都是零花钱

零花钱  时间:2021-02-25  阅读:()
版权信息书名:人生怎可安闲作者:白落梅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20-06-01ISBN:9787540496661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授权亚马逊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目录CONTENTS序言静候华枝春满,等待新月变圆卷一小窗幽记闭门深山,读书净土纸帐梅花,笔床茶灶世浓则忙,世淡则闲芳树勿买,韶光可支一偈不参,而多禅意缘之所寄,一往而深万缘皆尽,一事关心世态变幻,浮云流转拥炉闲话,敲冰煮茗参透迷幻,放下繁难热处思冷,淡处求浓乐境能享,苦境觉甘粗衣淡食,一段真趣卷二围炉夜话俭可养廉,静能生悟山水文章,富贵烟云天地无穷,学问无定人生一世,不可安闲志气高远,来日可期诚心待人,历久自明淡中情久,静里寿长境遇无常,光阴易逝甘受人欺,定非懦弱潇洒襟怀,光明世界贫惟求俭,拙只要勤安守清贫,但得丰年平情应物,藏器待时卷三菜根谭烟霞俱足,风月自赊逸态闲情,清标傲骨休对人言,还期自赏岁月本长,忙者自促人情世态,倏忽万端百般不计,但求清闲世路茫茫,随遇而安万虑都捐,一真自得遍阅人情,备尝世味少事为福,多心为祸文章妙意,只是恰好天地和气,人心喜神心体澄彻,意气和平人生一世,不可安闲序言静候华枝春满,等待新月变圆1人世多艰,风云难测,幸运的是我们一直都在.
年后的天气的瓦当被洗得清澈发亮,连苔藓都不来眷顾.
久违了,这阴雨人间的一缕和暖阳光.
尽管我知道短暂,却对其有着惜之不尽的情意.
往年这时候,我已去山林赏梅,或是茶园观景.
如今,闲寄在故里的小城,凡人一个,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
可叹,不必奔碌的我们,竟不习惯这样的宁静.
记得村口有一株年老的梨树,总是早于这个春天,开着白花,涨满眼帘.
旧时归来,每逢乡间漫步,不免驻足看她洁白胜雪,芳菲明媚.
想来,江南城郊的梅林已是一片花海,香韵不绝.
梅花清冷,不喜世人熙攘纷繁,如今赏花人去了何处漫山的梅,是否会感叹"万径人踪灭"的苍茫有些人,为了使命,奔赴于没有硝烟的战场,死生不问,无声无息.
有些人,静守在光阴的屋檐,等待行将而至的春暖花开.
我知道,盛世之下,灾劫终要过去.
那时惶恐远离,山河平静,众生喜乐.
以往漫不经心的你我,亦知晓感恩,懂得珍惜,学会情深.
而那长于仙山的梅花,亦不喜终日守着寂寞寒林、清凉山岭.
她消去冰雪之身,移步人间,看世态繁华,尝人情冷暖.
你的一年一季,便是她的一生一世.
2雨落在瓦檐,落在窗台,已无寒冬的冷意,可闻春日之气息.
雨,本身带着宿命的力量,惹人伤愁,却总也离不开.
此刻,这清泠之声,在寂夜里,温柔且生动,让我对人世有了更多的珍重.
哪个朝代,不曾山河染恙,岁月变迁.
后来,也都过去了,寻常的闾巷,烟火悠悠,像从未有故事发生.
古老的石桥,烟柳一株.
远处的山岭,青云一片.
这个春天,很是安静,以往凡城闹市,浮尘飞扬,我不喜靠近.
如今,喧嚷的世间,清澈空旷,陌上风光,想必一览无余.
世人皆成了隐者,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虔诚又谨慎地修行.
想来,以后的日子,万物众生会懂得安分随时,谦逊有礼.
而我对人世的种种,愿意有更多的顺从,不再挑拣,亦不抵抗.
人生一世,总要经些风雨,历些磨难.
此番一劫,又有何惧,想人间几多兴废事,也只作渔樵闲话.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光阴有限,倏然而过,怎敢再随意辜负.
对过往的一切恩怨,已然冰释,亦无悔意.
因为当下许多人,从来没有这样心思纯粹,意念简净,甘愿放下名利,不计荣辱,只渴望平安且稳妥地活着.
其实,缘分是奇妙的,让擦肩的早已擦肩,让等候的永远等候.
而有幸相守的,又拿什么勇气,轻言离别.
3北方大雪纷飞,南国大雨连绵.
果真是,往昔不可追,时令不可违.
《道德经》有句:"飘风不终朝,聚雨不终日.
"天地万物皆有其规律,开落有序,荣枯有定.
当下的雨雪,以及灾事,亦是不能久长.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这个春天,虽然来得缓慢,却会如约而至.
且比之从前任何一个春天,更加令人期待,温暖有情.
那时的人间,杏雨梨云,群莺乱飞.
满目春光,无人做主.
而我,也该归去梅庄,剪枝插瓶,春水煎茶.
封城已有半月余,等待成了信仰.
这一年,许多人的命运被改写,但都学会了坦然以待.
而我,有一壶酒、一盏茶,足以消闷解烦.
任凭世事飞沙走石,我自是风雨不动,慌乱不惊.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说不劳神忧心,是虚话.
想当年杜工部忧国忧民,生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叹.
我虽薄弱,却亦有此心.
太湖水畔的山庄,也为此搁浅,等候时光给予美妙的安排.
往后余生,归去林泉,种菜伺花,无可更改.
愿有一畦菜地,供养苍生,几片瓦当,庇护万民.
寸阴可贵,一刻千金.
静下来的时候,许多人对生命有了新的认知,对未知的将来,重新有了念想.
不再执迷,亦不抱怨,因为浩浩荡荡的一辈子,有无数的风雨消磨,我们要活得心安境宽,有情有味.
无论光阴几何,人的一生,终要做一件比生命更为宏伟的事业.
过些时日,我又该生火炙茶,采花酿酒,读书养气,写字谋生.
世上的人,都有来时,亦有归处.
有人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的风吹日晒雨淋,只为一人打桥上经过.
而我,愿做驿外断桥边的一株白梅,若人世的一剪清光,照彻凡尘每一个悲伤、迷惘的路人.
4一夜风声紧,只觉天地变色,换了人间.
推窗河山依旧,未曾改颜.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如今,亦有许多征人,日夜不休地忙碌在没有硝烟的战场,唯盼卸下满身风尘,轻松归来.
以往的我,掩门遗世,万事不问.
今时,醒来便关心疫情增减,众生可安.
原来,多少无情只作有情,不过是让岁月的风烟给湮没了.
料峭春寒,万物披霜染雪,无一幸免.
不知谁家庭院,一树繁花,隐约地倚着青墙,灿若云霞.
我知道,春天愈发近了,仅仅隔了一条巷陌,一帘烟雨.
美好的事物,其实一直都在身边,是我们奔于生活,忽略了太多.
过些时日,村夫田间荷锄,凡妇竹林浣纱,莺歌啼尽山野,繁花开满阡陌.
灯影之下,一茶一饭最见深稳.
方寸之间,一草一木也是境界.
此刻,窗外已见晴光,远处的江水波光潋滟,映衬着起伏的山峦,美丽绝伦.
这便是小城的风景,狭隘中有一段辽阔,简静里另有一种柔情.
我曾经喜爱江南如画的烟雨,今时却爱极了庭前的暖阳.
闲窗下饮茶,从梅庄带来的汝窑茶具,经时光漫煮,开片如蝉翼,似冰裂.
一把名叫"悠然"的茶壶,端立于茶盘上,青如天,明如玉,温润有风致,清凉生欢喜.
这碗纯净的茶汤,将心都融化了.
尘缘恰如杯盏中浮沉的茶,时浓时淡;世事则若檐角边游荡的云,忽远忽近.
我的心,是一座小小的城,可藏一寸光阴,也容江湖万千.
湛湛阳光,清洁美好,令喧闹的凡尘,沉静下来.
梁间的燕子,门前的烟柳,该是如我这般,安于平淡,别无所求.
人生因为纯粹,而省略了许多诱惑,亦不必有太多的择选.
风吹帘动,流光打身边走过,不急不缓.
我知,世上风烟仍是滚滚未息,然人间温情不减.
想来今时你我,共有一愿,则是静候华枝春满,等待新月变圆.
白落梅卷一小窗幽记闭门深山,读书净土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
读宋人词,有写梅句:"白璧青钱,欲买春无价.
"可见世间珍贵的,仍是自然山水,明月清风.
尘世中,物物皆有价,用银钱可买之.
草木寻常卑微,却性本天然,无价可沽,无可购置.
人在世间行走,不可孤芳自赏,亦不必委曲求全.
山水虽无价,也不必谁人赐予,四季之景,只要心有思慕,便可尽情赏阅.
梅在驿外断桥边,兰生幽谷,竹倚青墙,菊则随隐士,落在了山林小院.
出世需淡泊,入世则要情趣.
推窗是烟火人间,闭门即是深山.
我喜魏晋风度,崇尚自然,玄远率真,喝酒长啸,随性超脱.
但其背后,却有太多的无奈,选择避世是为了逃离,不与尘俗妥协.
我更喜宋人的生活态度,他们缓慢优雅,简单美好,从容不惊.
宋朝,没有汉唐的繁盛强大,比之明清又更为平和柔美.
这个朝代,也有风雨世乱,有河山飘摇,但宋人的生活,恰如宋词,恬淡温丽,端然世间.
没有一个朝代比宋朝更懂生活,更懂得美.
宋人吴自牧在其笔记《梦粱录》中记载:"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
"他们不喜奢华,不贪富贵,但求简约安逸.
全然忘记历史的沧桑,不记人事无常,爱恨无意,喜忧随缘.
宋人读书填词,作画抚琴,焚香煮茶,簪花出游.
案上一炉香,门前一树梅,一张竹榻,一扇屏风,便足以抵消尘世一切烦扰.
宋人爱读书,置一方榻,点一炉香,悠闲地捧着书卷,便寻到净土.
兴起时,便挥笔泼墨,词文流淌,寄情于景,或借物喻人.
他们的心事可以随意托付给文字,不必郁结于胸,平添怨恨,空惹闲愁.
宋人活在当下,从不眺望远方,任凭外界风雨如倾,掩门便是静好.
他们简单知足,春折一枝牡丹,夏饮一盏清茶,秋寻一山红叶,冬候一窗风雪.
他们每个人的使命,便是尊重,热爱生活,发现并懂得岁月之美.
宋人爱花,贵族的庭院、雅士的书斋、百姓的茅舍,乃至僧侣的禅房,都离不开花木.
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中说:"洛阳之俗,大抵好花.
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
"大抵洛人家家有花.
洛阳爱花,整个宋朝皆爱花.
他们不仅栽花、插花,也以簪花为乐.
纵生活清贫困窘,仍簪花饮酒,即兴填词.
他们真实地过好每一天,不惧岁月如梭,亦不管天地兴亡.
每一个时辰,都爱惜不尽,每一寸光阴,都幸福而满足.
宋代的文人,读书填词,赏花喝茶,雅趣天然.
他们哪怕置身名利场,也可以随时将俗事搁放一边,读闲书,赏春光,喝美酒,品清茶;或乘车出游,与高人对弈,不问今夕何年;或闲居深山,待胭脂用尽,再缓缓归来,也无意江山换主.
人世盛衰消长皆有定,任何一个朝代,都有其命数.
以何种方式对待生活,在于自身的修为,以及际遇.
你选择山水,便可得到清宁,你爱慕功名,便要无谓喧扰.
《诗经》里的男女,亦是素朴简单,他们的世界天地清旷,山高水长.
但他们都是世俗里的风景,虽无宋人的精致和妙意,却也天然婉转,悠远清扬,扣动人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三千多年的清秋,比之今时的秋,更多一分静气.
那里的时光很慢,那里的岁月清闲,那里的人,辛勤耕织,与草木鸟兽,知心知意.
那里的世界,安静无争,人心简洁,没有猜疑.
浣女耕夫,白叟黄童,各自忙碌,也各自欢喜.
然纵是繁忙,亦有一种悠闲.
日色映溪连山,整个村落,那般平静,无须掩门,便是深山.
那里,一生或许都无客至,山间花木会告知四季消息.
那里的人,观天象,晓晴雨,知冷暖,有情意.
男子出游捕猎,女子采葛织布,夜里灯下饮酒吃茶,也读竹简,亦写诗句.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们的爱情,简单美好,无须诺言,便相守天荒.
她煮菜盛酒,他买玉相赠,她柔情款款,他气宇轩昂.
人世许多静好,并非只在深山.
每个时代,都有故事,都有其不可取代的风姿和意趣.
真正岁月的隐者,悠远的风光,皆在现世民间.
他们懂简静,思安定,虽不是读书君子,温雅词女,却活出了境界.
日子清润,如庭前梅,石畔竹,毫无江湖之气.
真正美好的事物,可以不要华丽,不要精致,却要清澈纯粹.
居深宅大院,安享富贵荣华,则思乡野之味,深山之静.
落瓦屋人家,淡饭粗茶,懂得知足常乐,但求安稳吉祥.
尘世纷扰不休,令人身心疲倦,不知所措.
与其耗费心力去追名逐利,计较得失,莫如让时光慢下来,学会如何煮一壶茶,插一瓶花.
安稳地守着日子,不以红尘为戏,不和万物相争.
旧日的山河,那年的明月,一直都在,陪伴着你我,不会离开.
若持平常欢喜心,待人对事,不要有太多的挑拣,如此便没有选择,亦无扰乱.
须知,凡尘深处是山林,诗书词卷有净土.
纵活在当下,与遥远的盛唐大宋,不过春秋之隔.
一炉沉香,一壶好茶,让世界安静下来,日月山川,也觉温柔.
你看,窗外日色淡薄,叶落空山,一物一景,都有情意.
来年,岭上梅花,新枝春雪,又是一番妙境,足以倾城.
纸帐梅花,笔床茶灶纸帐梅花,休惊他三春清梦.
笔床茶灶,可了我半日浮生.
入秋后,觉光阴时快时缓,风和日丽,桂子满城.
唯盼着,来一场绵绵秋雨,昼夜不息.
庭院小径,曲廊石阶,皆是温润水汽,令人沉醉安然.
自古文人喜雨,怕雨,又盼雨.
那年,潇湘馆秋窗风雨之境,美得让人神伤.
林黛玉病卧潇湘馆,听秋雨敲窗,淅沥缠绵.
灯下翻读《乐府杂稿》,见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诗,心有感触,遂写下《代别离·秋窗风雨夕》.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文人看雨,见诗性,伤别离.
百姓看雨,身闲逸,多喜乐.
人间风物,最是无私,晴雨更替,冷暖交织,皆一样相待.
不因富贵,而厚爱,只为风雅,而婉转.
旧时文人虽有落魄,但闲情多于喧烦,雅趣多于俗虑.
一花一草,一物一景,于他们眼中,都有意境,皆可入词成诗.
晴时闲游山水,坐看云起,雨日掩门读书,竹榻品茗.
"带雨有时种竹,关门无事锄花;拈笔闲删旧句,汲泉几试新茶.
余尝净一室,置一几,陈几种快意书,放一本旧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挥尘,意思小倦,暂休竹榻.
饷时而起,则啜苦茗,信手写汉书几行,随意观古画数幅.
心目间,觉洒洒灵空,面上俗尘,当亦扑去三寸.
但看花开落,不言人是非.
"秋日门庭寂静,落叶铺满石径,细雨别有情致,阳光亦有一番新意.
人世因忙碌,而向往清净安定,又因平淡,而接受奔走徙转.
远行之客,多有伤情,陋室之人,总生愁念.
但这些,与仓促的光阴相比,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以往独爱梅花,觉许多寻常花木,只是岁月里的陪衬.
而今,万般风物,于眼中,都各有姿态.
故而,我从前的心愿,种满山的梅,今时亦要有所更改.
满山的梅依旧,小院清幽处,亦不可将桃柳、茉莉、莲荷、翠竹、霜菊、桂子等草木离舍.
几日前,西湖坐船,芙蓉正盛,比之曲院的残荷、湖畔的垂柳,另有一种风韵,把小桥平湖都映照了.
西湖处处皆是妙景,晴湖、雨湖、雪湖各有风姿.
无须约定,任何时候与之相遇,都是最美的重逢.
每年,我好似花神出游,总要去一次姑苏.
或于园林漫步,喝壶闲茶,不问外界琐碎喧嚣.
或寻了古城巷陌,听几曲评弹,在吴侬软语中,再游一回梦里的江南水乡.
亦要去往西湖,赏云光水色,千古兴亡,不过是一场幻梦.
或去龙井问茶,灵隐听禅,山寺寻桂,看那些如织的游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只觉得这里的山水,才是山水,这里的堤柳,才是堤柳.
我爱姑苏城的富贵风流,也爱杭州城的红尘紫气.
那些曾经鼎盛的旧式庭园,如今成了寻常百姓可以游赏的风景.
千万人之中,有一个女子,便是我.
西泠桥畔的苏小小墓,一直都在,千秋万载,不会迁徙.
她埋骨于此,坐拥西湖山水,亦不必乘着油壁车,寻觅于谁,或为谁等候.
然万物都在更换,尊享荣华,也接受平淡.
独她守着一片风景,无来无往,不聚不离.
或许,后人所给予的最好安排,非她所喜.
那些与她相关的美丽传说,实则是她内心永远无法抚平的伤.
她曾被人辜负,被誓言所误,落得郁郁寡欢,终老西泠.
若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她纵仍是情深,亦不肯再被诺言耽搁,一生痴守一人.
世间有万千生灵,值得她真心相待,草木山石皆是知己.
她心之所愿,是与西泠山水同生共死.
如此被安放在这般热闹场所,是幸,还是不幸每次路过慕才亭,我皆不肯过多停留,只匆匆一瞥,转身离开,怕自己惊扰她的湖山.
那片山水,有太多风流事迹,那些人离我们很远,却又同在朴素的民间.
他们所见的风景,与我们无异,但他们内心的世界,却是风光漫漫,壮阔无际.
那时年少,对人待事,乃至对光阴,随心所欲,不知珍惜.
如今,一草一木,一烟一尘,我都心存敬畏,不敢怠慢.
这些年,放下了许多执念,唯盼依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孤独且深情地活着,简单便好.
修筑竹舍茅屋,劈地种梅栽竹.
用红泥小炉煎茶,梅枝点火,雨日静坐独饮,更得情趣.
把屋舍打理得齐整,不染纤尘,连带自己,亦是洁净.
所做的,不为取悦别人,而是更好地爱惜自己.
人至中年,何来那许多顾虑,见惯了离合,经历了成败,故而多几分潇洒从容.
以往不可删减的片段,皆忽略而过.
从前不忍舍弃的旧物,都一一抛掷.
那些久未谋面的故交,亦被扫落尘埃,不复相见.
清净真好,可以多一些时间喝茶,写自己想写的字,又或是什么都不做,瓦屋听雨,廊下晒太阳.
世间喧嚷之事,与我何干,旧日的浩荡风云,到底无恙.
我只在意,杯中酒可温,茶可续,至于窗外花开花谢,我皆不关心.
以往伤春悲秋,无论何景何境,都可心生哀怨.
当下纵岁月如流,我心里只是欢喜,毫无凄凉.
万物都在转变,我们亦可随自己心意,做美好的自己.
遵从内心,是对生活,最认真的方式.
不慕虚名,不贪浮利,是为淡泊.
不生怅念,不多忧虑,更是一种清净.
甘心做的事,怎样都觉有情意.
温柔地看待世界,日子都是好的.
有时,清闲无事,便独自焚香煮茗,伏案缓慢地书写心情.
行文如同处世,不必过急,亦无须太深.
清淡并非肤浅,停歇不是倦怠,妥协世事,也只是更好地与时光相安.
也曾细腻柔情,摆上茶席,取出茶道六君子[1],费许多时间,煮一壶好茶,对着琴曲,品尽春水秋韵.
也曾心意阑珊,取一只大茶碗,撒上一把明前茶、雨前茶,沸水冲泡,待凉些端起便饮.
有人品茶,是心情,是底蕴,是高雅,也是故事.
我品茶,是岁月,是三月新枝里的嫩芽,是尘封于寻常巷陌里的风景.
我豁达时,可以千金散尽,万物归零.
认真起来,一片茶叶,一纸文辞,也惜之如命.
到底是个俗人,得意时,心生欢喜,失意时,难免落寞.
人生许多时候,竟不可有选择,纵不肯委曲求全,也不能疏狂肆意.
以往如生如死的决绝,到现在当真不值一提.
多少事,皆转哀为喜,去繁留简,至于是真是伪,都不重要了.
佛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人生的许多变数,缘起于自我的修为.
当下的一言一行、一起一落,皆有因果.
所有的对错、悲喜,到最后都是自己承担,无人可以替代.
在一切无常的境界中历事炼心,如此便不会在意得失,计较成败,乃至生离死别,亦皆只是寻常了.
其实,女子的一生无须大志,煮饭烧茶,养花浣衣,便是情意.
如此,檐下听雨,堂前静坐,人世庄重安稳.
日光清浅,山色竹影,溪水人家,炊烟袅庭,外面的世界纷纭喧扰,内心自有一种地老天荒.
而我,窗下煮茗、灯下写字、月下抚琴,竟成了多余.
但想着所做之事,可谋生,可修心,可悦己,亦无有不好.
世事清明,知足则仙.
我心悠悠,无思无虑.
[1]"茶道六君子"指茶具配件,包括茶筒、茶匙、茶漏、茶则、茶夹和茶针.
——编者注.
世浓则忙,世淡则闲世味浓,不求忙而忙自至;世味淡,不偷闲而闲自来.
一缕秋阳,透过薄薄的帘幕,清澈又温柔,有种难以言说的简静和妙意.
我一改往日的勤谨,想要慵懒地贪恋这一刻光阴.
庭园里,落叶满径,与我何干.
窗外,云卷云舒,亦当随意.
这些年,辛勤耕耘,克己修身,对事认真严谨,为人谦卑随和.
低眉书写,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栽花煎茶,也是对日子的尊重.
其实,我心性豁达,无有志向,不喜拘束,不奢名利,甘于简朴,却终日汲汲营营,何以停歇书中有句:"世味浓,不求忙而忙自至;世味淡,不偷闲而闲自来.
"可见,我素日说对事物漠然,违背了心意.
于功名,我不曾有过相求,对富贵,也不曾奢望.
只是想依靠自己的努力,挣取薄弱的银钱,用以贴补生活.
所有的忙碌,亦与寻常人一般,只是简单的谋生.
恰好,我力所能及之事,是一份闲职.
虽也有世人所体悟不到的艰辛,却到底文人姿态,不经风雨.
其实,像我这样搁下红尘一切琐碎之事,静心喝茶写字,也是一种幸福.
走过来了,是境界,未曾走出来的,仍是迷途.
这条路,山长水远,我耗费许多年华,错过无数风景,方有了今朝.
人生难得的是清净,是安宁,是闲淡.
但所有的悠闲,皆是用经年累月的繁忙换取.
一如这简静的秋光,亦是经过春日的繁喧、夏日的葱郁,才有此清淡恬静.
万物清简,皆有其来之不易的过程.
樵夫的一柴一薪,织女的一针一线,以及平淡日子里的一茶一饭,哪一样不是艰难而珍贵.
文人的笔墨,一字一句,费心推敲斟酌,亦承载了太多的重量.
若无此番历练,怎经得起岁月如梭,又何以抵挡人世的冷暖阴晴.
世间一切繁闹之景、碌碌之事,都非我所爱,却又不能彻底放下,不理不睬.
虽说,将每一天都过得活色生香,才能真实地存在,有情有味.
但人生有味的终是清欢,唯有清欢,可以任意消磨,不必争执,亦无扰乱.
煎茶煮酒,观竹栽松,若不讲究仪式,无所谓意韵,则是其乐无穷.
若要择气候、心情,或有太多的模式,则让人心生倦怠.
喝茶赏花,本就是忙里偷闲之事,不受拘谨,自在随性,反不失风雅.
古人有句:"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见,无论处哪个时代,皆是尘世熙攘,纷纭浩荡.
纵是诗意安静的宋朝,亦有其不可避免的风尘飞扬.
所有的静好、闲逸,都是从时光缝隙里裁剪出的片段.
你安心当下,守得住平淡,自不被云烟所惊.
我虽观山玩水,不问世事,却又与时代相亲.
未曾抛却浮名,亦始终不改初心,在自己的小小庭院,打理草木,写书烹茶.
不出世,不与人相交,是怕热闹闹得,不知如何收场.
若我这般多好,似闲隐的梅,又如幽谷的兰,漫不经心地绽放,乃至凋谢,亦与人无关.
但凡和我相见的,或是擦肩的,都无须介怀,因我只是那样寻常的一个人,不必为谁改变风姿.
有时,我宁可一个人,荒芜心意,散漫随性.
窗下的琴弦懒抚,案几的花枝不剪,约定好的风景,也不闻不问.
任凭诗书生尘,笔墨干枯,也是不想管的.
闲静下来,日子与往常无有分别,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哀乐皆是相同.
都知光阴有限,相逢趁早,相离也趁早,可匆匆碌碌,又做哪般岂不知,内心的空无,有时胜过了丰盈.
水满则溢,月圆则亏,太过繁盛之物,璀璨之景,并不久长.
而清简的日子,素淡的流年,若民间闾巷的炊烟,绵绵不绝,永无尽意.
以往怕世道艰难,人生无常,总是给自己备好足够的钱物,用以抵御风霜.
而今,那满室的藏茶,一些尘封的细软,却成了负累.
盛世里无饥馁,若遭逢了乱世,流离不安,疲于奔命,要那些重物,又有何用人生慢慢积累,也是一种美.
细水长流,得以安稳,虽无以富足,但也不会有太多的缺失.
如此,世味亦随之淡泊,便有多余的时光,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
煮一壶好茶,赏一段风景,或是掩门,做一桌自己喜爱的饭菜.
那时,纷繁的世事,因为你的闲淡,亦不会轻易相扰.
所谓大道至简,人的一生,能做好一件事,爱惜一个人,读懂一本书,当是足矣.
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强求也无用,耗费一切所得,有一日终将失去.
一如人处忧患中,但求一檐寄身之所,一碗白饭,一壶野茶,也该满足.
与自己无关的事物,远观则好,何必索求.
心事简约,则岁月平淡,纵遇波涛,也悄然过去.
如此浅显的道理,却需要漫长的时光来打磨,直到有一天自己心领神会,方觉过往恍然若梦.
但许多时候,遇事仍会惶惶不安,在得与失的抉择中始终难以淡定.
明知等待不易,得到不易,却不知,相守更加不易.
你追逐一生的名利,拥有了,却不知拿什么来填满内心的缺口.
你候了半世的人,真正走到一起,竟不知用何种方式来相依.
处世辛劳,退一步,才有境地,方能超脱.
心闲静,懂得知足,才能喜乐.
人世每一桩事,都该有主,有人百般认真,有人过得草草,最后都是殊途同归,无有区别.
吾爱宋人姿态,繁芜中,始存一种冷清恬淡;也学魏晋风流,乱世里,仍有几分豁达疏朗.
忙碌时收敛了浮躁,淡泊时静享着安逸.
你赢得了功名,也不必骄傲,你虚度了韶光,亦不可惜,所得所失,也都是归还于天地.
我们不要做岁月的王者,也不要一日抵千年,好光阴,慢慢地过.
文火煎茶,于幽静中,熬煮出茶汤的香气.
人生,亦当如是.
芳树勿买,韶光可支芳树不用买,韶光贫可支.
久违的雨日,晨起喝茶,择选珍珠.
想当年,石崇经过绿罗村,用三斛珍珠,买下了绿珠,带她去了金谷园.
三斛珍珠到底是多少有多少斤两价值几何可以置多少田地盖几间房舍买多少粮食又可换多少布匹我不知,相信绿珠也不知.
只知石崇撒沉香屑于象牙床,让所宠爱的姬妾踏在上面,没有留下脚印的,赐珍珠一百粒.
只知绿珠能歌善舞,倾城绝色,后坠楼而亡.
唐人杜牧有诗:"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世上女子皆爱珠玉,可衬年华,修颜色,饰形容.
旧时女子,纵是清贫之家,亦有几件饰物,伴随一生.
看着它们安静地置于妆奁,一如稳妥的岁月,内心无惧.
外婆曾说,她母亲年轻时最爱去镇上老铺子里买金玉,慢慢地攒了一盒子,沉甸甸的,看了都觉心安.
后来,曾外祖母将她所有的饰物都给了外婆,而外婆带至夫家,亦是细细珍藏.
若非时局动荡,外婆亦不舍将那些美物,典当给岁月,支付了流年.
外婆不算是美丽的女子,弱小身材,却也是静婉温和.
她穿了一辈子的斜襟短衫,九十多岁的高龄,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
与她相关的物,都有历史,有岁月的味道,甚至,都是有福禄的.
外婆镜匣里珍爱的金玉,母亲却不喜.
母亲像《红楼梦》里的薛宝钗,不戴花儿粉儿,素净大方.
外婆留下的几样银饰,母亲早早给了我,她说于她无有用处,都是负累.
母亲喜简朴,她觉得首饰不过是富贵闲妆,她戴着做农活,很是违和.
早些年,我也痴迷过饰品,对着喜爱的美玉,爱不释手.
一枚温润的和田老玉,一朵碧绿的翡翠梅花,或只是一粒简洁的珍珠,一颗年代久远的蜜蜡,都是韵味深藏.
因为缺失,而想着拥有.
后来,得到了,也觉无味.
素日里,我粉黛不施,也不爱戴珠玉,唯简洁令人随性不拘.
日子终究是平淡的,美好的珠玉,不过是用来装点清白的岁月.
金谷园里的女子,每日忍饥,为求身轻如燕,踏过无痕,只为挣取珍珠,经营生活.
再华美的饰品穿戴于身,亦遮掩不住,被流光老去的风姿.
古人云:"芳树不用买,韶光贫可支.
"美好的景物,乃至一花一草,都无须银钱购买,大自然无私赠予,处处可见.
而锦绣韶光,就在一朝一夕的日子里,纵使清贫,也可任意支取.
但芳树年年,不惧生老病死,没有穷尽.
而一个人的韶光有限,又怎经得起你随意支取,枉自蹉跎.
更况,大自然有其规律,春秋交替,花开花谢,阴晴冷暖,岂可时刻随你心愿.
一如窗外这场细雨,我盼了多时,迟迟不得相见.
我对雨,有一种执念,它的力量,胜过了冬日里那一抹暖阳.
雨日掩门喝茶,世事悄然无声,不敢惊扰,也无人惊扰.
深庭寂静,心事无遮,可以打理屋舍,查看古卷.
也可以擦拭珠玉,回忆一段温柔的往事.
还可以自己扯布裁剪,缝制衣衫,留住最后一抹芳华.
市面上的衣裙,太过时尚,我不甚喜欢.
自幼喜古朴裙衫,一如书卷里的人物,文静婉约,温雅亭亭.
始终觉得,女子端庄为美,纤柔姿态,不媚不妖.
斜襟短衫,简约旗袍,与世俗虽有隔阂,但在江南,却是寻常之物.
江南女子,灵秀清丽,着丝绸锦缎,棉麻布衣,各有风致.
在苏杭,每一条巷陌,时常见得一些女子,着古风裙衫,柔情款款,嫣然百媚,香风细细.
古语云:"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
"可见,花月和美人,何等重要.
世无花月,则不见雅致,难成风景.
世无美人,则有失情趣,毫无妙乐.
想着林黛玉,哪怕是歪着身子缠绵病榻,喝药的样子,也是极美的.
香菱学诗的呆傻模样,亦着实可爱.
妙玉采折红梅,于白雪中,端然一立,恍若仙人.
