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斯猎捕海怪

120外国文学2017年第3期奥德修斯的返乡:《奥德赛》中的环境性钟燕内容提要:荷马史诗《奥德赛》以人的智谋及人神关系为主题,同时是以大海为辽阔背景的返乡作品.
如对奥德修斯返乡之旅的环境性进行考察,"故乡"与"归途"是环境之眼.
主人公对故乡伊塔卡岛的土地依附、岛上亲人对家园的持续守护凸显了故乡环境在想象、记忆和生存现实中的意义.
归返途中"群岛"地理构成的欲诱、博物学知识对成功返乡的帮助表明了归途环境与人类的自我约束力及自然智识的关系.
本文对《奥德赛》做生态批评解读,指出奥德修斯的返乡是水球环境中人类家园情怀的隐喻.
关键词:奥德修斯返乡环境性生态批评中国图分类号:I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5529(2017)03-0120-11作者单位: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外语系,北京100083Title:TheReturnofOdysseus:EnvironmentalityinHomer'sOdysseyAbstract:Homer'sOdyssey,withtheseaasitsepicsetting,centersonOdysseus,amanofwisdom,andhisrelationswiththedeitiesonhisjourneybackhome.
ThispaperfocusesontheenvironmentalityofOdyssey,attemptingtodigouttheecologicalmessagesofboth"home"and"journey"intheepic.
ByanalyzingOdysseus'shomeattachmenttoIthaca,thepersistentprotectionofhisfamilyonIthaca,theluresfromthe"archipelagooflocales"onhisjourneybackandhowhisknowledgeofanimalsandplantshelps,thepaperarguesthat,homeisbothalivingplaceandnostalgicimagination,andman'sself-restraintandknowledgeofnaturearecrucialtothesuccessofhishomecoming.
Thus,thereturnofOdysseusis,inlightofecocriticism,ametaphorofman'sreturntothehomelandofnatureontheplanetofwater.
Keywords:Odysseus,homecoming,environmentality,ecocriticismAuthor:ZhongYan,AssociateProfessor,DepartmentofForeignLanguages,ChinaAgriculturalUniversity,Beijing,China.
Email:tracyvince@126.
com外国文学ForeignLiteratureMay2017No.
3,20172017年5月2017年第3期DOI:10.
16430/j.
cnki.
fl.
2017.
03.
014121钟燕奥德修斯的返乡:《奥德赛》中的环境性美国生态批评家布伊尔(LawrenceBuell)认为:"文学再现的主要领域中,理论阐发得最不够的地方仍是环境:'环境性(environmentality)'"(布伊尔6),"在全球范围内,没有别的问题比这(环境性研究)更为重要"(FutureofEnvironmentalCriticism132).
"环境性"是布伊尔在生态批评领域中讨论文本环境特性时使用的一个词.
作为研究者,他对于"环境性"的理解和讨论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他起初界定环境性只指"自然环境"在文本中是主动的在场(EnvironmentalImagination7-8),之后强调修正和扩展意义的环境性,包括"自然环境"与"人工环境"对人类从身体到精神的影响(WritingforanEndangeredWorld3),最后认为环境性是"任何文本都具有的一种属性","一切人类产品都承载着这种印记",希望"环境性被当作文学阅读研究中不可或缺之物"(FutureofEnvironmentalCriticism25,131).
布伊尔指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环境性作为一个问题,在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受到了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的关注,尽管对其内涵及研究方式的争议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势必继续(3).
作为背景的环境与情节、人物和主题是文学的四大基本要素,在遭受自亚里士多德《诗学》以来两千多年的冷遇之后,其研究之热方显.
生态批评对自然写作和以环境为导向的作品所做的环境性研究居多.
在第二波生态批评热潮里,克恩(RobertKern)认为,所有文本故事都有其实际或想象的发生地点,作者有意无意间都在作品中注入了环境关联的因素,"当生态批评的目的在于重新发现那些自觉的或显在的兴趣不在环境上的作品,其实也具有环境特征或者环境倾向时,生态批评就变得非常有趣有益了"(259-60).
荷马史诗《奥德赛》以人的智谋及人神关系为主题,显然不是典型的环境文本,利奥波德(AldoLeopold)对奥德修斯绞死女奴的伦理批判甚至把主人公钉上了反生态的耻辱柱(201-02).
将《奥德赛》纳入生态批评研究范畴,不仅是作"任何类型的文本都与生态批评相关"的一个佐证,而且旨在证明:环境性研究根基古老,奥德修斯的返乡是浩瀚水球(Carson30)环境中人类家园情怀的一个隐喻.
一、乡土依附《奥德赛》是一个返乡冒险故事.
奥德修斯的故乡伊塔卡岛,是故事的环境之眼.
梭罗对于环境文学的贡献之一是,他着眼于当地环境,而不是遥想异地他乡(Slovic,"Literature"260).
奥德修斯成功返乡的动因之一是,他执着于乡土,而不是留恋旅途各岛.
乡思是奥德修斯十年海上归旅的情感原点.
美貌的神女卡吕普索将奥德修斯阻留在"四面环水的小岛,大海的中央"(1.
