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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yz视频工作室  时间:2021-04-06  阅读:()
版权信息在宇宙里穿梭的房间DNA-BN:ECFD-N00020284-20200824出版: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浙江杭州体育场路347号互联网出版许可证:新出网证(浙)字10号电子邮箱:cb@book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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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目录CONTENTS引言前序在宇宙里穿梭的房间没有双腿的舞者被谋杀的女人重置人生定制婴儿羽毛后序引言在真实和梦境里穿梭的似是而非的人生那些不可能的事都可能发生而站在生活一角的我们却从来看不清宇宙的样子在眼泪、大笑、悲伤、狂喜、孤单、热闹的那里起起伏伏在绝望希望里,在得到失去里自我救赎,奋不顾身前序我争取不要把前言写成全书最精彩的部分,最好是全书最不起眼的部分,但你看到这里大概就知道我是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人,喜欢起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故事.
这不是一本爱情小说、不是一本文艺小说、不是一本科幻小说,也不是一本悬疑小说、但它又是一本爱情小说、一本文艺小说、一本科幻小说、一本悬疑小说.
有的人觉得这是本难以说明小说集,我也没有什么可argue的.
然而,我真正的出发点是希望用剧集来呈现小说,在信息爆炸996的时代,阅读不要太过绵长和困难(令人惆怅的理工生务实思维).
全书由六个科幻推理故事构成,从平仄破旧的北京呼家楼老宅里发生的神秘轮回,到失去双腿绝望着被傀儡操作的少女,从尸体破碎寻找杀手的女人,到抽丝剥茧、逼近真相的侦探,从在时空中错恋的中年男人,到一夜之间人生不复的基因定制人,还有那个为地球上神秘生物默默付出的物理学博士……从题材上讲,看似信马由缰,但是却在围绕我们当下常常思量的问题:平行宇宙、AI脑科学、女性自由、公平正义、时空人生、基因改良、生态平衡.
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些思考,但是与从纯科幻角度出发的科幻小说不同,故事也关注情节主体,他或她的人生,他们在其中的绝望、希望、快乐、悲恸、无奈、妥协、抗争、爱与恨.
其中前四个故事靠隐藏线索串联在一起,是我留下的读者彩蛋.
我深信,写作本身不是作者的炫技,而是和读者的互动,无论是表达上的,还是情感上的.
从《在宇宙里穿梭的房间》到《重置人生》到《羽毛》,我进行了一些或重或轻的写作实验,可能稍显不按常理出牌,平行、复现、寓言,彼此相互交叉、有些迷乱的写作方式,甚至会让一些习惯长篇正统故事的"老道"读者"困惑".
作为一个新人,保守派说最好不要做太多实验性的尝试,然而或许是本身就有点精神性抽搐,我总是忍不住把头脑中这些异想天开寻着逻辑推演,尽管还欠缺火候,但尽己所能地拉着阅读这本书的客人在现实和梦境里穿梭徘徊,尽量留下一些恰到好处的线索让客人去查找.
或许在一堆看似繁杂的文字熄火之后,扣上书本,尘封柜上,但却在某个清晨,那些曾在书本里游走的人,会在刷牙的刹那突然回想起这些我苦心经营的故事,然后感叹:"哦,原来是这样呀.
"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故弄玄虚的我有时候会和你捉迷藏.
但相信我,我既没有用各种流行的写作元素去谄媚读者,也没有用那些程式化的文字语言,试图能踏着前人成熟的步伐找到读者,我并不奢求在任何热点小说榜单上榜.
我只是苦心经营着,像一个角落的孩子,希望有一天,有那么一双、两双、几双眼睛能看到.
而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致敬的不是小说,而是十分奇怪的,致敬于电影.
诚实讲,我很难承认在这本书里有很强的基础学科成分,我只是试图借助幻想和科学理论,将故事放在非一维行进的轨迹上讲述.
人类总是被灵魂不安的成分撕咬,关于人的故事就一定会投射到人类的自私、狂傲、懦弱却又勇敢、爱、无私的成分.
而事实也是如此,抛去了人性的成分,这些故事就只是文字;有了人性的成分,这些故事才成为了故事.
如果这些故事能够在多维的时空里进行,就有了无数种可能.
在无限的空间和亘古的时间里,各种故事景象并发或是接连上演,有时候是我故意写了他们,把他们安置在时空的格子间,但有时候是故事自己发展了自己,结局常常不受我控制地前行.
有时故事行至某处,我也只能感慨,只能这样.
这是故事自己决定的,故事的合理性和人物的性格,甚至是宇宙某种潜伏的规律,会把故事推向必然发生的结局.
这常常让我慌神,到底是我写了他们,还是只是我看到了他们我们的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不是我们过了人生,而是人生过了我们.
有一双眼睛,或许就是万事万物运行规律的眼睛,正冷眼旁观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但没关系,不必较真,在无限的宇宙里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都可能发生,而你我都是身在其中的演员罢了.
彡野(Shanye)2124年2月8日在宇宙里穿梭的房间第零篇坏掉的走廊灯连续的排练让绿子不太舒服,再加上突袭的流感,现在她感觉自己的胃里像装了一只死老鼠,恨不得把整个胃都呕出来.
她在楼下走下出租车,疲乏不堪地向家门口走去,这是一栋很陈旧的居民楼,住的也大多是老人,除了位置在东三环呼家楼还算比较好以外,其实早已经破旧不堪,蟑螂爬进爬出也足够让一般人偶发心烦.
但此时让绿子心烦的是那么一个无可奈何的念头,那就是她感到自己韶华易逝、年岁将老.
"老"这个敏感的字眼是很多人都无法正视和说出口的,绿子也是众人中的一个.
"我为什么不能承认这个,连这个词也有些不敢在心里提出来.
"她问自己.
但其实绿子不过35岁,这个年龄应该谈不上"年迈",但是作为话剧演员,她突然发现那些年轻貌美的角色不再适合自己了.
但是更让她忧心忡忡的是她的婚姻,那是她更不敢提出来的词,那个词该叫什么,"疲乏"、"流逝",还是"绝望".
她觉得,或者说是越发地觉察到,他不再爱他了.
可能是因为一个一个细节,可能是因为她那过了最好的年华的想法让她产生自卑感,也可能是爱情有一个被生物学规整好的保质期.
人们总喜欢这样的剧本:两个一起长大的男女,已经享受了起初单纯美好的爱情,步入比较平和的婚姻,已经经过风雨,现在也该坦然面对爱情的消逝.
但是那些乏善可陈、平庸又平凡的幸福剧本,常常被活在其中的人肆意篡改到面目全非.
这些年为了表演,她一直没有怀孕,而最近医生却告诉她,她无法怀孕,这让一切又蒙上了一层悲剧色彩.
"哎.
"她走出电梯口叹了一口气,楼道的陈腐味道却塞进了口鼻.
是不是一切都要变了,她想.
绝望的感觉钻进了她的心胸,填得满满的,如同一只倒挂在胸腔里的蝙蝠,顶住了她呼吸的肋骨.
多么绝望,似乎随着年龄成长,死亡就在不断临近.
那些过往消失在疾驰而过的时光里,只留下了眼前一片捉摸不透的空白和面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慌.
"如果他离开我,我还能开始吗"这时走廊上的灯突然灭掉了,而她也刚刚走到了家门口.
这些令人窒息的压力依旧盘桓不去,但不用多久,她就再也不用考虑这些了.
因为,她死了.
就如同这走廊上的灯一般突然熄灭.
第一篇凌晨5点半2016年3月12日凌晨5点半,川子睁开了眼睛.
躺在北京东三环上呼家楼一栋老楼的床上,往北就是三里屯,是北京最放浪形骸的地方;往南就是国贸,是北京最繁华的地方;而他住这一块还保留着朝阳区的民风——粗糙,酸辣,呛鼻,淳朴.
川子住在呼家楼北街一栋1986年的老楼里,养鳄鱼的典当铺老板还有遛龟的大爷都是他的邻居,楼上大叔的狗细脆的脚步声是他睡觉时候的催眠辅音.
楼里"街里街坊"多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尽管中年时搬进了这栋十几层的楼宅,但是却还保留着胡同人的生活方式.
北京的老爷子们一到春夏的傍晚就坐在楼下的破沙发上,哼起小曲儿,唠着家常天下事,仿佛这一平几万的宅子不过是晚清的平屋,这楼外川流不息的东三环也不过是胡同里的一条石板路.
京味儿的文化还流淌在老北京的腔调里,这楼房不管是一平多少钱,也不过是人安身的地方.
6号线和10号线在北京东三环的呼家楼站交叉停留.
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昨夜加过班的人还在梦里,一呼一吸吐出的气息和北京初春生冷的空气搅拌在一起后,又被人吸入肺里.
央视大裤衩在稀薄的清晨里耍着流氓,吊着一个大裤裆子横眉冷对国贸的各色外企,那些经久挺立的高楼,带着一种仿佛有丰功伟绩的骄傲,在白天折射阳光,在夜晚散发光芒.
京广桥把这一片儿从北到南穿得利利落落,桥上桥下再过那么一两个小时,宝马和大奔,Jeep和路虎,保时捷搅和着几辆特斯拉,就会纷纷上场,撑起国贸人的面子.
川子睁开了眼睛,对整个世界不管不顾,只顾着凝视着空气中忽闪忽现的鸟叫声.
他大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鸟叫声从天花板上飞了进来,各色各样的鸟,各式各样的声,有的悠长,有的绵延,有的干净利落,有的湿润婉转.
他细细听着,似乎试图把听到的都吸进肺里,慢慢消化着.
所有的时间已经在此凝滞,凝滞成一个清晨的森林.
他躺在床上,整个北京在周边塌陷,随之整个地球塌陷.
就在一瞬间,整个宇宙只剩一张床和一天花板的鸟鸣.
突然,手机闹铃响起,这时凝滞的时间才开始渐渐流动起来.
再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川子的岁月也迅速汇入了旁边京广桥的车水马龙之中.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川子想,一边把白色衬衣上的扣子一粒一粒扣上.
他一个人住在这里,现在没有妻子,没有孩子,也没有朋友,看似只是这个城市中空巢中年中的一个,但是他有很多酒,西凤和茅台,兰陵和二锅头,俄罗斯伏特加和白兰地,山崎和SmokeHead,新旧世界各个姿色的红酒.
他几乎没什么癖好,只是房间里屯满了酒.
一个人住这,酒水比人还重,他特地买了个酒柜放这些东西,放这些老朋友,好像自己受了某种创伤似的只能与酒为伍.
其实,更恰当地说,他更像有些酗酒的问题.
但这是北京,不是美国,不能随便说一个人有酗酒问题,也不能随便拉一个人去参加戒酒会,也没有这种组织.
在中国每天在酒局上喝大酒不算有酗酒问题,唯一能让中国男人戒酒的不是什么神奇的自省自律戒酒会,而是医生给的诊断报告,报告上边会有几个出色人物的名字,一个人物叫肝硬化,一个叫高血压,一个叫胃炎,这三个是中年男人最常见的戒酒偶像.
但是川子没有酒局,也没人劝酒,也没有酒精成瘾,也没有戒酒偶像.
他是一家酒吧老板,在工体一座小楼的二层开着一家名叫时空(Time&Space)的酒吧,以前他不是干这活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另一种生活.