而朴素的民间女子,煮茶浣衣,哪怕是在堂前收拾碗盏,也有几分沉静姿色.
好光年,不可任意支取,却可以慢慢使用.
都道岁月如流,但每一个日子,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人生必经的路程,无可错过.
万物之好,都有来历,与之相亲,还需缘分.
过往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薄弱残缺的碎片,如今纵有千金,也买不回.
"每一食,便念稼穑之艰难;每一衣,则思纺绩之辛苦.
"裁布制衫,幽火炒茶,研墨抄经,低眉书写,每一件事看似浪漫清洁,却都不易.
一针一线,缝制岁月之旖旎柔情,一字一句,写尽山川之精神气韵.
人说,岁月从不败美人.
这里的美人,有诗书藏心,有风度,有气质,有修养.
纵是容颜不再,素布简衣,也难掩其风华.
美人并非不怕老,只是老了,也不失优雅,仍存气度.
内心不忧,则万物明净,良善美好,则韶光不欺.
好东西是不怕劫毁的,而吉人自有天相.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
"万事早有安排,何必过于担心,明白了,便活得心安简静.
慢慢地,我也学会了不感触流年,也不踌躇伤远.
平淡的光阴,也觉欢喜,人生乏味,亦能过出一种新意.
无事时,则推窗,借一米阳光、几两烟雨,或采一束野花,然而这些都无须银钱购买.
又或支取一段韶光,一点点,细致地使用.
是苦是甜,或悲或喜,都让人称心.
窗外,秋色红紫,与落叶素面相见,也是知心.
雨过之后,一日比一日生凉.
我也无须出门,就在这飘忽不定的人世里,许下一份安稳.
每日,生好炉火,煮上一壶藏了多年的老茶.
细心为自己,做几件美丽的裙衫,偶尔轻妆淡抹,偶尔琴音洒落,偶尔挥毫泼墨.
静静地,等候一场雪落,等候来年的鸿雁,缓缓地打屋檐飞过.
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
淡宕故也.
秋日庭院水木清华,两株桂花开了不到半月,便已凋谢.
篱畔几丛霜菊,开得淡然忘我,叶舒蕊静,像古人诗文里的菊,充满野气.
它为陶潜所爱,傲世孤标,与喧闹的凡尘,始终隔了一条巷陌.
光阴如水,慢慢流淌,不落痕迹;人世之事,此消彼长,难以预测.
我像往常一样,坐于竹榻上,用大碗泡茶,捧一本闲书,若有若无地翻读.
竹枝映在窗纸上,似一幅画,毫无章法,却灵动真实,意趣盎然.
达观者眼里,物物清润有情,像唐人的诗、宋人的词,皆是美妙的.
悲观者眼中,万般晦涩黯淡,若晚秋的云、夜幕的雨,满是伤悲.
分明都是一样的四时风物、山水人情,却因心境不同,悟性不同,而喜忧各异,冷暖自知.
佛教里说的"明心见性,顿悟成佛",是一种境界.
当年六祖惠能,二十四岁读《金刚经》开悟,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便充役火头僧.
因念一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得五祖认可,便将衣钵传他.
参禅,需悟性,也要缘分.
有些人,遁迹空门,坐隐山寺,一生仍不解禅机,放不下执念.
有些人,一偈不参,所思所悟,皆是禅意.
禅是一尘不染,是寸丝不挂,是清洁干净,是万般无争.
《红楼梦》里宝玉听一戏曲悟禅机,只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但他生性情多,红尘诸事,于他都是挂碍.
后来,纵了悟,也是为世所迫的无奈.
妙玉才华若仙,心性高洁,为世难容.
她入空门,居庵庙,有出世之心,庄子情怀.
她本是闲云野鹤,写逍遥诗,品梅雪茶,清妙高雅,如临世外.
万人不入她目,却尘缘未尽,终陷泥淖.
惜春性情孤僻,对世事人情冷漠,大观园诸多姐妹中,她非悟性最高,却最知解脱.
她曾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去.
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
"她的放下,是因为心冷;她的了悟,是义无反顾.
佛缘,是一种自在,是忘我.
多少人,入了僧门,修行一生,却无佛缘.
亦有许多人,往来红尘,经过世事,却禅意悠然.
禅的境界,没有徘徊不定,也并非冷漠无情,而是一种慷慨,是释然.
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
世间多少简约之理,与禅意,亦是相通的.
外婆在我心中,就像王维的诗,自然清新,入了画境.
她一字不识,但人世之事,她比谁都过得真、看得清.
外婆是民间传统的妇人,端庄婉秀,朴素简洁.
幼时虽过了几年富庶日子,但庭院深处,亦是寻常的山水人家.
后来,嫁作人妇,素日打理的,一桩桩都是家常之事.
南方村落,柴门竹院,岁月平静且欢喜.
外婆不识字,却谦和懂礼,优雅知性.
外婆不信佛,但一生茹素,尊重万千生灵.
她齐整干净,晨起梳光洁的发髻,纵病时也毫不马虎.
外婆养的花木,如她一般,美好清洁.
虽是农家小院里的凡花俗草,却入得了诗人词客的笔墨.
外公喜诗文,爱美酒,与一字不识的外婆可做知音.
夜幕下,薄弱的烛光,外公喝酒吟句,外婆缝补旧衫.
他神采奕奕,她粉面云髻,夫妻琴瑟和谐,相看不厌.
外婆说,此生闻着酒香,就觉亲切.
外公则说,每日忙碌归来,听见庭院里传来缫丝的纺车声,便觉心安.
于他眼里,她是诗词里的婉约佳人.
在她心中,他则是那值得依托一生的谦和君子.
世间美好的情爱,平淡的日子,远胜于参禅悟道.
内心澄澈,不为外界所惊,而红尘亦是菩提道场,可修行,能超脱.
似花开庭园,如鱼游溪水,自然真切,令人心动.
郑国人列御寇在《列子·汤问》中记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
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钟子期只是一名平凡的樵夫,却听得懂琴师伯牙所奏的高山流水.
他不会抚琴,但识弦音.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若非如此,伯牙亦不会因子期死,而断弦摔琴.
相识是缘,相离也是缘,琴音里的妙意,唯有他们懂得,你我皆是过客.
父亲学识不深,悟性有限,但他一生研习古籍药典,孜孜不倦.
他采摘百草,翻查古卷,删繁从简,去伪存真.
恰因他的执着认真,被其拯救之人无数,虽在默默无闻的乡村,却也有功德于众生.
可知,世间万物都有清光,一株药草、一粒微尘,皆含禅意.
母亲无私温柔的相伴,让父亲成为一名良医,让原本朴素的光阴,有了无尽的美感.
而她,不识医理,伴随父亲抓药治病,得村人爱戴,亦是她的福报.
有时,我想着,纵我多年熟读古卷,参悟禅机,却不及他们千万之一.
但我坐拥江南山水,与梅早已是故人,故可一石不晓,而知画意.
会写几首旧诗词,弹几曲古调,皆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用以打发光阴罢了.
这千般的雅致,不及外婆手植的那株茉莉,不及父亲这位平凡的采药人.
心性简净淡泊之人,反而可以领悟世事的深意.
山间的一名樵子,或是竹林的一位浣女,或许就是琴中知己,诗里佳人.
一字不识,一偈不参,一勺不濡,一石不晓,是为了清澈地遇见,以及发现更多的美好.
人间许多事,只是一场又一场的风波,过去了,天地如洗,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可以,我相信,众生皆愿意回归本真,舍弃功贵,也舍弃了烦恼.
凡有变数之物,皆是无常,心里安静了,也就寻常,亦自在无碍.
而真正彻悟之人,内心清明,根本不在意,来和往,多与少.
亦毫不在意,当下之境况,是拥有,还是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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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恩重,来燕子于雕梁;逸士情深,托凫雏于春水.
明代汤显祖《牡丹亭题词》中有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情之所至,是一往而深,可生可死.
缘之所寄,也是一往而深,不离不弃.
说情说爱,相思不闲,应该是年轻时候的事.
那时,可以为了一个人跋山涉水,痴心到倾尽所有,慷慨到不要自己.
到了一定年岁,所期待的则是平淡的相守,是温柔的相依.
与一人执手,无山盟海誓,无蜜语甜言,却相濡以沫,暮暮朝朝.
情如世味,宜淡不宜浓,过深则生厌,清淡则耐品.
世间之缘,不论是人与人的相处,或是人与物的情分,皆令人一往而深.
有时,人之情意,不及物之深浓.
人乃万物之灵长,有灵气和精神,却也多变幻.
旧物有灵,不为时转,不以境迁,你不弃之,它定长情相伴,不负不离.
我与江南园林的一株蜡梅,亦算是有一种心灵之约.
十年前的某个冬日,与之不期而遇,一见倾心.
它苍树虬枝,开满了嫩黄的花朵,攀过古老的墙院,那般醒目,娇柔美好.
蜡梅的香气,比之梅花,更有几分冷香,远远便可闻到,却又隐蔽难寻.
后来这些年,每至冬月,或逢初雪,皆会去往园林幽深处,与那一树蜡梅,续一段前缘.
甚至偷折一清枝,带至家中,插瓶供养,与之朝夕相对,直到花枯萎谢.
有时不忍舍弃,便干脆搁置于瓶内,斜枝枯干,亦别有风姿.
我与梅园的梅花、西湖的山水,以及姑苏的巷陌,还有乌镇的溪桥烟柳,乃至故园的风物,皆有一段不解之缘.
此身无论寄居何处,总会在许多不经意之时,对它们心生眷念,一往而深.
它们比之与我曾经相识的故旧,更令人魂牵梦萦,刻骨难忘.
我深信,旧物之情深,远胜于世人.
山水梅花,翠竹明月,陪伴我经过了人世漫长风雨,记得我年轻的模样,亦怜我今时之沧桑.
它们对我贫时不弃,富时不离,十年如一日,我来时款款,去时亦淡淡.
有时想着,我不过是万千行人中的某一个,与它们缘系今生之人,当是不胜枚举.
然恰好这一个我,为之心动,愿交付真情,此生纵遇变故,亦不改初心.
我对人,也是真心,却不及待物这般久长.
人的一生,飘零流转,无有定所,而物不历迁徙,年年岁岁,为之守候,不言别离.
过往的故人,该忘的,皆已忘记,仿佛从未有故事发生,岁月一尘不染.
不该忘的,也只是暂时停留,有一日终将删去,毫无痕迹.
并非无情,而是人生不该负重前行,过去的无论是温暖还是冷漠,都已成往事.
缘聚缘散,本是天意,何以值得一往而深.
世情迷离,人心难测,那时的知交,未必适合现在的自己.
当你付出的时候,就知道一切不可挽回,而你所拥有的,也不一定就要偿还.
有时候,缘分与宿债令人纠缠不清,或许连自己都不知,你所在意的人和事,到底是因为相欠,还是真的需要.
有人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见一个可以为之生、为之死的人.
为了他,心甘情愿改变自己,轻易放下一切.
到后来,这个人未必与你相伴同行,甚至一个转身,便成了陌路.
或也有厮守一生、白首相依的眷侣,却亦不复从前滋味.
更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则是凡来尘往,擦肩而过.
无有缘分,就连换取一个简单的回眸都是不能.
世间风物都在转变,何况人心,你寄寓厚望,多是冷淡散场.
那些至死不渝的诺言,听听则罢,认真的人,多是会伤了自己.
昔日的汉唐盛世,也只是历史上一缕烟云,记住的人不多.
当下所经历的一切,亦是世人过目即忘的风景.
最情深的,是王谢堂前燕,虽觅不见旧主,却飞入寻常百姓家.
任凭朝代更迭,世事迁徙,它们一直深情守候,不会离开.
记得幼时堂前,有燕子筑巢,每年春暖花开,燕子结伴成群从远方返回.
之后,每日见它们辛勤衔泥筑巢,从不懈怠.
不久的某日,便可听见啾啾的声音,小燕子破壳而出,燕子每日往返喂食,温暖而亲切.
忘了是何年,一只雏燕从雕梁上不小心坠落,羽翼未丰,尚不知飞行,我见犹怜.
我觉它弱小可爱,在其小脚上系了一根红绳,将之带去戏台下的晒场,与同伴一起嬉戏.
归来,被母亲狠狠教训一番,只道燕子有灵性,守护家园,可带来安稳福气,要对之敬畏.
直至父亲将雏燕送回巢穴,母亲才肯安心.
此后,我对梁间的燕子,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每年人间三月,梅花开罢,便将之等候,虽无约定,内心却始终不忘归期.
那时坐楼阁上,看云卷云舒,燕去燕回,不解人世风霜,觉万物有情.
以为时光会停留,我将一生居住在黛瓦白墙之庭院,与燕子做伴,和绿竹偎依.
原来我错了,万物有荣枯,人生有聚散,所谓的地老天荒,不过是一时之情,刹那之景.
世人薄情,为了生活不断地迁徙,将旧宅深院,不停地翻改修建.
而燕子,被迫流转,今日暂寄你家雕梁,明日又不知托身何处檐下.
它虽飘零之物,却比众生更向往岁月温柔,人世静好,唯愿巢穴常在,旧主不改,缘定三生,一往而深.
人生匆匆,转眼已有三十载,我从当年的小小村落,辗转至吴越风流之地.
几千里路云和月,为功名还是梦想或者仅仅为江南的山水、园林的梅花我亦是不知,仿佛只是听信命运的安排.
冥冥中有一种缘分将我牵引,总之,今生怕是再也不会离开.
离去未必是薄幸,留下也并非情深.
这片山水,乃至草木尘埃,亦曾在书卷里邂逅,从陌生至熟悉,有一天,也许都将遗忘.
情之所钟,亦是执念,累人累己,难以解脱.
若不可情长,莫不如薄情,不寄望于谁,也就没有失落.
如此想着,索性宽了心怀,对许多事,不再那般在意.
人生在世,万般可求又不可求,最难的是一份率性与豁达.
如若内心明朗通透,便不会计较得失短长,无意缘深缘浅.
今岁,纵不去园林,不与万千梅花相遇,又有何妨.
我去与不去,它们都在,一如太湖的茫茫烟水,几千年来为谁改过波澜世事山河,经风历雪,你转身,它还在.
《金刚经》所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念罢,心中释然.
一往而深,也作虚幻,万语千言,皆是多余.
万缘皆尽,一事关心老去自觉万缘都尽,那管人是人非;春来倘有一事关心,只在花开花谢.
记不得,从何时开始,每日小酌几盏,近乎成瘾.
数碟小菜,荤素不拘,或坐堂前,或花树下,或茶室,皆可斟饮,无须酒朋诗友,自得意趣.
有时夜深,无佐酒菜,便对着明月清风,喝上几口,顿觉神清.
此刻,一壶酒毕,醉意微醺.
飘忽间,犹如抵达西湖的湖心亭,跟随明朝张岱,观赏一场静谧的大雪.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
"我身畔亦有茶童,会烧水递茶,却不懂煮酒.
她时常立于身侧,能为我翻阅古卷,查看旧迹,如此免去我一些琐碎之事.
茶[1]虽初识字,却可凭其直觉知晓千百文字.
这一切,或许是她与我朝夕相处之故,更多的,是一份与生俱来的性灵.
年少时,我虽喜酒,却饮之不多,亦无定期.
自古文人与酒,文人与茶,都有不解之缘.
女子饮酒,亦是一种风情.
李清照少女时,于溪亭喝酒,沉醉不知归路.
年轻时,和丈夫赵明诚对饮,琴瑟和鸣.
及至暮年,拼尽一身憔悴,更离不开三杯两盏淡酒.
唐代女道士鱼玄机,有诗:"旦夕醉吟身,相思又此春.
雨中寄书使,窗下断肠人.
"虽入空门,坐对暮鼓晨钟,然她才情绝代,世间最难了却的,仍是一情字.
"梦回酒醒春愁怯,宝鸭烟销香未歇.
薄衾无奈五更寒,杜鹃叫落西楼月.
"若无这盏酒,朱淑真如何度过那些寂寞无情的岁月.
虽有词酒相伴,她依旧一生落落寡欢,抑郁而终.
酒让人消愁忘忧,茶令人淡泊清醒.
我对文字,是使命,于茶酒,却是情深.
离开文字,大不了做个凡妇,如此,亦不用于孤灯下辛劳耕耘.
若舍了茶酒,怕是一日犹如百年之久,泛滥的光阴,拿什么来消磨.
我本慵懒之人,这几月,抄了几段《黄庭经》,便搁笔作罢,书斋里早不闻墨香.
学了几日古琴,亦觉无趣,冰弦久未抚,唯琴台时时勤拂拭,为怕落满尘埃.
至于远方的风景,我也无暇赏玩,不过是几段江南山水,往返探看.
屋舍里,只摆放几盆兰草、几幅古画,乃至一些用习惯了的茶具,余下的饰物,尽力删减.
日常生活,亦是朴素而俭约,偶尔的奢华,之后也觉无趣,成了负累.
所有的断舍,并非刻意,人到了一定年岁,所求不多.
三千年前孔子便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一个人的境界多深远,源于其心性,风雅之士未必淡泊,市井凡夫亦可甘守清贫.
"老去自觉万缘都尽,那管人是人非;春来倘有一事关心,只在花开花谢.
"所谓万缘皆尽,也只是内心的清简,人世纷扰,被拒之门外.
眼前,只有一壶老酒,一盏佳茗,几本闲书.
于我,甚至春来花开花谢,秋去叶落叶枯,亦不关心.
那时年少,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飞扬气势.
竟不知,春光再好,繁花如锦,亦有败落之时.
世间万物,有其自身规律,好花不可赏尽,好物不可皆得,就连功名,也如同时光,是有期限的.
情缘更甚.
多少人,都只是你红尘陌上的过客,聚散离合,最后依附的仍是孤独的自己.
世事飘忽,浊浪激流,许多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你所意料不及.
你不曾为谁相守情长,亦无人为你等候天荒.
此一生,逢灾历劫,最后都是自己走过去的.
若有相欠,亦都是加倍偿还,命运如此公平,我又怎能叹怨.
每个人一生所拥有的,早有安排,多余的,终将交还回去,一丝不留.
当下我享有的一切,皆是岁月的赏赐,亦是我多年辛勤耕织所得.
因为来之不易,故而不忍随意挥霍,更知人生起落多变,亦凡事皆懂得节制.
世上荣华富贵,多是贪恋且欢喜,若心思清坚,品性高雅,纵遇不如意之事,也可以风轻云淡.
幼时母亲总教我俭约,纵有良田千顷,家财万贯,也不可奢侈.
更况只是布衣凡人,当珍财惜福.
母亲的话,意味深长,然我心性洒脱,不喜计较一城一池.
但这些年天涯奔走,始终不忘她的叮咛嘱咐.
但凡有骄纵放达之时,便提醒自己,日子还长.
是的,日子还长.
哪怕万缘皆尽,剩余的光阴,也是要认真打理.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
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是古训,也是人世之礼,亦不可随年龄增长而改变,须维系一生.
可以忽略恩怨,不惹尘缘,却要美好温柔地活着.
日闲人静,细心擦拭桌案的尘,用微火悠悠煮一壶茶,读一卷古书,慢慢品饮.
寂静中,听得见窗外桥下的溪水潺潺,风吹竹子的响声.
渺小的草木尚且如此平静欢喜,我又怎敢心生枨触.
待到来年,梅花开过墙院,燕子返回旧巢.
无论你是否容颜老去,庭园的花事如期绽放,笑傲春风,不增不减.
身边的人,慢慢老去,连同自己,也败给了岁月.
旧日河山,那时光景,亦不复存在.
想要回去,于幼时小院,家人齐聚堂前,粗茶淡饭,谈笑风生,已成奢望.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甚至厌倦了山村的朴素,唯盼远离,好好地将天下戏游一番.
如今多怀念,母亲倚着柴门等候父亲的情景,瓦屋起了炊烟,村里各家灯火已亮.
我仍是那个小小女孩,心思纯净,或捞萍归来,于厨下帮忙择菜添柴.
若遇农耕淡季,村里会打扫干净戏台,请来戏班,唱上几天几夜.
让原本清淡的日子,多了一番华丽景象,比之集市更为繁闹.
曾经筵席上,满堂亲宾,众人执壶把盏,猜拳行令之盛况,去了哪里.
说好了,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是谁误了归程.
如此也好,各自守着小小天地,掩门度日,不论人是人非,只盼吉祥安稳.
来年陌上游春,园林赏花,也不沾染情缘.
至于过去的人,若有惊扰,道声原谅.
人世水远山长,纵不相逢,亦当各自相安.
[1]"茶"在这里指茶童的名字.
——编者注.
世态变幻,浮云流转观世态之极幻,则浮云转有常情;咀世味之皆空,则流水翻多浓旨.
暮云低垂,山风如水,秋日的黄昏清澈又迷离.
以往我忧惧黄昏,只觉多少萧萧之景,落寞心事,皆随暮色袭来,让人无可避闪.
我将一切烦恼,归于身世,归于飘零,归于孤独.
但事实上,人生之景都是现前,若窗外一片光明空阔之境.
墙院的竹影清洁有情,桂子闻风相悦,还有与我朝夕相见的茶,此刻立于我身畔,这般柔顺听话.
世态人情,因光阴的流转,而不断改变,有些难遂心意,有些如你所愿.
如此,万物交替,白云飘浮,竟成了寻常的情态.
人生百味皆尝,但品尽之后,又万般成空.
反之,平淡的流水,简洁的日子,竟饶有情趣,意味深长.
若从前,我不过是一叶漂萍,处世谨慎小心,待人谦逊温和.
当下,有了自己的归依,对人择物,则多了一种豁达洒脱.
那时一无所有,但心存大志,愿采撷一片云天,赠予自己.
如今,年岁日益增长,心思却安静了,所要之物,寥寥无几.
佳茗若佳人,世人追慕,富贵荣华更是,众生喜爱.
然人因故旧而可贵,物因稀少而珍惜.
凡尘万物,为我们所用,非我们所有,一切贵在适宜,恰到好处.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并非真的情深,也非执念,而是不要有太多的选择,如此便无须费神,更不必纠结.
犹如一个男子,万花丛中,悠然而过,片叶不沾身.
又好似一个女子,一生的妆奁里,只有一方古玉,一枚发簪.
这些年,我喝了许多种茶,亦有独爱的一壶.
养过许多的花木,也有为之情深的.
佩戴了许多的首饰,后来,只留取了彼此的唯一.
多少旧物新宠,皆被我无情舍弃.
尚有一些残余的古卷老玉,封藏在木匣子里,想来余生,也无几多观摩把玩的闲情.
但这些钟爱之物,亦都可以被替代.
人世百年,多少悲欢离合,都是寻常.
万般美好,亦只是浮花浪蕊,有荣有枯.
人在世间,做到尽心尽意,慈悲良善,自可无憾.
不可强求之情感,不能得到之物,放下的那一瞬间,便已释怀.
与其说这是一种淡泊,莫如说是倦意.
年少时,唯愿时光仓促,如此便可免去许多故事,少历些许灾祸,亦不会有那么多哀怨愁烦.
可今时,寸阴如珠似玉,稍有不慎,蹉跎了半晌,都觉愧疚.
看我柔情婉约,实则洒脱不羁,散漫随心.
不知我幼时采桑伐竹,拔笋剥莲,不落人后.
直到后来长发及腰,旗袍款款,也是亦茶亦酒,不让须眉.
连同写文成卷,亦求素笔天然,不要字字珠玑,只愿平淡真实.
这样,无须费心铺陈,不必思量万千.
万物皆听从我安排,世事任凭我吩咐,方可落笔如流,舒卷由心.
如此,用光阴织出的文章,一字一句,自是真情实感.
而有缘的你们,也能一句一段,读进心里.
故而,再不要那么多的悲伤惊惧,因为人生本就朴素.
世俗之事,虽简洁素白,却也意思无限.
我本草木之人,却存冰雪之心.
无论文字这条路,我走得有多远,终志气不减,灵性不输.
浮世里,有太多的诱惑,应接不暇.
我只要,一隅安定之所,于方寸之间,与万物相知,细水长流.
愿你经过我的世界,温暖亲切,从容安稳,什么扰乱都没有.
人生最美的,仍是自然简净.
我素日不施胭脂,也不爱花色衣服,行文亦不喜修改删减,心之所往,则是至纯至真.
岁月漫漫,不知尽期,每行一步,每经一事,着实艰难.
一如平凡的我,每天都在重复着一种简单的姿态.
一如平凡的你,每天都在流转相同的悲喜.
光阴如水,一去不返,明月无声,任自圆缺.
世事虽变幻无常,参透了,仍是平常.
人与人相交,无非是来来去去,得到一些,失去一些,记住一些,又忘记一些.
纵有过错,覆水难收,也不必计较.
有一天,不论故事长短,情缘深浅,万般皆尽,不沾于身.
秋日的清,是旷野间渺无一人,心生一种前程未卜之感.
秋日的静,是庭院里重门深锁,让人只想长居室内,遗世闲隐.
这个季节,就连落叶白云也清冷孤傲,聚散匆匆,不与人言.
一年又将尽,惊叹时光如飞,却无可忧惧.
待天空下一场初雪,今岁所有的故事,便也要谢幕,道声离别都是多余.
这一年,与从前大抵相同,唯白发频频生长,有增无减.
而我,不过是抄了几页经文,著了一本闲书,只记不清喝了多少壶好茶,又醉过几回酒.
总之,年岁大了,清醒时很少,糊涂时很多.
倘若有一天,断绝了世事人情,并非我厌倦,而是老来渐忘了一切.
且不知,我有多吝惜时光,亦慢慢懂得,爱惜自己.
以往的烦恼,被岁月收敛,再不能惊扰我的旧梦.
现世里,多少美好事物,一生无缘企及.
唯自然山水,人间草木,可伴你日日修行,直到功行圆满.
至于一个人的富贵、情感、聪慧与性灵,难免有偏失.
你可以洒然以待,却不该生妒忌之心.
所谓勤能补拙,你想要的风景,早已在远方为之等候.
忧患让人不安,闲逸令人疏懒.
一个人的境界深浅,与其品性气度相关.
若众生皆如流水那般无私,润泽万物,而不争名利,想来这人间会温柔许多.
如此,万物相知相守,无有贵贱雅俗之分.
孤山林和靖栽种的梅花,与梅庄的梅,有何所别东坡喜爱的竹,和民间庭院里的竹,心性一般高洁.
世间之景,遇雅则雅,遇俗则俗,道理相同,神韵共通.
诗经里的女子,宋词里的女子,乃至民国烟雨里的女子,也是今天的我们.
百年光阴何其短,千年也只是一瞬,再好的华年,不过刹那芬芳.
唯内在之美,千秋万载,不会缺失,熠熠光芒,日月同辉.
不入凡尘,难知世事,未经霜雪,怎作梅花.
人在历史面前,那么渺小,却又真实存在,不可飘忽.
天地万物,神秘无穷,守一城,择一事,候一人,如此,便是佛经里常言的妙境.
拥炉闲话,敲冰煮茗夜寒坐小室中,拥炉闲话.
渴则敲冰煮茗,饥则拨火煨芋.
小雪之后,天气骤冷,室内起了炉火,温暖如春.
每逢此境,便会想起白居易的那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亦有米酒佳酿,有陈年普洱,却候不到三五知己,围炉闲话.
梅花处冰雪之境,适宜修行.
梅虽孤清,尚有岁寒三友,与之风雪相伴,潇洒出尘.
古人交友,或对弈静心,或品茗清谈,或琴诗相和.
而今我,却什么亦不想要,只贪恋一点人间情味.
此时窗外风雨潇潇,黄叶纷飞,屋内和暖如春.
满室茶香,以及佛手散发出的幽香,令人心静神清.
我该庆幸,承蒙上苍眷顾,可以依靠写字谋生.
不必经风历雪,只需静处一室,感四时交替,书岁序风流.
煮茶静坐,纵无诗文也不枯燥,无知己亦不寂寞.
甚至时常想懒散一些,做个彻底的闲人,听戏唱曲,不管什么《诗经》《楚辞》、唐宋小令.
也不管新书几时上市,销售几何,那万千不相识的读者,多少人一直都在,多少人又渐行渐远.
炉上温着绍兴花雕,桌案摆放几碟上等小菜、各色鲜果.
万木凋落,唯堂前两盆幽兰,四季不改春颜.
当下的一切,令我欢喜且安逸,习惯了这样简单的模式,亦不想有所更改.
若要我流离颠沛,我自是不愿,对于享有更多的富贵,也是无求.
读古训格言,多是警世之语,让人励志勤奋,教人谦逊友善,亦要淡泊不争.
我虽安于现状,却知人生不可太闲,然早已过了那个寒灯苦读的年代,只愿不要荒废太多的光阴便好.
更况人生何处不是修行焚香礼佛,生火煮茶,案前插花,厨下择菜,皆是真实的日子.
幼时入冬后,忙碌喧闹的村庄,转而寂静.
收割尽的田野一片荒芜,草木不生,农事亦搁歇.
辛苦了一年的农人,可以静享一段安闲时光,守着门前一树梅、室内几缕烟火,亦不去管来年收成如何.
南方多雨,空气湿冷,有时雨一下就是半月,甚至更长.
雨雪之日,各家门户都会生好火炉,既可取暖煮茶,也可烘衣除湿.
每年秋季,父亲便会伐木烧炭,装好满满几大箩筐,以备度过漫长的冬天.
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也是有的,满面尘灰,两鬓苍苍,一车炭,换取一点碎钱,为家人制件新衣,储藏一点食物.
人世的艰辛与沧桑,安逸和华贵,无论在哪个朝代,都相互并存,不曾冷落.
父亲晨起,打扫庭除,生好炉火.
母亲做好早饭,收拾了碗盏,便坐于暖炉边缝衣制鞋.
一针一线,细细密密,都是情意.
白日也有邻舍妇人带了孩童来家中闲坐,围炉闲话.
取一撮山间采的野茶,煮沸畅饮,似闻见春的气息.
火盆里,烤些山芋、玉米和鸡蛋之类的小食,当作茶点.
如此一日,你来我往,时光倏然而过.
寒冬夜幕来得早,瓦上起了炊烟,吃罢晚饭,村庄寂然如水.
各自掩了门户,家人围坐吃茶闲聊,幽深的长巷,偶有行人路过,时闻犬吠声.
堂前淡淡光晕,有小雨从天井洒落,转而成了细密的雪花,如梦如幻.
父亲把炉火烧得更旺,庭外急雪回风,愈觉屋内温馨美好.
天井的瓦檐上挂起了冰凌,母亲取下来,配上橘皮、山楂和冰糖,一起煮水,清香酸甜,味道极好.
我斜躺在摇椅上,听父母说一些远去的旧时光,说他们幼时的辛苦,说当下的安稳,也畅想未来的生活.
父亲得闲时太少,纵是风雪之夜,亦难得安睡一回.
人食五谷,生老病死本无常,病痛时也不能挑拣时辰.
有时夜半,闻阵阵叩门声,父亲便披衣而起,背着药箱,于黑暗中消失在茫茫风雪里.
母亲有时觉他劳苦,叮嘱其配点药,让来人带走回家喂服,以缓病痛.
父亲于心不安,执意亲自上门问诊,解人疾苦.
如此数十载,往返邻村各户,春秋不停,冬夏不歇.
纵白日于田间劳作,也要放下手上的农活,赶去治病救人.
夜间一点闲暇时光,亦不舍得荒废,灯下翻读《神农本草经》,研习药理,学而不厌.
父亲忠厚沉默,除了对待病人细致耐心,平日里寡言少语.
他喜一人深山伐薪,不邀朋结伴,砍的柴木,也是捆绑齐整,丝毫不肯凌乱.
他栽种的花草,也是端正茂盛,一如他的性情,正气浩然.
后年迈古稀,他总是一人漫步闲庭小径,无人作陪.
父亲的一生,恰若南方的寒冬,多风多雨.