50)a,一个天然美好,连不死的天神都"惊异不已""心旷神怡","不禁驻地观赏"而至"歆羡"的地方(5.
63-76).
卡吕普索一心要他作丈夫,要他忘记伊塔卡,与其共享长生不死.
但奥德修斯却"一心渴望哪怕能遥见从故乡升起的飘渺炊烟,只求一死"(1.
58-59).
尽管妻子佩涅洛佩是凡人,容貌和身姿都比不上神女卡吕普索,但他仍然每天怀念故土,渴望"返回家园,见到归返那一天",不惧前路风险苦难,"胸中有一颗坚定的心灵"(5.
216-24).
思乡而不能返,奥德修斯每日坐在巨岩顶上,海岸滩头,眼望苍茫喧嚣的大海,泪流不止(5.
82-84;5.
151-53;7.
259).
特洛伊战争中智a文内《奥德赛》史诗原文多引自文献所列王焕生中译本,后文只用括号标注史诗卷数与行数,不再一一标出译文页码.
个别译文由作者参照RichardLattimore的英译本译成中文.
122外国文学2017年第3期勇双全的英雄,拒绝卡吕普索海岛上的神仙生活,滞留的七年里,终日以泪洗面,绝望中抱存希望,只盼"遥见故乡升起的飘渺炊烟".
故乡究竟有何魔力"飘渺炊烟"是游子对于遥远故土和家园的想象.
对于地方的想象里,"归属感比所有权更让人刻骨铭心"(Buell,WritingforanEndangeredWorld78).
在费埃克斯人的岛屿上,奥德修斯回忆归途时说:神女卡吕普索和魔女基尔克a都无法改变他"胸中归返的心愿",因为"任何东西都不如故乡和父母更可亲,/如果有人浪迹在外,生活也富裕,/却居住在他乡异域,离开自己的父母"(9.
33-36).
故乡和父母是奥德修斯乡思的落点,他乡富足的生活无法替代身在故乡心有所属的幸福.
人文主义地理学家段义孚(Yi-FuTuan)认为,"世界各地的人们几乎都把自己的家乡当作世界的中心……我们看到日月星辰围着自己的住所运转,整个宇宙体系中家乡处在正中心"(149).
布伊尔从段义孚"恋地情节(Topophilia)"概念中的"同中心"图景得到启发,认为地方依附的五维度之首为从一个中心向外呈放射状的同心圆维度(Buell,WritingforanEndangeredWorld64).
b《奥德赛》中,故乡和父母合成了奥德修斯乡土依附"同心圆"维度的中心点.
段义孚在论"乡恋"时说:故乡的地貌让人记忆深刻,终生依恋(Tuan159).
奥德修斯的乡土依附中伊塔卡作为海上岛陆的自然特征是其依附的根基.
史诗二十四卷,长达一万二千一百一十行,却只在第九卷(9.
21-28)和第十三卷(13.
242-49)分别用两个八行对其进行了描述.
从这两段描述看,伊塔卡岛地势崎岖,林木葱郁,淡水充盈,物产甚丰,但地域有限,是一个典型的岛屿生态系统.
第一段描述出自奥德修斯之口.
离家二十年后,乡愁与乡恋交织,特洛伊之战十年,在大海上漂流游历又十年的伊塔卡之王记忆中的故乡是"最可爱的地方".
第二段话出自幻化成牧羊少年、一直引导与保护奥德修斯的智慧女神雅典娜之口.
奥德修斯踏上故土却浑然不识时,雅典娜称其为"外乡人",指出伊塔卡的地貌和物产特点,强调该岛是声名远扬之地.
伊塔卡声名远扬到大海之端特洛伊,这种空间范围的跨度,对应的是奥德修斯离开故乡,再从特洛伊归返,一别廿载的时间跨度.
时变空转,"离别家园太久远","无论是蜿蜒的道路,利于泊船的港湾,/陡峭的悬崖和那些枝叶繁茂的树林","周围的一切令国王感到陌生"(13.
194-96).
"地方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Buell,WritingforanEndangeredWorld67),它是"事件性的,处于进程中的事物"(Casey337).
乡貌于归人,凭记忆,靠想象,伊塔卡在奥德修斯离开二十年后已非昔日的伊塔卡c.
要注意的是,奥德修斯在确定自己回到了故乡后,心中欢喜庆幸,第一个反应是"把生长五谷的土地亲吻"(13.
354).
雅典娜说:"其他人历经漂泊终得如愿返故乡,/必定即刻返家看望孩子和爱妻"(13.
333-34).
奥德修斯的情感落点先在脚下的土地,他对岛陆故土的情感依附堪比、(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过了家庭情感依附——因为陆地是生存之根基亲吻土地之举也曾出现在史诗第五卷.
奥德修斯从卡吕普索的奥古吉埃岛出发,航行十七天后,遭遇海神、震地神波塞冬继续打击带来的风暴和骇浪,他在汹涌的波涛里漂浮a史诗第十卷中所述的美发神女,她用魔药把奥德修斯的一队同伴变成了猪,之后让奥德修斯一行在奥古吉埃海岛宫殿滞留一年,想让奥德修斯作丈夫.
b布伊尔认为地方依附其他四个维度分别是群岛式分散的维度、虚拟的地方想象维度、地方的历时变化维度、地方的记忆积累维度.