命运像一个巨大的涡旋,那些在周边游泳的人,总是不知不觉就被卷入其中,但一旦卷进去了,仿佛就再也出不来了.
8点30分,川子走出公寓,走进街角的咖啡店,他要了一杯美式还有一个牛角面包,然后坐到靠窗的位置,他伸出手来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表盘上有一个裂缝,但是并不影响手表的正常功能.
秒表继续均匀地行走,像丝绸佛过婴儿的脸颊般流畅.
只是这表戴在川子身上多少有些不太匹配了,表头太小,表链又太细,尽管是银色的中性颜色,但依旧让人觉得不够恰当.
"应该快来了",川子心想,他的手指在咖啡杯的盖子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然后拿起咖啡呷了一口.
一分钟后,时间的巨轮顺利驶入8点45分,川子突然紧张了起来,他皱起眉头,凝视行人走来的方向,行人匆匆走过,川子的眼光落到了一个被人群裹挟着的女人身上.
女人看不出年龄,身材紧致轻盈,皮肤雪白,一头黑色的长发,发尾卷着,里面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淡绿色连衣裙,外面穿着深灰色的廓形大衣,眉头显得有些紧张,背着的单肩包里似乎不是笔记本就是资料,把她的右肩都压低了一些,她走得很快,甚至在脚步中带着一丝怒气.
看到她后川子便把杯子举到了脸颊,半低着头假装在看手机信息,他继续用余光注视着女人,直到她消失在窗前可及的视野里.
然后川子把没吃完的牛角包丢在了窄桌上,快步走出了咖啡厅.
他走在人群中路过一个又一个行人,距离女人越来越近.
女人低头看表后却加快了脚步,眼看十字路口就要到了,川子几乎是扑了上去试图一把抓住女人的手.
可是这女人却在回头看了他一眼后露出惊讶且愤怒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魔鬼,她用了全身最大的力气在万分之一秒间挣脱了川子.
就在这时,一辆疾驰的小轿车撞了上来,之后轿车继续前冲,在几乎是半秒的时间内丝毫没有减速地撞到了马路对面的电线杆上,连司机被甩飞了5米的距离.
女人躺在血泊中,撞断的腿脚像玩偶的截肢,绿色的连衣裙被血迹染成了深棕色,她大睁着眼睛,与其说是恐惧更不如说是惊讶.
仿佛没有来得及在脑海中过完一生,就被夺走了生命.
在被撞飞的刹那她的手表脱落了下来,而那块表从样式到材质,从表盘到表链,从指针到裂缝和川子戴着这块一摸一样,只是它永远停留在了8点48分.
经历了这么多次,川子却依旧无法接受,他经历过怀疑、无助、愤怒,最终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确实已经发生.
一点征兆都没有,这该死的车子就像受到诅咒一般出现,从此就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他宁愿这世界上从未出现过这种交通工具,所有的人都回到骑马通行的日子,或者,更简单点让他从来都未出生过,便不必经受这种痛苦.
川子失望地转过身,悲伤让他直不起腰来,他本来便不是很高,大概一米七二的个子,现在他整个人蜷缩得像一个蚕蛹,被悲伤包裹到透不过气来.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似乎是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才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房门.
他只是从酒柜里拿了一瓶酒,一瓶伏特加,然后一口灌了下去,然后一头栽到了床上,放佛眼睛中灌满了酒,辣的眼泪直流,无法睁开双眼,也发不出声,啜泣得像一只小鸟,接着整个人晕眩了过去.
2016年3月12日凌晨5点半,川儿睁开了眼睛.
躺在北京东三环呼家楼一栋老楼一间窄小的卧室里,往北就是三里屯,是北京最放浪形骸的地方;往南就是国贸,是北京最繁华的地方;而他住这一块还保留着朝阳区的民风——粗糙,酸辣,呛鼻,淳朴.
川子有些宿醉,头颅中像灌着铅一般,他把头从重力的拉扯中拔了出来,轻轻拍打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地毯上,旁边有一瓶同样倒地的伏特加,逃跑的酒精分子充溢了整个房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身体支了起来,像一只上吨重的笨熊一般坐到了床沿上,双手托着脑袋,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口舌间满是苦涩干渴的感觉.
川子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一下表,4点30分,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干咳了几下试图把嗓子上那种毛躁的感觉抖掉,基本没有什么效果.
楼上养的狗已经醒来,开始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爪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沿着天花板穿到了川子的房间里.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了一瓶苏打水灌进了喉咙,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接着他走进了洗手间,洗手间很窄小,喷头喷出来的水可以落到马桶盖上,各种生活用品七零八落地放着,呈现出一个三四十岁的单身男人不算精致的生活状态.
他打开生锈的水龙头擦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眼角的鱼尾纹毫不掩饰地装点在眼睛的两侧,嘴角的笑像被一抹乌云卷到了遥远的天边,而脸上只留下了一场阴郁的秋雨.
他生活在不过六十平的两居室里,楼房陈旧,白色的墙面凹凸破损,两墙交接缝隙里的昆虫找到了自己迷宫穿行的方式.
蟑螂以富有弹性的身躯,时不时地从防盗门下的缝隙里爬进爬出,从一个空间爬到另一个空间,进行一场穿越时空的旅行.
川子走进狭窄的厨房,拿起一个废弃的炒菜木铲开始拍蟑螂,他拍死了苏打水瓶上的蟑螂,还有灶台边上的一个.
接着又拿出了一瓶伏特加,顺着喉咙灌了几口.
除了酒,他的生活很简单,不会堆叠任何多余的什物.
他睡在次卧,主卧的门常年牢牢地关着,川子很少去那里,也从不往里面放任何东西.
他已经在这生活了十年,十年是很漫长的岁月,但又快得狠,快得像一次呼吸一样简短.
川子的手机响了,上边显示是川子妈的来电,他依旧没有接电话,手机只能绝望地躺在被褥里,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之后就放弃了挣扎,继续沉沉地昏死了过去,直到时空向它投递了一条短讯,它才又打起精神震颤了一下.
"川子,妈妈煮了饭,回家吃饭吧.
"川子妈没有死心,还是发来了信息.
川子重新回到了床上,像一个孩子一样蜷缩着,双手紧紧把被子抱在怀中.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大于我们自身,以至于当它们哪怕是轻巧地来临时,我们也毫无招架之力.
川子此时此刻是一个被碾碎的核桃,混杂着硬硬的核桃壳碎末,僵硬而又瘫软地躺在床上.
那张空荡荡的床,分明是两个人的空间,却只装下了一具活着的尸体.
川子死死地睁着眼睛,用上所有的力气压低内心的绝望,像是踮着脚从一头蟒蛇边走过:"不要惊动它,不要惊动悲伤,呼吸也不要出声响,不要惊动死亡,不要惊动那些在黑暗中觊觎你幸福的东西,他们是最无情的强盗,他们的血口是豺狼的口,他们的腰身是蟒蛇的腰身,他们的心肠是铁石的心肠.
"悲伤蹑手蹑脚地走着,走过悠长悠长的时间,终于熬到了五点半,窗外照旧响起了悠扬的鸟叫声,这些长者翅膀的生物是被派来探视川子的使者,只是川子永远也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人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
京广桥上上下下车水马龙越发活跃.
8点30分,川子准时走出公寓,右转再走几步到达电梯门前,电梯从13层来到12层.
门开了,电梯里站着的大爷抱着一只幼年的博美,漆黑的眼睛盯着川子,像盯着一个老相识.
在狭小的电梯里,大爷、川子和狗都没有说话,走到楼下,川子看了一眼背道离开的大爷,那只博美也回望了一眼,它用一双黑得不染半点俗世的眼睛看着川子.
这让他想起了绿子第一次说楼上大爷有一只狗,那狗有双黑不溜秋的眼睛.
8点45分,川子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穿绿色连衣裙的女人如往常一般匆匆走过,只是这次川子没有追上去.
他已经追上去无数次,也曾在路口等过无数次,也曾提前或者延后出现过,他用各种方式在2016年3月12日出现着,却始终无法阻拦那辆该死的车的失控,无法阻止眼前那个女人的死亡,他只能静静地,静静地在这看着她走过去,像一抹即将随风飘散的烟雾一般,用手拼命地去抓取,却反作用地像一把扇子,把她更快地吹散着.
8点48分,十字路口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在人墙的后边,一辆失控的小轿车,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将女人的生命踢入了死亡的深渊,时间于她而言永远停留在了8点48分.
川子悲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心跳的每一下都伴随一阵痛楚,他走出门,人群向反方向跑着,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大喊着,而川子踉踉跄跄地向反方向走去.
每天的这个时候,川子的皱纹就仿佛又多了一条,周围的时间都在重播,只有川子的时间在继续进行着.
细胞在各自分化分裂,在各自的程序性死亡下老朽、破损,络氨酸酶的活性在降低,黑色素合成在减少,川子的双鬓已经出现了几丝白发,时间正加速拖着他走向死亡,这是生命对他的惩罚,他的内心已经像一片大火烧尽,没有对生存的渴望,只剩下碳酸盐的灰尘.
他的灵魂已经变成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越是记得曾经多么枝繁叶茂,繁华丛生,就越是让人感到寂寥和荒芜.
川子走过人群,走过京广桥下的十字路口,走过一条街到另一条街,直到走到北五环的边缘.
下午5点,他终于摆手停下了一辆出租车.
"今早8点48分,在东三环京广桥下发生了一起严重车辆失控事件,一辆小轿车在通过十字路口时连撞四人,导致两死两伤,目前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分别是年仅35岁的青年话剧演员绿子,以及一名周边上班的白领.
另外两名伤员在事故后已经就近送往朝阳医院进行救治,其中一名为舞蹈系学生,经过紧急抢救,目前已脱离危险.
出事车主……"车上的广播开始晚间播报.
"师傅,麻烦在下个路口停车.
"川子下了车,看了看表,表盘上破碎的裂纹反射着街上的车灯,指针在一秒一秒地前进.
他在望京下了车,走去三里屯还有很远的距离,但他的双腿已经走得酸痛,两个硬邦邦的腿肚子如同冰冻的鸡胸肉一样舒展不开,里面的血管和神经正违背主人意志互相结节在一起.
但川子不打算再坐车,也不想听到任何有关绿子的消息,恼人的广播或是电视新闻,这些他都极力躲避,听这些无疑只是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抓狂.
从黄昏走到黑夜,他走进了工体,围着主体场馆走了大概四分之一圈,然后走进了满是酒吧和餐吧的里街,坐电梯上楼二楼,走过艺术展廊一般的厅堂,转过一道旋转的重木门,随后走进了里厅,川子在吧台坐下.
整个酒吧是长条形状,从一侧的大落地窗往里,分别是一条贯穿整个酒吧的吧台,中间是圆形高桌和摆饰,再往里是方形的低木桌和真皮沙发,形成了一个吧台、高桌、沙发平行设立的腔体.
在天花板中间延伸至两侧的是巴洛克风格的金色吊灯,奢华耀眼,而桌面上的摆件都经过了一番精心设计,六棱柱水晶花瓶、香薰蜡烛、干花、抽象的非洲面具,都在极力杂糅一种包囊万象的酒吧风情.
在房间尽头的整个墙面上是一副莫奈睡莲的仿制油画,在巴洛克吊顶投射的金色光线下,睡莲也呈现出一种氤氲而缠绵的姿态.