虽坎坷曲折,却几番逢凶化吉,似有不断的炉火,给其温暖.
他总是在忙碌,不能停歇,忧时太多,喜时太少.
寻常的农人,只图盛世丰年,家宅平安.
他却有许多挂念,院里的柴火是否足够过冬,诊过的病人是否已经安好.
父亲不懂诗情画意,尽管他砍柴回来,时带山花,问诊归家,也折野梅.
村亭路畔的景致他无闲心赏看,柳下溪畔的浣女他视若无睹,春花秋月、夏荷冬雪亦与他无关.
他只在意药箱里的药材是否备齐,在意苍茫暮色下的袅袅炊烟.
母亲一生都为之担忧,怕他砍柴晚归,遭逢意外,怕他夜逢大雪,归路崎岖.
如今,这些担忧都可以省略,父亲亦不必背着沉重的药箱过桥穿山,下乡走户.
他静静躺在寂寞山岭,有松竹做伴,有暖阳护佑.
他一生最爱的,是山间的柴薪和药草,今时与之相守,也算是如愿以偿.
想来,母亲心中更渴望夜寒坐小室,家人拥炉闲话吧.
她是个有慧根的女子,懂得敲冰煮茗之雅韵,亦是个灵巧的凡妇,有拨火煨芋的闲情.
奈何父亲忙碌半生,灾病半生,让她无有更多心思去享受生活的诸多美好与乐趣.
她亦向往"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情感.
他迎着晨光去打猎,她于室内烹煮佳肴,他风华正茂,她红颜不老.
此一生,守着那座小小村庄,平凡耕织,不要迁徙,也不要富贵.
人生因为有缺憾,才令人想要加倍珍惜.
母亲已是风烛残年,老病缠身,再不见往日轻盈姿态.
又逢冬日,母亲有头疾之症,寒冷时发作频繁.
可叹,她身边再无那个早起为其生好暖炉之人,一盏热热的药汤,亦要自己煎煮.
念及此处,心生悲凉,千里之外的我,竟是有心无力.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纵是至亲之人,亦不可替代其境遇.
若有来生,愿一切如她所愿.
而我,所能做的,则是善待自己,不劳其挂心,珍惜今世的福分.
参透迷幻,放下繁难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清秋的晨,天地如洗,疏朗而明净.
小园幽径,几丛落叶,一池静水,一涧青草,几片闲云.
书斋案头,一炉香,一张琴,一瓯茶,一卷经书.
推窗已有凉意,这季节,或是光影下飞尘追逐,或是细雨中草木绵绵,都有境界.
炉火上,茶烟不断,几碗茶汤下去,顿觉气爽神清,内心豁然,空灵安闲.
世间再无此美妙之事了,将过往尘虑,终日忧思,一一消解,澄心忘俗.
《礼记·大学》有载:"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品性端,心境宽,意念诚,则体态安详,心思清简.
这些年,与诗文茗茶做伴,已然习惯了清净生活.
虽有时亦被文字所累,光阴追赶,但最后皆可从容相待.
最怕尘事相扰,琐碎缠身,令我浮躁困倦,力不从心.
许多事,尽力省略,也不在意一城一池.
世间万物,过繁则闹,拥有多了,也是负担.
有时,明知山水无穷,风光明媚,也无心去搭理尘世里的蜂喧蝶舞.
日子,一切从简.
想着,为了华屋广厦、玉粒金莼,而碌碌奔忙,莫如守几间草屋,可蔽风雨,烹一桌简食,得以温饱.
好光阴,并非用来回首,而是需要认真度过的.
素日里,不与人来往,不知岁月如梭.
仍觉自己是当年二十岁的女孩,美好浪漫,不染沧桑.
恍然间,于镜中见头上生了白发,眉角纹深,转而悲伤,自知好年华已远.
待静了心,品茶读书,又觉生老病死乃人生常理,无有惊惧.
看着自己缓慢地老去,内心始终清洁如月,优雅若诗,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人生如逆旅,天地有参差,故而不必事事求顺境.
置身迷幻中,若能参透迷惑,以后的人生,便无处不清醒了.
若将那些郁结于心、迟迟难以释怀之事放下了,则万境皆宽.
以往觉得迷惑、想不透的事,或在某个瞬间,如梦初醒.
而那些缠绕不去、解脱不了的繁难,也会迎刃而解.
日子,是自己在过,一朝一夕,一丝一缕,无人可以替代.
是甘是涩,幸或不幸,唯有自知.
相同的季节,同样的景致,有人见之则喜,有人见之则悲.
际遇不同,心境不同,悟性不同,对待人生的方式,亦是不同.
梦里我时常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或得一檐寄身,方能心安.
又或是处境窘迫,被人事所逼,落得愁眉不展.
醒来,风静日闲,万物清安无事,何来不好所谓的艰难,皆因心有杂念,脱不开往事的藩篱.
当一个人思慕安定,是因从前飘零无主,而向往随心所欲,则是为世所缚.
其实,只需持几分端正,多一些糊涂和痴傻,反而可以安稳地过好此生.
人间事,多是虚幻,不必事事较真.
若过真,何以意味深长亦不可太枯,否则又少了情趣.
世事繁芜喧闹,而人却那般卑微渺小,为求安稳幸福,必要经历万苦艰辛.
思古人,多少风云动荡,王朝更迭,江山换主,百姓门庭,仍是花开花谢,燕子往返.
当下盛世清明,只要勤俭心宽,自是温饱不愁.
幼时在山村,虽都是清贫之家,天下的富贵荣华与之无关,却亦是一片静好的桃花林.
世代以耕织为业,一年收成不仅靠辛勤,亦靠天意.
播种插秧、耕田收割、采桑摘茶、养蚕织布,哪一桩,不是难事若是天公作美,遇了丰年,自是欢天喜地,感恩不尽.
若遭自然灾害,亦是人力所不能改变,只能坦然接受.
但纵是荆棘丛生、风雪交加,每一件事,最后不都挺过去了.
这些年,每处忧患之中,便会想起乡村里那片温柔璀璨的星空.
想起冬夜,我透过雕花的窗格,看天井絮雪飘飞之景.
想起灯影下,年轻的父母数着一年省俭积攒下的银钱,脸上的喜悦之情.
那一刻,我在梦里都觉安稳.
木楼上,古老的粮仓堆满了够吃一年的稻谷.
柴房里,亦有父亲闲时砍伐好的柴薪.
母亲喂养的牲畜,温驯听话,栽种的果蔬,清新翠绿.
父亲的药箱,母亲的妆奁,都藏着一段深稳华丽,以备生活中的不时之需.
于他们而言,世间一切荣华,都抵不过家人的平安相守.
耕田纺织,采药治病,庄严而美好,苦日子,也是甜蜜的.
这世上,原不会有绝路,及至后来父亲几番病重,数十年的磨难,也都熬过来了.
父亲一生以行医救人为乐,寡言沉默,只和药草做知己.
今生所遇的灾劫,怕是前世所欠,他看似糊涂之人,却活得清透.
故而他来去自在无牵,人世几多悲欢离合,他皆不在意.
母亲多情聪慧,心思细腻,岁月漫漫,多少风尘她都要一个人走下去.
过往的一切,被流转的光阴湮灭,早已不复存在.
梦里眷眷不舍的,是旧时瓦屋上的那一缕炊烟.
他们费尽一生艰辛,成就了我今日的好.
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对自己多一些爱惜,守着现世的宁静,不要功贵,便不会有惊涛.
居江南小院,每日诗酒琴茶,我自是如愿以偿.
当下属于我的,未必一直都在.
也许有一天,门前的梅柳,巷陌的风景,连同这个时空里的一切,都会消失.
"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
"山林的竹篱,江边的客船,随着六朝的兴废,都成了往事.
万物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可贵,以及尊严.
尘世喧嚷还在,唯光影沉默不语,静静地与这个时代相守,哪怕只是一个小小角落,亦让人心宽.
四时风物,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我都喜爱不尽.
一如此刻的秋阳,让人时而迷幻,时而清醒,时而倔强,又时而柔软.
有时,一缕清光,可以开释多少迷雾,一点灵心,又可以省去几多烦虑.
炉上的茶汤频频煮,淡而无味了,我又该添些新的.
热处思冷,淡处求浓能于热地思冷,则一世不受凄凉;能于淡处求浓,则终身不落枯槁.
人事若飞尘,来往间只是一场纷攘.
岁月如幻梦,一起一落一浮生.
这些年,我浸润于诗酒琴茶中,外事皆不参与.
浮华无关,落魄亦无关,像极了墙院安静生长的草木,素朴也纯净.
我养的兰,虽有灵性,却总是少了几分朝气.
纤细的枝,不够深翠,些许薄弱.
每回花开,也不过两三朵,洁白清新,若几笔淡墨,于宣纸上微绽.
或许兰久居静室,不见阳光,此等姿态,也是寻常.
母亲眼里,我便是静室里的兰,不经风雨,体弱多病.
我幼时于乡村长大,也算是与泥土为伴,和白云放飞,但到底不及那些农家女孩,有着凡花俗草的坚韧.
后来,常年与诗书交织,更添柔弱,寄身深深庭院,怕经霜雪.
到如今,早已是梅花之身,风霜何惧其实,以往我的性情,很是不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烈性.
我骨子深处,与母亲极为相似,但人生际遇不同,故各有差别.
母亲年轻时居山村,性子爽朗,处世豁达,深得人心.
父亲治病,她抓药;父亲上山打柴,她梳理菜园.
数十载光阴,不曾与人有过争执.
和善如她,但她的骄傲,也一直相随,不因年岁而减少.
而我,这些年孤身飘零,久历风尘之苦.
早年的亮烈、任性与固执,消磨得所剩无几.
慢慢地,我懂得人处世间,需要更多的妥协与温柔.
我忽略了许多细节,亦不在意太多的背景,学会了谦逊,知道了隐忍.
天地何其宽厚,人在其间,只是飘荡的飞絮.
我知人生珍贵,却不把自身看得那般重,人前谦卑知礼,不失大雅.
别人对我的一点好,我觉是千金之赠,不敢贪恋,总想着要偿还.
以往母亲时常教我省俭、惜福,如此一生不落困窘之境.
今时我却相劝于她,学会柔软,切莫再要强大.
父母之恩,浩荡无私,没有保留,但有尽时.
人生可以永远依附的,唯有自己内心的平稳、宽阔.
一个人内在的品性、修为,决定了其一生的命数.
佛教里说的上乘境界是,不避尘世,不贪功名,无挂碍,无拘束,在家出家,在世出世,万般随缘.
若能随遇而安,不追过往,不畏将来,认真过好当下,何以不得清闲这几年,虽不再读《红楼梦》,但宝钗之性,我却极为喜欢.
她世故通明,厚重柔顺,沉稳,有涵养.
她的圆融良善,让她无论遭遇何境,皆可自我护佑,远离伤害.
她入住大观园的蘅芜苑,每日看书或做针线,闲时和迎春、探春、黛玉等姐妹,一起下棋闲聊,彼此和睦相安.
宝钗心思端然大气,不似黛玉那般细腻多情.
她知识渊博,诗文皆通,却不沉浸其间,移了性情.
这样的女子,便是"能于热地思冷,则一世不受凄凉;能于淡处求浓,则终身不落枯槁".
她虽家财万贯,生活上却是极简,不喜铺张.
她穿戴朴实,居所简净,毫无富贵之风.
于情感,她也是若即若离,故后来宝玉看破红尘,出家远走,她经别离,孀居也可自安.
宝钗内心丰盈,对文学戏曲、诸子百家乃至佛学经典,皆有涉猎.
她所服用的冷香丸,亦是用世间名花制成.
她与人言合意顺,艳冠群芳,虽浓且淡,喜清则贵.
也只有这样贞雅娴静的女子,可以终身不落萧索之境.
论聪慧灵秀,才思俊美,黛玉不输宝钗.
于世事人情,黛玉心中亦是明白人,无奈却又有一段痴念,萦绕心间,不得消解.
黛玉的通透豁达,是对万物的宽容,对人世的谅解.
若无前世的宿缘,她此生,亦不会有此执念.
人世万般,荣华清苦,善恶美丑,她都不曾介怀.
只有一段私情,不能放下,时刻认真计较,至死不渝.
除了宝玉,再无她气恼动心之事.
她不惊于谁,亦不被人惊,所有的聚散无常,生死离合,她皆淡然处之.
黛玉有着诗人的气质,诗人的伤情,诗人的痴心.
所以,她命定一生要凄凉清冷,背负着情感,孤独谨慎而行.
她有泪要还,如何似宝钗那般,从容洒脱.
缠绵之情,剪剪轻愁,郁结于心,落得经年病痛相煎,形容憔悴.
黛玉有诗:"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可见其内心,并非被悲伤占满,对人世风光有着太多的珍重.
她喜王维的诗,淡雅清新,不染名利.
她的心,则是一片洁净的山水,奈何大观园没有情义,容不下她的纯真.
薛宝钗则有咏絮词:"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它随聚随分.
"她是这样的洒脱豁达,随分从时.
将名利得失,乃至情爱看淡,朴素自持,方可摆脱人生一切烦恼.
聚散随缘,苦乐无意,纵是花雨间摇荡,也毫发无损.
有时若心存执念,不得释怀,便想着宝钗的处世之道,顿觉豁然.
史湘云曾说:"我但凡有这么一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
"宝钗素日对其关怀备至,为她排忧解难,在她心中,宝钗是个真诚宽厚之人,也是明朗圆润之人.
那年八月十五中秋夜,黛玉对景感怀身世际遇,俯栏垂泪,一旁的史湘云劝道:"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
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
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
"这也是湘云的过人之处,她性情爽朗,不拘小节,喜文喜武,大雅大俗.
她将所有不如意之事,只作寻常.
她从不自伤,对人生的种种苦楚,皆守口如瓶.
她是那树向阳而开的海棠,风情明媚,乐观洒脱.
我知黛玉心意,更知她是举世无双的冰雪女子,却不要,亦不能做她那样的女子.
我可以志气不减,守着自己的小小天地,些许骄傲,些许执着.
在人前,也要低眉柔顺,温和婉转.
任何与人相犯决裂之事,此生皆是要避免的.
人的一生,恰如二十四节气,有冷暖交替,有春种秋藏,也有夏荷冬雪.
暖处思冷,淡处求浓;贵时思贫,静处求闹,如此无论处于何境,自可潇洒不羁,神采清扬.
乐境能享,苦境觉甘当乐境而不能享者,毕竟是薄福之人;当苦境而反觉甘者,方才是真修之士.
入冬以后,夜长日短,更觉时光仓促,不可挽留.
若阳光晴好,尚可庭园赏菊,猜测今岁蜡梅几时开放.
若遇烟雨之日,则只是竹榻上品了几盏茶,便耗费一日光景.
年岁大了,愈觉寸阴寸金,惜时一如惜福,都那般珍贵.
人生在世,所求的无非是虚名浮利,庭园一座,情缘一段,知己一个,再想不出还有其他.
该我的,都被岁序慢慢填满,不属于我的,亦渐渐远离.
一切都在消散,唯白发来了不去,聚了不离.
都说时光无情,可推窗望去,不过是叶落花开,人世冷暖历然,何来改变有时对当下平淡的一切,不免心生怨怅,但今日种种不正是昨日所求,还有何不知足《小窗幽记》有句:"当乐境而不能享者,毕竟是薄福之人;当苦境而反觉甘者,方才是真修之士.
"何为乐境何又为苦境些许功名,些许微利,衣食无忧,万事不愁当是乐境.
无功名寄身,碎银难取,居无定所,飘零流转应为苦境.
倘若身处乐境,而不能安享清闲者,算是薄福之人.
则置身苦境,反觉甘甜者,方为真修之士.
人生所有的乐境,并非与生俱来,而是苦境中的诸多磨砺所换取.
不肯安享清福,皆因为苦境犹在,难以释然.
佛经里说世间众生的苦,是无明之苦.
人心其实是一切苦境的根源,若心无执念,无贪嗔痴,内心清澈豁达,便视苦为乐了.
西风斜阳,荒村老树,是苦境,亦为乐境.
姹紫嫣红,琼楼玉宇,是乐境,亦可为苦境.
当年东坡居士几番谪贬,仍旷达明净,煮酒言欢,佳词不缺.
盛世中他风云无际,乱世中他也是洒脱不羁.
亡妻离世,他内心悲痛,却也不落低沉之境.
天下乱纷纷,他心有忧虑,亦始终不输志气.
人世几多无常,在他心里,皆是一样的敞亮顺达.
千古人物,多少英雄美人,即是你我的今天,又有何分别.
万物有灵,或有增减,却不改其规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诗经》里的景致,也是当下之景.
在水一方的佳人,乃至长安水畔的丽人,以及采桑的罗敷女,为苏轼煮茶烧饭的王朝云,也从未曾远离.
静下来的时候,只觉万事不去折腾,便是最好的惜福.
日子清简,千般随缘,良善之人自有神佛护佑,何必忧惧.
人生少一些抉择,则少一点烦恼,繁华迷人眼目,简洁可省略许多欲求.
过往一桩桩事,皆是苦乐交织,到今时,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不必理会太多,依照自己的心意、喜欢的方式去生活,便是好的.
外界的一切,于个人而言,都是风尘浮云,心不动,则不落于身.
真正的修行,是处逆境不觉苦,享乐境而知珍惜.
否则,纵给你多少富贵荣华,也恰似南柯一梦,醒来一场空无.
万物有成必有毁,人生有聚则有散,当下的一切,并不是永远.
若心境懂得更换,灵魂有趣,是陌上花开,还是行至水穷,又何妨我有过苦境,受过凄凉,一个人凭着一种信念,支撑着走到今天.
一路上,也有曼妙风景,有逶迤曲折,却都是不娇不媚,不折不屈.
今日的小小成就,是那时所不能想象的,来日有多少福报,亦是当下不可预测的.
须知无论处于何境,都要修身克己,如此盛世免忧,凋年也不至于荒芜.
享乐境之福,亦念及困境之苦,持欢喜心,过寻常日子.
案上瓶花不绝,日日有好茶,餐餐有时蔬,自是心满意足.
任岁月山回溪转,世事纵横交错,也当无惧.
一如我的母亲,在她年轻之时,不晓得人间忧念,整日忙于堂前厨下,觉人世一切都是好的.
白日打理家务,吃过夜饭,则随了邻舍妇人,去往各村看戏.
木箱里的银钱不多,足以家常度日,身体康健,心中安稳,自是喜乐无边.
母亲时常教我,凭自身血汗所挣的钱财,皆是千秋万代,经久长远.
所有轻易得来的财富,都如幻境,难以久长.
我今时拥有的一切,一半是运气,一半是努力,进取已是不必,守护则是应当.
我向来是顾惜情分,念旧之人,在人急难之时,总是给予帮助.
平日虽知钱财来之不易,且不管所用是否恰到好处,但一定要用得有情有义.
有时也糊涂,看不懂人心,辨不清真假,心知受人谎骗,也只好故作洒然.
也起过贪念,有过春风得意时,几番来去,几经辗转,到底一场空.
若心思清洁平正,慷慨明达,便不至于患得患失.
若反复折腾,追求无限,纵是平易之财、薄浅之福,也是守不住.
看明白了,便不生惆怅,悟透了,万般皆不可惜.
静坐喝茶时,看窗外落叶成堆,才觉眼前这一刻生命的美好与庄严.
想着以往寄身檐下,处于忧患,那些隐于深巷不为人知的岁月,也是贵重.
无论那时经历多少风霜磨砺,或是冷眼讥笑,我皆是日日谨慎修行,不敢松懈.
亦是受过了那万千的辛苦,才有了当下的称心如意.
世上但凡好的物事,都是洁净的,不被感染,不惹尘埃.
比之从前的苦境,我此刻的景况当是乐境,怎可再起贪念,心生悲哀.
奈何得到了一小段安稳,却输掉了一大段妙年,或许命运待人就是这样爱憎分明,有喜有忧,有得有舍,才算平正.
若所有的苦境,都为了成全乐境,那么处乐境,自当安享福分.
纵有一日,惊动山河,为世所妒,重回苦境,也觉甘甜.
因为,多少那时不以为意之事,今时却想要倍加珍惜.
假如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又何乐而不为或许,将过往的历程,再行经一遍,未必做得有初时的好.
对世事全然无知,顺应自然,反而是有益无害.
提前知道结局,则损了福报,日后终要偿还.
故而有时,我对往昔一切,选择相忘.
如此,日子清润如新,又有了新的机缘,顿时心思明敞,比之往常更觉有情有味.
窗外的梅花又将开放,梅花是世间置苦境反觉甘者,亦是真修之士.
待初雪过后,一树梅花映在窗纸上,不知是何种仙境.
如此想着,心中婉约,真是欢喜难言.
粗衣淡食,一段真趣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食,自有一段真趣;纷扰不宁,忧患缠身,虽锦衣厚味,只觉万状愁苦.
近日来,或许是开始落笔行文之故,夜半醒来,便再不能入睡.
思绪万千,如丝如缕,不是愁念,并非忧虑,竟不知从何说起.
到底是修行太浅,情思细腻,纷繁多于素简.
这些年,也经风雨,几番荣枯,虽有缺失,终是此消彼长.
人生本就风浪相随,要多幸运,才可以一直晴空万里,岁月清明.
曾经与我同行之人,有些仍在红尘阡陌,不急不缓,日子平淡简约.
有些,千舟已过万重山,不可企及.
而我,被些名利所缚,被些世情耽搁,被些执念拘绊,难以洒脱自然,从容飘然.
漫漫行程,当走过无悔,一切付出,都是情出自愿,谈何亏欠.
人不能总沉浸于过去,否则未来的风景,何以纯净澄澈.
多少烦恼之事、无理的情缘,皆束之高阁,再不轻易想起.
内心散淡如山风闲云,万般忽略不计,坐卧随心,虽粗衣素食,也自得一段真趣.
倘心事纷乱,忧惧缠身,纵锦衣玉食,也是万般愁苦.
世上荣华,纸上功名,皆是云烟,得之何益失之何惧我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通透,时而又执迷.
所有烦恼,几多困苦,起因皆是我执,唯有放下,方可觉悟,得以自在.
读书之人,成名多在清苦之时,之后守着富贵,患得患失,比之从前更是不易.
明知世事如梦,一生辛苦经营,所有积累,都要还给天地.
就连眼前的景,乃至数百年的高楼庭院,皆将随水成尘,不留痕迹.
但每个人,都将过程,看得那般贵重,所有的细节,皆要端正认真地过完.
虽说不求闻达于世,内心却志气不减,未得意时,亦有慷慨悲歌.
但若一世不遇良主,宁可深山孤隐,茅舍一间,梅花数株,霜菊几畦.
落寞时,与鸟兽交言,愉悦时,和山花对视.
世人知姜太公垂钓于渭水之滨,遇见西伯侯姬昌,辅佐其建立霸业.
后又辅佐周武王消灭商纣王,建立周朝,得后世万古推崇.
知诸葛亮隐居隆中,刘备三顾茅庐,方将之请出,联合东吴孙权于赤壁之战大败曹军.
后刘备在成都建立蜀汉政权,诸葛亮被任命为丞相,主持朝政,受后人景仰.
世间有许多诸如姜太公、诸葛亮这样的人物,知天文地理,熟军事谋略,有治国安邦之才.
但一生与功名擦肩,做个山水闲人,得不到繁华,却守得了清苦.
梅花性情,翠竹品质,于山林修行,远胜于居红尘闹市.
世事山河,或有丰盈圆满,或有残缺不全.
我们在此间行走,所历的,亦只是过程.
更况,每个人所钟情之物不同,故而心性亦不同.
有人愿为荣华奔走,纵一生碌碌,不得清宁,也无怨悔.
而我却只想做个散淡的闲人,小富即安,有茶则好.
昨夜醉酒,恰似大病一场,过往执着的心,又变得柔软.
可见,生活中一次次妥协,放下,都是因情境而转变.
因为年岁增长,我于人于物,合适便好,不敢有太多的挑拣.
过去之事,能忘则忘,亦不想记得.
但凡还有许多念想,此一生,若不得成全,也是无妨.
澄心静坐,焚香煮茶,一日可抵百年.
素食野菜,清闲少欲,人生安逸多于愁苦.
世上风光无际,我只要山庄独隐,临湖山万顷,观碧浪清波,非仙更胜仙.
春赏梅花烟雨,夏游太湖山水,秋看漫山红叶,冬则围炉煮雪.
如此,纵急景凋年,心中也觉庆幸,不入凡尘太深,能免百难千劫.
世间的好与坏,悲和喜,原该有个限度.
但林泉之趣,山野之风,一直不受世拘,只要你足够从容,便可一生无忧.
那日,去往灵山小镇,虽是佛教圣地,禅意萦绕,但值清秋,云淡风轻,游人如织,喧声鼎沸,何以修行.
行走时,唯盼叩开柴门一间,讨得清茶一盏,犹如避世.
待归来,不知今夕何年,那条必经的石板小巷,是否仍在经过世乱,更是向往山林的幽静深邃.
那里断绝行人,白日采杜若兰芷,寂夜听山风松涛.
拾得松针梅枝,便可点火焚香煮茗,借来几分月色,亦可拨弦抚琴.
简净的世界里,不必猜测人生有多少事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甚至,坐拥山水,不怕老去.
桌案上,无非是院内栽种的时蔬,偶有太湖鱼虾,只作珍馐美馔.
篱笆坏了,取细竹藤蔓修补;荒草滋长,待日光晴好时拔除.
忙碌的日子,亦是对生活的一种敬畏.
偶尔来一趟人世红尘,看太湖水畔,小舟上渔夫村妇辛勤劳作,平静且欢喜.
路过矮矮的屋檐,见民间夫妻对坐,一人斟饮,一人相陪,也觉无限情意.
他们虽置身纷繁,亦是各自守着庭院小户,不理外界的闲事.
此般小隐胜却大隐,却是我辈所不能及.
想当年,苏东坡几度遭贬,得贤妻王闰之和爱妾王朝云甘苦相随.
虽处忧患,几多落魄,终不失闲情雅趣.
开垦荒田,种地栽树,炉上温着酒,锅里炖着肉,妻妾和睦,儿女平安.
借来几间茅屋,打理敞亮,清贫中仍不忘行文写诗,其疏旷豁达,不减从前.
幼时居山村,门庭寂静,也是这般风景,亦有此番境界.
家家户户的日子,大抵相同,无有多少贫富之差.
伐一山柴薪,饮井水清泉,檐头共一轮月色,门前赏一窗风雪.
种稻采茶,饲养牲畜,岁岁年年重复着一种简单.
朴素民间,远离战乱,没有英雄圣贤,也无是非成败,所求不多,只为安居乐业.
纵是改朝换代,似乎也是无碍的.
往来间,不过是柳絮飞过庭前,鸟雀停在瓦屋,谁家夫妻相敬如宾,谁家孩童天真烂漫.
也有风光热闹时,也遇灾劫苦难,但日子无异,后来都那样过去了.
山村的隐,有一种温馨,像梁间的燕子,安定无争.
若非时局变动,我断然不会飞出来,也不会有后来数十年的天涯怅惘.
一人羁旅漂泊,一人灯下书写,一人楼台远眺,所思慕的,仍是旧时瓦屋那一缕明净的阳光,是厨下母亲烹煮的菜肴,庭前那一树花开.
清闲可消千百愁怨,温柔能抵岁月漫长.
想来,我当下的恬静安逸,早已抵消了过往的一切,故而再无委屈,更无怨悔.
待到有一天,推窗望去,青山逶迤,烟水茫茫.
而那漫山遍野的梅,若我此生无有穷尽的情思、心意,以及对人世美好温柔的念想.
卷二围炉夜话俭可养廉,静能生悟俭可养廉,觉茅舍竹篱,自饶清趣;静能生悟,即鸟啼花落,都是化机.
一生快活皆庸福,万种艰辛出伟人.
出门方知秋山无尽藏,闲居的日子,虽是静好,却亦有缺失.
一生爱好是天然,唯有寄身林泉,方不会与四季之景轻易擦肩.
其实,人生美丽的错过,无非是你来得太早,我来得太迟.
或是我刚好到来,你恰好走了.
想着不久的一天,梅庄迁至灵山脚下,太湖水畔,只觉离红尘越发地远了.
山居岁月,怕是漫长清静,也冷落孤单.
年岁大了,反而喜欢热闹,不像往年,愿离群索居,不与人交言.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以往我是向往远离尘嚣的寂静山林,今夕或已更改旧时文人,掩紧门庭,不闻世味.
独自于茅舍竹篱,读卷作诗,赏花听雨,参禅悟道.
读书人不喜华贵,日常所需俭约,一茶一饭足矣.
有人心性淡泊,只在山水间、诗文里寻找解脱.
有人不忘功名,心中所系的,是繁华盛世,江山万里.
俭可养廉,静能生悟,万般风景与情境,皆由心起.
心若简朴素净,则万物不修雕饰,鸟啼花落,飞沙走石,都有天地造化之生机.
做一个平凡的人,享受庸常的福分,一生快活无忧,贫富皆安.
胜过了做一个伟人,虽举世瞩目,却要历尽千般磨难,万种艰辛.
我做不了伟人,也不要经受磨砺,只愿做个平庸的女子,安享人间烟火的温暖与幸福.
也不愿舞文弄墨,假装风雅,整日浸润于古卷茶烟中,虽有意趣,又到底乏味.
人的一生,应该时而浓烈,时而清淡;时而蛮横,时而温柔.
近日来,身体总有不适,年轻时积攒的许多梦想,被光阴消磨,不见往日热情.
以前,我以为此一生守着诗酒琴茶,不会有丝毫改变.
今时竟发觉,人生没有什么不可更换,喜欢的颜色可以变,喜爱的食物亦会变,诗心词境会变,坚贞的情感亦会转移.
我是个洁净之人,所用物品,所穿衣裙,乃至屋舍庭台,书案茶榻,不可染一丝尘埃.
病时更不可马虎,品茶器具也简约,连带身边的花木,亦要清澈.
以往用来装点日子的旧物,那时对之情深,只觉万般的好,今时却令我心生厌烦.
我要以后的岁月,都是明净,无有牵绊.
我要眼前空旷无物,看上去只有光影,皆是留白.
屋里的木雕,墙上的字画,案几的瓶花,乃至一切所需用具,都当极简.
人生一路行走,最不该畏惧的,应是失去.
我也不要铭心的情感,如此多生纷扰与挂碍.
世事如浮云,变幻莫测,人心亦随着情境,不断更改.
与其耗费心力,去迎合适应别人,莫如珍爱熟悉的自己.
光阴流逝不可重来,过往丢失的一切,名利钱财,乃至情意,皆不可惜,唯年华贵重.
往后余生,或有风雪,或有磨砺,亦当倾尽所有,认真度日.
把生活,当作以后的事业,比写字抚琴更为重要,比看山看水还要喜乐.
但我内心深处,会执着地坚守这份美好,不因物改.
人生可忧心事太多,又或者说,可寄托之事太少.
消去杂念,省略纷繁,于清简处养心,自可百毒不侵.
闲下来,宁可书生尘,也不再伤神捧读.
趁阳光晴好时,做一些美食,慰劳自己.
幼时见外婆忙碌于厅堂厨下,炊烟袅袅,心中甚觉绵密温柔.
后来是母亲,在堂前廊下穿梭,梳光洁的辫子,像一缕明净的清风,美得令人心生羡慕.
阳光疏疏洒落,透过天井,穿过窗花,门檐上、墙壁上、竹篙上挂满了她制作的干菜腊味.
母亲做这些事,我都跟随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多少记忆随风尘消散,那些美好的片段、温暖的情意,却此生不忘.
母亲洗米,我择菜;母亲揉面,我烧火;母亲切豆腐,我去小店买盐.