五维度中前三个为空间维度,后两个为时间维度.
c我们将在下文"家园守护"一节中继续讨论伊塔卡的历时性变化维度.
123钟燕奥德修斯的返乡:《奥德赛》中的环境性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抵达费埃克斯人的国土时,他"浑身浮肿,口腔和鼻孔不断向外/喷吐海水"(5.
455-56),精疲力竭而昏厥.
苏醒后,他爬进海岛河口的苇丛,"趟在苇丛里亲吻滋生谷物的土地"(5.
463).
土地成为一种情感依附的物质基础有二:一、它坚实可靠给了海上漂流人立足安身之所;二、它"生长五谷"给了立足之人立命之本.
在海上漂泊挣扎时,奥德修斯见到陆地的心情,"有如儿子们如愿地看见父亲康复"(5.
394).
如果说旅途各岛坚实的土地让奥德修斯如见亲老,伊塔卡便是奥德修斯亲老中的至爱.
见到陆地如见亲人,反向比拟也出现在了史诗中:抵达伊塔卡,与妻子坦诚相认之后,奥德修斯"搂住自己忠心的妻子,泪流不止,/有如海上漂游人望见渴求的陆地"(23.
231-32).
这种对于陆地的情感依附我们在雷诺兹(KevinReynolds)1995年执导并主演的科幻片《未来水世界》(Waterworld)中找到了呼应——由于两极冰川融化,泥土在2500年汪洋一片的水世界里极其珍贵.
人们在水的世界里漂泊,与淡水和绿植相比,他们更稀罕泥和沙.
陆地(Dryland)是他们一心找寻的失去的伊甸园.
根据小女孩伊诺娜(Enolaa)背上的地图,海伦等人成功找到了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冰雪消融,但未被海水淹没的珠穆朗玛峰峰顶.
奥德修斯的伊甸园也曾因自己远征特洛伊和岛上长驻求婚贵族群的恣意挥霍而失落,他对以陆地特征为显因的故乡的依附等同于对于亲人的依恋——这种拟亲式的乡土认识,一种原始的环境伦理观,成了他最终收复失乐园的情感动因.
归返伊塔卡岛是归返"生长五谷""放牧牛羊"之地.
然而,史诗中两次写到冥府中特瑞西阿斯对奥德修斯命运的预言,都是需在回到伊塔卡后,背一把合用的船桨出游,直到找到从未见过大海和船只、不知道食用掺盐的食物、错把船桨当成"扬谷的大铲"的部族,他"把合用的船桨插进地里",再向大神波塞冬敬献三牲祭品,之后返家才可得寿禧福宁(11.
121-37;23.
267-84).
岛屿伊塔卡还不够内陆(land-locked;Vidal-Naquet45),奥德修斯把搏击大海波涛的船桨插进远离大海的内陆之地,才可真正结束与大海相连的飘零流离之命运.
奥德修斯返乡之后的内陆之旅及插桨入土的仪式,是原始岛民对于乡土陆地客观依附的象征性写照.
二、家园守护守护的反义词是破坏.
伊塔卡遭到的环境破坏与王后佩涅洛佩的求婚者们直接相关.
这些求婚者是伊塔卡的众多首领和周边岛屿的贵族们,享乐主义是他们的标签.
森林被砍伐,因为他们有通宵达旦的盛宴聚会要取暖;牛羊被屠宰,因为他们天天豪饮饕餮只吃肉.
他们"一直""无情地宰杀胆怯的羊群和蹒跚的弯角牛"(1.
91-92),却不在意任何农事和劳作.
势单力薄的奥德修斯之子特勒马科斯"看见那些厚颜无耻的求婚人在厅里/宰羊杀猪,或者在院里把残毛燎尽"(2.
299-300)满心忧伤,他抗议其杀戮的频率与数量:他们不应"每天""宰杀许多壮牛、绵羊和肥美的山羊"(2.
55-56).
佩涅洛佩称求婚者们为"祸害"(17.
538),盼望奥德修斯能归返家乡,报复他们的"暴行".
求婚者们的"暴行"不仅包括无节制的暴食和消费,还包括尽情随意的浪费.
牧猪奴称求婚者们纵情恣意耗费岛上财物是"邪恶的行为",他们"不畏惩罚""不知怜惜",比攻城掠池侵入他人领地的凶狠傲慢aEnola的名字源自1945年8月6日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枚原子弹的飞机名称"EnolaGay"(该飞机以飞行员母亲的名字命名).
与EnolaGay号飞机破坏与死亡的意象相反的是,影片中小女孩Enola后背上通往陆地的地图以及她无意识的陆地景象绘画象征着新生与家园重建(Muscogiuri207,219).
124外国文学2017年第3期之人所为更甚(14.
81-88).
求婚者们控制着整个伊塔卡的局势,他们对于伊塔卡的攫取和蹂躏隐藏着非可持续性岛屿生活之患(1.
250-51;16.
127-28).
可持续性岛屿生活需要守护者.