而吧台是用中式的木质家具工艺打造的,桌面厚重,桌面以下的结构则采用了浮雕工艺,上边有敦煌壁画、埃及壁画的元素,还有玛雅文明的图腾.
靠近落地窗的调酒师背后的空间,各式各样的酒瓶罗列在一架骨骼轻奇的柜子上,柜子的样式仿照晚清镂空陈物柜的样子订制设计,立柜不高不矮,放上各色各样的酒瓶后,依旧可以让坐在吧台另一侧的客人平视到窗外的世界.
7点开始,酒吧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忙碌,仔细对室内进行清扫,所有酒杯都要在今夜开张前擦拭一遍,各个桌椅物件都要摆放到恰到好处.
服务员把新鲜的水果切片分盘放到冷柜,然后把三四种坚果混在一个大的盘状容器里,客人来时就可以直接分装到高脚杯中供客人食用.
酒吧里现在有6个人,夏天会增加到8个,其中有三个服务员,三个调酒师,到夏天增加的两个人在楼上服务.
楼上是一个露台,还有一些较大的矮桌,适合在不冷不热无霾无雨的时候供客人露天饮酒谈笑风生,当然还有吸收天地之精华搔首弄姿与卖弄风情.
调酒师已经开始忙碌地准备今晚工作所需要的各类部件,从酒杯、调酒器、冰桶,到基酒、配酒、水果、杯垫,都要一一确认,纸巾方方正正地放在桌面的纸巾盒里,上边灰黑色的烟熏压纹是酒吧的名字Time&Space.
三名调酒师背对落地窗外的天空,在吧台后各自忙碌着,每个调酒师都各有专长,每个月老板都会要求他们自己出一款新酒,换季就需要对酒单进行调整,有时候一个季度不来的客人,可能就再也喝不到三个月前自己心心念的酒水.
这是川子的经营策略,但他的初衷只是希望把酒吧做出点与众不同的格调来.
"老板好,怎么看着气色这么差"女调酒师在吧台后用干净的白色毛巾麻利地擦拭着鸡尾酒杯,川子把屁股放在高脚凳的一刻,调酒师抬头越过自己挑染成白色的刘海看了他一眼,然后定睛到了川子的脸上,仔细端详着这张脸,又陌生又熟悉,好像一夜之间就不可思议地沧桑了多年,调酒师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认错了人,"哦,不好意思,我把你认成老板了.
"三十岁出头的女调酒师,声音干练沉稳,像一架稳速行驶的绿皮铁车驶过眼前几十年如一日的轨道后,停留在此刻空荡荡的酒吧里,鸣起了几十年如一日的汽笛.
"是,你认错了.
"川子犹豫了一下说.
"啊,太像了,只是看起来年长几岁.
""和你们老板吗""对,我们老板,真是太像了,简直像兄弟两个,声音也像,只是您的听着……""听着""听着沧桑了一点.
经历了不少事情吧,先生.
"女调酒师笑了笑,然后继续低着头,把注意力放到了晶莹的玻璃酒杯上,娴熟地擦去了杯身和杯脚上的指纹.
"你们老板今晚会来吗""不知道,大概不会吧.
昨晚来过了,一般隔天来一次,有什么可以帮你转告的吗""哦,不用了,谢谢.
""对不起先生,我们8点才开门,可能要请您先离开,过会再来可以吗"另一个男调酒师走了上来,白色的衬衣上打着一个深蓝色的领带,干净利落的板寸搭配着一对诚恳的眼睛.
"这,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认识我们老板吗"男调酒师走近后才看到川子这张脸,不由得惊讶起来,差点以为是老板乔装打扮了一下,但是却又觉得老板不是喜欢做这种恶作剧的人,而且面前男人悲伤的双眸、清晰的鱼尾纹、两鬓泛白的头发,确实也和老板的形象气质有些出路,只是依旧是非常像,可以说是像极了.
"不认识,我在这坐会,一会便走了.
""那好,您坐会吧,有什么需要您叫我.
"说完,男调酒师摆出一个标准式样的服务微笑,转身回到了吧台的另一角,开始整理长条吧台上的水果筐,把金色的橙子和绿色的苹果堆得满满当当,但时不时还会往这看一眼.
"您之前没有来过吧.
是朋友推荐的吗""对,是绿子推荐的.
"女调解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绿子这也太巧了.
.
""嗯,或许吧.
""是啊,她和您说过您和老板很像吗""没有,她可能还没有机会告诉我.
她最近来过吗""昨晚来过,但其实之前很久没有来过了.
"川子陷入了沉默,一种尴尬的氛围在两个人中蔓延,调酒师大概知道了眼前的这个人应该和自己有共同的认知基础,那就是知道老板和绿子的感情已经不如以前了.
"他们曾经很好,对吗你们老板和绿子.
""或许是吧,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幸福的两个人,不过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调酒师并不想多加议论老板的感情生活,但是一边惊讶于客人的问题,又要考虑到服务的礼貌,调酒师还是用陈述事实的平稳语调把两人过往的关系一带而过.
另一方面,毕竟不管是怎样的幸福,只要不复存在,当下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尽管这种不近人情的说法并不适用于所有的情景,但非常适用于那种曾经很美好,但已经注定死灰般的事物,面对当事人无可奈何的处境,旁观者既要对他曾经的快乐予以肯定,又不可表露出过多的惋惜——常年混迹吧台后的调酒师深谙此道.
但这句话却又刺痛了川子,他没有作声,一只手在吧台下紧紧攥着拳头,一股酸楚的寒流窜上了自己的心房,他不得不低下了头,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
"啊,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可以帮我破例先调一杯酒吗""好的,先生,您喝什么"女调酒师放下手中的杯子,这时候才察觉低着头的川子周身散发着一股悲伤的气流,这种场景让她顿时慌张了起来,那辆原本在酒吧里平稳行驶的绿皮火车好似被突然冲进轨道的行人吓了一跳,来不及刹车,如今只能对着被碾过的尸体充满了无法挽救的悔意.
"XYZ吧.
"男人说.
女调酒师在吧台后熟练地调配,1.
5盎司的白朗姆,0.
5盎司的白橙皮利娇酒,一盎司的青柠汁,3-5块空心冰,混匀击碎变成乳白色的酒水,苦中透酸,酸中略微清爽.
XYZ的语义代表结束,标注一个终点.
XYZ调到一半,女调酒师发现吧台下冷柜的青柠已经用完了,便转身去仓库又取了一些,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位先生已经离开了.
"那位先生走了"男调酒师说.
"这好像是绿子的朋友.
""哎,绿子真不幸.
""什么""绿子好像出事了.
""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我也是从电视上看到的,今早在京广桥那边一辆汽车失控,撞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35岁的话剧演员,我心想这不是和绿子同岁又同一个职业嘛.
再到下午晚些时候,就听说真的是她了.
""天啊,你知道这个先生点的什么吗""什么""XYZ.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一切都不太好解释.
这个长得像老板的中年男人,却在绿子去世的这天晚上,点了绿子最爱的酒.
2016年3月12日凌晨5点半,川子睁开了眼睛,天还很黑很沉,凌晨3点钟的初春,依旧还未诞生一点生机.
房间里没有开灯,房间外的世界尚未苏醒,川子在床上大睁着双眼,躺在右侧1/2的位置,冷空气从窗子的缝隙渗透进来,一步步向川子逼近.
当气温下降到一定程度,川子产生了某种错觉,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或许绿子就会和温暖的阳光一起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绿子分开,原来看起来是那么分不开的两个人,却竟然也要以最不堪的方式分别,为什么人活着的时候总是要把事情变得那么复杂,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哪怕当场看起来那么大,但到底又有什么非凡的意义呢如果知道绿子会这样死去,他绝对不会离开绿子,哪怕双膝跪地还是别的什么,也不会让她离开.
总觉得余生仿佛很长,长到觉得失去的还会再回来.
但看着吧,总会有一些人事物再也回不来.
冷空气继续凝聚,逼近破晓的时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
这个房间绿子也曾生活过几年,之后川子一直独居在这,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在这待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永远.
那天早上他要去国贸见一个人,但是他却不记得是谁.
接着,事情就发生了,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一辆失控的小轿车撞到了电线杆上,川子穿过人群,却惊讶地看到绿子躺在了血泊中,大衣下的裙边上全是血迹,躺在地上大睁着双眼.
川子冲了上去按压着绿子的胸腔,但是绿子却一动不动,随着一下下按压,口腔就流出更多的血来.
川子在马路的中间抱着绿子,双手沾满鲜血,他大脑一片空白,如同坐着一艘船,正孤零零地驶向深海,而黑压压的人群和过往的人生一起站在了岸边,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
之后的事情他全都不记得了,只是第二天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他双手伸到半空中,看了看自己干净的皮肤和指甲,"都是梦,绿子,绿子在哪"川子慌张地掏出手机拨打绿子的电话,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他在整个房间找信号,却发现房间里既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网络.
川子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在8点30分离开公寓,电梯从13层来到12层,川子走进了电梯,楼上大爷抱着一只毛色光亮的博美幼犬,博美用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和绿子的眼睛一样黑得发亮.
一般他会把车停在街对面的朝阳剧场古色古香的侧门前,但他发现今早车却没有停在那里.
顾不上这些了,他决定打车去东城区的剧场,要和那正在排练的绿子诉说自己昨晚做了多么可怕的梦.
这种失去的痛楚、害怕的感觉,突然提醒了川子埋在乏味生活表面下对绿子的挂牵.
是的,爱情这种东西过了开始的热情,就开始走上了永无止境的下坡路,步入婚姻后就渐渐消失了所有的色彩,任凭曾经的海誓山盟,任凭双方有怎样的相貌和才华,爱情都会如同衰老一般来临.
没有多巴胺和肾上腺激素,爱情就成为了空白的承诺,如若不能转化为友谊和亲情,就成为了信约的捆绑.
但昨晚的梦却让川子体内某种潜伏的情感死而复苏了,他想去看看绿子,去看看绿子在舞台上的样子,再也不因为工作彻夜不回,再也不忘记她的生日.
川子在出租车上想着,心情不由得兴奋起来,会好起来的.
嘭!
一声巨响,出租车在行驶到十字路口中央的时候一个急刹车,川子感觉自己险些要从车座上跳起来,周围的人群开始嚎叫、骚动.
"快叫救护车!
"他在出租车刹车的一刹那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绿子,川子仿佛如梦初醒,那被鲜血染色的裙角和倒地的姿势和梦里一模一样.
川子慢慢打开门,向绿子的尸体一步一步移动,像是不得不慢慢逼近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啪!
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接着是下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终于在尸体边停住,咣当一下跪在了地上.
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
第二篇时间维度上的蠕虫1.
梦境,黄土高原西山的太阳要落了,川子行走在黄土高原光秃秃的山脊梁上.
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山,而是一座座黄土和着岁月堆积起来的丘,像大爷脸上失水萎缩的皮肤纵横交错.
川子面向太阳,背向太阳,斜向太阳,正着走着,倒着走着,斜着走着,留下三个情态各异的影子.
川子是这高原上的一粒砂石,一颗尘土,一抹阳光,一滴雨露,一个放羊的娃子.
浓密的眉毛,长长的睫毛,黑黑的皮肤上沾着一层黄土,亮亮的头发梢映着傍晚的太阳.
他的嘴唇刚毅得像个军人,而步履迈得却像蝴蝶的翅膀.