母亲腌肉晒鱼,蒸米酿酒,那些细致繁复的过程,我都记得,后来都不必询问.
幼时母亲给我制斜襟盘扣小衫,打扮成戏文里的小女孩,也是可爱.
今时,我仍旧喜欢,细细学来,案上裁布,缝纫机前缝制,也十分美好.
小雪后,我自制了几罐腐乳,冬藏可食.
洁白的豆腐,切成小块,晾干了水分,放置一处发酵,十日有余.
再取辣椒、胡椒、细盐搅拌,将发酵好的小豆腐块包裹均匀,叠入罐中,用白酒封口.
静置阴凉处,存放几日,便可食用,妙不可言.
《浮生六记》里的芸娘,兰心蕙质,似乎无所不能.
她与沈复琴瑟在御,伉俪情深,婚后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却亦有插花焚香,煮茶读书之乐事.
他们日子清寒,清趣不减,可谓世间令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芸娘喜食腐乳和酱瓜,此二物皆是腌制食品,沈复闻不得其气味.
后来,不知是被腐乳鲜咸香辣之味所吸引,还是被芸娘的柔情暖意所打败,他们的餐桌,竟离不开这道美食.
世间美好的爱情,大概就是愿为所爱之人,尝试着改变自己.
而今,我所做之事,只为取悦自己.
也曾年轻过,有过不输给岁月的情感,有两三个知心,渐渐地,也远了,散了.
只有这一缕人间烟火,那时不以为意,却始终没有离弃,且对之爱惜不尽.
锦衣玉食,时间久了,会觉得是一种虚设,不够真实.
粗茶淡饭,摆放在寻常百姓的桌案,千秋万载,食之有味.
古人寻求廉俭,甘于淡泊,也是看惯了聚散荣辱,知盛衰兴亡.
放下执念,愿一生快活,纵情山水,安享凡庸者的福分.
人的一生,不可太过顺达,否则心志难坚,容易挫败.
亦不可太过坎坷,易入迷途,找不回自己.
我觉得,当下的状态,该是好的.
闲散之人,无功名于身,无富贵相缠,无情感可托.
想要的,也都有了,得不到的,何以相求世间之人,切不可为了营营功利,而舍弃闲淡光阴,碌碌终生.
这风雨之日,掩门煮茶,自有一种地老天荒.
居太湖水畔,或是江南旧巷,与谁相亲,与谁相离,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前世的回眸,换取今生的相识.
凡尘里的一切,我皆是要珍惜的.
愿为生活,温柔妥协,愿为自己,善待光阴.
山水文章,富贵烟云文章是山水化境,富贵乃烟云幻形.
本想着,趁着烟雨之日,酝酿一场迷蒙绵密的情境.
偏生这阳光不解风情,无端闯入,将心事更换.
世间风物变幻莫测,阴晴难料,更况是人生光阴流转,虽说仓急,却也安然有序.
南国山水温柔清丽,比之北国的冬天要来得晚些.
窗外,也有翠竹霜菊,也有落叶成堆.
每年冬天,唯一值得欣慰的,则是等候一场雪落,等待满山梅开.
古人说:"文章是山水化境,富贵乃烟云幻形.
"自古文人皆离不开山水草木,他们可以不要功名,不要富贵,却不能抛开山川日月.
文字最高之境,则是自然,若水流花开,韵味天成.
屈原爱国,更爱香草.
他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陶潜爱仕途,更爱东篱的菊花.
他最后一次出仕彭泽县令,仅八十余天便弃职而去,归隐田园.
竹林七贤聚集幽篁阵里,可以不问朝政.
魏晋因为他们而风流,而知山林清趣.
唐人爱繁华盛世,也爱牡丹.
更有周敦颐爱莲,只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宋人爱风雅,也爱暗香浮动的梅花.
林和靖隐居孤山,梅为妻,鹤为子.
常驾小舟遍游西湖山寺,与高僧诗友相往还.
元代马致远有句:"但得孤山寻梅处,苫间草厦,有林和靖是邻家.
"一生宦海沉浮的东坡居士,离不开他的功名,亦舍不下几竿修竹.
他辗转尘海,尝尽飘零之苦,仍清旷豪迈,不惧风霜.
也曾名动京师,也曾谪贬江海.
他有"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惆怅,也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放达.
千古江山,朝代更迭,人事纷纷,唯清风明月不欺,高山流水不改.
纵得一时盛名,百年富贵,也不过是若烟云般虚幻缥缈.
自古多少官宦人家,名门望族,最后皆随尘烟散去,寂寥无痕.
因为与生俱来的华贵,故他们将贫富看得太重,人世万千风光,是锦上添花.
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没有兼济天下之抱负,唯求独善其身,保持清洁,谦逊端然,不添世乱.
女子无须像男儿一般,忧心天下山河,修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只管守在深闺,候一扇小窗,等一段机缘.
有时想着,身为女子,让自己千娇百媚多好.
被所爱之人,静养在一座庭院,抚琴作画,也饮淡酒,也煮闲茶,也制衣绣花.
日常生活所需,一概不必过问,尘世几多风雨,且由他人抵挡.
若供养于幽室的兰,纤纤姿态,温柔美好.
日子清闲而过,无事可忧.
又或是做一名平凡的村女,也有耕夫相衬.
白日忙碌于堂前厨下,夜晚亦有诗中女子的柔情婉约.
一辈子操心柴米油盐,历岁月风尘,仍难掩其美.
她们的日子,世故且深稳,除了生死,再无打紧之事.
女子的一生,当是贞静的,可以不要浪漫,但不能没有安定.
我虽家世清寒,却自幼于乡间长大,认识山林的草木,熟悉庭院的烟火.
也曾数载飘零,不为功名富贵,只想择一事,终一生;有一栖身之所,每日打扫干净,可以看山水,养花草,岁闲人静.
其实,令我引为得意之事,便是此生可以读书写字,清净喝茶.
文章里有山水之境,日月庄严,草木知心,变幻多端,但得意趣.
世上的好景好物,任由我们支使,仅需一支素笔,便可写下岁月迢迢,万水千山.
文字虽也是虚幻之物,但能解脱心灵,开释烦闷,且不被时间淹没.
富贵虽好,可令你丰衣足食,却只是绚烂一时,难以久长.
就连千古情爱,让人铭记感动的,亦是不多.
几多恩爱缠绵,最后逃不过一生一死,甚至提前离散的结局.
文人喜雨,是因为窗外风雨漫天,越觉屋内时光静谧,无人可惊.
文人的心,多是柔弱善感,然亦是坚韧执着.
若非知己,天下无几人懂得他们内心的细腻婉转.
寂寞时,唯有文字可诉衷肠,山水知晓心意.
文人虽比世俗人,更为淡泊通透,但仍是欲求不减.
贫时或只求茅舍一间,诗书几卷,清茶一盏.
贵时却想要亭台水榭,玉粒金莼,鲜花着锦.
文人清高且骄傲,十年寒窗无人问,所为的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只怕有了名利,看山水的眼界和心胸都不同了.
一如当初寂寂无闻的我,身无长物,囊中羞涩,落魄闾巷.
那些无须官家赐予的山水,闲暇时去游赏,若要银钱购买的风景,则在外面徘徊.
山穷水尽过后,便是柳暗花明.
这个不算漫长亦不短暂的过程,只有亲历者深知其间的酸楚.
我是走过红尘的人,经受过清苦,也见过富贵,领教过冷漠,也得到过光彩.
然这一切,于我都是水上萍,枝上花,天边月,不过荣枯而已.
我原是不在意这些的,因为没有,才总想着去得到.
其实,隐在深山无人知多好.
这样,尘俗之事千千万万,再无一件与我相关,也不要选择,亦不会有惆怅.
若人生可以交换,我该是用富贵换取山水,用浮名换取年华,用当下拥有的一切,去换取未来的绵长悠远.
多少人情世故,我假装不懂,其实心明如镜.
因为清醒,而时觉悲哀.
如胡兰成这样说张爱玲:"看她的文章,只觉得她什么都晓得,其实她却世事经历得很少,但是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来与她交涉.
"我亦晓得,只是难以言说.
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传奇女子,她的文字,亦是传奇.
她的文字,有爱恨,有烟火,有人世的温情,更有酷冷.
而我的字句里,更多的是山水天然,是平淡流年,是毫无保留的过往,是漫无边际的将来.
以往写文,多是喜忧随心,后来慢慢地,知道从容经世,笑颜待人.
你所经受的苦难,无人有责任替你去承担.
你有委屈,也不可生气,只因一切都是自己的事.
文字里,留一颗纯净向善之心,便是对读者最深情的回报.
至于人间功贵,是否如烟云,各有各的缘法,不过长短而已.
紫气红尘,富贵荣华谁不爱,但不是谁都爱得起.
倒不如,放下一些执念,守着几帘山水,几卷诗书,富又何妨,贫又何妨.
正如元人词曲之句:"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
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天地无穷,学问无定天地无穷期,生命则有穷期,去一日便少一日;富贵有定数,学问则无定数,求一分便得一分.
今日立冬,日丽风和,无寒意相侵.
江南四时风物宜人,不论何季,皆有其婉约韵致.
纵草木凋零,蛰虫休眠,万物落尽铅华,也是寂静有情.
旧年的冬天,我亦在这座城,临太湖烟水,煮茶写字,辛勤耕耘.
今年景物依旧,人事相同,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只是好年华,又过去了一载,人生尚有许多事,需要去做.
园内的霜菊,还在傲放,赏梅的时节,亦不遥远.
"冬,终也,万物收藏也.
"所谓秋收冬藏,这个季节,无须忙碌,适宜静养.
"四面修堤防旱涝,万家晒物作冬藏.
"于农人而言,忙碌了一年的农事,得以搁歇,可安享冬阳的静好.
收割后的稻田任意荒芜,只需几畦菜蔬,足以喂养这个冬天.
"门尽冷霜能醒骨,窗临残照好读书.
拟约三九吟梅雪,还借自家小火炉.
"于文人而言,霜雪之夜,却是读书的好境界.
炉火不尽,茶酒时时温,读几卷书,写几首闲诗,偶尔看看窗外雪花漫天,玉树琼枝.
"天地无穷期,生命则有穷期,去一日便少一日;富贵有定数,学问则无定数,求一分便得一分.
"年轻时,觉光阴取之不尽,无论做何事,都不匆急.
而今,不敢轻易支取光阴,去一日,则少一日.
虽说冬藏宜休,放下一切琐碎,感受万物静止之美.
我却不舍浪费一寸光阴,甚至没有多余的闲情,用以忧心感伤.
每日,将自己打理齐整,剪枝插花、焚香礼佛、煮茶写书,哪一件事不消耗时间.
我写书,是对万物有情,虽与万千读者不识,却有幸可以文字相知.
把人世之礼,简淡心事,以及所见的风景,所读的经典,尽付于诗文.
一生遇人无数,但求换取一个知心.
而尘世间,有那么多的知音,虽未谋面,却足以令我知足感恩.
富贵云烟,于我何益纸上功名,要之何用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亦不要多少学问,闲弄诗笔,懒写辞章,打发心情,解脱悲欢则好.
写点小文,挣点碎银,养活自己,不依附于谁,也不落魄江湖.
人在世间,各尽其职,安分守己,便能过好这一生.
女子做事,不必太多魄力,只要件件细致稳妥.
天下江山,本该有男子打理,盛衰福祸,自有天意.
女子则要贤惠婉顺,守着家园,在窗下穿针引线,于厨下煮饭烧茶,胜过红尘风光万千.
犹记那时外公读书喝酒,外婆坐于一旁刺绣,天地无穷,不与时光相争.
他们的一生,出入经过,往来穿行,也只是这个小小村庄,故亦不必伤远.
立冬后,农事停歇,谷仓里备满了粮食.
男子修葺好篱院,砍伐一冬所需的柴薪.
女子则腌制腊味,晾晒干菜,织衣制鞋,可安逸过冬.
白日冬阳和暖,庭院草木稀疏,却有一种静意.
夜里围炉闲话家常,许多家训格言、立志处世之理,都在不经意之时道出.
父母虽无高才,学识薄浅,却教我勤苦节俭、明辨是非.
纵处乡村,也要懂教养、知礼数,坐卧、行走、饮食无不严格.
待人良善谦卑,谨言慎行,贫不忧,富不骄,要有追求功名之心,也要甘于淡泊.
今日所有成就,乃至这一路的修行,皆与幼时所训相关.
而父母的教诲,我亦将铭记一生,不敢违背.
过往的时光,以及山村居住的老宅旧院,都随了流水,成了灰烬.
我始终保持着一种端然姿态,不因情境,而轻易转变.
我大意起来,千金散尽,毫不犹豫.
细致起来,一饭一衣,也是珍惜.
富贵清贫,安逸忧患,我都有过,故而对生活没有太多挑拣.
以往也是有讲究,喝茶、穿衣,虽不要最好的,却要有仪式,清洁无尘.
生命不断转弯,经历多了,便不再那么认真执着,放下烦恼,内心随即豁达.
慢慢地,我似大雪中的梅枝,冷艳冰洁,百折不挠,风雪过后,一切平淡.
人世万水千山,太多的无常与变数,还是要细细地走下去.
内心深处,期盼的仍是,朴素日子里的细腻和深稳.
好的光阴,都在民间,在每一个平凡的院落里.
就连墙角的草木,也因开谢有主,而无意荣枯.
人生若萍,怎可飘忽无主,无论游至何方,至少有那么一处瓦檐,真切属于自己,可蔽风雨,能抵风尘.
日子因为稳妥,才真实可依.
记得外婆的银钱皆藏在木箱里,平日的零花,都用小手帕细心包裹着.
她每次带我去街市买东西,都取出手帕,层层解开.
钱上还有她的温度,让我感知这人世的贵重.
后来,我每年回去,给外婆零用钱.
她皆不舍花费,积攒起来,直至病时,将之托付母亲归还于我.
她的俭朴,让人疼惜,她的情义,令人敬佩.
在这偌大的人世间,外婆是那般渺小,但她对我的恩情无限,我竟无处偿还她的好.
人世有多少喜,便有多少忧.
外婆的日子,早已走到尽头,然今生缘尽,也无遗憾.
她走时静静的,我不在身边,却也是知道她的心思.
她唯一挂牵的,是我这样一个孤身之人.
于她心中,女子的一生,婚姻是第一大事,如此,才算是花开有主.
我辜负了她和母亲的心意.
人生这样明亮可信,我竟总是意气用事,荒唐糊涂.
年轻时的等候,以及错过,光阴就这样给耽误蹉跎了.
一切所失,必有所得.
当下我拥有的洁净,亦是多少寻常烟火,所换取不来的.
虽非我所愿,但我依旧要过好这一生,让自己不落凄凉,不留更多的缺憾.
外婆曾说,去了那个世界会护佑我的.
她说的话,我都是信的,故后来我不论遭受怎样的忧患与伤害,都可以独自走过来.
眼前的日子,也是称心如意.
外婆还说过,我是吉人,吉人应该是安稳的,不会有大的灾难.
过往多少片段,我也是忽而记起,忽而又遗忘.
恰趁了这立冬之日,慢慢梳理,一些删去,一些冬藏.
他们对我的万语千言,多少叮咛嘱咐,也只是一句珍重.
而今我这年岁,已是风华不再,纵算还有些姿容,有些韵致,亦该省俭着用.
我不要功名富贵,也不要风花雪月,不管历史沧桑,也不惧将来岁月.
只做个寻常的妇人,在这江南小院,安居下来.
依照简单的模式,与世人一般,过平淡的日子.
人生一世,不可安闲人生不可安闲,有恒业,才足收放心;日用必须简省,杜奢端,即以昭俭德.
虽是冬日,然窗外阳光潋滟,庭园草木仍是青翠.
南国的冬天,并不十分清冷.
若非霜菊绽放,银杏铺地,竟不知秋意深浓.
诗文里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燕南归.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似乎与我此时情境,毫不相关.
我的世界,无新知,也无离愁.
但凡与我相识之人,皆成过往,与我未曾谋面的,亦不会有开始.
竹榻上喝茶读书,一炉香很快燃尽,明净的时光,也是仓促.
我愿做个无所为的人,散淡悠闲,唯独想与之亲近的,亦只是这盏茶汤了.
红尘喧烦,我着实不喜,却又离不开,舍不下.
倦累时,便在琴曲中,寻些清净,于诗文里,找些意趣.
但人生不可过闲,若无恒业,无稳妥的收成,何以心安日用也当俭省,不断奢华之念,修行路上,怎能清澈平和虽是如此,守贫容易,守富却很难.
我并非是讲究之人,过繁心生浮躁,太简又觉清冷.
当下来之不易的一切,我既珍惜,又不肯将之闲置.
有些许名利,不算深厚,稍稍挥霍,便可消失殆尽.
可我偏不是计较之人,待人对事,总没有私心.
对别人,慷慨大度,对自己,时常不留余地.
可一旦遇事落难,却是独自忍耐,人前一字不提.
以往清贫,当时不觉辛苦,只觉人生皆是如此,我不过万千中的一人.
些许的好,都很是满足,衣食温饱,已然称心.
对荣华,从未有过奢求,于陌路之人,更不敢有何寄望.
一路行来,漫长浩荡的日子,是自己缓缓走过,无依无托.
人生如此薄弱,我心思依旧阔达.
但凡我有的好,总想着倾心待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可过后,是无尽的萧索与寒凉,因为转山转水的美好遇见,都是草草了结.
此生,不与人结缘,便算是避过一劫.
凡尘里的平稳和安乐,才是我今生所求.
这些年,心里一直有弥补不了的缺口,又道不出是什么.
郁结着,时而过去,时而又回转,解开了,又系上.
世间种种,起因皆是自己,不关他人.
你洒脱清扬,自会有人相伴,你行走在荒野,竟是无一人追随.
唐人有诗:"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人生本就荒唐糊涂,认真的那个人已经提前输了.
所有的奔忙,为的是在这世间,有一席之所,可以安稳地休憩,光亮地活着.
但最终得到的一切,成了别人的嫁衣,尽付流水.
世事维艰,人心难测,无论身处何境,你总是要妥协,不可任意自由.
帝王亦有其苦,更况寻常百姓.
若不勤政爱民,江山何以永固若不俭朴持家,恒业何以安闲心宽之人,自不计较浮名虚利,也不问阴晴冷暖.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人生聚散有定,贫富也有定,纵是全力以赴,也难轻易改写结局.
古往今来,多少富贵人家,名门望族,被历史的风烟冲淡,到今时,湮没无痕.
元时吴昌龄《东坡梦》:"你那里挨挨拶拶,闪闪藏藏,无影无踪.
"我深知,当前的风景,也是若隐若现,现世的稳妥,亦是如梦如幻.
故而,对自己始终不敢松懈,喝着闲茶,亦要思索人生.
祖上也曾有丰厚家业,几经朝代更迭,人事变迁,皆已败落.
那时先人,守着恒业,富足安乐,又怎能预见百年之后的光景.
莫说百年,人世风云变幻,一朝一夕,都难以预测.
父亲曾说,祖父是个生意人,于街镇的闹区,开了一间很大的南北货铺子.
祖父是个豁达之人,素日喜交朋结友,时常聚集家中庭院饮酒为乐.
若非时局动荡,家中亦不会生那场大火,父亲更不会成了大户人家的败落子弟,流落江湖.
叵测人世,没落之家,不剩一砖一瓦.
父亲孤身一人去了药店学徒,背着他的药箱,行走乡村.
母亲说,成亲之时,他们寄居于外婆所赐予的一间瓦屋,一切日常用品皆是外婆添置.
后来,父母辛勤持家,用日月积攒的银钱,修筑了自己的房舍.
父亲亦从一位乡村郎中,成了小镇颇有名气的医生.
有了产业,开了药铺,惠誉更多的乡邻.
他一生行医,悬壶济世,愿重建殷实家园,免去流离之苦.
幼时的记忆虽浅淡,有些片段却深刻难忘.
父亲素日穿着朴素,俨然一个种田人.
除了做农活、看医书、下乡问诊,他无别的乐趣.
每逢年节,父亲便会着一袭浅灰的中山装,整齐洁净.
亦只有这时,他才能停下所有的忙碌,安静坐于厅堂,独酌几盏佳酿.
都说经历了变故的人,脸上会多几分沧桑.
可父亲天性淳厚,幼时家中富贵之景,于他亦是模糊.
故他不知当年的荣华,习惯了清苦俭约,心中也不觉得有悲哀.
他虽无山河的精神气度,却永远那样平和,他的世界,就连是非成败也都没有.
无论日子多清寒,父母都不敢借外债,他们总是小心谨慎,也不爱管闲事.
父亲的勤勉,母亲的慷慨,让原本贫瘠之家,渐渐丰满.
他们良善无欺,所挣取的银钱,终究微薄.
父亲若不生那场大病,他所开的药铺,亦该算是恒业.
幸而有贤淑聪慧的母亲,家中每遭艰难,都是她支撑一片天空.
她一生辛劳,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把日子过得深情而安稳.
后来,我亦深受其感染,对人世没有半点浮夸,温顺端正,唯愿岁月悠远无惊.
虽有些许小聪明,漂泊久了,甚至带有江湖气,但一切都是性情使然.
素日里,我好似万事无关,然做起事来,却是全心全意.
就像幼时,于厨下生火,去山中拔笋,或田间采摘野菜,好不认真.
后来,掩门写字,独坐书斋,外界风云与我毫无瓜葛.
但落笔行文,又不喜严谨,散乱中,为求内心的解脱,更是寻找一种境界.
写字著书,不算是恒业,却足以贴补日子.
况人间多少妙意,皆在诗文,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之事.
停下来的时候,又不肯独享安闲,甚至做起了小本生意.
制茶卖茶,裁布做衣,看似微妙之事,却有无尽乐趣.
而所挣的微利,心中只觉都是情意,有人世的分量.
如此,心中平稳,也可以无惧风雨,应对凋年.
志气高远,来日可期志不可不高,志不高,则同流合污,无足有为矣;心不可太大,心太大,则舍近图远,难期有成矣.
近几日,心思徜徉,总有一种莫名的倦意.
想抛开书卷,搁下笔墨,懒散那么一回.
宁可整日忙碌于琐事,洒扫庭除、修枝剪叶、择菜煮饭,或是喝茶听戏,也不要耗费心神,斟酌字句.
诗人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可就是这样一个决心热爱生活的人,竟不珍惜生命,选择死亡.
说好了给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峦取一个温暖的名字,说好了为每个陌生人祝福,说好了要在尘世获得幸福.
然他却糊涂得不要自己,不要春暖花开.
我不喜大海,太过辽阔无边,不够静谧安宁.
我喜湖山,清旷温婉,让人为之一往情深.
江南有许多古典园林,如今皆属官家.
而许多古典宅院,亦依照园林的格式修筑,亭台楼阁,水榭回廊,俨然梦回明清.
古人云:"志不可不高,志不高,则同流合污,无足有为矣;心不可太大,心太大,则舍近图远,难期有成矣.
"我是个没有多少志向之人,又不肯轻易随波,碌碌无为.
心有时很宽,念想太多,期许太多.
有时很窄,活在当下,随遇而安.
古人放下仕途,回归田园,便可拥山而居.
虽亦要银钱购置田地,终能如愿以偿.
当年王弗死,苏东坡在故里为她栽种松树,用以寄托哀思.
陶渊明修篱种菊,悠然南山,用以滋养情怀.
林和靖隐居西湖,孤山植梅,一生与湖山做伴,世事悠然.
他们也有鸿鹄之志,后来妥协了山水,听命于草木.
他们的心,也曾高远无遮,几番踌躇怅然,才缓缓放下.
而我也是可以不要名利,但那梅花落满南山之心愿,则是一生不改.
每次游园,皆如同置身梦中.
恍惚觉得,我前世便是某个庭院的主人,否则如何会有重逢之亲切喜悦.
但此生,只能若明月一般徘徊,找寻一段记忆,试图留住刹那美好.
一扇幽窗,一树芭蕉,乃至墙角的青苔,都令我爱之不尽.
梦里的梅庄,该是在江南,临着山水,黛瓦青墙,飞檐翘角.
庭园里,四季花开不谢,草木荣枯有序.
而那漫山的梅,也是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毫无倦意.
雅室里,诗书万卷,茶香漫溢.
茅舍一间,可寄来客,可留归人.
我便是梅庄的主人,落落风采,清扬婉兮.
远了红尘世海,无惧山河纷纭,岁月飘忽.
一生栖息于此,像燕子一样,寻了旧巢.
没有志向,无有作为,不与红尘相亲,却也不避世.
其实,当下我所居之处,已是清净之地.
梅兰竹菊、琴茶诗酒,样样不缺.
不华丽,却安逸,不宽敞,但足以栖身.
但终非旧式庭园的天然韵味,亦非那等古雅之境.
多少过往,我皆可丢弃,几多浮沉,我亦全然忘记.
然江南深院,诗意山居,仍是我此生的向往.
如此,算不算心太大,又算不算舍近图远为此,我则打算典当旧物,积攒银钱,在山水灵逸之处,修筑山庄.
种梅植茶,读书写字,也简衣素食,也安分守闲,日子深长绵密,再不惊动岁月.
我知万事皆有机缘,是我的,或不是我的,早有定数.
奈何执念于心,困于其间,难以释然.
陶潜有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他又何尝不是放下仕途,归隐田园,和菊花知心,与山僧说禅.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偏生这偌大的人间,只有这一片狭小之地,可寄他傲世之情,亦能使之心安.
多少心性淡泊之高士,以读书为乐,仍对草木情深.
王羲之爱兰,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林和靖爱梅,他们倾尽所有,也只为与所爱的花木,朝暮相对,不离不舍.
草木性本天然,却因有了栖身之处,而开谢有主.
幼时,我去山中拔笋,去邻村剥莲,都十分用心.
那时尚小,心无大志,只愿挣取一点碎钱,买自己喜好之物.
母亲并不赞同我做这些事,我却不依.
随着那些比我年岁大的人,往来山间,登高望远,心里有无限遐思,也不知是什么.
喜家中有客至,或是行走江湖的戏子,或是走街串巷的卖药先生,或是称骨相面的术士.
母亲良善,对他们皆是茶饭相待,慷慨有礼.
八仙桌上,农家菜肴,几杯薄酒,宾主相坐一处,温馨美好.
我亦坐在一旁,听他们说外界的风云世事,说江湖的险恶叵测,也说他们的飘零之苦.
而我的向往多于恐惧,恨不能抛开一切,过一条河,翻一座山,自此远走天涯.
那时的父母,多少惆怅,几多艰辛,只为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屋舍,一家人得以安身立命.
幼年虽知所居的旧式宅子是租借他人,却不懂父母内心的苦楚.
山村民心大多淳朴,然外姓人,终遭排挤.
且父亲是个骄傲的人,有志气,寄人檐下是何等委屈.
后来,父母在镇上购置了一套楼房,比以往的老宅,华丽气派.
天地间,总算有属于他们的容身之处,房契上写着他们的名字,醒目真实.
一如多年以后,我在江南漂泊数载,拥有了自己的房舍,那种喜悦,切切于心.
可这么多年,我不忘的却是幼时所居的山村旧宅,是那扇可以看见天井的雕花小窗.
我们是那里的过客,却视之为故园,是因为,心一直不曾走远.
无论后来迁徙去了何处,有多宽敞的屋舍,内心总有一种缺失,不可弥补.
当年匆匆一别,已有三十载,不知那里的旧物是否还在春日的桑叶是否成荫夏日的莲叶可曾亭亭逶迤的秋山,再不见当年的樵夫.
落雪的冬夜,等不到从前的归人.
自知人生不可重来,对以往的一景一物,才更加怀念.
若那时不曾志高,或许留在山村,像《诗经》里的男女一般,耕种纺织,与之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若此时心不太大,亦可守着江南小院,看简净天下,无遮无拦.
诚心待人,历久自明以诚心待人,人或不谅,而历久自明,不必急于求白也.
江南的冬天,不似北国,仿佛一夜而至,天地换颜.
江南的秋,不够浓郁,空气中却有秋味.
桂花香气满城,之后便是园林里各式各样的菊花,赏心悦目.
再后来,银杏满地,草木凋零,或有细雨霏霏,或晴光湛湛,却也是风声不止,霜露迷离.
以往不喜阳光,入冬后,被风露所欺,每日静坐于暖阳下,喝茶听戏,万事无关.
年岁大了,觉冬阳可贵,光阴如金.
宁可这样禅坐,一事无成,也不要耗费精力,去做一些碌碌无为之事.
人生已然够苦,何必再给自己徒添烦恼,简单快乐多好.
世事迷幻,可进可退,人情薄冷,且深且浅.
许多时候,我不喜与生人往来,只因我活得太认真.
但凡世间的人,与我相识一场,我都觉得是好的.
在我心里,虽知有善恶美丑,有真诚虚伪,但始信,我纯粹清白,良善美好,那些无理之人,邪恶之事,皆不沾于身.
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一个人只需诚心待人,纵有被人不理解、不尽意处,亦不必急于表白心迹.
时光是一面镜子,可以照彻过往,亦能照见将来.
万物皆有缝隙,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人世之美,是内心深处的柔软,是宽容与慈悲,是懂得与珍惜.
虽说往来皆是过客,但万千人之中,恰好的遇见,也是缘分.
彼此之间,可以没有情意,可以不是知音,可以不同哀乐,不经生死,却要有彼此的尊重.
多少人,相知数载,最后形同陌路.
又有多少人,萍水相逢,却相见知心.
世上唯心性相投,才能平淡相守,否则任意地将就、隐忍,之后仍不被接受.
纵使时间深远,也更改不了相嫌相伤的事实.
和对的人,做想做的事,莫问是缘是劫,别管值与不值.
君子之交淡如水,是因为彼此心性清淡,不苛刻强求,也不遭妒惹恨,万般心宽随缘.
而那些交织了名利的情分,则若过眼云烟,难以久长.
自古无情之人,多是薄凉,而易感之人,心则温软.
不是所有的真心,都可以被温柔相待.
多少人,原本也是有情人,后被岁月改变,掩藏了其真心,丢失了自己.
世事沧桑,我们依稀可以从旧物中看见过往的遗迹,但终究是从前了.
一如那时朴素的人情,被时光冲洗,不再那么清澈.
人心深沉难测,若彼此之间,不曾有丝毫的利益相关,则情意尚可久长.
一个人的付出,未必要得到相同的回报,但至少会以另一种方式索取.
所有默默无声的守护,皆是其内心所需,因所需才会心甘情愿.
日子久了,也许换来了真情,也许早已疲倦.
人的情感,会随着光阴的转变而更改,彼时风景,未必适合此时的你.
当下的你,又未必会喜欢你所期待的未来.
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是自己,最陌生的人,亦是自己.
如伯牙和子期那样高山流水的知音,亦是有的.
像梁祝化蝶、《白蛇传》那般至死不渝的爱情,亦一直存在.
今生遇见了,是幸运,遇不到,则是寻常.
若相信定数,便不会执意去强求什么,一切随了自己的心意,爱怨无尤.
这些年,闭门修行,深居简出,与我交往之人屈指可数.
并非我不热爱生活,而是向往清净,在远离纷扰的角落,安于平淡.
我不避世,只是淡泊不争,不离群,只是相识有限.
古人隐居,或深山幽谷,或山村田园,但终有文侣僧朋与之相交,品茗论诗,对坐说禅.
我相识的人,都是好的.
纵有不喜之人,也不论其是非,原谅其过错,理解其残缺.
别人或藏了私心,有了想法,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每个人各有历程,各有际遇,起了贪念,冷了心肠,那又如何若不曾想着拥有,便无谓失去.
若从未曾得到,又何来遗憾也有人待我诚心,我或有不喜,却无意伤害.
假装不知,搪塞过去,愿岁月消磨,淡去痕迹.
有时念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实则这些都是负累,人生不过是你欠我,我欠你,何必报答.