伊塔卡守护者的典型是奥德修斯的父亲、儿子、妻子和牧猪奴欧迈奥斯.
奥德修斯的父亲拉埃尔特斯以园丁的形象出现在史诗的最后一卷:"奥德修斯看见父亲只身在精修的果园里,/为一棵果苗培土,穿着肮脏的衣衫,/破烂得满是补缀,双胫为避免擦伤,/各包一块布满补丁的护腿牛皮,/双手带着护套防避荆棘的扎刺,/头戴一顶羊皮帽,心怀无限的忧愁"(24.
226-31).
奥德修斯评价"正低头在幼苗周围专心培土"的父亲说:"老人家,我看你管理果园并非无经验,/倒像是位行家,果园里一切井井有条理,/无论是幼嫩的树苗、无花果、葡萄或橄榄,/无论是梨树或菜畦,显然都不缺料理"(24.
244-47).
当思念儿子激动伤心时,"老人用双手捧起一把乌黑的泥土,/洒向自己灰白的头顶,大声地叹息"(24.
316-17).
泥土乌黑、果树井然、果园精修,这是园丁辛勤劳作的结果;胫包"布满补丁"的护理牛皮、身着"满是补缀"的衣衫、培土专注,国王奥德修斯的父亲俨然是一位朴素谦卑的果园护理"行家".
谦卑地护理果园,是园丁的第一职责所在.
作为地点的果园空间上提供了奥德修斯父子相认的场所,时间上果园的历史连接着父子之情.
奥德修斯为父子相认提供的证据之二a是回忆年幼时父亲在果园为他"把树名一一指点",并送他"十三棵梨树,十棵苹果,/四十棵无花果树",还答应送他"五十棵葡萄树"(24.
336-42).
可以看出,向下一代传授植物学知识并培养其园丁意识,是奥父拉埃尔特斯家园守护长远计划中的内容.
而这种幼年就开始学习的植物学知识,对于奥德修斯成功归返起到了关键作用.
b当儿子杳无音讯时,年迈的父亲继续默默承担着园丁的职责.
《圣经·创世纪》中亚当被派往伊甸园,"耕种和看守它"(Genesis2:15),亚当的首要身份是一名园丁(May2).
奥父与亚当的园丁身份,隐含着人类身份的寓言.
如果把海洋上的伊塔卡岛看作水(地)球上陆地的缩影,我们是否从奥父身上学到了什么奥德修斯的儿子在家园守护中体现了一个青年的担当和见识.
二十岁的特勒马科斯,能公开发表演讲控诉求婚贵族群对于伊塔卡资源的消费罪恶,能出海寻父并在父亲归来后合力对付求婚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伊塔卡环境正义的发言人和行动者.
从一个细节尤其能看出特勒马科斯的环境守护意识:远行访寻父亲到达斯巴达后,他拒绝了斯巴达国王墨涅拉奥斯送他的"三匹骏马,一架制作精细的马车".
特勒马科斯的解释是:我不想把马带往伊塔卡,你留下它们给自己作装饰,因为你管辖广阔的原野,这里的原野上三叶草茂盛,芦荡茫茫,生长小麦、大麦和多枝桠的洁白的燕麦.
在伊塔卡既无宽广的空地,又无草场,但牧放羊群,喜爱它胜过牧马的地方.
海岛通常不适宜跑马,也少草地,a父亲认子的证据之一是奥德修斯年轻狩猎时膝下被野猪的白牙所伤留下的伤疤.
b这一点我们将在归返之"环境识用"一节中具体讨论.
125钟燕奥德修斯的返乡:《奥德赛》中的环境性大海环抱,岛屿中伊塔卡尤其是这样.
(4.
601-08)特勒马科斯深知伊塔卡地域有限、地势崎岖、没有草场,适合放羊,不宜牧马——哪怕只是三匹马;而斯巴达原野广阔、草地茂盛,是骏马该留之地.
对于海岛生态的了解,对于家园守护的责任,让喜欢跑马,喜欢乘坐华丽马车的特勒马科斯(3.
481-84;3.
492-95)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墨涅拉奥斯的这份礼物.
一种原始的生态平衡意识让年轻的伊塔卡王子以海岛生态的整体健康为中心,摒弃了自私的个人享乐需求.
这与几千年后利奥波德"像山一样思考"的生态整体观相一致:"任何有利于保护生命共同体的完整、稳定和美丽的事物都是对的,反之则是错的"(Leopold224-25).
特勒马科斯的正确之拒绝赢得了斯巴达国王的赞赏,作为嘉奖他得到了更贵重的礼物(4.
611-69).
奥妻佩涅洛佩用智慧守护着伊塔卡岛.
在荷马笔下,女性与男性一样,其内心的智慧与容貌、身材受到同样重视(18.
248-49;11.
337).
佩涅洛佩向来被称颂为文学史上忠贞妻子的典范(Felson-Rubin163),她的忠贞以智慧为盾.
史诗中佩涅洛佩的重要身份不光是王后,更是织女.
佩涅洛佩名字的前缀pēnē在希腊文中有"织物"或"织布机"的意思(167).