川子已经在黄土坡上游荡了一天,直到远方的土窑洞口升起了叫他回家的炊烟,川子才一骨碌从地上翻滚了起来,蹦着跳着回家吃饭.
"川儿!
来一盘"川子用手挡住了阳光,望向山那边的窑洞.
穿着白大褂、叼着大烟斗的陈大伯正对他招手,腿边还搭了个棋局.
川子才10岁,但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一年前就已经下遍乡里没有敌手.
陈大伯和川子下棋就是不肯认输,想当年也是棋下得厉害的人物,但还是比不上这毛头小子,心里多少是有点不服.
一输就开始琢磨这棋一步步是怎么走到了穷途末路,琢磨过来就非要再和川子来一回.
次数多了,川儿倒也是有点腻了.
于是陈大伯就又想了个好法儿,那就是糖果坚果水果肉干都给小子备着,只要来下棋,不管赢不赢,都有的吃有的拿.
当然,川子还是没输过.
"好勒!
"川子飞奔了起来,在黄土高坡的脊梁上打开了翅膀,向陈大爷奔去.
"尘土飞扬啊,大风起哦,黄土高坡呀,红太阳喽.
"川子跑着就高声唱起来了,站在窑洞门口的川子妈远远看着他是哭笑不得.
"川儿!
快下完了早回家哈!
"川子妈大喊着,喊得很费劲,声音要穿过这干燥的空气、和着黄沙到川子的耳朵中才行.
川子应了一声,行进的脚步更快了.
泥土垛起来的黄土坡被流水冲蚀出一道道沟壑,在风吹日晒下演化成了千变万化的模样.
无垠的风是四面八方的刀,西边来的水是天神的手,这切一刀,那拿捏一下,就成了黄土高原现在的模样.
川子,是这高原上的一粒砂石,一颗尘土,一抹阳光,一滴雨露,一个放羊的娃子,天地间一个人的符号.
但人总是千变万化的模样,比这黄土高原的土都有可塑性.
生活,就是这坡上的风,壑里的水,南天的太阳,把川子变成了千千万万个川子,把梦造成了千千万万个映像.
川子在坡上挥舞着翅膀,突然天边吹来了一阵风,莺语怯怯的风在川子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是时候醒过来了,"她说,"是时候醒过来了.
"川子突然飞上了天空,阳光如暴雨般倾泻在黄土高原.
醒来的川子发现自己依旧只身一人躺在呼家楼冷冷清清初春的半夜里,他已经接近40岁,并不算年迈,却有着不相称的白发,还有眼角的鱼尾纹.
在令人难以忍受的夜晚里,川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唢呐在黄土高原上响了起来,锣鼓声天,这是川子妈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在这黄土堆出的凹凹里,出了第一个华清的学生.
仿佛这高原上的太阳都是为他们照射,仿佛花是为这一刻而开放,泥土为了这一刻堆积,风月为了这一刻而妖娆,万物为了这一刻而沸腾.
川子像古代中了状元的读书人,被村里的乡亲们用大红花裹着,川子的妈妈站在门前和自己的儿子接受四里八乡的祝福,瞧,陈大爷拄着拐杖也来了.
"我就说这娃娃有出息,真是为咱们村争光了.
"陈大爷说.
"哎呦,陈大爷,这以前输了棋,跟着川子后边追着打屁股的时候,也不少啊!
"村民哄笑了起来.
"去去去,那又不是真打.
这娃子聪明,说不定也有我的份,你看要不是我和他下的这几盘,说不定还开不了这小脑瓜里的学问.
""陈大爷,您这就不对了,以前可没少骂我榆木脑袋.
"川子笑嘻嘻的说.
"你这个孩子,怎么和陈大爷说话呢"川子妈表面上说了自家孩子几句,护一护陈大爷的面子,但一字一句都带着骄傲和笑意.
那天晚上,川子妈大摆筵席,招待来送祝福的乡亲们.
三年前,虽然是单亲家庭,川子妈妈还是毅然决然把孩子送去了省城读书,没想到三年后不但上了大学,还去了最好的学校,川子心里乐开的花,开的花都够铺满整个山坡,脸上的光都够照射整个夏天.
等夜深了,乡亲们都各自回了家.
川子妈收拾完桌椅碗筷,终于坐了下来.
她坐在月光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在庭院里把川子叫到跟前.
"川儿,这个拿着吧.
"川子打开,里面是从十元到百元不等的厚厚一沓钱.
"这是妈给你的,够你去北京的路费和第一年的学费了.
"川子惊讶的看着妈,白天热烈的心情突然便平复了下来,夏日的热浪在他周围一刹那被隔断了,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上大学对他来说,要花掉母亲毕生的积蓄.
尽管在省城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和城里孩子在物质条件上的差距,但是出彩的成绩让他可以在高中的理想主义中保持体面.
但当他看到这块小心翼翼包裹着金钱的手帕时,对贫穷的认知终于从那个遥远的城市、求知的理想里爬了过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没有物质遮身的裸体,他感到了羞愧、无奈和脆弱.
他拿起手帕,从里面拿出了两张一百的还有几张十元的零钱.
"妈,这是我的路费.
其他的我不要,我长大了,靠我自己吧.
"夜更深了,空气也越发寒冷,川子从梦里爬了出来,在床上睁开了眼,他坐起身,在床头摸到了烟盒和打火机,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根烟,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川子回忆着过去.
2.
物理课2000年2月4日,除夕.
川子没有回家,他选了一家知春路的馆子打工.
尽管第一年他已经拿到几千元的奖学金,还申请了助学金,但他想多赚点钱缓解一下,顺便给妈妈转点钱.
城里人已经开始在饭店里庆祝春节,几千到几万块不等的团圆饭,一夜就下肚吃没了,川子四年的学杂费还抵不上普通人家的一顿饭钱.
晚上11点后,饭店才逐渐安静了下来,留下几个洗碗工把剩下的碗筷处理好,川子端了一天的饭菜,当了一天的上菜工,现在又跑到后厨刷碗,赚个加班费.
"唉,你说,这千年虫到底是个什么虫""虫别搞笑了,千年虫怎么是个虫子.
""不是虫子是什么你知道""我哪知道,但肯定不是真虫子,要不还不得把杀虫剂都备上""得得得,你也不知道.
""要不,哎咱们问问这大学生.
高材生,你说说这千年虫是怎么回事""千年冲虫是虫,不过是计算机程序故障罢了.
""哦……计算机程序故障你倒说说是啥子故障""就是有的计算机系统不知道怎么识别2000年.
""哦,那你说过了今天有些计算机就傻了""我看是你傻了吧,高材生说的是2000年,这都2000年2月4日了.
""就你明白,明白还在这刷碗""我刷碗怎么了,看这大学生也不在刷碗吗还指不定谁刷的干净呢.
是吧,大学生"众人笑了起来.
川子继续揉搓着水盆里油腻的盘面,食物的残渣漂浮在水面上,川子的鞋子已经湿了,他知道回去的路上鞋子上会结冰,但放在宿舍的暖气上,大概第二天就可以烘干了.
学校给他们开放了寒假宿舍,这样他还可以住在宿舍,大多数日子出来打工,有时间就可以独自去上自习.
他选了物理系,如果现实一点他可以去学金融,但是金融的学费比物理系高得多,那时的川子读不起.
但是物理终究是物理,从物理系毕业,想去学别的还是比较简单的,至少很多人有种偏见,好像学物理的就比学社会学的聪明似的,其实不过是对不同的事物的理解能力不同罢了.
川子继续揉搓着水盆里油腻的盘面,他想象妈妈现在应该正坐在屋里过年,今年没有回家,不知道她有没有包饺子,有没有做面条.
川子妈做的手工面条非常好吃,配上辣子,第一口下肚仿佛吃下了夏天第一阵热辣的风,第二口下肚仿佛久旱逢的第一滴雨露,每次他都要吃上一斤面条和半碗辣子.
想完,川子多少有点鼻酸眼痛,他摇了摇头,摆脱掉这种情绪,继续用洗碗布揉搓着水盆里油腻的盘面,直到盘面露出雪白的本色,洗完一盆就拿去胶管下边冲,水冲击到碗盘的表面,带走那些柔软的洗涤剂泡沫,溜进下水道里.
那些觥筹交错,举杯庆贺的光景被洗涤剂一溜溜带走,只剩下瓷器不沾染风尘的原初风貌.
白色的泡沫让他记起来在物理课上遇到的那个姑娘,她的眼睛像乌鱼子一样黑,里面的光像黄土高原上的月光;她的鼻尖翘翘的,像是在品尝周围的空气;她用手托着下巴,像托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而她的皮肤白白净净,纤细的脖颈在午后的光里如同大理石一般坚韧,又如同百合一般娇柔.
"根据WMAP卫星数据测算,所在的宇宙已经有了137亿年的历史,你们所看到的,感受到的,嗅到的,始于137亿年前的那场宇宙大爆炸中.
"刘教授在上宇宙学概论的选修课,初秋的教室不冷不热,透彻的蓝天把晶莹的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的窗子投射了下来.
川子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三排,看着前排姑娘的后颈走了神——137亿年前就注定了她出现在这个教室里,和我坐在这里,阳光的温暖,还是草地的香气,都和她一样,在137亿年前开始,就一步步向今天迈进,直到重叠在一起.
"同学,请看一下你周围的一切,所有你所知道的物质,远处的燕山,门口的五道口,学校里的情人坡,还是你身边的男同学,女同学,他们都是由我们所知道的原子构成.
然而,在你们所知道的宇宙里,你们所能察觉的物质和能量只占了整个宇宙的4%,而宇宙有23%是由你所无法看到的暗物质构成的.
而这些物质却是有能量的,他们可以使得星光发生弯曲,从而被观察到.
但是如果你觉得这些暗物质已经足够稀奇,从WMAP卫星数据得出的关于暗能量的数据将更加惊人,宇宙的73%是由完全不知道的叫暗能量的形式构成的.
你们觉得整个世界清晰可查,而实际上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她对我一无所知,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小心翼翼地察看她的背影,仿佛天真地希望从这背影中发现一丝她也喜欢我的痕迹,整个房间只有4%是教授、同学、桌椅、黑板和阳光空气,23%是暗物质,还有73%都是一种不可见的能量,都是我在喜欢一个姑娘的心情.
"AlanGuth提出了宇宙的膨胀理论,进一步延伸出了多元宇宙的理论,一小片宇宙长出一个子代的宇宙,一个一个宇宙像婴儿般诞生于原来的宇宙中.
你们看过科幻小说吧,有人可以穿梭在不同的宇宙中,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
"改变命运我的命运没有什么好改变的,只是在下一个宇宙中我可能会问问她的名字,看着她的眼睛,自信得像一个刚刚征战凯旋而归的勇士,带着一道英勇杀敌留下的疤痕.
然后或许我会带她去黄土高原,去看一下黄土高原上的风沙,告诉她我小时候的故事.
我最好不要像现在这么年轻,最好再年纪大一点,老一点,而她也不要这么年轻,以防诞生轻率的爱情.
想什么呢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喜欢我的,我知道.
"但是,多元宇宙却遭到了学界的理论,人们试图提出一种更有说服力的理论,M理论,也就是你们知道的弦理论,尽管两者还不完全一样,之后在课上我会详细说说他们的差别.
好,先让我们回到现实世界,我们知道物质是由原子构成的,原子是亚原子构成,亚原子又是由什么构成的中微子、胶子、强子、W玻色子,他们的名字千奇百怪,是一个庞大的亚原子粒子群.