但我心思太重,从来只许人欠我,不肯我欠人.
我待人用心,不图回报,亦不要别人记住,更无须等候时光,去表白什么.
只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不累于心,亦不负重前行.
人若负我,我可以不计较;我若负人,则日夜不安,诚惶诚恐.
在我心底,宽恕别人,比善待自己,更为重要.
外婆教我端正,母亲教我诚信,自幼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却有一颗易感温良的心.
对人真挚,待草木慈悲,与虫鸟友善,也时常与邻伴嬉戏,并不似这般喜静.
后来读了书,走入红尘,与人结识,有了故事和插曲,却不是从前滋味.
有过如意,便有失意,得到真心,亦见识过虚情.
以往我也在意过别人的目光,更在乎别人的心情,唯愿世人喜乐无忧,至少无人因我而伤悲.
如此,不知是把别人看得太重,还是把自己看得太轻.
而今,别人如何看我,又或是怎样待我,竟是毫不在意.
在意的人,则是输了,到了这年岁,筹码有限,如何还输得起.
或者说,日子得过且过,又怎有精力来去在乎输赢.
守着已经拥有的,缓慢地失去,是对自己的悲悯与爱惜.
说好了,往后余生,尽量简洁干净,不与人多往来.
这样,亦无须交换真心,不必得到谁的认可、谅解,更不必寄托时光,急于求白.
做一朵孤冷的白梅,不与百花相争,错过了时令,也未尝不好.
所谓的岁寒三友,并非没有知交,只不过举世稀少.
梅花因不惧风霜,洁净清冷,而为人所喜.
人若不畏世俗风尘,活出自我,亦同样受人敬重.
我不愿负累于谁,更不想为难谁,却亦不能过多隐忍,委屈了自己.
看着渐渐老去的容颜,愿多给自己一些真心,几许爱怜.
人生在世,称心如意之时太少.
你不用心,多是一无所获,你尽力去做,也可能事与愿违.
所谓最好的安排,其实是一种消极的等待.
对别人,可以交付真心,却无须期待回报与理解.
随缘是一种姿态,若是做到从容,则意味着真的放下了.
其实,放下了别人,也是成全自己.
宽容了自己,亦是解脱了别人.
世间万物,相近又相离,又岂能彻底放纵,自在如风.
明月离不开清风,梅花舍不下霜雪,书生缺不得诗文,你我离不了烟火.
不去问谁是真心,谁又是假意,人生本无对错,也无相负相欠,做自己便好.
这人间,我们来过,已是值得.
淡中情久,静里寿长淡中交耐久,静里寿延长.
小雪.
很美的节气,梅花当是不惧霜雪的.
时令迁徙太快,让人心惊,又必须从容不迫.
日子与往常一样,没有不同,不喜不悲,平淡如水.
梅庄藏了许多普洱,还有红茶,足以过冬.
《诗经》有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仿佛看到了三千年前古道的依依杨柳,亦看到了纷飞大雪中,他们的漫漫归程.
以为朴素清简的年代,男耕女织,安居乐业,却也是有战乱,有离愁.
幼时听大人说起小雪这个节气,便知是冬天,期待着下一场雪,覆盖整个村庄.
如此,不必去学堂读书,父母亦不必忙于农事.
各家掩着院门,在屋里生了暖炉,喝茶闲聊.
有了积雪,则与邻伴,去后山的晒场,看雪景,堆雪人.
之后便是阳光潋滟,各户人家晾晒干菜,腌制腊味,墙院挂满了竹篙.
清贫之家,亦有丰年,柴门小户,炉烟不断.
他们的忙碌,只为这个冬天不再寒冷,新的一年,一切都将更好.
唯愿家人平安,瓦缸里的米填满,欠下的债务得以偿还,尚有余钱,置办年货.
南方的小雪,多是无雪.
到了大寒,才能有幸等来一场漫天飞雪.
茫茫白雪落在聚散有序的黛瓦白墙上,壮丽之景,虽不及旧时长安,却也有吴地风流.
早梅按捺不住内心的惊喜,悄悄绽放,看一段盛世人间.
听闻"雪"字,便不由自主念起了梅花.
梅喜寒,喜静,冷艳中有高贵,孤清里又不失喜气.
我心思淡淡,喜静不喜寒,宁可隐于陋巷,也不要置身繁华.
粗茶淡饭让人舒坦,甘苦与共之人,令我心安.
这几日病中,煮茶读句:"淡中交耐久,静里寿延长.
"历经人生三十余载,度过了三十多个小雪,与我风雨相随的,唯有至亲.
或有一两个知心,皆是当年平淡中相交,一起走过乱世浮生,虽不情深,却也久长.
清贫的我,富贵的我,落魄潦倒的我,功成名就的我,皆一样相待,无有分别.
而那些对我说过不离不弃之人,该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此生再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如此也好,时间替我看清了一切,无须我费神猜疑,亦不必我刻意挽留.
杨绛先生说:"世态人情,比明月清风更饶有滋味;可作书读,可当戏看.
"人情薄冷,我早已深知,只是极少与人交往,便无意冷暖.
被人伤过,也伤过人,到最后觉万般无趣,天下最知心的,其实只有自己.
因为不曾对人寄予厚望,所以别人的好与坏,浓和淡,疏与近,都只是寻常.
想我几番诚心待人,倾尽所有,不图回报,也只是冷淡收场.
若从未有过付出,也未想着拥有,所有的相遇,只是一场清风,或许此间情意,更是清澈纯净.
过去的,都该忘记,放下了,意味着重生.
我心思细腻,但凡遇到一点事,郁结于怀,不得舒展.
对寻常琐事,却又忽略不计,视作尘烟.
我不爱惜钱财,为人慷慨,吃些小亏,亦作福报,唯盼免灾消劫.
怕与人相处,是因自己太过醒透,于清醒的目光看人,多是瑕疵,糊涂一点,则都是好的.
昨日之事,愿随窗外的黄叶,一起落尽,不复存在.
亦期待,这个冬天有一场纷飞的大雪,覆盖世间不美好的一切.
我想着隐于世外,也只是为了避开与人往来,不为人所知,不被人所寻.
梅开知春来,叶落知秋尽,也不必在意年华流逝,人生几何.
外婆以往总对我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她说的是古训,也是人情.
那时不解,世事唯有经历过了,才深知其味.
无人问津之时,我有过;门庭若市,我也有过.
我还是当年的我,未曾改变,是时光在迁徙,人心变了.
外婆还说:"心宽则可沉静,平淡无事,方能寿长.
"她亲历过家族的起落,有过富贵,守过清贫,知晓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强求不得.
她一生辛勤耕耘,省俭度日,待人诚意,恪守己心.
历大悲也是走过来了,伤心只是一人,不肯言说.
细水长流的日子,反经得起风涛骇浪.
平淡的岁月,也许不光鲜亮丽,却因为朴实而耐磨.
人的一生,是水滴石穿的过程,不慌不忙,经久绵长.
倘若从未曾有过热烈,那么所有的平淡,皆是习以为常.
若从不曾情深,又何来的薄幸年轻时,总期待着时光飞逝,如此便可以看见老去的模样,省去人世漫漫纷繁.
而今,唯盼时光缓慢,让我在人间闲庭信步,静看花开花谢,云聚云散.
人到了一定年岁,境界会有所转变,心事沉静,不敢寄望于谁.
所做之事,也是求稳,求简,图个清净喜乐.
母亲时常劝我,不要写书,太劳心伤神.
我亦是不想的,做个喝茶无事的闲人,春天看一场杏花烟雨,冬日团坐于榻上晒太阳,多好.
何必困于文字,时常莫名地陷落某种情境,不得醒转.
更况,人生碌碌所为何我要的,不过一屋一舍,一枝一瓦,一茶一饭,多余的,于我无益.
然不知为何,世事风尘起落,总给我一种紧迫感,令人不敢懈怠懒散.
仿佛某一天,眼前的一切如同南柯一梦,消失不见.
若我,还是当初那个小小女孩,大不了从头再来,若已是风烛残年,又该拿什么来独自支撑走过一个人的山水,是自在,也是无奈.
一个人的故事,是解脱,也是悲哀.
既是享受了静好,便要忍受孤独;既要福寿安康,便要等得起地老天荒.
我当是无悔当初的选择,熬过了漫长的寂寥,才有此时的稳妥.
纵是如此,仍旧心有不安,怕风云变幻,始料未及,怕人心更改,天地不和.
过频多变动,过静无生趣,人生之味,终归要恰到好处.
就像喝一壶茶,不浓不淡,不烫不凉,则是好的.
但也允许犯错,容许有缺失,否则波澜不惊的岁月,亦是无情.
如果有一天,写字如同喝茶这般,闲逸静美,有滋有味,那么写与不写,有何分别想当年一无所有,在冷落的深巷小屋,写字度岁,清苦却怡然.
那时有最好的年华,不惧尘世风浪,此时所拥有,是那时不可想象的.
因为得到,反而害怕失去,更添了欲求,竟无有那时清简之福.
于一颗寻常心,待人处事,享受华贵,也尊重清贫.
无意聚散,淡看生死,世间无走不过之事、放不下之人.
境遇无常,光阴易逝人生境遇无常,须自谋吃饭之本领;人生光阴易逝,要早定成器之日期.
冬日午后的阳光,丝丝缕缕,如珠如玉,很是珍贵.
暖阳下休憩,煮一壶陈年普洱,厅堂里漫溢着香气,仿佛岁月里皆是温柔.
若非镜前看到新生的白发,我竟以为自身从来没有故事,也没有悲欢.
人生一世,从一无所有,到丰衣足食,再到空空如也,是必经的修行.
像草木一般,经历着荣枯,以为日子还长,实则光阴稍纵即逝.
唐人杜牧可真是洒然,有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深秋时节,他搁下繁忙的政务,乘车出游.
见枫林尽染,霜叶红紫,喝酒吟诗,悠然快意.
杜牧才华出众,博通经史.
二十三岁作《阿房宫赋》,二十六岁,进士及第.
他诗文卓绝,仕途顺畅,自是意气风发,风流多情.
晚年居长安南樊川别墅,不经忧患流离,舒坦安逸.
唐人岑参有句:"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
"自古多少寒门子弟,终日苦读诗书,仍功名不遂,富贵无缘.
有些人捧着书卷,落拓潦倒一辈子.
有些人则弃了笔砚,于尘世中谋求出路.
世道坎坷,人生凉薄,若无殷实富庶的家境,怎可有丝毫的懈怠.
纵出身名门望族,也未必可以坐享华贵,拥有了,还要守得住.
古人云:"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境遇无常须自立,光阴易逝早成器.
这世上,怎有持久不衰的家族,就连盛世江山,亦有败落之时.
世景悠悠,那些风闲人静、花好月圆的日子,遇到了是幸运,遇不到也是寻常.
闲下来的时候,心中总有慌意,为怕人生多端,风雨不测,突逢变故.
当下的富贵,于我不过幻景,只因从前有过苦楚,许多个瞬间,甚觉不真实.
我不知哪一天,功名不再,钱财尽散,如江南五月的梅落,干净彻底.
其实,守着几亩良田、一座茶山、一庭花树,我便知足.
世上的成败荣辱,人间的是非恩怨,与我无关.
淡泊也是需要境界,世间有几人甘愿放下繁华世态,舍弃功名利禄,不要高墙深院,清苦地修行,聚散不惊,悲欢皆好.
这些年,我的笔墨不曾停歇,无论是落魄江湖,或是小有成就,皆不改初心.
那时年轻,精神气度若春风秋水,低眉书写,昼夜不息.
如今精力有限,却也不敢荒废时光,不奢望风华依旧,亦要从容自安.
自幼体弱,虽也算聪慧,除了读书,别无所长.
世间繁星璀璨,人才济济,若只是单纯的谋生,或许不难,若想有所作为,当是不易.
都知光阴有限,出名须趁早,少壮努力,老大不悲.
人生万般皆有机缘,付出是必然,运气也要有.
若有一谋生本领,便可应对无常世事.
若早定志向,则无苍茫飘忽之感.
用数十年的辛苦耕耘,换取一段如愿以偿,也是值得.
胜过了一生荒唐,一事无成,醒来恍如一场大梦.
遇一人,守一心;择一事,终一生.
我深知卖字为生,路途艰难,但纵是荆棘丛生,逶迤坎坷,我亦是要走下去.
一个人,在寥廓的红尘阡陌,寂寞独行.
从无人问津,到今时的微名薄利,可谓是百感交集.
其间,亦有许多机遇,与我擦肩而去,但我不悔.
也曾受过世俗的冷漠,旁人的不解,甚至轻视羞辱,终是挨过来了.
无数个春夏秋冬,皆是笔耕不辍,或游山水,或喝闲茶,也都有诗中意趣、词里韵味.
多少半信半疑的目光,多少若即若离的身影,多少如梦如幻的岁月,如今想起,不觉长叹一声,又全然不在意.
我文字里所有的境界,一半是从书卷里寻来,一半则是从经历中得来.
我虽不曾惊扰世事,世事却一直在磨砺我.
我受过人间的苦,一屋一檐,一桌一椅,一茶一饭,都是生活的沉重.
但我又是个慷慨洒脱之人,若有客至,纵身无分文,亦要想方设法添上酒菜,毫不含糊.
对自己虽有苛刻,但也不肯委屈,茶不可缺,酒亦不能少.
想起东坡居士几番谪贬,杖头钱疏,但每到一处,仍要喝酒吃肉.
虽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但他终是性情中人.
先有妻子王闰之深情做伴,为他料理家务.
后王朝云生死相随,为之洗手做羹汤,无怨无悔.
若非宦海浮沉,他早年登进士第,春风得意,名动京师.
以他的才能,足以端坐朝堂之上,叱咤风云,命运却给了他清淡的收场.
然东坡先生品性若竹,高洁不屈,又旷达豪迈,跌落困境,也无悲意.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境界不可相比.
心性若梅,冷傲孤清,人前从不说悲说愁.
喜意气用事,为此犯过错,吃过亏,却不知悔改.
人生在世,总要有些成就,多些担当,否则,何以穿行在深不可测的红尘,又如何抵挡未知的风雨若让我放下一切,一无所有,也是不能.
我不过寻常女子,甚至比寻常凡妇还不如.
我可以淡泊名利,清简生活,却不能忍受太多的失去.
年华老矣,再无法若从前那般潇洒自如,守着当下的吃饭本领已是不易,怎可再贪图许多.
以往觉岁月漫长,敢于孤注一掷,做自己喜欢的事.
而今怯懦,凡事不敢逞强,怕境遇多变,无力承受.
懂得了人生随缘且安,不属于自己的,纵得到也是负累.
这个下午,些许繁忙,些许闲逸,写了几段字,喝了几壶茶.
把一些往来的心事,说与不曾相识的你们.
留一点清醒后的平静,给一直努力的自己.
晋人陶潜说:"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隐逸田园的他,尚且如此,置身凡尘的你我,如何还能漫不经心.
人世飘转,终要寻一归宿,有了着落,时光方可无忧.
甘受人欺,定非懦弱甘受人欺,定非懦弱;自谓予智,终是糊涂.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每个人都顺从着光阴,变成它想要看到的模样.
无论你是否愿意,是否欢喜,都不可逆转它的心意.
童年悠远漫长,看不到尽头,如今尚来不及留下什么,就已行将老去,剩下满满的回忆.
到了这年岁,怕是已经尘埃落定,不会有太多的沧桑浮沉.
命运从之前的严谨,转而宽容,因为不争,故而没有太多的念想.
于外界的一切,也不那么在意,人生是自己的,何关他人.
古人避世,隐于深山,不知秦汉,长长的日子,都是桑竹鸡犬,春耕秋收.
有时,我亦想远避此地,换一居所,更名改姓.
然隐身何处,去往哪里,仍是红尘乱世,离不了烟火人情.
我总说,人生清简,万物无求.
我是万般不想要,又千万个舍不得.
从前喜爱之物,如今见了心烦,只觉负累.
佛家所说的放下,应该是心中的包袱,而不是眼前之物,所见之景.
我是个骄傲又懦弱的人,洒脱也彷徨,任性又自羁.
以往寄于檐下,怕被人欺,更怕受辱,于生活我自律而俭朴,待人处事亦是步步小心.
古人凿壁偷光,囊萤映雪,我也是随月读书,废寝忘食.
所为的,是人前有尊严,自身有底气.
生活不必拘泥,遇事可以从容而豁达.
当初林黛玉初进贾府,书中这样写:"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她去.
"就连饭后及漱口之事与家中不同,她亦是一一改之.
黛玉心性孤傲,才华惊世,姿容绝代.
林家祖上也是世袭侯爵,林如海科第探花出身,任巡盐御史.
其家世虽比不得荣国府的鼎盛壮观,却也是官宦之家,名门之后.
但她却深知寄人篱下之苦,凡事皆小心留意,不肯出半点差错.
黛玉的日常供给,同贾府的姑娘一般,一草一纸都是贾府的.
其母亲贾敏是贾母最疼爱的女儿,所以黛玉在贾母心中的地位,仅逊于宝玉.
黛玉所食所用,以及素日请大夫吃药,都是贾母补贴.
人说,黛玉心窄,不够宽容.
身处尊贵,仍哀怨自怜,善感多愁.
她这样冰雪聪明之人,自是不肯糊涂,因寄人之下,心性敏感也是情有可原.
偌大的贾府,犹如纷乱的红尘,人世百态,单纯如她,怎能从容应对.
她处处忍耐,安居潇湘馆,纵受人欺负,也并非懦弱,而是不肯相争,亦不能争.
她处境虽高,到底不是正主,一食一用都不能任意自由,一言一行也当自我拘束.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贾母对她的宠爱,也是恩赐.
当初妙玉进府,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
"王夫人则笑说:"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她何妨.
"妙玉不过是以修行人的身份借住在栊翠庵,每日黄卷青灯,府中的一切,与她无关.
因为与世无争,才活得更加散漫,也随意.
贾母携刘姥姥去栊翠庵,喝一壶老君眉,也不敢多加打扰,匆匆而去.
大雪之日,栊翠庵的梅花开得正艳,李纨罚宝玉去乞一枝来插瓶.
她道:"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
"李纨是大观园中贤惠朴素的女子,她是茅篱竹舍自甘心.
妙玉这样一个人物,贞静淡泊,处事明达,又超然物外.
可清雅端正、温和可亲的李纨,却不喜妙玉的清洁.
过高世同嫌,妙玉素日不与人相交,孤僻且清高,让人难以亲近.
聪慧如她,看似超脱了一切,其实亦是糊涂之人.
相比,黛玉甘愿委曲求全,让自己融入贾府,在大观园里吟诗作赋,与诸姐妹和睦相处,待下人慷慨真心,不失为一种气度.
以她心性风雅,才情容貌,及贾母对她的宠爱,她尽可骄傲,过着富家小姐的安逸生活.
她的世界,只有窗外的几竿修竹,以及案几的诗书笔墨.
湘云乃公侯小姐,手上尚有做不完的针线活,而黛玉除了给宝玉做了一个香囊外,几乎别无他作.
为此袭人曾抱怨:"她可不做呢.
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她劳碌着了.
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敢烦她做旧年算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呢.
"黛玉在府中,所得到的种种好,都抵不了寄身檐下的凄凉.
古人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当下安享荣华尚好,若一朝有事,但求自保,谁还会在意她的安危,顾及她的感受.
她道宝钗住在贾府,不过是亲戚情分,一应大小事情,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
黛玉柔软之姿,却不懦弱,她亦想如宝钗那般通透洒脱,却无有她的底气.
她宁受湘云平日的委屈,至少她所在之处,是史家.
独她身份特殊,享用着贾府的荣华,活得这样惶恐难安,不明不白.
想我当年孤身来到江南,不得庇护,也是那般清苦.
梅花心性,冰雪不惧,却怕世俗不容,人情冷漠.
些许才能,于人前也知收敛,不敢有锋芒.
受了委屈,亦不抱怨,这世间何来那么多的宽容,不过是自我饶恕.
世事洞明,人情练达,都需要境界,否则于凡人来说,顺应自然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一如我行文,也是遵循自己的内心,世象万千,众生芸芸,以我有限的经历、可用之才华,怎能字字生花,句句周全.
有人说,读我的文字,只觉美好亲切,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如同在雪落的冬日,邂逅一株梅树,万千烦恼,顿时释然.
我听完,自是感恩,多少寂寞耕耘,几多辛苦繁难,都是值得.
亦有人说,看了心生厌倦,枯燥乏味,毫无价值,转手丢弃.
我仍是感恩,因为这短暂的遇见,今世再不相逢,是对彼此的慈悲.
人生如白驹过隙,无论是喜是厌,或深或浅,忽然而已.
来日回首,我不过是千树万枝里的一朵白梅,也曾冷艳明媚,转而淡然清寂.
骄傲也好,懦弱也罢,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顺应生活,成全岁月.
人在日月山川里,则要遵从自然规律,虽不必千依百顺,但求过得心安理得,不失为做人的志气.
人世已过三十余载,也是染过红尘,经历了哀乐,我仍是这样糊涂.
以后的日子,要学会坚定从容,洒然达观.
待人处事,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潇洒襟怀,光明世界愁烦中具潇洒襟怀,满抱皆春风和气;暗昧处见光明世界,此心即白日青天.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晨起,去古镇吃酒吃面,游园赏菊,原只为邂逅那段久远的时光.
归来头疾发作,卧床不起,如生如死.
一夜风雨,病榻辗转,窗外黄叶飘零,寒冬已至.
这些年,深居简出,因生性喜静,再则体弱,不宜奔波.
骨子里是旷达之人,颇有江湖气,故有时不自我拘束,任性妄为.
然偶尔一次放纵,皆受惩罚,久而久之,心中怯怕,生了敬畏,再不敢逞强.
《红楼梦》里黛玉体弱,吃一点子螃蟹,便觉心口微微的疼,仍要喝烫烫的合欢花浸的烧酒,以解寒气.
我虽不似黛玉那般柔弱,却自幼有头疾、嗽疾之症,遇风寒或劳累便发作,也是辛苦伤神.
昨日贪嘴,且游园吹了风,终未能免去此一劫.
病痛虽是小劫,却十分煎熬磨人,且无人可以替代.
古人云:"淡如秋水贫中味,和若春风静后功.
"人处病中,唯求简,求静,亦求安.
这时,平日里割舍不下的念想,一概不要.
那些宏大的志向,也全然放下.
荣华与清贫,无有区别,庭园和茅斋,亦是相同.
以往镜中看见新生的白发,心中总是悲伤,叹红颜老去,芳华不再.
便想尽方法拔去,不忍视之,亦不愿承认衰老的事实.
过些时日,白发依旧频生,甚至比之前更多.
今番病中也想通了,生老病死,聚散荣枯,原有天意,人力怎可违之.
这白发我是顺其自然了,不管不顾,且让它们同我随遇而安.
《围炉夜话》有句:"愁烦中具潇洒襟怀,满抱皆春风和气;暗昧处见光明世界,此心即白日青天.
"我自当是以此来勉励自己,不可沉于病苦,多生愁烦.
落困境,置忧惧也见清光,有潇洒襟怀,春风气度.
人生难免起伏,多少次水尽山穷,我虽惆怅,却仍是从容以对,后来都过去了.
人的一生,所求的除了功名、钱财,还有情感以及许多难与人言的梦想,至关紧要的则是健康.
若是心胸开阔,纵处逆境,亦可相安.
于年长者而言,我尚算年轻,但也经历了人世风尘.
有过灾劫,损过钱财,贫病交迫,无人问津.
那时,只盼有一屋檐栖身,冬夜有一盆炭火暖手,饥时有饭,冷了有衣,渴了有茶.
外婆说,她幼年是见过荣华的,后来亦经历了一生的清贫.
农村凡妇,生儿育女,勤俭持家,养猪种菜,织布制衣,但凡能做的事,皆倾尽心力.
她不因人生变故而悲伤,安于平淡,历无数风雨灾难,都坚强走过.
九十余载,一岁一枯荣,直至寿终内寝,如同安然睡去.
外婆不曾有过怨天尤人,生活始终清洁简静,且待人处事皆温和良善.
年轻时,院中的花、门前的柳、家中大小事务,以及厨下的一切皆归她打理.
年老后,她房内只留旧时的一橱一桌,一床一椅,不添一件新物.
有愁烦,她都自宽自解,遇难事,也从不与人言说.
在我心中,外婆永远那般端正祥和,如温暖的春风,似宽容的秋水.
她虽身材弱小,却帮衬外公一起,支撑整个大家庭.
外公遇事多半书生意气,外婆则为他细心打点,免去不少思虑.
外公说,不管在外吃酒多晚回去,外婆都在窗前为其掌灯,守候他归来.
而他,无论醒醉,都可心安.
他们所处的年代并不太平,有过浩劫,闹过饥荒.
但母亲说,家里虽清寒,却从不缺食挨饿.
外婆去山间田地,采寻许多可以充饥的花草野菜,回家制作各种美食.
她若《诗经》里的女子,采葛织布,伐竹修篱,捞菱为食,折松点火.
人生多少困境,于她只是堂前的风、雨后的竹、雪中的梅,飘零冷落都是美好.
外婆说:"忙碌也是快活的事,生命停不下来,意味着健康平安.
"她几乎不让自己闲着,纵不遇农忙,她也是坐廊下与邻妇穿针引线,或打扫庭除,抑或灶前烹煮美食.
幼时最开心之事便是去外婆家,吃她做的饭菜,喝她煮的茶汤,于月光下听她说那些过往的旧事.
庭院的葡萄架、门前的枣树,以及那口长满青苔的古井,都留存我们的记忆.
人世间的恩怨情仇,不落她身,悲欢兴亡也只是过场,惊扰不到她.
最伤心的莫过于暮年丧子,外婆时常一个人于门后独自落泪.
然后又宽解自己,自古帝王都主宰不了生死,更况寻常百姓有一日,她亦是要归去,那时的她,会比之从前更加坦然.
因为,在那个遥远的世界,有人等着与她重逢.
她是幼时安享富贵也觉好,嫁作人妇守着清贫也觉好.
她处盛世顺意,乱世里也安稳.
她的一生,不过是从这个村迁徙至那个村,短暂的距离,却承载了她走过的几十载春秋.
多年以后,外婆被葬于翠竹青青的山林,千竿万竿修竹,都是她对人世的祝福,以及对亲人的依恋.
以后的人生,无论我遭遇怎样的伤害,受了多大的委屈,始终不落低沉.
外婆是寒冷时那剪明净的春风,是暗夜里一缕温柔的清光.
我飘零时,也不失潇洒,困窘时,亦慷慨为人.
外婆留给我信物,被我丢失,但她传递给我的情意,一直都在,此生不会忘怀.
行文至此,仍是卧榻不起,手中的纸笔,也是知人心意.
非我不肯歇息,而是心中有话,想要以这种方式与你言说.
窗外依旧风雨交集,秋叶满地,我亦是喜欢这样的情境.
这世界,有许多人在风雨中负重前行,毫无怨尤,所为的是让自己更好地活着,珍爱生命中的每一天.
想我走过万水千山,有坎坷波折,亦是坚定不屈.
念及此处,顿觉有了气力,支撑着起来.
生了炉火,煮一壶陈茶,喝下几盏,神清气爽.
头疾稍缓,于我而言,病痛消减便是最大的幸福.
恍惚中,感知外婆在护佑着我,尽管隔了山南水北,她从不曾离开.
外婆生前常说,吃再多的补品,不及一碗白米粥.
孤身在外这些年,每次病时,便要喝上一碗白粥,加一碟爽口小菜,最得人间清味.
唯有这一刻,才觉米粒如珠如玉,且闻得到它特有的清香.
人世的好,大多在这些点滴的平凡光阴里,又因为平淡,不被人深知.
想起外公说过的故事,一户农人家境贫寒,年关将至,家人衣食无着落.
无奈在风雪之日,穿着薄袄去卖田.
买田的人家给他端了一碗米汤,刚刚下腹,只觉通身和暖.
他惭愧说道:"这田我不能卖了.
"外公之意,是告知我们,寒冬时节,穿再多的衣衫,纵围炉取暖,也不及一碗热米汤珍贵.
这碗米汤,恰似暗昧里的光明,让这位农人铭记一生.
自此,守着家中的几亩薄田,辛勤耕耘,春种秋收.
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依靠这田地所得.
可见,这世间温暖人心的,还是情意.
一件衣衫,一盏热茶,一碗米汤,都有千钧之重.
而善良的外婆和母亲,每逢遇到流浪至村庄的路人,都会给他们端上一碗热饭,施舍一点碎钱.
只为在他风雨之程,添一丝暖意,于他忧患之中,给予一点帮助.
这些人,也许后来白手起家,有了大的作为;也许寻得一处寄身之所,平凡耕种,有了遮风挡雨且衣食无忧的家.
人的一生,于风尘中行走,有顺境,也有逆境;有春阳,也有冬雪;有落寞,也有繁华.
然这些都会过去,一切美好,都为时不晚,所有努力,都还来得及.
明日醒来,窗外应有和暖的晴光,而我亦该是安然无恙.
贫惟求俭,拙只要勤贫无可奈惟求俭,拙亦何妨只要勤.
冬日晨光,些许寂静,些许诗意,薄雾浓霜过后,则是潋滟的晴光.
如此清冽洁净,让人想喝一壶温暖的红茶,慵懒地贪恋这一刻的美好.
世相纷繁,红尘娑婆,又怎容许有太多的闲逸,亦不敢辜负光阴.
茶自上了学堂,有许多的长进,不那么贪玩,会打理自己学习以及生活的一切.
有时看着她,竟觉恍惚,那个小小孩童,仿佛在瞬间长大了.
明明昨日牙牙学语,今时却言语流利,背起了诗词,弹得了《云水禅心》.
茶冰雪聪明,亦懂得自律,许多事我都无须参与,相信她可以做好.
她仍是那么乖巧,却有了自己的想法,少了从前的温顺柔软.
甚至许多时候,她认为我所做之事、所弹之曲,已经不及她的好.
这些我都是提前预知的,人生路上,她与我并肩同行的旅程将越来越少,有一天,我只能站在某处,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如当年,母亲倚着柴门,目送我远去的情景.
那种踏遍山水的决心,那种天涯孤寂的怅然,至今想起,仿佛只在昨天.
昨日茶背了南朝梁萧绎《纂要》之句"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以及《增广贤文》之句"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看她似懂非懂,又认真的模样,像极了多年前的我.
自幼我喜爱读书,奈何居于偏僻山村,所能读的书籍有限.
父亲有许多医学古卷,我也曾阅览过几册,却到底不及诗词那般有趣味.
后来,父亲托人从城里带了几本《唐诗宋词三百首》,以及旧版的《红楼梦》,我如获至宝,甘之如饴.
许是对文字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喜爱,于一些简约的诗词,我皆过目不忘.
如唐人柳宗元之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虽不解其间的深意,却亦知诗中之境界.
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是某个年代走失的人,错过了属于他们的时辰,才零落至此.
有时我想,若穿越至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除了舞文弄墨,我一无所用,何以为生想必是投生于一户农家,柴门小院,日子清贫如水,却平静安逸.
而那时之景,与我幼时有何所别幼时居住在一户古旧的院落,黛瓦粉墙,石雕和木雕有着明清遗风.
父母亦是寻常百姓,生活清苦,却绵密而有柔情.
母亲也聪慧,亦识字,然在闭塞的村落,她所能做的,只是相夫教子.
每日勤于家务,打理菜蔬,让下乡问诊的父亲无后顾之忧.
若非时代更换,我得以走出那个小小村庄,亦只是做一名农妇.
采桑摘茶,平凡耕织,无所不能.
纵偶有闲情,不过是庭前栽几树花,廊下煎一碗茶,灯下读一卷书,莫过于此.