诗中前后三次反复强调了她的纺织行动与谋略:她为了拖延婚期,等待丈夫的返归,整整三年都在为公公拉埃尔特斯织造没有完成的寿衣——白天纺织,晚上却拆毁,直到被一个知情的女仆揭露秘密(2.
90-110;19.
141-56;24.
131-48).
纺织是古代女性的传统职责,是一种将大地植被作物与人类社会生活紧密关联的劳动.
佩涅洛佩运用这种纺织的行动与策略,变被动为主动,将求婚者对她的催逼变成她对求婚者的控制,以之保护oikos("住所"和"家园").
当求婚者远离稼穑终日酒肉时,佩涅洛佩"以一个织女的形象织造着裹尸布——她的纺织不是为公公的离世做准备,而是等候着求婚者的死亡"(Powell20).
各部落首领和贵族求婚者们对于伊塔卡的控制,在佩涅洛佩的纺织行动与策略中得到了某种消解.
人类学家奥特纳(SherryB.
Ortner)认为,较之男性,女性地位普遍更低,这是因为女性比男性与大自然的关联更亲密,而男性与"高等"文化范畴更亲近(Vakoch2).
这种因果关系或许可以反置.
荷马时代,妻子在战争中被当作财产抢掠(3.
154;9.
41;14.
264),作为王后的佩涅洛佩在丈夫远离时也成了求婚者追求的对象.
女性地位低下,但与自然的结盟让她们集聚了生存的智慧.
床是家的象征,史诗第二十三卷出现的婚床是奥德修斯婚姻的象征,也是聪明的王后守护oikos伊塔卡的象征.
奥德修斯是利用自然的巧匠,婚床是他用院里天然生长的橄榄树精工做成.
他围着橄榄树盖起卧室,利用树干做成床榻,橄榄树根深埋在土里,婚床一直以生长的姿势存在.
二十年未见的丈夫归来,他是否真是奥德修斯,他是否依然记得这个秘密有智慧的佩涅洛佩再一次采取主动,她试探丈夫,嘱咐女仆移动婚床.
当奥德修斯激动地道出只有她俩和佩涅洛佩陪嫁女仆阿克托里斯才知道的婚床秘密,询问是否"有人砍断橄榄树干,把它移动了地方"时,佩涅洛佩才与奥德修斯坦诚相认.
橄榄树干无损,天然之基的婚床坚实稳固,佩涅洛佩证明了自己对于婚姻与伊塔卡的忠贞守护.
牧猪奴欧迈奥斯是守护伊塔卡的奴仆代表.
欧迈奥斯热爱主人一家,始终"真诚无二心"(13.
405-06),"所有奴仆中,他最为主人的产业操心"(14.
4).
欧迈奥斯知道什么样的饮食能让猪群肥健,岛上哪儿是放牧猪群的好地方.
他对于职责的熟稔和投入不止于此,126外国文学2017年第3期未禀告主人,不求任何赞誉名声,欧迈奥斯自发修建猪栏院落,精心安排,分类饲养,在满足求婚者的每日索取屠戮时尽力保持供需平衡(14.
5-20).
从史诗第十四卷卷首的叙述,我们可以找出伊塔卡在求婚者们的疯狂消费中仍得以维持生计的答案.
求婚者每次选取"最肥壮的骟猪中最好的一头"宰食,而牧猪奴招待远客(奥德修斯)时选宰的猪年岁"已有五年"(14.
419).
五岁是家猪的最长寿命,欧迈奥斯尊重自然规律,选取年老的猪宰食.
这种资源保护主义与求婚者的贪欲对照鲜明.
a为守护猪群,牧猪奴晚上不睡屋内,而是带着佩剑与投枪,躺在"一处可避北风侵袭的凹形岩石下"(14.
533).
他是一个深谙自然、兢业奉献、有开创精神的职业楷模,也是一名战士——他最后成了奥德修斯诛戮求婚人的得力助手.
在求婚者们长达二十年的集体破坏中,伊塔卡没有走向特勒马科斯多次担忧的"不幸"毁灭,这无疑是以奥德修斯三位家人与牧猪奴欧迈奥斯为代表的守护者们的功劳.
三、"群岛"之欲《奥德赛》是一个返乡冒险故事,对其做环境性研究,返乡之旅不得不谈.
布伊尔在讨论地方依附的五个维度时认为,由于人类轨迹的移动,地方依附可能"看起来更像一个群岛"(Buell,FutureofEnvironmentalCriticism72;WritingforanEndangeredWorld65).
奥德修斯的返乡之旅经历了海滨城邦及沿途岛屿的"群岛"地理,但似乎对"群岛"地理没有产生地方依附;相反,"群岛"以欲望的形式出现,返乡之旅是控制与摆脱返乡轨迹中"群岛"之欲的过程.
古典文学教授泰尔曼(WilliamG.
Thalmann)根据奥德修斯旅途经历的先后顺序列出两两相应的六对事件b,发现《奥德赛》史诗中体现了古希腊人察两极以求全观的对称结构.
这一发现对我们讨论奥德修斯旅途中的"群岛"之欲很有启发,我们借鉴泰尔曼的对应框架可以发现财富、食欲、声色对奥德修斯构成的三大诱惑.