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又将开始脱离你们现在的认知,这些微小的亚原粒子还可以继续细分,但在细分的尽头,你看到的不是点粒子,而是一些很小的弦,这些弦按照不同的频率振动,你可能已经猜到了,如果变一下这个弦振动的方式,它可能就会变成另一种亚原子粒子.
在弦理论下,整个宇宙可能只是一场交响乐音乐会,而所有的物质不过是弦振动下的音符.
而在弦理论下,我们可以把不同的宇宙看作弦的一个解,而我们的宇宙也不过是弦一个解而已.
"弦理论我们所在的宇宙不过是弦的一个解而已那是不是在其他的解里,会有与我们相似的宇宙.
如果说在这个宇宙里有一个我,是不是在另一个宇宙里还会有一个我,但是,他是不是和我有着不同的生活.
"好,最后,我将给大家讲一下量子理论,量子理论认为,所有事件,都有发生的可能性.
无论这是多么荒谬,所有可能的世界都与我们共存,这就是量子理论下的多世界理论.
尽管为了到达其他世界,我们或许需要虫洞一类的东西,但是这些量子世界或许就存在我们所在的教室中.
那个世界里或许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一模一样的桌椅,一模一样的我在讲着一样或者不一样的事情.
StevenWeinberg曾把多元宇宙理论比喻成无线电,在你打开收音机时,你只可以听到一个频率,然而其他频率一直存在着.
我们无法感知另一个宇宙,但他却存在着.
"川子看着台上的教授,所有学生都看着他,他们想象着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宇宙的存在,可能在那个宇宙里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是他们的世界却依旧纹丝不动.
川子有继续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那个背影转过头来,用眼睛在后边的空间里巡视着,他觉得自己和她存在于一个多元宇宙里,她的眼睛看到的自己不过只是一片空白的虚无,他们的宇宙不会重叠也不会相遇,直到突然,那双眼睛穿过了黑洞,沿着宇宙弧线跑过了光速,与他的宇宙相遇了.
川子呆住在那里,直到那张桃花一般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微笑,川子试图强装镇定,但脸却不争气得红了,沿着脖子红到了耳朵,川子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就这样川子认识了来物理系上宇宙学选修课的绿子.
"好,今天的导论课就到这里,下一节课我会继续和大家进一步探讨宇宙学的基本理论.
希望大家做好笔记,我们结课会依照平时表现和最终的测试考给分.
"3.
舞台上紧张的影子川子看着绿子的睫毛,长长的立在空气中,像天鹅的羽毛一般,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但他却不想叫醒她.
因为一旦她醒来,睫毛就会变成镰刀一般,以一种炙热的形式割痛自己的心.
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这么爱一个姑娘,爱得为自己担心,因为他恨不得和眼前这个姑娘一起死.
在此时此刻,让整个宇宙消灭,还有无数个其他的宇宙,都一切全部消失,这样世界就会终止于他最幸福的时刻.
太阳继续升高,空气开始升温,慢慢变得炎热.
绿子的鼻头和下巴上开始浮现了一些小汗珠,在细腻的皮肤上仿佛挂着晶莹的水钻.
川子看着绿子,俯下身子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绿子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笑了笑.
"几点了"绿子问.
"10点半.
""啊!
"绿子像触电一般从床上弹跳了起来.
"面试,面试,有一个面试.
"绿子着急地说.
"什么面试""话剧面试.
""话剧面试你要去演话剧了吗可你不是学新闻的吗""对,来不及多说了,天啊,我要迟到了.
"绿子边说边开始穿衣服,然后一溜烟跑进了洗手间.
川子站起来跟着走到洗手间前,"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实习,你还记得吗""什么""我要去做交易员助理了.
""真的吗太棒了!
可你不是说很难吗"绿子含着牙刷说.
"他们需要我这种人,以后就不用打两份工了,实习工资和奖金就够养活我们两个了,转正后就更不用说了.
""太棒了.
但我不需要你养,你先好好照顾好自己和你妈.
""为什么不要我养你""不为什么,万一有天你不要我了怎么办"说完后绿子把脸埋进了脸盆,又迅速打上了洗面奶的泡沫.
"那就让车把我撞死.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以后可别这么说.
"绿子擦完了脸.
"行,我去给你买早餐.
""别了,来不及了.
"说完绿子已经冲出了洗手间,背上了装着化妆品的包,接着就消失在了门口.
川子躺在床上,2002年韩日世界杯正在重播,这是第一次把世界杯开到亚洲,也是第一次由俩个国家共同承办世界杯.
巴西和德国的球员站在日本横滨的绿茵场上,麦当劳的广告牌照旧占据了有利的广告位置,2分18秒,巴西球员进行了全场比赛的第一次射门,被金色眉毛的德国门将卡恩轻而易举的"没收",卡恩面无表情,显得异常冷静,射门的何塞似乎早早预想到了这个球没戏,也露出了格外坦然的表情.
比赛继续进行,科里纳像一只蛇一般在自己的地盘穿行,10分钟内就干净利落地拿出了两张黄牌.
这让川子觉得这场球赛会有更多的黄牌诞生,但之后的比赛中黄牌却没有继续出现.
川子起身走进洗手间,用牙杯接了点水,然后走出来继续看电视,现在到离开房间前他还可以看一个多小时的球,尽管是重播,但他想以一场直播的态度来看这场球赛,因为至今他尚未知道球赛的结果.
牙膏挤压在牙刷上,很快在他的嘴中形成软糯的泡沫,让他几乎忘记了下午还有课,两天后还有一场考试,而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开始自己的交易员助理的实习,忘记黄土高原和城市,忘记一切不能用汗水和奔跑简要概括的东西.
德国队边线进攻,在中线包抄,而巴西队却一直显得松松弛弛,直到18分9秒,小罗纳尔多在门前一脚把球踢到了罗纳尔多跟前,罗纳尔多带球前跑,但突来的传球更像带着罗纳尔多跑.
卡恩张开封堵的双臂就像在迎接一个学步的孩子,没等罗纳尔多完全控球,就已经不幸在后边德国球员的围堵下,几乎跑进了卡恩的怀里.
球在罗纳尔多脚下一滑,以一个漫不经心的姿势远远从门框路过,对方守门员露出了一丝讥笑,场上激动人心的欢呼瞬间变成了痛失良机的叹气.
类似的情景在29分05秒再次出现,小罗纳尔多再次空投一球给罗纳尔多,却依旧被卡恩堵截了下来.
川子快速跑进洗手间把嘴里的泡沫吐掉,接着又涮了涮口,用水摸了两把脸,快步回到电视前.
时间已经过去了35分钟,场上的局势依旧丝毫没有变化.
便捷酒店的房间不算宽敞,床尾就是电视,川子站在电视和床之间的窄缝快速套上自己的T恤,电视上印出他的脸,谈不上多么英俊,但是让人看着舒服,多少有点书生气,他的身材因为常年在高原上蹿动而显得健康匀称,穿上T恤后依旧能看到他肩膀和手臂上的线条.
现在他希望能在自己离开房间前看到至少一个进球.
下半场开始了,6分35秒,川子激动了起来,巴西队吉尔贝托一个头球射门,但卡恩再次闪亮出场,将球挡了出去,于是足球很配合地改变了航线,向球门外的一侧飞了出去.
16分的时候,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何塞因为球衣被撕毁而在场上换起了球衣,巴西队的球衣内外两层,穿起来有点麻烦吃力,他不得不认真严肃地面对这个穿衣服的过程,不过倒是给这场球赛带了一次场内的"娱乐活动".
在他穿好的那一刻场上掌声雷动,似乎是完成了一记了不得的射球.
川子一个人在酒店笑出了声来.
下半场已经进行到17分钟,巴西和德国依旧没有进一个球.
突然巴斯的卡福和德国的梅斯因为一个铲球胶结在一起,梅斯在地面上被踹到后做了一个270度旋转,之后痛苦万分地抱腿躺在地上,然而21分16秒,梅斯却重新回到了场上,两腿白色的球袜上都印着鲜血.
就在21分45秒,罗纳尔多突然射门,卡恩依旧将这个球阻拦在门外,但22分26秒,罗纳尔多迅速补射一脚,就在27秒,完成了本场第一个射门.
川子激动得挥舞了一下拳头,这样才觉得这场球赛没有白看.
25分14秒,腿上留着鲜血的梅斯给了巴西队一个回礼,他一脚将球踢向巴西的球门,然而却被挡了一下,偏出了门柱,梅斯惆怅地用手抚摸了一下头发,汗水沿着眉毛滴落到了眼睛上.
球赛开始升温,双方球队在不断提速进攻,33分08秒,卡恩把球远传给德国的后卫球员,但巴西队凭空抢断,球开始向前流动,突然就来到了罗纳尔多的脚下,这次卡恩没能幸免,罗纳尔多一脚射球,下半场的33分25秒,球从卡恩的一侧,滚动着白色和黑色的光影,轻轻巧巧地跑进了德国队的球门.
卡恩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略微的慌张,他在球门前掐腰踱着步子,而罗纳尔多则摇晃着手指,激动地跑过了四分之一的场地,那手指上像是摇晃着一面胜利的旗帜,又或许表达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态度.
比赛大局已定.
四年有多长,只有17秒.
四年的日夜训练,最后只凝结为17秒内的一次射球.
而几乎所有的事情放在亘古的宇宙中,都没有想象的那么漫长.
川子看了看时间,还有两分钟退房,他迅速穿好了鞋,检查了一遍口袋里的钥匙和门卡,离开了房间.
站在舞台中央,绿子.
和她一起站在那里的还有紧张而且兴奋的黑色影子.
绿子用黝黑的黑眼珠看着台上的导演和评委,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礼貌笑容.
"各位老师好,我叫绿子,今年21岁,我来自新闻系,明年毕业,热爱话剧,希望能给各位老师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我面试的是配角3号,一个人到中年、放弃婚姻的女人,下面是我的独白表演.
""我不会挽留你,是你错了.
我知道追究谁的错没有用,像你说的,你觉得错不完全在你,我承认,但这不是能让我原谅你的理由.
这世界上的男女都痴迷于不变的爱情,女人付出雪白的忠贞,男人付出炽热的激情,他们试图在爱情里寻觅幸福,而最终走向了所有冰与火的坟墓.
而我已经从这坟墓里爬出来了,不想和你在婚姻里僵持着一争高低,对胜利已经不再残存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
对我来说,你已经完了.
在我们的感情里,我们已经彻底败了.
那个姑娘美吗是不是皮肤光滑紧致,是不是乳房柔韧坚挺,是不是会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你,是不是会温柔地呼唤你的名字,让你觉得自己是她的一切.
曾经我也是这么唤你的名字,因为你是我的一切,你曾经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如果那时候你离开我,我会比现在心痛万分.
但我现在不会了,我已经知道这世界上有太多婚姻注定失败,有太多事情无法改变也无须改变,与其守着一个灵魂已经离开的人,还不如放生自己.
对,这可能会让你好受一点,你在我这已经完全死去了.
二十年前的那个你早就死了,只是我还误以为他活在你的身体里,活在你的眼睛里,活在你的没有耐心和麻木不仁里,直到你望向了别处.
没有不会老去的女人,没有一成不变的爱情.