那时,竹林下归来的浣女是我,纺车前辛勤织布的女子是我,倚着柴门看人间四月芳菲尽的人,还是我.
有时,做一名凡妇远比做一位才女更让人敬重.
她们知晓人世的沧桑,懂得安贫乐道,珍惜一茶一饭.
母亲则是那名温婉贤惠的凡妇,她毕生的事业,是护佑这个家,所有心愿,是家宅平安.
为此,她不在意自身的喜好,可以放弃自己的理想,安心持家,俭约度日.
古人云:"贫无可奈惟求俭,拙亦何妨只要勤.
"父母大半生时光都寄居山村,所挣的银钱实在有限.
细细碎碎的小钱,日积月累,慢慢地有了些许节余.
一些支付给儿女,一些花费了生活,剩下的,留待以后漫长的岁月.
清贫无可奈,唯求俭朴,如此衣食自可无忧.
笨拙也是无妨,只要足够勤奋,亦能渡过一切难关.
母亲不仅勤俭持家,朴素无华,但凡妇人能够做的事,她也都去参与.
所挣的碎钱,贴补日子,让人感知到生活的真实与贵重.
而父亲天资不足,只能依靠勤奋来弥补.
白日忙于繁重的农事,夜里挑灯研习医书,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懈怠.
那些年,他解救了无数乡人的病苦,治愈了许多疑难杂症.
所攒下的功德,为他避过一些灾劫,增添了他的福寿.
于生活,我是笨拙的,许多事仿佛与我无关,尽管我内心渴望和世间的一切,亲切相依.
然有时外界的风物,却总是那么陌生,让我只想简单地做自己,笨拙地生活,打理庭园,听雨观雪,煮茶写字.
单纯的模式,多么清洁.
于文字,我或许不算是笨拙之人,几分灵性,几许风骨,一点才情.
从当初的清贫,到今时的衣食无忧,亦是勤俭而来.
古人云:"百无一用是书生.
"若非际遇巧合,苍天眷顾,只怕现在的我,仍旧藏隐于某处深巷陋室,勤耕雨读.
几多辛酸,几多风尘,几多清苦,在俭约与寂寞中走了过来.
若说我对文字有一种天性,却也离不开朝朝暮暮的耕耘.
人世的冷暖阴晴,我皆不过问,只守着笔墨,慢慢度日.
想起当年卖炭翁,一车炭,千余斤,换取半匹红绡一丈绫.
我亦是不为人赏识,数卷文字,换取微薄的银钱.
这些皆是人生必经的历程,我懂,任何人都不可例外.
幸运之人,走过万水千山,得见光明净土.
运气差的,依旧在风雨路上,不断地转弯徘徊.
原来,那一字一句,不是诗,亦非词,而是光阴,是华年.
纵天赋异禀,荒废笔墨,也不能有所作为.
纵荣华鼎盛,奢侈无度,亦难以久长.
清贫不可惧,只需俭朴,足以度日.
笨拙也无妨,只要勤奋,皆可弥补.
富贵之家,也当有所约束,千日得来,散去一时.
聪慧之人,亦不可散漫,再美的时光也经不起等待.
命运待人或有偏失,但最后到底是平正的,机缘一旦错过,便再难挽留.
有时我倦累了一切,试图寻一静谧之所,栖息片刻.
也曾心思豁然,有千金散尽还复来之慷慨.
后来终是作罢,不敢有魏晋之洒逸风度.
做个凡人,只争朝夕,一丝一缕,也觉珍贵.
当真是:"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安守清贫,但得丰年清贫乃读书人顺境,节俭即种田人丰年.
午后喝了几盏茶,沉浸于文字中,不觉日影飞逝,夜幕来临.
落霞依稀还在窗前,不过一炉香的时间,月影已至.
瞬息万变的光景,恰似起落无常的人生.
山河变幻,人世沧桑,千年岁月渺若微尘,我们都只是往来于天地间的蜉蝣.
立冬后,日短昼长,更觉光阴催急.
人生得闲则贵,与钱财无关,但若太过清贫,于身心皆是无益.
我有过飘零,守过清苦,自知人生多艰.
这世俗之事,我虽不多参与,却也领教过它的冷漠.
这些年,可以荒芜心事,省略烦琐,却始终不敢倦怠文字.
除了日常的养花喝茶,偶尔出游山水,也是为了滋养闲情,温润笔墨.
心里默记,丰年想着灾年,富时念着贫时.
如此,纵往后处艰难之境,也能解脱出来,不必苦于纠结.
搁笔歇息,享用美酒肴馔,安逸且舒心.
江南风流富庶之地,秋日赏菊吃蟹,喝酒吟诗是雅事.
深深庭院,曲榭回廊自有一段幽趣,然柴门人家,一年中亦可奢侈几回.
自古文人多落魄,但无论置身何境,总不失风雅,不丢骨气.
于生活,我不会奢侈浪费,却也不肯太过俭约.
珍爱自己,是多年寒窗书写实在不易,张弛有度,是不负上苍给我的这点才情与福禄.
虽说简衣素食,让人稳妥踏实,但安享荣华,也未尝不好.
人生妙境,自当是顺达时不骄,落魄时不惧,受得起饱暖,也忍得住饥寒.
快意时,赏花饮乐,玉壶买春.
潦倒时,粗茶淡饭,也不觉委屈.
我虽骄傲,却也不固执,心中持一份信念,起落浮沉也不那么重要了.
古人云:"清贫乃读书人顺境,节俭即种田人丰年.
"所言是,清贫之境,可促使人读书,虽穷苦却顺遂.
因无奢靡的物质所扰,则心思清明,安于学业.
若一朝功成名就,便易将诗书抛开,反丢了志气.
千百年来,朴素的民间,避奢华之风,以节约为美德.
于耕种的农人来说,怎能岁岁是丰年,有太多不可预料的天灾劫难.
若平时勤劳省俭,日积月累便有余粮闲钱,当遇到荒寒年景,自不必担忧衣食温饱.
母亲常说,大吃有如小赌.
她一生节俭,从未有丝毫的浪费,或是纵容自己一次.
她持家有道,衣食俭朴,对我们虽多宠爱,也是十分严谨.
数十年如一日,纵后来家境宽裕,手上富足,她仍旧保持俭朴之风.
但母亲为人慷慨大度,内心温暖良善.
每逢客至,她皆是尽其所能,拿出家里所有的好酒好菜,殷勤招待.
对路过的乞丐,她亦是心生怜惜,出手阔绰.
对村里的孤寡老人,她更是万千悲悯,给他们银钱,以及物品.
母亲说,她素日节俭,是怕遭遇困境,身陷窘迫.
父亲多病,几番住院,花费许多银钱,母亲从未借人半分.
可她却时常取出自家的积蓄,帮助亲友,解人难处.
她一生慈悲行善,积了功德,只求家宅平安,免去灾祸.
世间种种,都有天意.
纵是你一生茹素积善,不骄纵奢侈,也未必能事事遂心.
父亲不仅是寻常的种田人,也是一名乡村郎中.
他的勤劳节俭,犹胜母亲.
他如临波秀竹,直节不屈;若立霜之梅,凌寒不落.
他坚毅如山,倾尽全力支撑这个家.
父亲行医乡里,妙手济人,日夜穿行,为赴病客之约.
悬壶世上,无愧于心,自己却总被病痛相缠.
那时我虽年幼,然记忆里,父亲无数次在风雪之夜,问诊归来,蓑衣斗笠上,盛满霜雪.
夜里炉火不断,有母亲为他温好的姜茶,以驱入骨的寒气.
这般辛苦,为解世人疾病,惠誉村乡,也为挣取银钱,养家糊口.
人世漂泊,灾劫重重,父亲这一生,几次病重,侥幸脱险,最后一次终未保得住性命.
于他,虽说是解脱,但终留遗憾.
他一生清简,身无长物.
留下几箱药草,几片茶饼,还有十余瓶未饮的老酒.
落满尘埃的药箱,藏了一小沓古旧的钱票,陈味甚浓.
无论他心里把这人世看得有多贵重,到底是万般带不走.
行笔至此,一阵酸楚,忽而泪落不止.
有一股悲意,直抵内心深处的柔软,不胜感伤.
相离几载,也不知父亲在那个世界,是否安然无事.
寡言沉默的他,应该还是独自往来,是否仍要披星戴月,问诊邻乡又或是独酌残酒,于灯下静读神农古卷我知他习惯了孤独,只是怕他过于忠厚,被人所欺,无处言说.
怕他行走在荒凉阡陌,寂寞深林,找不到归路.
我愿他早已转世,忘记这一世人生,做一个旷达洒脱之人.
投生于富贵人家,安享闲逸,再无灾病,喜乐平安.
如此,我亦可心安,不必时常愧疚,不得释怀.
今时我在江南胜地,临太湖烟水,与梅相伴,诗酒琴茶,衣食无忧.
每年早春,心念着寄几两新茶,给父亲尝鲜,已是不能.
斟饮好酒,想着寄两瓶给他品味,人去无痕,亦只好作罢.
以往不以为意之事,如今竟这样的难.
也曾清贫一身,落魄不堪,但坚持读书写字,志气不减,将逆境当作顺境,才走了出来.
后稍有名利,也不忘苦寒之时,更不忘父辈乃农人出身,当勤俭自持,不可奢靡.
然人生只有一次,我亦不能对自己太过苛刻,况光阴仓促,更应顾惜身体,善自珍重.
飘零太久,再不能像幼时那般,与亲人朝夕相见.
但日子,依然要过得有情有味,让自己幸福,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
读书人,多是心思清坚,有风骨.
清贫是顺境,华贵也不傲慢.
我是悲时不肯言苦,喜时也从容自若,若有了境界,心意自然,人生何处不清安往日的千辛万苦,也只是寻常,现前的美好光景,才是真真切切.
平情应物,藏器待时和气迎人,平情应物;抗心希古,藏器待时.
岁序不言,年华将晚.
趁这晴好之日,煮了一壶阳羡红茶,慢慢品饮,只觉醇香浓郁,意蕴绵长.
想古人无论有无功名,皆有一颗诗意归隐之心,然又时刻有一种济世的情怀.
灵魂向往着自由,生命却不是孤立的.
阳羡是陶都,江南吴地,山水如画.
当年苏东坡途经阳羡,被那清润的山水田园吸引,更有千竿万竿的修竹,令其倾心.
于是,决意买田阳羡,隐于此处,再不去追名逐利,亦不必宦海浮沉.
有词为证:"买田阳羡吾将老.
从来只为溪山好.
来往一虚舟.
聊随物外游.
有书仍懒著.
水调歌归去.
筋力不辞诗.
要须风雨时.
"那时,东坡居士的身边,尚有王闰之甘苦相伴,有王朝云生死相随.
当年苏轼谪贬黄州,日子拮据,杖头钱疏,便开荒种地,过起了自给自足的农人生活.
后几经流转,邂逅阳羡已是迟暮之年,那时的他早已厌倦官场风云,愿做一名散淡自在的田舍翁.
陶渊明弃官,归居田园,有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出世般的洒脱闲远.
唐寅于桃花坞建桃花庵,只道:"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就连心系天下苍生的杜甫,亦修筑过草堂,有过一段不问世事的闲隐时光.
若非不合时宜,造化弄人,高才雅量的苏轼亦不会放下功名,选择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他旷达豪迈,纵是一生漂泊无定,也不输志气.
他亦有田园之梦,无奈接到朝廷的诏令,使他不能终老阳羡,醉饮江南.
阳羡山水灵逸,制壶制茶,源远流长,不负盛名.
阳羡茶在唐时便推崇为贡茶,陆羽在他的《茶经》中有记:"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
"更有诗赞赏:"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
"我当是有幸,与宋时大文豪东坡先生心意相通,买田此处.
无锡与阳羡相邻,同饮太湖水,共制阳羡茶.
那时东坡先生到杭州任职,与阳羡结缘,我亦是打江南走过,留驻于此,缘定三生.
无奈,东坡来去匆匆,心愿未遂.
那买下的田地,被岁月荒芜,再无人忍心耕种.
他再度遭贬,去往岭南烟瘴之地,落魄潦倒,幸得王朝云不离不弃,佳人胜过佳茗.
朝云出身杭州,带着江南的灵气,与之相伴相守.
后病死于惠州,苏轼有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每当我心思冷落,疲于耕读之时,便借古时圣贤之高尚心志,来勉励自己.
"和气迎人,平情应物;抗心希古,藏器待时.
"守住自身的才能,以待可用的时机.
纵一生不为所用,不被认可,又有何妨想东坡先生无论是诗词、书法还是才华,皆是宋朝第一,然他一生都在颠沛流离,叱咤风云之时太少.
尽管如此,他心志仍存,豪气不减.
朝廷几番折腾,他不曾有过抱怨,命运的波折起伏,他也作寻常.
乌台诗案险些丧命,被贬黄州写下名垂千古的《赤壁赋》.
流落儋州,在那荒凉之地办学堂,介学风,多少人不惧艰辛,慕名而往.
在杭州疏浚西湖,修筑苏堤.
为此,"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村西鸡".
就是这样一代文豪,也只是落得功名无寄,客死他乡.
但这些皆无碍他人世潇洒一场,此一生所到之处,都有他留下的名诗佳词,风物美食,传说故事.
他虽遭遇坎坷,身处忧患,却开创了豪迈词风,豁达之情,明净之心,令人敬畏.
真正有作为,有修养之人,皆以祥和之态和人交往,以平正之心去应对事物.
东坡居士待人谦和,爱民如子,不论身处何境,都不输气势.
置身朝堂,坐拥风云,他也是端然正气,光明无私.
落魄江湖,化身农夫,也是不屈不挠,坚韧不拔.
今日我饮阳羡茶,感苏子之遗风,内心多了几分从容与清亮.
以往待人也是好的,但文人多傲骨,总不肯沾染别人半点的好,故而有时刻意躲避,与之疏离.
我是万般可忽略不计,万般又落于心中.
如今却心思明敞,待人待事,持一颗寻常欢喜心.
温和迎人,平情应物,也省略了许多繁难,放下一些执念.
原本不喜与生人相交,不愿接受太多陌生事物,此刻内心通透,世人皆可往来,凡事都可商量.
有修为之士,怎能对人世有太多的挑拣,顺应自然,便是对光阴莫大的慈悲.
如此,可以容忍岁月的缺陷,接受命运的不公.
万物的存在,都是有情有理,随遇而安则好.
古人畅游山水,啸傲林泉之归隐情结,亦是我毕生所愿.
或许我无兼济天下之达观,却可以做到独善其身.
处顺境不骄,遇逆境不屈,时刻不忘古人之志向,苍生之苦楚.
纵是飘忽流转也不可惧,怀才不遇亦是无妨.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无论是苏子,还是陶潜,或是唐寅,他们腹有诗书,纵隐了田园,或流落乡野,也比之常人有气场,有风骨.
哪怕一生与林泉相伴,和草木为朋,也不会被历史遗忘,被时光湮没.
多少君子圣贤,藏隐于市井巷陌、百姓人家,走失在西风斜阳、黄尘古道.
他们虽志气高远,却总难以舒展,才情惊世,又未必等到良机.
但内心有了境界,观山戏水皆有情趣,修篱种菊亦觉淡泊.
从前的我,藏隐红尘深处,每日饱读诗书,勤于笔墨.
只为等候时机,有朝一日,受人赏识,免去寒窗之苦.
每逢困境,惆怅沮丧时,则抗心希古,转而几多斗志,几多释然.
倘若一直困于深宅陋室,未曾走出来,只怕此时又是另一番境界.
未必能有古时圣贤那样磊落之襟怀,疏狂之气度.
或仍旧痴迷于诗文,在无人相识的角落里,书书写写,不知所以.
或早已丢下一切,安心做一名凡妇,也不要志向,不要时机,只过好简单的日子.
当下之情境,算不得是最好的,却可以让我散淡无忧.
以寻常心待人,平和应对事物,可以继续打理红尘,安然于世.
亦可以放下这薄弱的功名,归隐山林,栽一树梅,与之相守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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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傍一树老梅、一丛翠竹,或是临一泓清泉、几块山石,便得意趣.
居蓬窗竹屋,自有风月长伴,也不必水远山长去往名胜之地,寻求更美的风景.
以往居山村乡野,不过于诗文中识过梅花,或是驿外断桥边、山水之畔见过几树野梅.
闲时折来插瓶,万千喜爱,如视珍宝.
想着若有一日,去往梅园仙境,赏那千树万树梅开,将是怎样的盛景.
如今,寄江南风流之地十余载,梅园与我居所仅相隔数里.
我赏梅之心,随着年岁流转,越发地淡了.
或恰逢雪落,一时兴起,去往园林.
有时,趁春暖晴和,几经思量,方与之相见.
只觉是为了赴一场约定,再无当年的痴心与热忱.
真正爱梅成痴的是宋时的林和靖,是风雅的宋人.
他数载隐居孤山,除了乘舟游湖,或与山僧品茗说禅,二十余年未踏足闹市,与世断绝.
种梅养鹤,成了他毕生之事,就连诗词,也只是一种消遣,用以衬景,打发光阴.
宋人爱山水,爱草木,爱煮茶,更爱写词.
他们的世界,婉转却不生悲意,旖旎却不是哀怨.
一物一景,一器一皿,都有徘徊不尽的风致.
这个朝代,如一阕多情的辞章,后世再无可超越.
"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烟霞俱足;会景不在远,蓬窗竹屋下,风月自赊.
"曾经向往名山大川,奇石异树,曲径通幽,藤萝掩映.
为此背着行囊去往苏杭之地,畅游园林,赏阅湖山.
也算是饱览风物,阅尽人间,有过擦肩,换取过回眸,此生足矣.
当年唐玄奘跋涉万里,历尽风雨沧桑,西行求经.
而我居灵山脚下,与佛祖一步之遥,沾染灵性,却终不能通透,缺了境界.
每年,也与众生一般,去灵山朝觐,心中或有所求,又或仅仅为了一份宁静.
世间风月无边,烟霞缥缈,令人神往.
有时身处其境,未必知其妙,为盼更远的风景,可以一见倾心.
真的与之相逢,亦不过是寻常之景,何来那许多惊艳.
我也是庸碌凡人,为寻风雅,游历山水,竟忽略了,最纯粹的景致,在三千年前的《诗经》里,在远去的故园,在当下.
仙佛往来之处,只在灵山秀水.
我有幸,用十余年努力,换来此居所,可安身遮蔽,不惧万千红尘.
推门可见太湖,转身便是深山.
都说闲适最宜养心,眼前的一庭一院,一树一石,足以将余生安置妥帖,实该知足.
半生飘零,所求的,与幼时之景,似无所别.
只不过,换了一处山水,多了些许历史底蕴,却找不到田园的质朴.
陶潜弃官,归隐田园,尚有一亩三分地,供他栽菊种松.
而我,远离故里,再回去已无藏身之所.
那时,柴门小院,四周皆有溪流,翠竹环绕,宛若桃源仙境.
门檐石柱,瓦当轩窗,处处可见雕花.
菜圃里果蔬满地,随意采摘.
家家户户,有茶有桑,有田有地,看似清寒,实则富庶.
唐时孟浩然之句"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所描述的,恰是平凡的乡村之景.
千百年来,民风朴素,田园风光恬淡闲静,一壶美酒,一束菊花,足以安身立命.
有修为、有境界之人,盆池拳石,烟霞俱足,蓬窗竹屋,风月自赊.
何必舍近求远,贪图与自己无关的风景,卷入纷纭乱世,无以脱身.
如今,我才知炊烟人家,曲曲小巷,方是此生最好的归宿.
我曾说,要种满山的梅,养一池莲,藏一室茶.
那时觉无可实现的心愿,如今看来这样浅薄.
世间万物,我已再无多求,唯愿一身清简,坐卧随心,来去无羁.
若有一日,我为命运所迫,仍自迁徙,那梅,那莲,那茶,托付于谁照管漫山的梅,不及乡野几树小梅那般意趣天然,清越自在.
一池静莲,又怎及十里荷花的旷远之势.
想当年,我坐小舟之上,手执荷花,犹如画中人.
夜里,于惨淡的煤油灯下,手剥莲子,清洁之心如春水春阳,没有边际.
有过阅历,经了沧桑的人,知故乡的溪山明月,更有情意.
有时品多了名山之茶,只想煮一壶乡野茶汤,抵消心底的怅然.
那种用炭火微微炙炒的茶香,曾弥漫过整座山村,亲切疏朗,胜过百花之香.
比如这个午后,我特意煮了一壶野茶,慢慢品味.
氤氲的茶烟,恰衬了我此刻的心情,又解了乡愁.
记得父亲救治过邻村一妇人的性命,后来她每年春天,亲制一斤茶叶,给父亲品饮.
十多年,不曾间断,直到她离世,方终止了这份深情厚谊.
人世就是这样温柔绵长,让人敬畏,心生感动.
来世,她采茶,他种地,或还会相逢,怕已不识,擦肩而过也是好的.
浩浩天下,荡荡世景,所缺的,就是这样朴素的情意.
经历过的人,方知美好的人情物事,都在身畔,不必远寻.
民间风物之美,浩荡山河里有,诗词里也有,且不拘谨,无穷尽.
佛经里所说的洒脱无碍,清洁简单,也在寻常巷陌,百姓人家.
离去时不觉,归来才知珍重,或已太迟,却也是行过无悔.
世间有许多人,似我这般,舍了故园之景,去了远方,历尽苦楚.
风雨之后,但求一处庭台清澈,得养身心.
我之所求,亦是众生所求,但各有缘法,得到与失去,皆不相同.
记得那年我去西泠印社,一树粉梅倚着太湖石,临池而开,很是繁艳.
后来,赏过梅树万千,再没有那样触目惊心.
那一日的西湖极冷,不见雪落,我游湖之后,路过一草堂,透过小窗见里面炉火烧得正旺,沸煮的茶烟热气蒸腾.
而我衣衫单薄,心中觉有一陋室可遮身,该是千万的好.
多想叩门而入,讨一碗滚烫的茶汤,抵御寒冷.
心生怯意,终究作罢,而后返家之情急切.
冬日湖山静好,意境清妙天然,却无有可安身之处.
往后这些年,我或有游湖,都择和暖之日,让自己多一份闲逸与舒适.
当下的小院,草木稀疏,所见之景,到底有限.
因为是自己的,好与不好,都令人安心.
有时,觉得室内摆设,其实皆是多余,不过用以应景而已.
但所有的存在,因我而生,我纵有不喜,亦当珍惜.
此刻,一缕斜阳落进来,院屋悄静,外面隐隐有步履之声,时近时远.
想着天下的纷纷攘攘,乃至盛衰恩怨,与我无关.
心里顿觉安定,无远虑,也无近忧.
逸态闲情,清标傲骨逸态闲情,惟期自尚,何事外修边幅;清标傲骨,不愿人怜,无劳多买胭脂.
这个季节,送人一袋落叶,或是一米阳光,都是珍贵的.
一如在风雪天,赠人一杯暖茶,善意温柔,简单真诚.
那日,去往太湖梅庄,一路秋山,万木萧索,只觉凋零亦是一种美.
行途中,时有山花不惧严寒,独自绽放,可见,清标傲骨的不只有梅.
万物有灵,是我们忽略了许多.
以往诗词里总见写梅花之句,它苍树虬枝,花朵粉白可爱,或绿衣娇俏,冰雪中一缕仙姿,动人心魄.
那时年少,便任取一草木自居,以寄心性.
后辗转至江南,见梅花千万,各有风韵情肠,更为之魂牵梦萦.
自号梅庄主人,倚山栽梅,临水而居.
今时想来,亦只是附庸风雅之辈,平白要了个虚名.
有时,觉心中所爱,并非是那一树繁花,而是一种情态,几分骨气.
换另一种草木自许,亦是可以.
《楚辞》里的香草,周敦颐笔下的莲荷,或是深谷幽兰,芳溪水岸的无名野花,各有气节,众生皆爱.
奈何与梅花结缘,不敢三心二意.
所居之处,乃至家中摆设,寻常用具,皆与梅花相关.
并非刻意,而是见之欢喜,心中亦踏实.
仿佛室内,皆有梅开,或林立桌案,或绽放窗台,或藏于画中,或装入瓶罐,其间妙意,难以言说.
总之,与梅相关的物事,落于我心.
而我,则是那枝梅花,素淡清雅,天然古朴.
平日装扮,但求简约洁净,不要艳丽.
平淡姿容,也不惧光阴游走,不劳脂粉点缀.
《菜根谭》有句:"逸态闲情,惟期自尚,何事外修边幅;清标傲骨,不愿人怜,无劳多买胭脂.
"似觉说的是那断桥残雪边的一株老梅,逸态闲情,临风自赏,虬枝散漫,不修边幅.
傲骨清姿,嫣然一笑,不愿人怜,无胭脂已芬芳.
梅花,可寄身楼台亭阁,侯门深户;也可居山野篱院,百姓人家.
若非梅花临雪而开,冷艳明媚,几多傲骨,似冰雪佳人.
亦不被文人墨客喜爱,更不能居富家宅院,得清贵赏玩.
这梅花,曾落于寿阳公主的额前,更添了其尊贵.
寿阳公主乃南朝宋武帝之女,历史上并无多少记载.
她恰似梅林间,一朵娇小的梅花,幽香浮动,惊艳于那个属于她的朝代.
据《太平御览·时序部》引《杂五行书》载,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自后有梅花妆.
她额上的梅花,陪伴她经历人世风霜,拂之不去.
至此,梅花妆被世间娇媚女子,争相效仿.
而寿阳公主,亦成了梅花花神,在人间正月,风姿翩然.
梅妃江采萍有梅花姿容,清丽绝世,曾深得唐玄宗宠爱.
后宫三千佳丽,多少浓妆艳抹,华丽万千,而江采萍却宛若淡妆素裹、清雅宜人的白梅,令人见之悠然忘我.
江采萍吟诗作赋,自比晋朝才女谢道韫,且精通乐器,善歌舞.
江采萍爱梅如痴,唐玄宗为其所居的宫苑,栽种各式梅花,并称她为梅妃.
花开时,多情君王与梅妃徘徊花树下,赏花作赋,吹白玉笛,跳惊鸿舞,虽处深宫,却宛若一对人间仙侣.
奈何花开年年,梅骨依旧,而梅妃却经不起岁月消磨,红颜渐老.
后来便有了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杨贵妃,有了一骑红尘妃子笑.
梅妃遭君王冷落,独自守着她的梅林,与梅做伴.
傲骨清姿,不要人怜,纵是失宠,她亦不肯献媚于君王,博他欢心.
独自在清冷的深宫写下《楼东赋》,诉说愁情.
长门深闭,旧欢如梦,再觅不到昨日恩情.
多少花朝月夜,只能掩面长叹,独自在楼东徜徉.
再后来,梅妃不愿出逃,死于叛乱,她是那烈性痴情的女子.
有人怜她坚贞,将之葬于梅树下,终其所愿.
唐玄宗于梅树下寻得其尸首,放声痛哭,命人在其墓地周围,遍植梅花,以寄哀思.
想来,如此高雅多情的女子,定然化身于梅花,落寻常百姓家.
倘若可以选择,她再不要去深宫后院,得半世荣宠,又守半生凄凉.
那个偏爱牡丹的大唐盛世,独她一袭淡妆,白衣婉秀,姿态明丽,有梅花的气节与风骨.
长安城,她住了一生,却仅仅是来过,而已.
写及此处,我对梅又多了一分敬意.
仿佛见到那位宛若梅花的大唐妃子,在暗香浮动的寂寞梅林,跳她最爱的惊鸿舞.
梅花不惧霜雪,岁月又怎能伤她分毫,纵是老去,也可自赏,无须别人爱怜.
宋时的李清照也爱梅,她把梅花写进词中.
一枝寒梅,伴她从烂漫少女,到美人迟暮,从北国到江南.
梅花是佳人,也是雅士.
宋人清雅,林和靖独守孤山的梅,带着一份与世无争的从容,朴素而超然.
我爱的,应是山野小梅,长于柴门篱畔,或驿路断桥,或寂寥山岭.
风姿闲逸,不修边幅,冰肌傲骨,无须人怜.
或被樵夫浣女采折,带回家插瓶.
虽无诗词相寄,却也古拙雅致,意趣盎然.
我借山而居,朴实的瓦房,纸窗映了梅花,姿态天然,让人见之心安.
本是乡野之人,闲时寄情文墨,亦只是为了打发光阴.
梅开之季,取一古朴陶罐,折梅插瓶.
有诗吟:"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
"宋人喜清供,犹爱梅花.
有诗:"偶得数枝梅,插向陶瓶里.
置之曲密房,注以清冷水.
肌肤若冰雪,寒极粟不起.
岁晏且闻香,春深看结子.
"一枝梅花,何其有幸,得众生喜爱.
纵是如此,她仍守坚贞,不娇不媚,寄身宅院,或是山野,都一样姿态.
自古梅花冷艳且孤高,落风雪中,茕茕身影,不需绿叶装点,不与百花同步.
她自身携带气质,蕴含幽香,无劳胭脂相衬.
佛祖化身千百亿,度世间众生.
而我,唯愿化身一株山野小梅,倚柴门墙院,守候阳春白雪.
一辈子,落落无名,不被雅士所折,亦不寄于文人笔墨.
白衣纤姿,幽香自赏,余生平淡,岁月安然.
休对人言,还期自赏花开花谢春不管,拂意事休对人言;水暖水寒鱼自知,会心处还期独赏.
南国的冬天来得总是有些迟,亦短暂,却也湿冷清冽,有些难挨.
连日烟雨迷蒙,庭院里水木清华,只待黄叶落尽,梅花便开了.
有几树蜡梅,倚石傍水,悄悄绽放,幽香透过小窗,漫溢于室内,时淡时浓,令人欢喜.
我喜梅花香气,高雅绝俗,不媚不妖.
清风拂过,幽香入骨,你刻意闻之,反而缥缈难寻.
这香味,每年深冬萦绕身畔,难以割舍.
而几树老梅,无论有没有白雪相衬,始终不改姿态,洁净无尘.
雨日江南,又是寒冬,除了生火煮茶,红炉温酒,再无他事.
这季节,有我最爱的冬笋,配上一只土鸡,几勺绍兴黄酒,文火熬煮一个时辰,汤浓味鲜.
素食里,我最爱的,则是鲜笋,清脆爽口.
翠竹的清香,融入这道菜里,芬芳怡人,回味无穷.
东坡居士有词:"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年岁大了,愈发喜爱人间烟火,岁月清欢.
过往的人和事,恰似一缕游走的风,于我并无多少记忆.
除了幼时那段山村的生活我铭记于心,后来年少读书,江湖奔走,皆已相忘,不必想起.
世事如浓茶,品多了自淡.
曾经的意气用事,今时只觉荒唐可笑,虽如此不屑记起,终究是一段历程.
光阴如潮涌,会冲淡一切,美好的,不美好的,走过去了,便不复存在.
而我的心事,亦可如雨后春阳,墙角新枝,始终明媚而清新.
人说,梅花虽冷艳清绝,却总是孤芳自赏,傲慢自许.
却不知,它独自寄身风雪,无可相依,虽得众生所爱,一段心事,几多幽怀,终难与人言说.
千百年来,亦不过三两知己,对之不离不弃者,更是世间稀少.
《菜根谭》有句:"花开花谢春不管,拂意事休对人言;水暖水寒鱼自知,会心处还期独赏.
"春风无情,自在无羁,哪管得了花开花落.
而心中不如意之事,亦不要轻易对人倾诉,失了气节.
水中冷暖,鱼儿自知,何劳世人猜测.
而做人,不该凡事喜形于色,独品即好.
你所喜之事,所钟之物,未必是别人所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万物众生平等,待人不必过于相亲,只要随和且尊重.
切不可将自己不喜之事、不喜之物,强加于别人身上.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我,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以及生活习性,难以随意更改.