奥德修斯在特洛伊之战胜利后归返的第一站是基科涅斯人的城邦,他与船员士兵"攻破城市,屠杀居民","掳获了居民们的许多妻子和财物"(9.
41-42),在大海边宰羊煮酒时遭基科涅斯人援兵袭击,落败而逃.
奥德修斯一方攻城劫池,杀生无数,女人为财,野蛮当道.
基科涅斯人的援兵多如"春天的茂叶繁花",这一比喻出自奥德修斯之口,却似乎暗藏生态正义.
归返第一站里觊觎财富是原因,抢杀掳获是手段,受挫溃逃是结果.
财富诱惑在先,财富劫掳随后,溃败风险告终,在这幅社会生态简绘图里奥德修斯是个失败的侵略者.
在最后一站费埃克斯人的岛上,奥德修斯以裸无一物的求救者身份出现,离开时岛上显贵长老却"……送给他无法胜计的礼品/有铜器、黄金和许多精心纺织的衣袍/奥德修斯若能从特洛伊安全归返/随身带着他那份战利品,也没有那么多"(13.
135-38).
百姓还共摊费用赠送他"一个巨鼎和一只大锅"(13.
13-14).
鼎和锅为烹煮之具,属"厚礼"(13.
15),与其他礼品一样都是文明生活的象征.
奥德修斯因文明的馈赠而获得财富.
劫掳的野a贝尔(JasonM.
Bell)认为史诗中写到风神用"九岁牛的皮质口袋"装逆风,"九岁牛"或许暗指牛老才用,风神有牛群保护意识——这一点启发了本文作者对于牧猪奴选宰"五年猪"时保护用心的发现(Bell54).
b泰尔曼以奥德修斯入冥府求问先人为界列出的归途对应事物是:1.
基科涅斯人2.
洛托斯花食者3.
独眼巨人4.
风神5.
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6.
基尔克7.
冥界访先人6.
塞壬们5.
海怪斯库拉4.
太阳神之牛3.
大漩涡卡律布狄斯2.
卡吕普索1.
费埃克斯人(Thalmann73).
127钟燕奥德修斯的返乡:《奥德赛》中的环境性蛮与馈赠的文明相对,财富的失得相对,欲之舍之,其意已彰.
第九卷中,奥德修斯为得到更多"作为客人应得的赠品"(9.
268)率众闯入独眼巨人波吕裴摩斯的洞穴,六名同伴被吞吃.
贪婪财富的恶果在第十卷"风神惠赐归程"中又一次出现:风神用"九岁牛的皮质口袋"(10.
19)把逆风扎紧,帮助奥德修斯一行顺利返乡;在能看到故乡的土地时,同伴们趁奥德修斯疲惫睡眠之际,打开了猜想以为"装满了黄金和白银"(10.
45)的皮囊——狂风外涌,把他们刮回了风神艾奥洛斯的海岛.
奥德修斯在发现同伴犯错,近在咫尺的故乡瞬间不见时痛苦至极,萌生了跳海轻生的念头,最终决定忍耐苦难继续生存.
犯下贪婪之错的奥德修斯一行被风神称为"人间最大的渎神者",拒绝再以顺风相助.
奥德修斯的所有同伴在之后多舛的旅途中一一丧生.
风神岛的教训是:蔑视自然规律,贪图金银财富,其果自食.
旅途第二站洛托斯花(又名"忘忧花")食者之地和旅途倒数第二站卡吕普索之岛的共同点是,两站都提供快乐无忧的食品,食用者受到"忘却还乡"之惑(forgetfulnessofhomecoming;Thalmann73).
三个同伴有探路的使命,"当她们一吃了这种甜美的洛托斯花,/就不想回来报告消息,也不想归返,/只希望留在那里同洛托法戈伊人一起,/享用洛托斯花,完全忘却回家乡"(9.
94-97).
为摆脱诱惑,奥德修斯"不顾他们哭喊,强迫他们回船"(9.
98),将他们绑在船上迅速带离.
在倒数第二站卡吕普索的岛上,女神给奥德修斯提供"凡人享用的各种食物",还以食后"长生不死"的"神食和神液"相诱(5.
196-209).
连续七年,奥德修斯一直用强大的自制力保持着对于乡土的记忆和返乡的渴望.
返乡第六站魔女基尔克的海岛上,基尔克的食物掺进了"害人的药物",食用的奥德修斯同伴"迅速把故乡遗忘",喝下她提供的饮料之后,同伴们"立即变出了猪头、猪声音、猪毛和猪的形体"(10.
234-40).
奥德修斯用药草保护自己,随后解救同伴.
但其后整整一年里,他们"每天都/围坐着尽情享受丰盛的肉肴和甜酒"(10.
468),直到有忠实的同伴劝告奥德修斯不可耽于"糊涂",说服他"考虑回乡"(10.
471-76).
食欲对返乡一次次构成障碍,甚至直接威胁(从想象中删除对于故乡的记忆),唯有理性地控制口腹之欲,才可能重返家园.
当代社会耽于口舌饕餮之欲的人们,是否也如食入"忘忧花"之船员或是"糊涂"的奥德修斯,哭喊着要求享乐的权利或是对阻碍者几乎拔剑相向a,却忘却了漂流旅人最根本的职责——探访一条归途,走上返乡路.