可能当你累了,当你遇上不习惯忠贞的恋人,当她明白你从来不是她的英雄而只是她的幻影,当你发现你死灰复燃的激情不过是回光返照的悲鸣,如果你的冒险不幸变成了悲剧,你或许会误以为我们之间的这些平淡和岁月,才是你真正的生活,但不要误解了,那不是你真正的生活,那只是我们死守的坟墓而已.
我希望你去的路高歌载途,流连忘返,因为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不是任性、怨恨,或是复仇,而是,对不起,一切已经结束了.
""你觉得这是个怎样的女人""对爱情和婚姻失望的女人.
""完全是失望吗""不,我想不是的.
她已经放弃他了,放弃了一切,她很坚决.
""你感到了失望和坚决,还有什么""理性,愤怒,讥讽,平静,释怀.
""太复杂了对吗""嗯,但我想成年人没有简单的事情.
""好的,回去等我们的消息吧.
""好的,谢谢老师.
"第三篇被遗忘的一夜1.
见面2016年3月12日的24点一过,便会又迎来2016年3月12日的零点.
川子独自在房间里,夜晚无法成眠,他试图查找所有的记忆,但是有一部分记忆却一直在逃脱他的搜索.
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房间里为什么每天都在循环播放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这一切是一场梦吗是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鱼尾纹,他看了看镜子里自己苍老的脸,他看着窗外的世界,中国尊顶层的玻璃永远好像永远也铺不完,每天外边都是一样的天气,都是一样的温度,一样的日光和风.
细胞在他的体内衰老,但整个世界日复一日都没有变化,变了的只有他自己.
这是为什么呢窗外的城市成为了一个谜语,谜底任凭他绞尽脑汁都无法猜透.
他知道,外边的那个世界里每天早上绿子都会死去一次,日复一日,永无止境.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在这一刻里,有无数的生命死去和诞生,但到第二天,他们又会再次重启,回归起点.
这个世界在变化的只有他和他的房间,慢慢走向老朽,直到有一天,绿子在还会再次出现在外边的世界里,而自己将死在这个寂寞枯朽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如同一个牢狱,将他死死地抓住,让他无法挣脱绿子死去的这天,一遍一遍地重温痛苦的味道,不,是比痛苦更复杂的味道,还有愧疚和无计可施的无力感.
川子从床上站起身来,视线在房间内逡巡.
瘦长的书柜在靠近窗子的墙上立着,上边是二百多本他和绿子的睡前读物,一个小小的梳妆台是绿子托人从贵州专门订制的古法家具,一张双人床,旁边有两块椭圆的绒毛地毯,衣柜是非常简单的乳白色,是他和绿子去宜家挑选的,衣柜里面还有他和绿子的衣服.
尽管家具都是自己张罗的,但房子却是租的.
在川子没有工作后,绿子提议开家酒,她觉得一定要把酒吧开得更有格调一点.
他们两个人没有买房,2006年租了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结婚住,却把一大部分存款在川子被辞退的那天在三里屯长租了一个二层的空间,用来经营酒吧.
其实他们也不是对酒吧多么情有独钟,只是绿子彻底拒绝了买房这件事,而被辞退后的川子也一直心情落魄,所以就决定开一家别致的酒吧,找一个窝点在北京缩一缩,用夜晚、月光、酒精、音乐和玻璃酒杯,堆砌一个窝藏人性、勇气、悲喜和懦弱的地方.
之后川子开了一家又一家,从酒吧到餐馆,一发不可收拾,很快有了不菲的身家.
他们买下了呼家楼的小房子,还有二环的几套房子,做了投资,一切都经营有序.
在那个十字路口,他试图拉住过绿子,他在人群中拉住过绿子,但每一次绿子都会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用力地挣脱他,像甩开一个突然爬上衣服的虫子一般,那眼睛是红肿的,充满了惊讶和悲伤,还有毫无遮掩的愤怒.
他拉不住她,他永远都拉不住她,她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在逃窜他,一次又一次,这样过去了多久,两次,三次,四次,还是无数次.
他的记忆在逃窜,在远离他行驶,如同向上蒸腾的烟雾,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川子穿上了衣服,凌晨三点,在房间内犹豫了一下接着走了出去.
他沿着京广桥下的路一直向北,然后拐了个弯继续向工体行进,3点半的时候他来到了自己的酒吧楼下.
旁边的夜店门前站着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摆着一副抽烟喝酒泡吧就拥有了全世界的闲杂人等姿态.
而夜晚的3月,北京冷的像个冰窟窿.
年纪大了的川子不懂年轻人在冰窟中社交的重要性,他快速地走进刚刚下来的电梯,按了二楼,他想去喝一杯,好迎接白天的一切不可接受之事.
"先生你好,想喝点什么"女调酒师今天(3月12日凌晨3点35分)穿了一件淡灰色条纹的T恤,把漂白的头发扎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干练.
男调酒师在照顾另一侧的顾客,时不时的还会关注下两个调酒师中间的位置,以防有顾客照顾不周.
"XYZ吧.
""好的.
"女调酒师看了一眼川子,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先生,您看起来非常像一个人.
"她的微笑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你们老板吗""对对,您认识他吗你们不会是兄弟吧.
""兄弟,嗯,对.
他在吗我是来找他的.
"川子犹豫了一下,接着如是回答.
"在,他在自己的房间里.
但可能您现在过去不太方便,老板娘也在.
""都在吗"川子对3月12日凌晨的事情已经完全记不起了,他只能记得绿子出车祸的事情,还有更远的那些事.
但直到此刻,他才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有有一部分的记忆已经消失了.
"嗯.
您看看可以过会再过去.
""好的,谢谢.
"川子并没有听调酒师的意见,他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开始往酒吧深处的油画墙走去,在油画的旁边有一扇和墙体一样颜色的门,后边就是老板的办公室.
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即将见到自己,这样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疯了,这一切都像疯子头脑里的幻想.
他走近门前,酒吧里的音乐很大,但是他能够依稀听到房间内争吵的声音,是绿子的声音,还有他自己的.
他开始害怕了,心脏顶着胸骨开始颤抖,他不得不找到旁边沙发的一角先坐了下来.
音乐在酒吧大厅内华丽下落,落到房间内所有人的身上,唯独没有落到川子身上,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心脏在猛烈跳着,跳动得像一只被蛇堵击的青蛙.
"振作起来,我要救绿子,或许这是我的机会.
我可以告诉这个房间里的另外一个川子,让他去救她.
对,这样或许就可以了,绿子就不用死了.
"他站起身来,这时候门猛得打开了,绿子冲了出来,斜挎着背包,红色的眼睛中全是眼泪.
川子看了一眼,房间内一片狼籍,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缩在沙发里,把头埋进了手中.
但川子顾不上房间里的另一个自己,眼看着绿子即将消失,他快速起身跟了上去.
"先生,您还没买单!
"调酒师说.
川子没有听到,他在狭窄的走道里快速前行,终于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先生,您还没有买单.
"服务员说.
川子仓促搜查着自己的口袋,却发现没带现金,他拿出手机试图支付,却意识到手机已经很久没用过了,上边的信号永远是消失的状态.
"对不起,我有急事,可以下次付款吗""什么事"川子的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他一转头,两个川子四目相对,彼此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能去办公室说话吗"年轻的川子大睁着眼睛,不发一语,或许是被此情此景吓到了,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脸呢他盯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但又沧桑的脸,感到难以解释的事情正在发生.
"好.
"年轻的川子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们两个走进房间,脏乱的房间依旧保持着绿子离开时候的模样,白色的文件散落在地上,一个酒杯已经变成了地上的玻璃碎渣.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一切解释起来只会让你觉得我可能是个疯子.
但是听着,你要去救绿子.
""你在说什么""今天早上8点48分,会有一辆失控的车撞上绿子,不要等这件事发生,把她追回来,不要让她离开这里.
""对不起,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今早上才会发生的事情你喝了多少""我没有喝酒.
你和绿子在物理课上认识,她是新闻生,但是却做了话剧演员,对不对""对,但知道这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对对对,好,记得她是哪天面试上话剧兼职演员的吗2002年6月30日,韩日世界杯决赛,你在宾馆看完了球赛,2-0,巴西队德国队.
四年后你们去了巴西旅行,记得吗你的腰上有一块痣,绿子怎么形容它,像一块便秘的鸡屎.
每次这样说,你都会笑,是不是至少以前是这样,也只有她这样形容一块痣.
""你到底是谁""我是你!
"年轻的川子哑口无言,他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这张脸确实不可能是别人,就是自己,是变老的自己.
"我们还需要做DNA测试吗医院的人会发现我们的基因一模一样.
"川子继续说.
年轻的川子有些慌了,他端详着眼前这个人,他没有见过自己如此瘦弱过、如此苍老过,而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乌云里.
"我已经和绿子离婚了.
""离婚什么"年轻的川子指了指地面上其中一张纸,上边写着离婚协议的字样.
"我已经签了.
"川子震惊了,一阵惊悚的刺痛感袭击了他的心脏,接着遍布了他的全身,所以绿子一直要挣脱自己——是她已经决定离开自己了.
"绿子要离开""不,她不是离开,她是恨我.
"年轻的川子走到桌前,然后脚下松动了一下,整个身体也随着摇晃,桌子上残存的另一只完整酒杯摔到了地上,如同滴落的水珠般四散而开.
"走吧,什么狗娘的人生,我是疯了吗"年轻的川子将桌子上的一瓶伏特加一饮而尽,踉跄地走近去伸手触碰年迈的川子,却像挥手触摸一团空气般,接着瘫软跪在了地毯上,彻底倒了下去,在地毯上仿佛失去了知觉.
川子失望地转过身去,凌晨4点钟,酒吧的客人已经开始离场.
他把服务员叫进了房间,然后一个人离开了.
2.
俗气的爱情和人生川子在街上游荡,等太阳升起,等一切再次变得不堪入目.
他围着工体外围转着圈,手指上的烟烧到烟蒂,烫着他的手指,但他却没有察觉.
寒冷的空气从他的领口往里渗透,像一群无耻胆怯的老鼠钻回自己的老巢.
在工体北侧他找到了一个没有关上的入口,他走了进去,在中排的座椅上坐了下来,寒冷伴随着疲累拍打着他的头颅,朝阳已经出现在了东边的天空.
伴随一阵猛烈的咳嗽,川子从疲乏中睁开了眼,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和躲在皮靴里的双脚都被冻得冰冷,只是他发现在右侧最前方的座椅上坐着一个蜷缩着吸烟的人.
川子猛地发现,是绿子!
川子站了起来,他注视着绿子,眼神在空气中滑过的路径像被钉子拉扯的线一样笔直.
他打量着绿子,从来没有觉得绿子这么小过,像一个孩子般蜷缩在那里,背影颤栗又倔强,手上的烟放在低垂的脸侧,烟雾向上飘起,冻结在初春的北京.
她看起来已经没有往日那么活跃,她不再穿新潮的衣服,也不会把头发再弄成各种模样,因为舞台表演,她的身体依旧挺拔,但是此刻,她蜷缩在那里,脆弱地像个老人,瘦弱而又无计可施.
川子慢慢向绿子靠近,犹如怕吓到了惊弓之鸟,最后,一步一步,他终于来到了绿子旁边.
绿子慢慢摆动了脑袋,看着旁边的川子,眼睛中突然充满了愤怒和绝望,立马起身试图离开.
"不,不要走,绿子,我不是川子.