这些年,我忌讳人前流露情绪,诉说哀怨.
遭遇困境,亦是独自承担,隐忍过去,怕给人添去繁难.
天地山河无私,却也不能事事平正,命运总会有所偏失.
若有不满,也不可人前念叨,心生埋怨.
顺达时,多思及坎坷之事,则不会得意忘形.
而处逆境,亦想着顺境时,亦不会落寞生悲.
人在世间行走,谁不是携风披雨,怎会一马平川.
同样的阴晴圆缺,亦是冷暖自知.
谁也不能替代你的人生,不可更改荣枯起落之事.
人与人之间,多一些善意,少一点伤害,则是慈悲.
多一些施舍,少一点索取,则有福报.
人世万般,皆有因由.
对或错,得与失,善和恶,美与丑.
若是属于自己的,顺应自然,不必相求,便与你同在.
若非己所属,强行得来,必不久长.
来时如烟,去时如风,连挽留的机会都不曾有.
多少愁肠,不与人说,并非自怨自艾,而是多说无益,徒添惆怅.
那年困境,不得辗转,山穷水尽,时运不济.
如若人前多言,又有何宜世事风尘变幻,能做到自保,已是不易,怎可为你背负风雨走过来了,是幸运,走不过,也该认命.
以往对人,亦有过索取,那些不劳而获、依附情感得到的好,如同幻梦,太不真实.
唯盼早日成器,偿还宿债,但欠下的一份情意,却无以回报.
你不曾伴人失落孤独,不曾共过患难屈辱,又何以共享喜悦与荣贵不曾风雨相知,冷暖相随,何以朝暮相守,共叙天长许多事,不说反而可以平稳度过,道破了则难以持久.
我落魄时,不喜与人交言,非我谦卑自伤,而是深知不该.
无人相欠于谁,你有何勇气,诉说凄苦同样的世态人情,只因人的际遇和运气不同,而有了诸多差距.
把悲当作喜,把怨当作爱,将失意且当如意,一切皆可释然.
文字于我,是与生俱来的喜爱,是不可割舍的情结.
我虽不是孤芳自赏,却也不要人前随意流淌,刻意逢迎.
山水之外,更有能者高人,我不过是千万中平凡的一个.
都说,一个有襟怀有气度的人,是见天地,见众生.
他的心,该是辽阔无私的,绝不会藏隐于世,但期自赏.
奈何人间浩瀚,能与之相知相惜之人太少.
与之无关的事,权当戏看,只作书读.
你所有的不好,别人是唯恐避之不及.
你的好,别人亦未必有所稀罕.
红尘熙攘又深邃,只求做到不欠于人,不伤于人,已是对自己的宽容.
而属于自己的那段心事,藏于花前,落于杯盏,乃至送给春风,只不强加于人身,都是好的.
我有了些许微名薄利,亦是倚靠众生而来.
若说会心处,还期自赏,那文字中所书写的情感、流露的悲喜,又是谁人承受可见万物相安,必有一段纠缠,想要水流花开两不问,清风明月各无关,也非易事.
人心敏感且脆弱,你走近了,多生猜嫌;一旦走远了,再不能回来.
倘若可以选择,我甘愿如春风一般,潇洒无羁,懒管花开花谢.
宁可做一枝寒梅,不问世间冷暖,只留一脉心香,给擦肩而过的路人,不落尘缘.
不对人言,是为了保留更多的善意和美好.
但期自赏,亦是对自己的尊重与保护.
烟雨淡薄,枯叶落尽,那些转身而去的人,渐行渐远.
纵有徘徊流连,亦只是暂时,直到有一天,何处而来,便归往何处.
而陪在你身边的,是你一直觉得纷乱的红尘,是丢掷不去的烟火.
与你经风历雨的,是漫漫流年,是杯盏中,永不缺少的茶汤.
岁月本长,忙者自促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风花雪月本闲,而劳攘者自冗.
庄子《南华经》云:"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
"我既非巧者,亦非智者,为何成日碌碌,忧虑重重无能者不是该无所求,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寄情山水,戏乐红尘吗这些年,把最好的光阴都给了文字,唯一的闲暇,不过是静坐品茗,再无别事.
就连太湖泛舟,园林赏花,亦是忙里偷闲.
有时匆匆一瞥,来不及坐下喝茶赏景,便急促归来.
只因案几上,还有散落的诗文,不曾写完.
琴台上,散落的尘埃,留待我去擦拭.
有时亦不禁问自己,这般风尘不歇所为何若是困顿窘迫,自当勤于耕耘,不可松懈.
今时虽攀不了富贵荣华,却也衣食不缺,搁笔休闲,未尝不可.
世间功贵无穷,所求也是无尽,唯有自我释然,才能潇洒解脱.
想当年,范蠡功成名就,选择急流勇退,和西施归隐五湖,泛舟烟波,逍遥自在.
他曾写信给文种,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子何不去"伍子胥成吴霸业,不知身退.
后吴王夫差听信伯嚭谗言,赐死子胥.
文种和范蠡一起,助勾践打败吴王,功劳赫赫.
灭吴后,他自觉功高,不听范蠡相劝,为勾践所不容,终伏剑自刎.
独范蠡清醒,不恋朝政,不贪功贵.
他化名姓为鸱夷子皮,遨游于山水之间,且几度经商,为天下巨富,三散家财.
世人誉之:"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嘉泰会稽志》载:"勾践索美女以献吴王,得诸暨苎萝山卖薪女,曰西施.
山下有西施浣纱石.
"西施有沉鱼之姿,被献于吴王夫差,吴王大悦,为其筑姑苏台,建馆娃宫.
后沉湎酒色,荒了国政.
越王勾践灭吴后,西施随范蠡泛五湖而去,不知所终.
在山水面前,哪管你曾是权倾朝野的贤相,也不管你是倾城倾国的美人.
范蠡知功名乃春梦,富贵如烟云,他心系湖山,况得西施做伴,亦是无悔此生.
而西施,也做回了当年苎萝村的浣纱女,再不管什么吴越之争,与范蠡终老山林,成就一段人间佳话.
回首,不知谁舞着水袖,歌喉婉转,唱道:"苎萝山下,村舍多潇洒.
问莺花肯嫌孤寡,一段娇羞,春风无那,趁晴明溪边浣纱.
溪路沿流向若耶,春风处处放桃花.
山深路僻无人问,谁道村西是妾家.
奴家姓施,名夷光.
"奴家姓施,名夷光.
我听罢心中触动,不禁泪流满面.
想那数千年的女子,生得美貌非凡,温柔而深情.
她本该做一名平凡的浣纱女,嫁与村里的凡夫,虽平淡却安逸.
无奈生得太美,莫名地背负了复国的使命.
她被范蠡所寻,后教以歌舞礼仪,饰以罗縠,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
三年学服,献于吴王夫差.
她的美色,令吴王日事游乐,荒废朝政.
吴国灭,西施之功也.
唐人罗隐有诗云:"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吴越之争的硝烟早已散尽,这场恩怨与她何干.
在吴国,她是红颜祸水.
在越国,她成了越灭吴的功臣.
到底何为功何又为过千古兴衰事,成了渔樵闲话.
然若范蠡般清醒洒脱者,举世罕见,人间稀有.
都知成者王,得享天下,败者寇,江山寂静.
范蠡知世上君王之心,不敢贪恋名贵,他助越灭吴,所为的是国家苍生.
后来归隐湖山,则为不负此生那场灿烂之战.
成霸业者有,急流勇退者少.
《菜根谭》有句:"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风花雪月本闲,而劳攘者自冗.
"奔忙者,有求者,不得闲者,皆是愚者.
光阴漫长,天地宽敞,世事云淡风轻,则劳攘者纷纷,将原本简洁的人生,过得烦琐而冗长.
岁月也曾善待尘世的芸芸众生,给人以春花秋月,夏荷冬雪,不论贫富,皆可观赏.
也有美酒佳茗,山珍野味,只需勤俭,亦是劳而可得.
奈何多了贪念,忽略了知足常乐之理,困于名利之海,难以脱身.
久居红尘,又能全身而退,一尘不染者,有几人一如当下的我,要进步,似有难度,要转身而退,也是不能.
若心胸豁达,万事不拘,春花秋月推窗即见,清风流云不惹自来.
况岁月纷繁,自有巧者多劳,天地浩渺,亦有智者多忧.
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
我不过一世俗凡庸之辈,无功名利禄,更与兴亡盛衰无关,又谈何进,说什么退天下大事,有德者居之.
我胸无大志,年年笔墨勤耕,所求的也只是来日闲逸,不为岁月追赶.
用些许文字,换取几两清风,讨得一碗茶汤.
到底是俗人之思,庸人之虑,才会这般不能来去自如.
想着某一日,世景荒芜,而我重新飘零,孤身无寄,拿什么来支撑漫漫余生.
想着人世福祸相依,风雨难料,怎能静享安闲,以图一时之乐,而不顾来日方长.
东坡居士尚有"长恨此身非吾有,何时忘却营营"之思.
但他的襟怀雅量,早已超越世间一切束缚,万里山河,于他,真实可以依托,也如幻影,随时破灭.
故春秋战国五百多年,以功名始终者唯范蠡一人.
整个大宋王朝,亦只有东坡一人,有此等高才雅量.
余者,忧心劳神,纵得了功名,也终还了回去.
亦有超脱者,预知结局,隐退山林,心中所系,仍是旧时江山,昨日故主.
人生本是不系之舟,遨游又如何,纵情又如何天地万物,可以千万年不改,亦可瞬间变幻,留住此时此景,便是最好的.
值此璀璨盛世,既没有背负天下的重任,更没有收复山河的使命,所有的营营,只为自我一人而已.
几多踌躇,几番思量,终也醒透.
做一个无能无为的混世者,游荡于江湖,放逐于人海,有何不可邀清风入樽,和明月相对,做一枝傲世的梅花,与白雪共徘徊,岂不乐哉万物,尘埃也.
百年后,谁又能留名于世,谁记得,何人功,何人过如此想着,豁然也.
人情世态,倏忽万端人情世态,倏忽万端,不宜认得太真.
尧夫云:"昔日所云我,而今却是伊,不知今日我,又属后来谁"人常作如是观,便可解却胸中罥矣.
今日大雪,南国一如既往,阳光清澈,温润和暖.
我将茶台置于阳光下,起了炉火,煮一壶经年普洱,慢慢品味.
几本闲书散落在桌案上,浅淡的琴曲若无若有,虽无雪落,亦觉当下之境乃人间美妙之事.
有美景,还需有闲心,有佳茗,还需要那懂得之人.
人生得遇一知己足矣,而佳茗却要迎合万千众生,想来实属不易.
万物有主,造化有情,许多事早已安排,无须刻意为谁去改变自己.
懂茶之人,深知慈悲喜舍.
爱梅之人,自怜它冷艳冰心.
喜好诗词,亦是懂得其间的平仄韵律.
爱那人间烟火,更是知晓世情风霜.
若用一颗有情且寻常之心,看人间万端之景,则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与残缺.
在这叫作大雪的节气里,听闻北国有雪,心生羡慕,万里之遥,也仅仅是一种念想.
所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各地风光不同,各家庭院也是风姿万千,而看风景的人亦是不同.
一场大雪,落在寻常巷陌,百姓人家,是喜悦,是丰年.
一场大雪,可以唤醒沉睡千年的长安,重现大唐盛世之景;亦可以打开紫禁城的门扉,走进高墙深院,看那场远去的王朝遗梦.
历史的厚重,让人心生悲凉,亦满是柔情.
当年若无安史之乱,唐明皇和杨贵妃想来仍自在长生殿耳鬓厮磨.
他吹笛弄箫,她舞一支《霓裳羽衣曲》,长安雪落,天下太平.
高力士风光不减,李白也有诗可吟,就连梅妃的小院,也不似平日那般冷清,处处可闻梅花的消息.
江山的兴废,朝代的更迭,与杨贵妃何干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愿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
她唯一的错,是她爱的男子,不是寻常凡夫,而是一代君王.
马嵬坡前,她从容赴死,不想他为臣民所迫,失去帝王的尊严.
她虽安享过盛世的荣华与尊贵,又是多么的无辜,为她的身份付出了悲惨的代价.
那时,唐玄宗亦感受到身为帝王的无奈,他纵不要帝位,不要江山,也保全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看着她死于自己面前,无力挽救,只能遗憾终生.
关于杨贵妃的故事,长安几场雪落,便覆盖了历史的真相.
谁又知道,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马嵬坡上,又是怎样纷乱的场景六军不发,帷帐内,一对有情人执手相依,掩面而泣.
他曾浴血战场,刀光剑影,所向披靡.
他君临天下,万民景仰,无上荣光,当下却是这般脆弱无助.
她国色天香,挥舞水袖,长安的月色亦为之失颜.
这时的他,只是一个失了天下的、可怜的白发老翁,而她花钿委地,无人收管.
白居易的《长恨歌》有记:"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读罢不禁唏嘘,心有不忍,却隔了时空,何以慰安.
世间事,看似平淡无奇,却又瞬息万变,捉摸不透.
若一生平稳,无有大的波涛,则是幸运之人.
若遇朝代更迭,战乱纷飞,亦只是平常.
今日再读《菜根谭》,有句:"人情世态,倏忽万端,不宜认得太真.
尧夫云:'昔日所云我,而今却是伊,不知今日我,又属后来谁'人常作如是观,便可解却胸中罥矣.
"想人世无常,千姿百态,今日之景,非昨日之景,更不是明日之景.
虽说过客往来,所演绎的无非是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却各有滋味,万般辛酸.
一如北宋尧夫说,从前所云的我,今天已成了他.
不知今天的我,将来又会成为谁呢若胸中有许多不解的牵绊,时常这样一想,只怕也可释怀.
后来的唐明皇回到宫殿,独对冷月红烛,心中再无意江山.
偌大的长安,无一人可知他相思情浓,誓言犹在,音容渺茫.
从前的贵妃,去了何处,化作他人,又与谁续一段情缘,重演一场爱恨.
只怕是落于长安某户农家小院,做一个平凡女子,嫁与凡夫,日子清好简约;又或是辗转至江南,做了烟波画船上的一名歌女,看罢百态众生,心中无情无怨;又或是投生于某种植物,再不转世为人,免去生死之苦.
人情世态,倏忽万端,何必分辨太清,认得太真.
人的一生,是不断在经历,不断地拥有,又不断地放下.
若懂得取舍,放下心中的挂碍、心中的执念,方能少一些遗憾,多一点喜乐.
历代君王,千古圣贤,都不能随心所愿,更况是你我寻常百姓.
衰草枯杨,断垣残壁,曾经也是歌舞场.
黄花阡陌,冷落荒台,当年也是大明宫.
如今,盛衰兴亡何在帝王嫔妃何在只有这万千臣民,行走于熙攘的世间,不知何处而来,亦不知去往何处.
因为无常,故当下的一切,都倍觉珍贵.
天地间,有成则有败,有起便有落,花开花谢,月盈月亏,若是通透了,就不会过于坚执.
青山绿水,碧云长天,这些永恒之景,千秋万载,不会转移.
而人之生死贫富,可谓瞬息变幻,唯一能做到的,则是修身养性,不劳心伤神.
心性澄澈,则万物明净,没有纷芜,何来变幻,何来取舍窗外,不过一花一叶.
眼前,唯见一书一茶.
那些离我遥远的长安旧事,乃至那个叫杨贵妃的女子,也只是心中掠过一片浮光.
若她转世,愿她平凡简单,安乐吉祥.
千年前,李白为她作诗:"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多么美好的景象,依稀看到名花与美人相得益彰,君王与贵妃厮守缠绵.
任山河变迁,世事更换,纵有无限怨恨,亦可消解.
岁月百转千回,这一世,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江南的雪,亦会不期而遇,那时天地清白,风烟俱净.
而我们,无论身在何处,有过怎样的际遇,终会相逢.
百般不计,但求清闲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须百般计较;书读五车,才分八斗,未闻一日清闲.
这个冬天,困于斗室,煮茶写字,强作修行.
此季节不适宜游走山水,万物一派凋零之态,怕触之徒添惆怅.
况有藏茶数捆,等我品饮,有文书一册,待我写完.
心中有事记挂,何以轻松放下.
人世万千风光,只好暂且搁置.
待来年春暖花开,再去游园,看如梦山河,赏良辰美景.
行文写字,虽是我所喜,但亦时有倦意.
思绪轻灵,文字如行云流水,落笔成章.
若文思枯竭,则觉万物无趣,皆成了负累.
谢灵运曾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可见,分到我之处,真是如丝如缕,不值一提.
《菜根谭》写:"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须百般计较;书读五车,才分八斗,未闻一日清闲.
"无奈我沾了这点虚名,读了几载诗书,故不得一日清闲.
经常自我劝说,待写完几册书,便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守几畦菜地,栽一些果蔬,简约度日.
柴门草庐可寄身,豆腐青菜味鲜美,这百般劳碌,费尽思量,究竟所为何若当初些许认识几个字,亦无书读五车的烦恼,更不必如此伤神,一字一句,苦心熬煎.
自与文字相知,果真是无一日清闲.
赏景看花,脑中也浮想着文字.
静坐喝茶,亦酝酿一种情境.
纵有时懒散,诗书蒙尘,也不曾真正停歇.
连日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总与文字解脱不开.
待择日去了湖畔,幽居山林,但愿我能做到荒了笔墨,侍弄花草.
只要置身红尘,不免为俗事所累,偶有偷闲,都心存愧意.
怕光阴匆急,怕错失良机,怕一旦搁笔,再找不到文中意趣,书里山河.
佛说:"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与文字,向来缘深,故有太多寄望,有忧虑,有不舍.
又不敢执着,怕陷入太深,心有惧怕.
世间至情之物,难以久长,花无百日好,月无长圆时.
念及此,既想早日归隐,只读书,不写字,只养花,不费神,又想珍惜当下好光景,不负苍天厚爱,得此机遇,让存在多几分意义.
否则,世间匆匆走过一遭,空空而来,百年后空空而去,亦是一种缺憾.
想到李清照晚年时,幽居深院,怕见春光.
元夕佳节,本是香车宝马,火树银花,她是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一个人,经历太多世事变迁,便会心生倦意.
对万物不再情深,对人情无多留恋,对将来亦不奢求.
李清照乃大宋第一词女,千古第一才女.
她的人生,虽不是锦绣如织,却也十分幸运.
父亲李格非乃苏轼学生,藏书万卷,李清照自幼耳濡目染,加之她冰雪聪明,才情过人.
李清照少女时期烂漫天真,快乐无忧.
后嫁与赵明诚,共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整理,琴瑟和谐,恩爱情深.
早年她的词作,言语婉转清丽,悠闲从容.
后赵明诚亡,山河飘摇,她流离奔波,词作则多感怀际遇,格调哀伤.
可见,行文者,难免被境遇牵附,为世情转移.
她本生在一个最风流雅致的时代,她的词作,在大宋山河之下,而春风得意.
她的家世,容许她肆意挥墨,不必收敛.
她的情感,有人呵护,赌书泼茶,千载难遇.
后来,独自载着文物,飘零流转,也是悲苦.
以她的才情与聪慧,要养活自己,甚至让自己过上优雅的日子,其实不难.
奈何,她不能割舍那么多的书卷字画,携之跋山涉水,几多狼狈.
而她珍之如命的书画,或被焚毁,或遭偷盗,或莫名遗失,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如梦初醒,叹道:"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
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
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
"万卷藏书,数车书画,一生所爱,付诸东流.
经历过了,也不觉得如何,是救赎,更是解脱.
若盛世锦年,藏书无恙,亦有一日终要散失.
一如她和赵明诚的那段良缘,纵便与之携手白头,也不过是一生.
倘不经世乱,不历沧桑,她可还是当年日暮溪亭,误入藕花深处的无邪少女她杯盏的酒,该是几多甜蜜,几多醇香,亦不必借它来抵挡晚来风急.
更不会有"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之句.
所幸,在她迟暮苍颜,一无所有时,尚有文辞做伴.
多少寂寞,几多孤苦,绵绵无期,终有尽时.
古人云:"矜名不如逃名趣,练事何如省事闲.
"当年李清照词文绝妙,风华汴京,得多少才子佳人仰慕.
历史上那些逃名者,多是雅士高人,因曾拥有过名利,寄附于身,才想着逃离.
而从未得功名者,何必躲藏,又逃之何处名利可有,但不必过盛.
微名胜过无名,薄利让人活得从容,胜过囊中空空.
入世无须避世,做一个纯粹坦荡之人,可巧妙地用取名利,远离纷繁.
这未尝不是一种处世之道,淡泊而无争,有名或无名,形式而已.
世事人情不必练达,简洁便好,繁复则易生嫌隙.
多一事,莫如省一事.
几番争夺,到头来所要的不过是一座宅院,些许吃食.
而学问无止境,纵使一生忙碌,不肯偷闲,仍只是和天下人共分一斗.
做个山野闲人,不留名于世,只为了取悦自己,该是好的.
想着,不久一日,我放下笔墨,倚山而居,享半世清闲,多好.
不必逃名,时光会冲淡一切.
那时,眼底尽是草木,心中皆是山水,与谁计较计较什么以往总说岁月无情,其实岁月一直如此,未曾改变,是人心走远了.
世路茫茫,随遇而安释氏随缘,吾儒素位,四字是渡海的浮囊.
盖世路茫茫,一念求全,则万绪纷起;随遇而安,则无入不得矣.
晨起读白居易诗:"闭目常闲坐,低头每静思.
存神机虑息,养气语言迟.
行亦携诗箧,眠多枕酒卮.
自惭无一事,少有不安时.
"觉疏朗静谧,天地清澈.
但凡简约之物,都有一种禅意,明净而悠远.
白居易仕途之路并不顺畅,有失意不得志,仍可怡然自处.
为涤人生烦恼,他以妓乐诗酒放纵自娱.
晚年信佛教,号香山居士.
后来白居易得了风疾,于是卖掉了那匹喜爱的好马,遣散他心爱的樊素和小蛮,让她们去嫁人.
想来,凡尘再无一事,可牵绊于他.
"两枝杨柳小楼中,袅娜多年伴醉翁.
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
"世事人情,看透了只觉乏味,放下了方是解脱.
他本多情人,被贬江州司马,邂逅长安的琵琶歌女,与之惺惺相惜.
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情真意切,扣人心扉.
虽是风尘知己,却比与他朝夕相伴的侍妾,更有一番情意.
"释氏随缘,吾儒素位.
"佛说随缘,万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儒家的素位,则是遵循规律,安守本分,不可贪念身外之事.
处事若可做到随缘和素位,内心清和,便不会迷惘,世事明确,亦不至于糊涂.
每日独对文字,难免生怀古之思,又不可情意沉陷.
有时为解心中繁难,便坐花影下,煮一壶茶,暂且忘忧.
有时坐蒲团上,静静读经.
虽难知其间深意,却总能在些许字句中,得以超脱.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
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人世无常,万物有生有灭,生者必有尽,聚则有散,荣则有枯,实乃常理.
人生亦因有缘,才有存活的乐趣,若万缘皆尽,恩怨尽消,谈甚喜又说甚忧幼时山中伐薪,茶园摘茶,落日月山川,见奇珍异草,心底辽阔无边.
那时嚼菜根觉香,着素衣觉美,天下万般都是好的,一花一叶都有情分的重量.
纵有欲求,也是合情合理,但有痴念,亦是纯净无私.
不似现在,一念求全,则万绪纷起.
若像初时那般随遇而安,无可挑拣,当下之境,亦是悠然自得,何以困顿难脱.
因为太满,总想着删减,而所得的一切,又不忍失去.
若从来不曾离开那座村落,所到之处,最远的也只是隔了几重山的小镇.
看不到世路茫茫,亦不见纷纭之景,日子重复着一种简单,天然不知世故,平静而无有沧桑.
一如外婆,漫长的一生,守候在柴门小院,相夫教子,百般不求,何来万绪纷起.
她不识字,对着佛只念得了,阿弥陀佛,大慈大悲.
恰似这轻浅之语,有无尽意味.
她吃斋念佛,是内心的一种信仰,不需要觉悟,亦不必执于放下.
与她相关之物,十分简洁,不可缺少,也不求多.
一世只历一段情缘,只为一人红袖添香,煮饭浣衣,与一人白首,也不必说爱与不爱.
数十年风雨相守,仍是当时的新妇,养兰栽菊是她,汲水煮茗是她,只不过堂前廊下多了一个新人.
以往许多事,我皆不以为意,记着初心不改,此生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当年的自己.
却不知,这一叶轻舟,已过万重山,人世几多流转,我怎能一如既往.
虽也不喜与人交言,却把所有心事,给了诗文.
做不了旧式女子那般柔顺安静,守着闾巷炊烟,端然起敬.
想起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种久客异乡之心境,我亦是懂得.
我虽少小离家,却年年归去;于他们,我是熟悉也陌生,常有那种笑问客从何处来之时.
故园的人情风物也在改变,只不过比之外面的世界,要缓慢一些罢了.
只有老一辈的人,守着草屋一间、枣树一棵,不问世间山长水远.
他们用古老的灶台煮饭炊茶,炭火里都是人世的温暖,一粒米都有生命的重量.
平凡耕织,辛勤劳作,只为填补寻常日子.
他们的一生,没有大志,也就没有成败,连选择都没有.
日子简明且安稳,若有客至,一顿丰盛的菜肴招待,之后回到初时.
来客所讲述的外界风云,听过即忘,心里一丝涟漪也没有.
因为不曾见识,也就无以想象,更不染情感.
茫茫世路,于他们,空旷清明,豁达无遮,于我们,却是逶迤曲折,飘忽浩渺.
其实,我们心底的桃源,千百年来,就是世俗人家.
昼长人静,风日闲淡,在他们漫长且沧桑的岁月里,不曾改变.
而我们,走得太远,拥有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既已如此,亦不必说抱歉,一切顺应自然,或许又会有新的境界.
许多念头不能想,一想便停不下来,千丝万缕,不知何以解脱.
多少人,不缺才华,不缺阅历,因为所求太多,奔忙一场,终一无所获.
人生的确不宜太真,凡事适可而止,多些留白,反而更有空间.
古往今来,无论是佛经也好,唐诗宋词也罢,有几人,一字一句,读到心里.
写字之人,或含蓄内敛,或恣意张扬,只要随心,皆是可以的.
人生的境界,不就是花开流水两无碍,桃李春风各洒然.
凡尘碌碌所为何兴衰成败,但为一事,喜怒哀乐,只为一人.
若真是如此,也未尝不好,纵时光兵荒马乱,心思也是静静的.
想我以往,茅檐陋室也能安住,素衣淡饭也觉知足.
当下前庭有花,后院种茶,些许小事,何必执于求全至于故园的草木,与今世早已诀别,那些人情,亦是过往.
回去也好,不回去也罢,机缘天定,随遇而安,游子之心自有一种依靠,不再飘零.
懂得随缘,无情亦作有情,知晓素位,谦卑也是大气.
万虑都捐,一真自得斗室中,万虑都捐,说甚画栋飞云,珠帘卷雨;三杯后,一真自得,唯知素琴横月,短笛吟风.
世路多风霜,每遇困阻,或不顺达之事,便读一遍刘禹锡的《陋室铭》,心思开阔,苦亦不觉.
陋室虽小,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不受外界惊扰,可以煮茶待佳客,亦可"调素琴,阅金经.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古人安贫乐道之高洁心性,比之今人,更有风度和境界.
想当年诸葛先生隐居草庐,以待明主,一展抱负.
若今生皆不可遇,亦是无妨,宁可一生平淡,也不同流合污,丢了气节.
世间更有许多真隐士,淡漠功利,于山水间潜心修学,坚守品质.
许多人,一生与功名富贵无缘,却百般强求,落得思虑浓重,苦不堪言.
亦有一些人,但求心意自然,得人赏识,或寂寂无闻,不为所牵.
真正有修为之士,可做栋梁,支撑起一片河山,不骄不躁;可做尘埃,一吹即散,无有怨悔.
我虽不才,却有着读书人的清洁,好些事皆不可将就.
养兰种梅,喝茶抚琴,都宜心淡,认真则少了自然,失了韵味.
兰居幽室,不必雕檐画栋,草屋竹舍也可安住,唯求简洁.
品茶要意境,更要闲心,瓦屋一间,案几一座,其余的摆设,可有可无.
古人云:"斗室中,万虑都捐,说甚画栋飞云,珠帘卷雨;三杯后,一真自得,唯知素琴横月,短笛吟风.
"陋室狭小,却足以抛弃万千尘虑,说什么画栋飞云,珠帘卷雨.
痛饮三杯,怡然自得,亦不管素琴横月,短笛吟风.
若非智者高士,亦无此等佯狂洒脱之性情.
世上再没有一个朝代,像魏晋那般风流潇洒,也没有一个朝代如盛唐那般气象风云,更无如宋朝这样婉转多情.
然风雅之士、旷达之人,从三千年前到今时,从来不缺.
自古文人多洒逸,想要理性端然,千依百顺,那是不能.
纵是守着茅檐斗室,亦不缺风流灵性,可绘富贵繁华之画卷.
想当年曹公写《红楼梦》,居陋室中,却描绘出一座富丽堂皇的大观园.
其间亭台水榭,飞檐流阁,佳木葱茏,奇花闪烁,清溪泻雪,石磴穿云.
落笔之处,皆是风景,亦是人情.
本是诗礼簪缨之族,享受过一段锦衣纨绔、富贵风流的快活岁月.
后家道败落,典房卖地,仍无以为生,一度过着"举家食粥酒常赊"的困窘日子.
纵物换星移,又有何妨,他索性隐居西山,闭门著书.
贵贱荣辱,悲欢离合,他都经历过.
曾经拥有的,虽只是一场黄粱梦,却得以在文字中重现.
心中豁达,纵居斗室,也可见辽阔山河.
一支笔,一盏茶,一杯酒,可邀明月,可寄清风.
幼时初识红楼,皆从外公那里听闻.
外婆不识字,却喜红楼,外公于酒桌上,频繁叙说,耐心解读,深得意趣.
他们的一生,没有离开村落柴门,亦只能从书卷中,想象富贵人家的雕楼画栋,流光溢彩.
一如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也算阅尽风霜的老人,却不知人间还有这样的花花世界.
纵是如此走上一遭,也不知修了几世,才有这等福分.
后来拿了几十两银子,回了村庄,买田买地,仍自过着百姓人家的日子,安稳踏实.
大观园的景象,于她而言,不过是海市蜃楼,转身即是前生,何来流连忘返.
于未曾见过繁华的外婆而言,连梦都不是,她的人生,朴素清白,什么故事都没有发生.
外婆幼年也享过富庶,后嫁人转而清贫,直至暮年,依旧是寒门之家.
这其间的变迁,与曹公乃至许多殷实之家相比,不值一提.
而外公更是自幼便守着祖上的几亩薄田,几间瓦屋,从来不知富贵为何物.
外公是乡间的读书君子,祖上也有过功名,到这一代,早已没落.
柴门小院,粗食素衣,却不可悲,自得清欢.
且外公是个豁达正直的人,他一生所爱,只是诗书几卷,陈酒一杯,世间一切荣辱皆不落于身.
他虽无高才,却有雅量,虽无斐然文采,却也熟读警世名言.
记得晚年,外公得了老年病,万事不知,每日手捧旧卷,不管红尘变迁.
谁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又读进去多少.
但他可以搁下冗繁的万物,却离不得半刻诗酒.
夜幕来临,外婆在厨下生火,煎炒菜肴,瘦弱的身影,令人见之心安.
外公端坐案前,饮过几盏老酒,便开始重复地讲述那几段陈年旧事.
他的世界,很单调,只有过往,没有今天.
他的世界,很宽阔,是无边无际的从前.
当真是,斗室内,万虑都捐.
三杯后,一真自得.