泰尔曼认为独眼巨人和大漩涡卡律布狄斯都以吞吃的方式对奥德修斯的返乡构成威胁,而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与海神怪斯库拉分别以人和怪的模样出现,但都是食人者(Thalmann74-75).
这两组事件与吃相关,但与被惑相反,却是他者食欲对奥德修斯的返乡造成了危险与阻碍.
被惑不能自控招致毁灭性灾难的事件发生在日神岛.
基尔克曾警告奥德修斯,太阳神赫利奥斯的岛屿隐藏着对他们"最可怕的灾祸"(12.
275),不伤害太阳神的牛羊才可归返.
有奥德修斯的再三提醒在先会以捕猎游鱼飞鸟充饥,但渎神的奥德修斯同伴们还是禁不住诱惑连续六天屠宰了太阳神的牛群.
太阳神因爱牛被杀心中愤怒,声明如不惩罚凶手自己就离开不死的神明和有死的凡人,沉入冥府哈得斯去照耀死魂灵.
在荷马史诗中,"看见太阳的灿烂光辉"(10.
498)意味着活着.
为平息太阳神之怒,a欧律洛科斯劝阻奥德修斯率众前往基尔克的辉煌宅邸享乐,奥德修斯当时的想法是"要不要立即从大腿侧旁抽出利剑,/砍下他的脑袋,把他打倒在地,/尽管他是我的亲属,关系很亲近"(10.
439-41).
128外国文学2017年第3期使其"留在生长谷物的大地上"(12.
386)照耀神与人,宙斯用风浪和霹雳惩罚渎神者,"快船在酒色的大海中央打成碎片"(12.
388),奥德修斯的"同伴们从船上掉进海里","他们像乌鸦一样在发黑的船体旁边/逐浪浮游",葬身大海不得归返家园(12.
415-19).
太阳神愤怒时沉入哈得斯的威胁,是一种生和死完全错位的启示录式的宇宙之序的毁灭(Louden98).
奥德修斯的同伴们不知自控,不懂敬畏,贪图口腹之欲终至灭亡,这对人类如何处理天人物我关系是一种警醒.
鲍威尔(BarryB.
Powell)曾提到塞壬们(Sirens)的名字从词源学上说或许与"歌曲"或是"细绳"(含"歌声将听众牢系牵绊"之意)有关系(24).
为抵抗塞壬们歌声的迷惑,经过塞壬们繁花争艳的绿荫海岛之前,奥德修斯用蜂蜡把同伴们的耳朵堵上,又让同伴们用绳索把自己牢牢捆绑在桅杆上——这条绳索是对抗塞壬魅歌索绊最简单但最有力的工具.
塞壬们以歌声美妙之乐、见闻渊博之识两点相惑(12.
184-91),目的却是以奥德修斯留恋特洛伊战争的光荣(Pucci196)为饵,诱其停留忘返,腐烂成岛上的又一堆骨骸(12.
45-46).
而魔女基尔克和仙女卡吕普索都色诱奥德修斯,让其作丈夫(9.
30-32).
奥德修斯禁受并控制住了声色之欲的阻滞,在返乡的旅途上勇敢前行,最后终于获得了特洛伊胜仗之后的又一项光荣——成功归返.
在冥府哈得斯问归途时,冥府先知的预言是:"你们忍受艰辛后仍可如愿返家园,只要你能约束你自己和你的伴侣们"(11.
104-05).
归途诱惑诸多,"约束"二字才是抵挡"群岛"之欲,抵达家园的关键.
四、环境识用史诗中波塞冬的盛怒是奥德修斯的返乡受到重重阻碍的直接原因,而波塞冬之怒是因为奥德修斯刺瞎了其子独眼巨人波吕裴摩斯的眼睛.
我们从环境识用的角度或许能看到人类文化与自然环境关系中的龃龉与投顺.
从第九卷奥德修斯的叙述中,我们看到巨人们居住地的作物自行生长,资源富足,他们过的是一种既非农耕,又无社纪的自然人式的生活(9.
106-15).
波吕裴摩斯的岛屿土地尤其肥沃,植物丰富葱郁,羊群繁衍众多,未被农夫与猎人涉足.
奥德修斯发现巨人们没有舟楫,不懂造船,岛屿之间没有往来,这是波吕裴摩斯的岛屿保持天然的原因.
奥德修斯以一个古希腊殖民者的视角,认为小岛有优良的港湾,适合耕种的沃土,"可使那小岛归附自己变富庶"(9.
116-41).
对天然海岛及其居民的好奇,让奥德修斯不顾同伴的劝阻,在捕猎一百多头羊之后仍去探查.
到达波吕裴摩斯巨大的洞穴后,尽管预感"会遇到一个非常勇敢,/又非常野蛮、不知正义和法规的对手"(9.
214-15),尽管同伴们极力劝告奥德修斯搬走奶酪,赶走羊群,乘坐快船离开海岛(9.
224-26),奥德修斯却没有采纳"本会更合适",原可不触发矛盾的建议.