我是……"绿子已经走出了几米开外,突然定住了身子,站在稀薄灰暗的凌晨里.
"这一切太难解释了.
绿子,对不起.
你看看我,我不是那个酒吧里的川子.
你看看我好吗"绿子回头看了一眼,眼睛中充满了红血丝,发丝在衣领里凌乱着.
"我没想到我们是这么俗气的结局.
"绿子笑了笑,眼睛中充满了泪水,转过身,再也没有停下脚步.
川子站在偌大的体育场,初升的太阳没有一丝温度.
第四篇在宇宙消失1.
真相川子像一具游魂一般在工体游荡,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拉长,空气依旧寒冷,呼吸也并不舒畅.
他走在楼下时突然看到了自己的车,红色的跑车停在清晨的水泥地上.
但就在这一刹那,一切都明了起来——撞到绿子的车,正是眼前的这辆车.
就在这一刻,周边的一切时间和空间都在流转,川子越发感觉喘不上气来,身体也变得无比虚弱.
他踉踉跄跄地走进电梯,然后走进了Time&Space自己的办公室,现在是8点20分,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自己,川子上去从他身上搜出了车钥匙.
川子把车子发动了起来,驶入车流之中,这个清晨特别堵,但他又刻意让自己更慢一些,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那个时刻即将到来.
8点48分,在绿子面前0.
5m处,一辆红色跑车失控冲进了绿化带,直勾勾地嵌入了墙面,车头粉碎,司机当场死亡.
就在他们交汇的那一刻,绿子看到了开车的川子,他看着她,那么冷静,脸上闪现了一丝笑容,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嘴唇上,向她示意了一个吻.
川子从来不做浪漫的事,唯一的一次在他生命中的最后3秒钟.
2.
呼吸机里的天堂呼,吸,呼,吸……男人带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眼皮在微微跳动,在梦境里轮回着.
"阿姨,你还在给他发短讯吗"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坐在医院的病床边,每天都要给儿子发一条短讯让他回家吃饭,但她明明看到了他就躺在自己的眼前,一年又一年,似乎已经没有了醒来的希望.
他陷入自己无限循环的黑暗中,在呼吸机和梦境里打造自己虚无缥缈的天堂.
几年前的车祸把一切都改变了,失控的车,撞死的人,其中就包括她的儿媳.
他的儿子因为车子失控把儿媳撞死了,为什么这么巧大概这世界上所有的悲剧都带着一丝巧合的性质.
女人叹了口气,她感到身体越来越不如前,似乎岁月留给她的时日也不多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如果一切可以重演,可不可以让这一切悲剧不要发生女人看着窗外的世界,灰蒙蒙地什么也看不清.
大概是要下雪了吧,空气那么寒冷,比黄土高原上的空气更加干冷刺骨,北京的夜晚在城市的喧嚣中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突然,仪器发出了聒噪的报警声,女人慌乱中站起身来,她看到监护仪上的心跳在迅猛地加速,她不知道这是儿子即将醒来的信号,还是恰巧相反.
她跑到了楼道大喊,医生和护士在不到5s的时间就赶了过来.
但太晚了,就在这5s的时间里,川子再也了没有了呼吸.
女人这一刻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儿子灵魂的抽离,像乘着一阵风飘走了,回到了黄土高原的沙尘中,回到最初的生活里.
在那里,世界很纯粹,很简单,不必去奢望太多,也不用放弃所有.
3.
等待我在等待他.
直到我知道他死了.
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在他的酒吧,就是这么认识了.
像极了这个城市里所有乏善可陈的露水情缘,我喜欢上了一个酒吧老板,而他已经结婚了.
他说他要离婚了,要我等他.
我等了,直到我知道他死了.
我站在病房的窗外看着他,还有他苍老的母亲,独自哭泣.
我真的在哭泣,眼泪流出来,流在脸上,流在心里.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是我吗造成了这一切可我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男人结婚了.
这个男人说他要和我在一起,可是他却死了.
我仿佛在他车子失控撞死他妻子的那一刻也被撞死了.
是的,我在呼吸着.
但他死了.
那个女人死了.
所以,我也死了.
如果有另一个宇宙,我希望不曾遇见过他,便不曾爱上过他.
没有双腿的舞者1.
充满诱惑力的广告"一、二、三""哒、哒、哒"一个身段灵巧的妙龄少女在舞台一束明亮的射灯下婉转、跳跃,踮起的足尖犹如荷花上立着的蜻蜓,手指是四月的春风,眼畔是盛夏八月的碧波,而音乐像铺在舞台上的丝绸,擦拭过人世间最好的年华.
起身,翻转,跳跃回眸、流转、升腾茜蒂的心跳动着,面带微笑,她希望这个梦不要醒来,但是闹钟却不识趣地响了.
在一片氤氲的梦境里,黑色舞台的空气裹着命运之神的呼吸在上下翕动,可通往现实的幕帘突然被拉开,一束来自现实的阳光,犹如利剑划破了含糊不清的梦境.
茜蒂睁开眼睛,看到光已经爬到了桌边,在阳光未染指的角落还有一颗小小的植物,和她一样都在躲避清晨阳光现实力量的挑衅.
茜蒂直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这束光,面无表情.
阳光触发了人体内的生存意识,日出而作让人不敢懈怠.
从新陈代谢缓慢低沉的睡梦中醒来,人就被日光鞭笞着耕耘人生这份一亩三分地,有的人幸运,轻而易举就收获了硕果累累;有的正常,辛勤劳作终于食可果腹,衣可蔽体;有的人荒废,一亩三分地变成沙漠,最后只能靠人补给救助.
茜蒂不愿做第三种人,但她已经错失了做第一种人的机会,她在努力成为第二种,尽管这让她比常人更加吃力.
闹钟在每个清晨的7点半响起,给她一个小时可以用来准备工作.
她掀开被子,揉捏了一下自己萎靡的双腿肌肉,然后吃力地把身体扭向床边,接着用自己那瘦弱的胳膊,把双腿从床上抱了下来放在轮椅的脚撑上,之后再躬身给自己穿上鞋子,最后抓住轮椅的把手奋力一挪,用上身的力量带动下身坐到轮椅上.
她的房间很小,因为站不起来,所以不能把东西放在高柜上,地上便堆满了各式杂物.
坐上轮椅后她就不得不小心翼翼行动,来来回回调整几次转到水池边,动作精细得就好像把一辆SUV开进三轮车的车位.
终于,四十分钟后,她完成了清晨的洗漱流程,换好了一件干净的衬衣,并打上了棕色格纹的细小领带,之后推动轮椅来到了桌前.
她看了看一眼桌子上的闹钟,察觉自己比平时慢了5分钟,她有些后悔今早起床的时候有些犹豫,弄得现在时间略显紧张.
她把化妆包打开,快速给自己化了个妆,她戴上了美瞳,还戴上了粉紫色的假发,口红涂成了砖红色,睫毛膏来回涂抹了三次,让睫毛又黑又翘.
之后她打开电脑的摄像头,一个日系的姑娘出现在直播室的屏幕前,她的粉丝看不出茜蒂的双腿有任何异样,她从来没有在镜头前出现过全身,每次唱唱歌,和观众聊聊天.
粉丝也不算多,每次观看的人数在几千个左右.
茜蒂她28岁,已经在轮椅上坐了6年.
那时候她还是舞蹈学院的学生,也是展会的兼职模特,2018年3月12日上午8点48分,她在从学校赶去展会的路上,一辆失控的跑车飞速冲撞了过来,接着有几分钟她完全丧失了意识,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被路边撞坏的栏杆刺穿,白色的铁管挂着血滴从大腿后侧笔直穿到大腿前侧,髋骨也发生了粉碎式骨折.
在寒风中,她半个人挂在栏杆上,剧烈的疼痛伴随撕心裂肺的悲伤刺穿了她的心脏,撞他的车辆已经被团团烈火吞噬——司机死了,她的腿也回不来了.
学了十几年的舞蹈,却再也不能跳舞了,茜蒂在病床上躺了半年,终于在生活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下做出了退学的决定.
茜蒂在那段时间仿佛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提前落幕了.
"大家早上好,啊,都这么早起吗谢谢大家来到我的直播室,我是茜茜.
"她在屏幕前露出开心的笑容.
保险公司赔付给她一笔钱,但是这笔钱并没有抗住通胀,在应付了两三年后,茜蒂就出现了经济危机.
这个世界对残疾人并不那么友好,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工作她都不能完成.
她应聘过前台、银行职员,但是实际工作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髋骨的疼痛感会时不时发作,让她甚至都不能久坐,来回工作的路上,她不得不向很多人寻求帮助,每次都需要提前三四个小时出门以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她开始在家里做起了主播,在镜头前唱唱歌,还尝试着变换不同的造型,她模仿过动漫里的很多人物,从网上把cosplay的戏服订到家门前.
但是她的行情一直不低不高,赚的钱刚刚够支付房租和日常开支,除此之外,她尽己所能地储蓄一笔存款,希望有一天能支付价格高昂的神经修复手术.
茜蒂热情地和粉丝们打着招呼.
直播室里的人数稳定在四千个,上午就再也没有上升.
"天气吗今天上海天气不错呀.
你们那里的天气好吗"……"吃过了呀,就吃了一个面包,哈哈哈,要减肥呦.
"……最开始她也不断求医,但是因为这次意外不仅伤筋动骨,还对神经造成了严重损坏,手术只能尽量修补她的肌肉,却依旧没有办法让她站起来,她想去国外求医,但是费用高昂.
两年前她来到了上海,之前她想过在老家待着,但是她还是不太想让父母所有的时间都倾注到自己身上.
在家的时候她开始变胖,但小腿因为长期不动又有些萎缩,她尽量用双拐站起来,但是却很难移动脚步.
她看了一些失去腿脚但没有被生活打败的人的视频,内心也有一丝丝的受到鼓舞,但是行动不便依旧是一座大山压在所有希望面前,不管那些视频里的人看起来多么积极向上,但是茜蒂总相信,他们有一些时刻和她一样,不得不在深夜一个人的时候感慨命运不公,生命渺小悲凉.
"眼线要画的下垂一点,才显得有一点无辜的神采.
"茜蒂的脸并不是很美,但曾经身材出众,她是个很好的舞蹈演员,基本功扎实,擅长民族舞.
车祸前她最骄傲的就是这双腿,两条腿均匀纤长,既没有柔软的谄媚之态,又没有过度肌肉的鲁莽.
她觉得她的腿长得中庸得体,耐得住观察.
然而现在除了有不可消除的疤痕外,她的肌肉开始萎缩,双腿越来越纤细,也越来越不健康.
出事后她很少出门,没有紫外线的照射,她看起来过度白皙,气色惨白.
她在直播室里尽量去掩藏这种寂寥的神态,但是摄像头一关,就马上恢复了"常态".
"大家晚上七点记得来我的直播室哦.
"茜蒂在镜头前保持微笑直到退出直播室,她松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关上了电脑,趴在了桌子上,脑袋埋在臂弯里,仿佛将意念裹进了襁褓,她睁着眼躲藏在臂弯里的阴影中,哈出的水汽让眼前的桌面上起了一层潮湿的薄被.
茜蒂把自己推到了床边,将轮椅固定住,把身体一点点地侧移向床边,直到重新在床上找到了平衡,她躺了上去,脸部贴着枕头,长舒了一口气,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每直播两三个小时,茜蒂就要休息一下.