外公只有喝酒时,才让人觉得他是清醒的,往昔之事,一桩桩他全记得,且丝毫不糊涂.
病后这几年所发生的事,于他若一张白纸,不曾记得,何来相忘.
人世的沧桑,不能伤他分毫,而清醒的外婆,却有诸多委屈,难以言说.
有时想着,父亲虽一生也只是古卷陈酒做伴,却背负了太多沉重,不及外公那般通透豁然.
且父亲灾病太多,而外公身心无虑,故而得以长寿.
人生的阅历,并非要悲欢离合皆尝.
一个人的襟怀,也并非要是非恩怨过尽.
又或是各人际遇不同,修行也就不同.
外公虽只是寻常农人,一生耕种,家宅平安,未经流露忧患之苦.
他的世界是平和的,他的人生便也深稳,晚年的糊涂,亦比别人有福气.
思虑过重,则烦恼频生,不可收敛.
纵处亭台楼阁,也形如虚设,到底心思不安,空落难填.
美酒肴馔,不及乡间桌案上的野茶时蔬,让人舒坦无忧.
夜幕下,城市高楼取代了瓦屋炊烟,早不见,当年的流水人家,曲曲小巷.
窗外灯火迷离,让人心生怅然,谁还管甚陋室茅檐,画栋珠帘!
又管甚素琴横月,短笛吟风!
待有一日,我亦是要放下笔墨书卷,不要这庭院深深.
那时,斗室里做针线,井边汲水浣衣,一壶香茗,一杯清酿,岁月温柔,山河慈悲.
遍阅人情,备尝世味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窗外,繁华瘦减,黄叶铺径.
室内,茶汤清澈,炉烟袅袅.
活到一定年岁,再不愿背上行囊,游荡山水,亦不想与人交往,为谁而更改心情.
只盼日子清简,质朴无华.
在自己的世界里,洒脱疏狂,淡泊从容.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年少喜爱柳永的词,伤感多情,强说愁怨.
也曾对酒当歌,疏狂大醉,也曾为人憔悴,衣带渐宽,如今想起,恍然若梦,着实不该,亦到底可笑.
谁年轻时不曾犯过错,奈何我知错不改,几番重蹈覆辙,直至伤痕累累,方知悔意.
若光阴倒流,许多时候我仍会意气用事,不管不顾.
纵算现在,若遇事,我还是会慷慨解囊,从来不过问自己.
故而总想着避开一切纷扰,不沾惹情缘,煮茶养心,守一院花开.
我知,有修为之人,纵处乱世亦可清心自在,无须远避尘嚣.
我有悟性,却无定力,且一颗凡心,无力抵挡喧嚣.
更况心思过于细腻柔软,别人几句话语,便可摧毁一切坚强.
尝过人情世味,知众生不易,有情者不易,清贫者更不易.
你诚心待人,悲悯苍生,别人未必觉你是纯粹无私.
你远离纷扰,离群索居,世人又觉你孤僻傲慢.
穷了,一钱看势力;富了,半纸薄人情.
犹记独自飘零江南那些年,卖字为生,虽算不得潦倒,但也真的窘迫.
日子清寒,生活拮据,我生性爽朗豪气,却迫于困境,不敢有些许的奢侈.
素日困于斗室,写一些不为人赏识的文字,失意,也无奈.
每逢年关,心中忧惧,怕囊中羞涩,怕功名未成,更怕孑然一身,何以归去见年老的父母时间一再拖延,非到年前几日方肯乘车返乡.
为怕父母心忧,归时用平日积攒的银钱,买一套鲜亮的新衫,带上几盒礼物,虽不是衣锦还乡,亦不能过于落魄,让街坊邻里笑话.
几千里路程,廉价的车票,简单的行囊,身子柔弱的我,经旅途奔波,到家中已是疲惫不堪.
母亲见我形容憔悴,不忍泪流,我假装轻松洒然.
她心痛道:"这又是何苦,非要千里迢迢孤单去往异乡,这故里的山水,就喂养不了你吗"我强忍泪水,笑道:"江南山水比家乡的多一份灵气,我在那里写的文字,亦是美好的.
"她一生未离开这座朴素的南方小镇,未曾见过烟柳繁华所,不经温柔富贵乡,何以知道其间的曼妙与风流而我,以过客的方式,在江南漂泊多年,不曾沾染它与生俱来的富庶与华贵.
尽管现在,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庭院屋舍,依旧只能徘徊,时常心生零落之感.
心中所念的,却是当初决意远离的故里,是那里的一瓦一檐,一草一木.
年关又近,我仍旧近乡情怯,虽不再落魄,有些许成就,亦可以坦然面对父母;却到底内心有愧,多年在外,无以回报他们的恩德.
况前年父亲仙去,母亲多病之身,药草养着,何以让人心安.
我开始学会善待自己,买好的车位,行囊齐整,装扮干净.
母亲知我当下处境,亦不像往年那般愁容不展.
尽管如此,她夜里辗转,仍是千里之外的我,是否身体康健,事事顺意,有无烦恼,可曾平安.
她说,下辈子她还要做我的母亲.
我欣然点头,心底已是泪流不止.
多年前,母亲怕我孤身在外,过于节俭,每次出门前都要塞给我一沓银钱,清贫如洗的我,何以拒绝.
如今,我有足够的银钱供养父母,奈何父亡母病,不胜凄凉.
母亲一如既往地节俭,不会因为我的争气,而有些许的奢侈.
她总是告诫我,人世繁华,不可贪恋,淡泊宁静,平安吉祥才是福.
人情冷漠,内心疏朗,良善宽容方为贵.
我是叛逆的,言语或有反驳,心中却是万般认同.
我给她的银钱,她省俭不用.
我买一些她素日不识的物品,她视之珍宝,时常拿出来与邻舍分享,她因有我这样的女儿而骄傲.
世间每个母亲都这样对待儿女,她只是千万中那平凡又伟大的一位.
若非母亲思想开阔,豁达乐观,我亦不能多年研习文字,不问世事.
或许早已依顺了世俗,谋得一份糊口的职业,过着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
然而,这样的生活,不正是母亲心心念念所期盼的吗可惜我与那样的生活,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再要回去,终是不能.
如今的我,也是平淡,也是庸常,又似乎有无以填补的缺憾.
有些得到,实非我所想,有些错过,亦是我不能挽回.
既已如此,也无须追忆过往,一切所得所失都是我自己.
母亲的心思我都懂,当年懂,如今更懂.
纵是为了让她心安,我亦会千万爱惜自己,不劳她忧心牵挂.
人生虽有许多不如意、不完美,但总能得过且过,远胜于当初寄人檐下的孤苦.
况我有了经历,遍阅人情,备尝世味,又怎会不知何为贵,何为真且不说旷达,清心是一种修养,洒脱、恬淡亦是我本性.
我诸事不与人争,也不计较,凡事但求问心无愧.
事过境迁,昨日的酸楚,我自是不愿于人前提起;当下的好,也从不炫耀,亦无炫耀的资本.
偶尔在母亲面前,不经意说起当年的往事,以为自己早已释然,毫不在意,却总是泪流满面.
说过,又觉后悔,人世原本无常,我为何不假装糊涂,让自己淡然处之.
闲时,读古人的寄世之语,也解一时愁闷,慰半晌风雨.
这尘世,本无以为寄,无处藏身,若自己心性拘谨,不够明敞豁达,何以释怀.
或有倦意,一番休整,又是满目山河,一园春色.
少事为福,多心为祸福莫福于少事,祸莫祸于多心.
唯苦事者,方知少事之为福;唯平心者,始知多心之为祸.
人世间最大的福气,是一生无事,云淡风轻,又或是遇事可心平气和,波澜不惊.
而许多祸端,缘起于多疑、猜忌.
若安于寻常,甘愿平庸,对生活多些热爱,少些抱怨,于人生多些喜乐,少些忧惧,经年累月,便可积攒福报.
成日苦于俗事之人,深知清闲散漫,是福.
而静如止水之人,亦知多心顾虑,为祸.
红尘嚣嚣,想要远离是非,遗世独立,到底不能.
然安守在自己的陋室内,不惊扰于人,顺从世事,亦可省略许多纷扰,免去一些祸端.
上午,接过母亲电话,那端的她竟呜咽啼哭,似受了天大委屈,无以倾诉.
后问及方知她与哥哥拌了嘴,虽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于她却有如天塌地陷.
母亲是个性情爽朗之人,大气慷慨,不拘小节.
骨子里却是多愁善感,坚韧好强.
素日病痛缠身,变得敏感多疑,犹恐被人嫌弃,丢了尊严.
父亲去世后,她比从前更为孤单,白日里和影子做伴,心中忧虑万千.
年轻时,母亲贤惠淑婉,睿智聪明.
家中大小事务皆是她打理,俨然不像寻常的乡村妇人.
虽不是富庶之家,父母几多勤俭,足以宽裕度日.
而母亲,便是那掌权之人,银钱归她所管,亦由她支使.
镇上父亲开的药铺,也是母亲费心料理.
父亲只管问诊开方,抓药等一切事宜皆交给母亲.
所需之药,所缺何物,父亲不必过问.
这或许便是巧者多劳智者忧吧.
母亲一生操劳,买卖房舍,供养我们读书.
这个家,她功不可没.
晚年本该闲下来,安享清福,又遭病劫.
之后,身体一直不得康复,被药草养了这些年,忽好忽坏,时悲时喜.
母亲在我心中,是个吉人,只觉世间一切劫难落不到其身.
竟不想,世事无常,晚景也是凄凉,让人哀伤.
我心中有愧,如今的我,亦算是梦想成真,诸事如愿.
可种满山的梅,也居庭台水榭,可邀明月共饮,可与山风品茗.
数十年风尘,孤影耕耘,换取了现世安稳,当是值得.
母亲为我高兴,我却将她搁置在故园,不管不顾.
她要的,不是我供养的银钱,而是一家人朝暮相伴.
非我无情,而是千里之遥,我自是不能再回去,而她尚有放不下的牵挂.
如此耽搁,年复一年,她慢慢老去,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以等候.
万事于我,无多妨碍,亦可以心平.
独此事,成了心结,几多难处,不知何以释怀.
我知,有一日母亲会离我而去,而我将陷入无尽的追悔里.
一如父亲的离世,那么突然,不给丝毫的机会,容许我弥补.
如若母亲身体康健,素日与邻舍相邀,聚集一处嬉乐,闲说家常,亦未尝不好.
人到晚年,万事皆休,再不必打理山河,不用操劳家务.
冬日生炉取暖,做些美好的吃食,慰劳自己.
待到春暖,亦可沿着河畔,看一江春水,赏一场姹紫嫣红的花事.
人生无事便是福,心宽可避祸.
除了生死,确实无别的大事.
母亲也不是多事之人,一生与人交好,亲疏又有分寸.
只管自家风雨,不论他人是非.
她将日子,过得那样简洁有情,我自叹不如.
我并非内心强大之人,遇事虽无惧,却做不到风过无痕.
我极不喜参与别人的事,更不喜闯入别人的生活,惊扰别人的岁月.
同样,也不愿意谁走进我的世界,距离让我心安.
但凡有一两个知音,亦是遥遥相望,更有素未谋面者,隔了山水,反而相惜.
母亲比之我,更有烟火情味,她的生活,才像日子.
我文人姿态,自视甚高,又甘于低微.
真正有福之人,是安于平淡,不多求取,也不敏感多心,自身清好,不沾悲惹怨.
穷得有骨气,富得有风度.
母亲总说,有一室安住,银钱够用便好.
她劝我,早些放下纸笔,也不要什么庭院,不要什么梅花.
居于当下静室,守着安稳年岁,哪管凡尘风雨变迁.
日子省俭着过,不奢侈放纵,应也可以平然到老.
而我劝她心宽,有老年人的姿态,凡事不落于心,也不会有怨.
经年老病,自己细心料理,每一日都要加倍珍惜.
若心思开朗,不哀不悲,病痛也能减轻.
我忽略了,日子是自己在过,冷清的母亲,何以承担那许多漫长的孤寂往年这时,母亲忙于厅堂厨下,晾晒干菜,腌制腊味.
多少琐事,经她一打理,皆齐整有序,有模有样.
她的人生,原本是一幅绝妙的烟火画卷,平淡且喜乐.
如今,她疲于一切,每日愁思病痛,唯求轻松.
无事是福,而有事可忙,也是一种幸运.
母亲宁愿像年轻时那样忙碌不停,日求三餐,夜求一宿,身体无恙,世事稳妥.
可生老病死乃世间常理,千万年的岁月里,谁人得以摆脱莫说是已过七十古稀的她,纵是当下的我,也心生倦意,许多事力不从心.
再不能如往年那般,灯影下书写,直至天明,仍旧无碍.
有时斟酌几段文字,思量些许词句,都觉繁难,怎及年少时才思敏捷,落笔如流.
蒙苍天厚爱,有此福报,故而谨慎用之,不敢荒废,更不能提前消耗.
要我做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也并非不能.
但内心深处,仍有执念,不可释解.
如若余生居深深庭院,推窗看水,倚山栽梅,岂不妙哉人世万般不是自己的,借用而已.
纵是用,也要恰到好处,有情有理.
我之所得,皆凭自己多年艰辛而来,不亏欠于人,无伤他人利益,有何不可一砖一瓦,一桌一椅,乃至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是自己所挣取,大可心安.
在有限的光阴里,我亦知少事惜福,平心远祸.
世间的华贵,我也要安享,藏茶藏书,自不问世间离乱.
况山水有灵,与我心意相通,何劳岁月赏赐待那时,山间再修一茅舍,搁置农具,栽些果蔬;疲累时,煮壶野茶,又是一番境界.
老了万缘皆尽,我心亦从容,自不落凄凉.
愿母亲,远离病痛,余下的光阴,都是安稳的.
如此,少一事,又能给她添寿添福.
而我,寄情湖山,一茶一酒,人间至乐也.
文章妙意,只是恰好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近日来,心事荒芜,头疾总犯,只想懒散地晒太阳、喝茶.
我与一故友倾诉,只道:"我不想写字,只想静静喝茶.
"她说:"那就不写了,我也不想你辛苦,伤神.
打理一下茶店,小本经营,应够生活.
"纸窗竹榻,瓦屋喝茶,最得闲趣,亦是我此生的向往.
可静心一想,若不写字,我能做些什么素日我除了写字喝茶,再无长处.
慷慨心性,不喜算计,自不适合经营生意.
朴素自然,大方纯粹,也不烟视媚行.
母亲也常说,我是温室里的兰,不宜凡尘喧闹.
这些年,幸得文字喂养,让我衣食无忧,茶酒不缺.
若有一日,我当真搁笔,再不行文,又该拿什么来抵消漫长纷繁的岁月当下所拥有的一切,是否经得起光阴消磨,始终稳妥慢火煮茶,落笔成章,细水长流的日子,有何不好行文虽累,处世又何尝不累,倘若以喝茶赏花的闲情,用来写书撰文,无是非善恶,无名利喧扰,自有一种地久天长.
人在世间,无论是经营什么,都会有所缺失,亦难免怅憾.
纵是寻常百姓的日子,看似简洁朴实,也时时有良机,处处有沟壑.
祖上也是做生意的,深宅大院,富庶一时,后经乱世,万贯家财散作烟尘,无处拾捡.
从头再来并不可惧,只要勤俭养廉,抱朴守拙,又将有一番天地.
父亲未能继承家业,两手空空,一个人历尽风霜,才有了后来的温饱.
自遇到他倾心的女子,成家立业,人世方有了真正的依托.
一名平凡的乡村医生,得以惠誉村邻,依靠的是清洁的人品与高尚的医德.
数十年来,他不畏艰辛,救人于危难,解人病苦.
母亲曾问过他,是何种力量让他风雪不惧,毫无怨言.
父亲答:"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是天性,也是本然,自当义不容辞.
更况,这份职业,养活了妻儿,日子有了寄望.
"所谓择一事,终一生.
父亲做到了,他生前不曾丢下他的病人,没有放下他的医书.
一怀正气,浩荡无私,几多悲悯,令人感动.
父亲几经灾劫,纵病时也未曾舍弃他的旧业,我又怎能轻言搁笔,做个彻头彻尾的闲人若非与文字十年相守,我岂有今日成就更无将之丢弃的资格.
我与文字的距离,曾是山迢水远,用了漫长的时光,才与之相亲.
往后的岁月,我们之间,该是白雪与梅花的情意,翠竹与清风的态度.
古人云:"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文如其人,行文者,必须有高洁端庄的人品,方可写出明净疏朗的文字.
至于文章的妙意极致,则是如光风霁月的洒落胸襟.
学问的深浅,源于一个人的品性高低,以及人世的阅历,内心的旷达与慈悲.
好的文章,无须太多华丽辞藻装点,平易简洁恰好.
为人处世,亦不可投机取巧,不虚伪矫揉,活出自然本性则好.
有人说,我只是读过你的书,不曾惊扰你的世界,仅此而已.
还有人说,我只是在恰好的时间,途经你的一段岁月,不必相识,即已相知.
世态纷纭,与我有一本书的机缘,无论是否喜欢,有无共识,我都将感恩.
天地万物,尚有残缺,怎可尽善尽美.
人品再好,也不能做到极致,文章再妙,亦不能迎合众生.
一切妙处,皆是本然.
或有许多缺陷,不够完美,也是合情合理.
于文字,我非智者,于俗事,我本凡人.
我是个对景伤离,睹物思远的人,内心有千丝万缕的情感,也只能凭借文字来表达.
我又是一个念旧固执之人,因而不喜与纷扰的外界,过多地相处.
所有的欢喜,一切文字源泉,都是安静清澈的.
世事人情,本就没有太多新意,文字亦是相同.
纵是前人留下的经典,乃至后世撰写的传奇,也是一样.
恰如汉唐文明、宋词元曲,所有的妙意,皆在今天.
万物都可作诗料,而诗词曲赋,所绘的也都是万物之景,人世之情.
有时候,文字可以脱离俗尘,有无限意思.
但又字句分明,多少喜忧都在其间,真实得如泣如诉.
想从前,也经历了许多繁华沧桑,可一旦与文字相对,只觉心中皎洁如水,人若莲花.
这万般的好,千金难买,我何以忍心舍弃是文字让我知道,做人该有的谦卑,亦知道,处事的豁达.
许多放不下之事,在圣贤之语中顿悟,得以释然.
心中惆怅郁结时,读一首诗或一阕词,直抵柔软之处,瞬间解脱了悲喜.
想着当年父亲背着药箱,一朝一夕,他都珍重,我深知那是他做人的礼数与庄严.
他虽平凡,不够出色,却与天下豪杰无异.
而母亲,对着廉价的日常用品,仍是倍加珍惜,因为这样,让她踏实且清安.
平实的人生,不必风雅,真切的文字,也不用虚花.
倘有妙语,也只是恰好而已,若有不尽意处,亦当谅解.
写文跟做人一样,糊涂则繁复,通透则简单.
既如此,何必困扰于心,存在未尝不好,放下又有何不可冬日夜长,晌午一过,只几盏茶的工夫,便近黄昏.
一日光阴,就这样匆匆过去,尽管付诸文字,却也是在修行.
做不到达观忘忧,亦可消去一些尘虑,解开些许情结.
窗外落木萧萧,触眼是深冬的凉,是无边的静.
至少,今日的我,倚着门窗,不再有天涯过客的怅然.
可见,心已安,而黄昏也不是从前那样让人惶恐.
世事变迁,果然会改变许多,尽管我还不能足够地享受安逸.
待枯叶落尽,只留几树老梅,在清旷的天地间,候一场风雪,该是另一种美.
到那时,诗文找到了寄托,内心也不再荒凉.
年关将至,该寻个好日子,掸去门窗的尘,也掸去心中的尘.
人生有了新意,文字想必又有一番情境.
须知,光阴无穷无期,思绪也是不竭不尽.
天地和气,人心喜神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日光风,草木欣欣.
可见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晨起头疾犯了,疼痛难挨,只觉天昏地暗,万物皆悲.
这病,随了我多年,许多药物亦不能缓解,终究是劳心伤神所致.
几多无奈,唯有落泪啼哭,一解忧愁.
哭泣非但于事无补,反使病重.
后坐于阳光下,煮茶听曲,心思慢慢静下来,终稍做缓解.
我病时与人不同,室内须窗明几净,但凡所见之处,皆要明朗通透.
自身亦是比寻常时齐整洁净,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瓶花不可缺,热茶不可少,世事皆放下,不为人所扰.
冬日暖阳,真是一寸如金,可解灾病,可消愁怨.
想起前几日读《菜根谭》之句:"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日光风,草木欣欣.
可见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疾风怒雨,禽鸟戚戚,天地昏暗,飞沙走石,万物生灵奔走呼号,散乱错落.
而霁日光风,草木欣欣,天地间一片和气喜色,令人心旷神怡,万虑皆消.
可见,人之气韵精神,何其重要.
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若心思细腻,缠于旧事,执念太深,则愁容满面.
再美的风景,也成了虚设,毫无意义.
若心胸豁达,万事忽略,懂得宽解,则神清气爽.
纵遇乌云蔽日,明月西沉,也会另有一片云天.
鬼怪出没处,一般是荒山野岭,寂寞深林.
那里,荆棘丛生,荒草疯长,野兽出没,禽鸟戚戚.
而仙佛来往处,天地清澈,山水温丽,万紫千红,赏心悦目.
一个人的气度,可见其格局.
不可人前随意流露自身的低落情绪,亦不可逢人便吐露自身的遭遇或困境.
为人乐观豁达,好过傲慢冷漠.
处事从容稳重,胜过慌张凌乱.
愁病多伤身,又易感染别人.
孤独太狭隘,阻挡了本该有的境界.
还记得黛玉初进荣国府,众人见她身体面庞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知她有不足之症.
后黛玉说,她自来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
请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
直到三岁那年,一癞头和尚,要化她出家,父母不从.
他只道:"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林黛玉来世间本就有还泪一说,要她不见哭声,何以做到故她的病,来到贾府,住进潇湘馆,愈发地重.
她对宝玉有情不能言说,寄人篱下深感凄凉,有缘无分更是痛心.
若黛玉懂得自我宽解,不寄弄诗词,不抚琴哀叹,学会随缘即安,亦不会困于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悲凉境地.
可她偏生心性过高,不落俗流,执于情爱,痴迷诗文.
大观园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食不完的珍馐百味,赏不尽的烟柳画桥.
她虽寄身于此,却得贾母万千宠爱,除此心病,世间万般她要的,贾母皆会力所能及地给她.
明明是风和日丽,繁花似锦,她眼中却是风刀霜剑,秋雨秋窗.
大观园奇花异草,景致如画,她独爱那几竿素净的修竹,四季如常.
"黛玉一进院门,只是满地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
"她所见的景致,总是太过冷漠,让人触景伤情,哀戚不已.
宝钗所居之处,虽也清净,却是《离骚》书上的仙藤异草,味香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
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
"室内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衾褥也十分朴素.
宝钗素净淡雅,却有香草美人的芬芳与高洁.
她气韵不俗,内心强大,从容自安,坚贞不屈.
她才德兼备,涵养大度,为人落落有情,吟咏的词句亦是含蓄浑厚.
那次,黛玉在牙牌令上无意道出《牡丹亭》和《西厢记》里的词句.
后宝钗私下相劝,一番道理,让人信服其雅量与真心.
她只道:"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
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几个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宝钗的才情不输于黛玉,论风流灵巧,自是黛玉别有情怀.
论浑厚含蓄,则是宝钗更胜一筹.
况宝钗博览群书,见识深广,不同于寻常侯门绣户的女子.
她亦喜诗词,却不似黛玉那般痴迷,更不会沉湎其间,移了心性.
探春邀请众姐妹创办了桃花诗社,黛玉心中有了寄托,多次独领风骚,令人称羡.
她的世界,孤独而冷清,外界的一切纷繁,她皆不爱.
纵是缠绵病榻,仍不忘临笔写几首诗,以寄心怀.
后悲伤无望,魂断潇湘,亦只是焚了诗稿,与她不曾热爱的尘世决绝.
黛玉的病,皆因她不够心宽,喜散不喜聚之冷落性情.
诗词虽妙,却只是用以打发时光,况旧时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却寄寓深情,移了心性,葬花伤离,便成了一场不可逆转的悲剧.
人世风尘,原本就是阴晴无定,冷暖交织.
若心境不够宽阔,所见的风景,所经历的行途,皆是萧索逼仄.
倘内心足够坚定强大,任凭风云变幻,河山更改,亦不轻易为之所动,而落于困境,沟壑难填.
自古多少描写日丽山河之锦词妙句,读罢令人神清气爽,空灵闲适.
白居易提笔写江南之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陶渊明写田园之风:"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行至水穷,也要坐看云起.
纵山路崎岖,逶迤宛转,亦可柳暗花明.
天地不可失和气,人心不能无喜色.
万物有情,滋养众生,人心温暖,又照彻了天地.
故光阴无穷尽,岁月无尽期.
心体澄彻,意气和平心体澄彻,常在明镜止水之中,则天下自无可厌之事;意气和平,常在丽日光风之内,则天下自无可恶之人.
一夜的雨,梦里河山一片清澈,明静如水.
而我,仍是那小小女孩,倚在母亲身畔,看她于灯火下缝织衣衫.
透过古朴的木窗,见天井纷飞的絮雪,下得那般绘声绘色,喜悦慷慨.
父亲还是年轻时模样,背着药箱问诊归来,抖落满身的白雪,喝一碗母亲热好的姜茶.
烧旺的炉火,热闹闹的,给那寒冷静夜的山村,添了温情和暖意.
许是因为有太多的念想,故而会这样频频入梦来.
醒来,窗外有了些许微光,透过竹帘,柔和清嘉.
念着父亲亡故近三年,母亲老病缠身,风烛残年,何以福寿安康.
而我也生了白发,寄身江南十余载,苦乐年华,悲喜交织,阅尽风霜.
我深知,父母所愿,则是希望我在喜爱的城里安身立命,不再孤影漂泊.
这些年,我认真努力,不招惹世事,不忘幼时的苦楚.
父母的恩情,我亦是切切记于心,善待自己,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小院里的老树寒枝,于阳光下,显得格外端正.
室内光影悠闲,我煮茶畅饮,心中透彻释然,毫无悲意.
有鸟雀飞过,栖于枯枝上,转而又去了远方.
幼年喜坐门槛上,看瓦屋栖息的飞鸟,看庭院竹梢高过墙檐.
如今依旧这样,见闾巷明净,仿佛就是故园.
趁着晴好日光,我腌制了些许腊肉、咸鱼,用针线穿好了几串长长的红辣椒,挂于窗檐下.
繁闹中,是让人喜爱的烟火盛世.
幼年这些事,皆是母亲所做,如今交付于我,有一种沉甸甸的温暖与珍贵.
《闲情偶寄》也曾说:"好香必须自焚,好茶必须自斟.
"以往不觉,而今亲制许多琐事,才知其深意.
一衣一物,一餐一食,若经了自己的双手,亦更有情意.
来日自己开垦菜畦,栽种时蔬,俨然画上的村妇,岂不更妙闲下来喝茶,捧读《菜根谭》,得句:"心体澄彻,常在明镜止水之中,则天下自无可厌之事;意气和平,常在丽日光风之内,则天下自无可恶之人.
"古人的文章词句,真是妙,境界比之今人,更胜一筹.
清亮的茶汤,让人心体澄澈,于明镜止水中,觉天下万物皆好,无一切可厌之事.
意气平和,无哀怨,不计较,则常在丽日光风中,而世间亦无可厌之人了.
其实,文字与生活,还是有所差别.
于文字中,我尚算有些灵气和悟性,一副不与世争,万般随缘之态.
生活上,我亦是不喜繁复、纠缠之人,凡事能省则省,尽量避免与人交往,为求纯粹简单.
心中却时常五味杂陈,千回百转,难以做到明镜止水,波澜不惊.
人处世间,有太多的纷繁琐碎,需要你去迎合,为之妥协.
你想掩门不惊,但世事会来缠你,你不想与人相识,然自有人会来寻你.
要不然如何会说,道理都懂,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要过好这一生,何其容易,只能意气平和,宽容处世,多几分真诚,少一些妄念.
如此,心体澄澈,思虑减少,山水有清音,万物亦随之柔和温润了.
以往出门,母亲总在我耳畔念叨:"出门在外,要和气做人,凡事不可依顺自己的性子.
心思端正,朴实大方,保持一份善良,也就无惧无畏了.
"道理我是听进去了,奈何心性倔傲,不肯低眉.
宁愿独守清苦,亦不要与人多有往来,更不要依附于谁,丢了骨气.
今时人前却肯低低的,唯恐别人说我傲娇.
可见做人有多难,不仅是为自己,亦要在意世俗的目光.
虽说不是低落尘埃,却也是尽力做到亲和.
更多时候,则是坚守自己内心的洁净,不与人相争,便无可厌恶之事.
吃点小亏,受些苦楚,也是无妨,心底辽阔,可藏山纳海,又怎会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父亲一生忠厚老实,乐于助人,骨子里,却是几多骄傲.
年轻时救死扶伤,得邻人敬仰,暮年病痛缠身,被故人遗忘.
想来他心中,亦有许多委屈,无人言说.
一个人,漫步林间,穿行江畔,来往如一场寂寞的风.
纵一生功德,被人忽略,他仍自心体澄澈,意气平和.
从未感叹世事无常,不怨怪人情薄冷,日子将就着过,好的,不好的,自己默默承担.
或也有悲意,却不曾流露,一盏陈酒,便解脱了恩怨.
所以,直到离去,父亲对人世都没有丝毫抱怨.
他像一株药草,喜爱丽日风和,却又总遭逢雨雪风霜.
但他的心思,却是平正的,从不羡慕谁,也不与谁为难.
他是世间最平凡的父亲,生前寡言沉默,与我无多交流.
死后让我念及其平生一切,如高山大河,让人敬仰.
我有父亲的骄傲,又有母亲的慷慨.
然我们共同之处,则是做一名安分守己的百姓,可以谦和,可以卑屈,却要一直有情有义.
有了这样的心境,世间便无不平之事,更无可厌之人.
所有的猜疑妒忌,都可忽略不计.
所有的过错缺失,都值得原谅.
这些年,我待人处事,或是行文写书,皆因了这份澄澈平和,而得以细水长流.
不献媚于谁,也不与谁争,一言一行,一字一句,都是真实的自己,经得起岁月的推敲.
亦因此,从来不与人结怨,也不遭人忌恨,日子过得心安理得.
行文将尽意未尽,心中似有万语千言,尚不曾说完.
倘若没有文字,我又该以何种方式,与你们心性相知,与万物灵魂相通此刻,就像一出即将散场的折子戏,台下的人等着离去,台上的人,还在戏里走不出来.
南国的午后,阳光未尽,暖室里的蜡梅含苞待放,却先有着散之不去的浓郁.
人世亦如花开,从初时的矜持含蓄,到后来的热烈奔放,皆是全心全意.
我心里有许多感激,仍是无以言说,回首过去的时光,以及将来的一切,都是好的.
江山无限,对着这花,我像看见了自己,无须装扮,已是素雅天然.
此生,我要像梅花一样安定,守着古老屋檐,一座墙院,哪儿也不去了.

CYUN(29元/月)美国、香港、台湾、日本、韩国CN2,续费原价

关于CYUN商家在之前有介绍过一次,CYUN是香港蓝米数据有限公司旗下的云计算服务品牌,和蓝米云、蓝米主机等同属该公司。商家主要是为个人开发者用户、中小型、大型企业用户提供一站式核心网络云端部署服务,促使用户云端部署化简为零,轻松快捷运用云计算。目前,CYUN主要运营美国、香港、台湾、日本、韩国CN2线路产品,包括云服务器、站群服务器和独立服务器等。这次看到CYUN夏季优惠活动发布了,依然是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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