独眼巨人波吕裴摩斯是一个"不近他人,独据一处,无拘无束"的牧羊岛民,他"身材高大","看起来不像是/食谷物的凡人,倒像是林木繁茂的高峰,/在峻峭的群山间,独自突兀于群峰之上"(9.
187-92).
从体态和性情看,波吕裴摩斯都是大自然的象征.
当奥德修斯不顾同伴的一再劝阻,深入波吕裴摩斯的洞穴,想得到更多"作为客人应得的赠品"(9.
268)时,波吕裴摩斯吞食其同伴作为回复.
如果说波吕裴摩斯及其岛屿是大自然的象征,这残忍的吞食是否是对奥德修斯登岛扰乱大自然的秩序,无尽索取的报复129钟燕奥德修斯的返乡:《奥德赛》中的环境性奥德修斯从小获得的植物学知识——尤其是橄榄树的识用——在一路旅途中多次帮助他化险为夷,身安心宁.
在波吕裴摩斯的洞穴里,他看到一根高大粗壮的橄榄树干,将其一端削尖、烧锻,之后用它刺瞎独眼巨人的眼睛才得以找机会脱身(9.
318-98).
仙女卡吕普索交给他一把橄榄木手柄的斧子,他就能砍下赤杨、白杨和杉树二十棵,做成一艘快船返乡(5.
236-61).
在赤身裸体爬上费埃克斯人的国土后,他靠两棵枝叶交叉的橄榄树荫翳和枯叶避寒取暖(5.
476-90).
当看到雅典娜指点的伊塔卡上福尔库斯港湾高处、神女们洞穴旁枝叶繁茂的橄榄树时,奥德修斯打消疑团,认出自己身在故乡(13.
346-50).
他相信妻子忠贞,家园重拥,是因为明白橄榄树做的婚床稳固没有动摇(23.
190-201,232).
逃离独眼巨人波吕裴摩斯的洞穴时,奥德修斯不仅用到了植物,而且很好地利用了波吕裴摩斯的羊群.
奥德修斯发现洞里"许多肥壮的公羊绒毛厚实",就悄悄抽出"巨人铺垫用的柔然枝条"当作绳索来缚羊:三只缚成一组,中间的羊身下缚上一个同伴,"另外两只行走时从两侧保护他们".
每三只羊带走一个同伴,他自己则抱住羊群中最肥壮的那头,"一头钻进毛茸茸的羊肚下面,双手牢牢抓住",伺机出洞(9.
427-36).
泰尔曼称奥德修斯对公羊的态度为实用主义——先助逃,后献祭,认为这体现了人类文化的黠变;与之相应的是受伤的巨人以为最肥的领头羊突然殿后,是为主人的变故而悲伤——这种天人合一的思维方式体现了自然田园世界的朴实与单纯(Thalmann87).
奥德修斯以计谋与智慧闻名,他对公羊的实用态度,在当时却是逃脱灾难的途径.
伊塔卡岛上最先认出奥德修斯的是他远征特洛伊前饲养的狗阿尔戈斯(17.
301-03).
二十年前奥德修斯将其当作猎狗驯养,二十年后候得主人归,阿尔戈斯"立即被黑色的死亡带走"(17.
326).
老弱受欺虐的阿尔戈斯是历经风雨、面目已非的伊塔卡岛的象征,也是守候伊塔卡岛、等待奥德修斯归返的人们的象征.
奥德修斯深知自己的处境,看到阿尔戈斯摇尾相认后,他转身擦去眼泪,继续用一种像阿尔戈斯一样(本应受尊敬却反遭欺凌)的模样(Thalmann96)出现在被求婚人控制的宫宅——"样子酷似一个悲惨的乞求人和老翁,/拄着拐棍,身上穿着褴褛的衣衫"(17.
337-38).
对环境观察敏锐,知狗识人,奥德修斯最终联合忠诚的牧猪奴和牧牛奴等人,击败伊塔卡的毁灭者,打赢了家乡保卫战.
对环境中土壤、植物、动物的有效识别和合理利用,在奥德修斯的命运里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对于自然的识用,是一个需要我们不断学习和研究的领域.
斯洛维克(ScottSlovic)认为,生态批评考量"所有文学文本中的生态涵义和人与环境的关系,哪怕(乍一看)文本的自然环境并不让人在意"(GoingAwaytoThink27).
《奥德赛》是以人的智谋及人神关系为主题的经典,从未有人从返乡之路的环境性对其进行考察,本文聊作一补.
任何一条返乡路,家园故乡是终点,旅途环境是过程.
重读经典,对《奥德赛》做环境性研究,我们从乡土依附和家园守护两点知道故乡环境在想象记忆和生存现实中的重要;从"群岛"之欲和环境识用明白,人类控制欲望和顺应环境的自然之用才是成功返乡的保障.
在以人类命名新的地质时代的"人类纪"(Anthropocene),地球/水球有多危险,人类乡关何处奥德修斯认为人类在所有生灵中最是可怜却不自知(18.
130-32),"一个人任何时候都不可超越限度"(18.
141).
文学史上"最有智谋的人",在旷古隔世的返乡之路上,早已对我们做了警告:人类之于环境,不可轻视侮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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