下午她一般不会直播,而是观摩各种舞蹈视频和比赛视频,她研究民族舞的精髓之处,每个动作的细节处理,不同舞蹈演员的表达方式、节奏和律动、编舞的技巧,为了比较和分析,她还把其他国家的各类舞蹈全部拿来研究,这基本上是她守住专业的唯一方式.
无意中她翻看到一个新视屏,视频里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转身、起跳、双臂打开、绷紧脚尖,肌肉的力与美在神经系统的控制下顺畅流露,灵动与韵律在舞台上缠绕升腾.
茜蒂感到周边的光在逐渐消失,仿佛画面里的舞台正在向四周蔓延,一寸一寸地包裹了时空,将茜蒂也包裹了进去.
茜蒂不敢大声呼吸,她凝神看着舞台上少女的一举一动,即使会有几个没有精准卡住节拍的动作,即使有几个神情不到位的地方,但是总的来说,舞台上的这个编舞都非常到位,融合了中国舞的传统韵味,又将西方现代舞的张力和外放发挥得淋漓尽致.
茜蒂忍不住笑了,就像科考员看到了南极,就像孩子看到了糖果,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世界一片黑暗,在无限的时间和空间里,仿佛台下只有茜蒂一个观众,她静静看着,舞台上少女的起承转合,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跟着跳舞.
舞蹈结束,掌声雷动,茜蒂这时才察觉到自己依旧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瘸腿姑娘.
她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脸上的笑还残存着余温,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泪珠晶莹下落,打到了键盘上.
"你想成为编舞师吗"视频里发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茜蒂看着屏幕,少女在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如同像素般消失,接着黑色的幕布也渐渐变亮,好像谁打开了一盏一盏的灯,揭秘开了黑暗中的真相.
一个男人出现在了舞台中央,戴着一个头盔般的仪器.
"你想让你的想法变成可见的现实吗"茜蒂有些疑惑,这个舞是这个男人编的吗他戴着这个头盔又是做什么呢"使用X公司的技术,可以将你头脑中的影像变为现实.
你可以靠想象力来编排一切.
"就在这时,白衣少女又出现在了画面中,但却面无表情,像一具僵硬的木偶.
"微笑.
"男人说.
少女露出了笑容.
"跳跃.
"男人说.
少女腾空而起,做了一个完美的360°回旋跳跃.
"改变发色.
"男人说.
这时,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少女的头发立刻从黑色变成了浅棕色.
"头发变短.
"男人说.
少女马上变成了利落的短发.
"好吧,现在变成男舞者.
"少女便马上变成了一个帅气的男舞者.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茜蒂大睁着眼睛看着屏幕.
这时,男舞者开始在屏幕左侧翩翩起舞,舞蹈动作流畅优美,表情也到位精准.
"这就是X公司,我们可以通过分析你的脑电波,追踪你头脑中想象,把想象的世界变为现实的影像.
如果你想做自己的导演,这是你距离梦想最近的机会.
"茜蒂惊讶地看着屏幕,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
她快速打开新的界面,然后在网上搜索X公司的事情,这家公司的技术已经通过了测试,可以高逼真还原人想象中的画面,它可以被用于聋哑人沟通、影视制作、舞蹈编排、艺术创作,等.
而接下来的一个消息,彻底让茜蒂躁动了.
X公司为了宣传他们的技术,举办了X-舞蹈编排大赛.
"无论你是谁,你在哪里,你会不会跳舞,如果你想象中的舞蹈可以打动人心,就可以有机会赢得巨额奖金.
"巨额奖金,这就是茜蒂需要的,她需要钱让自己重新站起来.
茜蒂快速在网上查找到了X公司设备的购买页面,但是看到价格后她慌张了,即使把她所有的存款都拿出来,也依旧差了一半.
茜蒂看着价格这长长的数字串,陷入了沉思.
"到底怎么才可以筹集到这么多钱呢"还有1个小时就要直播了.
茜蒂还没有准备好,她已经在屏幕前呆坐了两个小时.
但依旧没有想到筹集资金最好的办法.
她看着自己的腿,纤细无力苍白,尽管绝望和无可奈何的情绪即将蔓延出来,茜蒂却极力克制着.
"我不能这么放弃,我没有别的机会.
"茜蒂对自己说.
她拿出梳妆镜,开始给自己补妆.
粉底、睫毛膏、腮红,她选了一个淡色的口红,涂上后反而看不出血色.
"就这样吧,试一试,或许有用.
"茜蒂把自己和轮椅向后安置了一下,调试了直播用的摄像头,这样曾经不会出现在镜头里的破旧不堪的房间会变得一览无余,还有她那羸弱的双腿也终于可见端倪.
7点到了,茜蒂今天的第二场直播就要开始了.
"大家好.
"视频中出现的她,上身虽然精细打扮,但下身却穿着一条松垮的居家服,她纤细的身体坐在轮椅上,房子狭小拥挤的环境映入观众眼帘.
茜蒂最不想做的事,正在发生——她想借助大家的同情募集到买X设备的资金.
"主播你怎么了""主播你家怎么这么挤"……茜蒂没有理会这些,而是直接进入了主题.
"抱歉,这场直播没有音乐,也没有微笑,对不起,我欺骗了大家.
""主播怎么了""哎呀,这是啥情况""哎呦,好像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要发生了""对不起大家,今天我要和大家说一下我的故事.
其实我曾经是一个舞蹈演员,但是六年前,在北京国贸附近发生了一起车祸,而我的双腿,从那个时候失去了知觉.
所以,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曾经在我的世界里,我很少去关注那么一群人,他们受到了生活的撞击,然后再也无法在原来的轨道上行驶,直到我成为了其中一员.
我的一切都不再一样了,我休学了,然后你们看到了,我在这,在这个轮椅上已经坐了六年.
""天啊,撞你的人呢主播,不能这样就算了吧.
""撞我的人已经死了,在我面前,在爆炸的车里灰飞烟灭了.
""保险公司呢""哎,什么保险公司呀,还不是卖保险的时候什么都让你买,说赔偿的时候就各种限制条件"另一个观众说.
"保险公司赔偿了我前两年的医疗费用和一定的生活费,但是之后就不在他们的保险范围了.
出事车主的前妻也照料过我和家人一段时间,但是谁都没有义务来照顾我一辈子.
谢谢大家关心.
"茜蒂俯下身去,慢慢挽起了裤脚,但是因为她的小腿太纤细,轻轻挽起的裤脚显得空空荡荡,惨白的小腿慢慢展露了出来.
而直播室的观众数从几千人往上一路飙升,很快就达到了几万人.
茜蒂继续把宽宽松松的裤脚往上挽起,一道清晰的疤痕露出端倪,上边的结痂已经退去,但是深深的疤痕伴随着变色的皮肤和塌陷的肌肉不断向上延伸.
裤脚挽到了大腿根,一条如同东非大裂谷的疤痕显现在大腿上,茜蒂低着头,身体因为痛苦而颤抖.
直播间的观众已经飙升到了上百万,成为了整个直播平台上当下最热的视频,而观看的数量还在继续激增.
观众议论纷纷,不断有人在直播间留言,而茜蒂低着头,久久坐在那里,直到突然有一刻情绪轰然崩塌,在镜头前哭了起来,以至于整个身体向下蜷缩,仿佛一场无法挣脱的厄运已经占据了她的身心,如古英国的戏剧主角一般,潮涌的负面情绪扑面而来.
观看的人数已经飙升到了千万级,刚刚进来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在一个狭窄的房间内坐着一个姑娘,上身华服,却有一条仿佛被撒旦的镰刀砍伤过的腿.
继续,茜蒂挽起了另一条裤腿,然后用力把腿的一侧摆到了镜头前,这时候人们才看到,原来在茜蒂的腿上有一个孔洞,从一侧能看到另一侧,这是路边的钢筋穿过她的腿留下的,因为孔洞太大,根本无法充分愈合,而这块肌肉也因为血管和神经损伤而严重萎缩.
直播间的观看已经达到了两千万.
"我想跳舞.
我要参加X编舞大赛.
"茜蒂仰起头来,两只眼睛已经红肿.
茜蒂滚动轮椅向屏幕移动,然后伸手关闭了摄像头.
她看到这场直播的最终观看人数是两千一百万,几乎是同时段平台上所有在线的人都观看了直播.
收到的礼物总金额是一百万,她可以拿到三十万,已经足够她购买设备了.
但是她感觉自己已经被掏空了,她笑着,眼泪却在大把流着,承认自己的痛苦,无疑是又揭开了伤疤一次.
她用力喘息着压抑自己,但是终究崩溃着嚎啕大哭.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起来.
"会好起来的,我可以继续跳舞了!
"2.
陌生人的突然造访茜蒂看着自己电子购物车里的X设备,买完设备后她基本就再次一贫如洗,但是咬一咬牙,她还是下单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送货上门,预估今晚就能到,接着她就可以利用X设备进行编舞创作了.
想到这,茜蒂盼望得有些发狂.
如果能有什么魔法可以让这台设备立刻到她手上,她一定会感激涕零.
她躺在床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刚刚下单不久,按理说快递没有这么快,而平日里除了快递和外卖,以及抄水表的大妈,基本从来不会有人登门造访.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既没有买东西,今天也没有定外卖,而水表是一周前刚刚抄完的.
第三声敲门声比前两声急躁了起来.
茜蒂转过轮椅,看着那扇油漆斑驳的焦黄色木门迟疑了一下,随着第四声敲门声,她终于安耐不住打开了门.
一个穿着浅黑色细条纹西装外套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脸上有着精致的胡须造型,还有一双格外明媚的眼睛,但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煽动的氛围.
西装革履的男人和茜蒂家徒四壁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你好,茜蒂小姐.
"这时茜蒂才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广告中的那个.
"你好,你是"男人的身后走出一个女士,戴着一副黑色的飞行员墨镜,身穿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带着真皮手套,手上提着一个金属箱子.
"我们是X公司的,我们可以进来吗"茜蒂没有拒绝.
但是男人刚进来就发现自己面临了一个窘境——狭小的房间几乎容不下他们入座.
"额,我想我们就站着说吧.
"茜蒂感到一切有点不可思议,一个广告里的男人为什么会造访自己家"您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在您的邮寄地址上看到了您的名字.
茜蒂小姐是吗""是的,请问你们这是""哦,来给您送一下设备.
另外,还有一个合作计划和您谈一下.
""什么""我们知道了你的直播,我看过了,很感人.
我们想让你来做明星客户.
""明星客户我吗我只是做直播罢了,这次只是特殊情况,一般我的观众也没有几个.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的直播比我们的广告还有用.
所有人都会想看到你的编舞,因而会关注我们的节目,不出意外,明天你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各种网络渠道平台上.
""对不起,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到底想得到什么呢""哦,我们想让你编出最好的舞蹈.
所以,我们请了一个舞蹈家.
"男人的眼神投射到随行的另一个女人身上,女人缓缓摘下了墨镜.
茜蒂看着摘下墨镜的女人,顿时惊呆了,这是享誉国际的舞蹈家凯丽女士.
她心里有些许的激动,但是也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希望凯丽代替自己的编舞,让大家看到一个瘸腿的姑娘展现出卓越的才华和实现梦想的能力——多么熟悉的桥段!
"对不起,我只想好好编舞,并不想弄得这么复杂.
如果不介意,请把我的设备放下,你们可以离开了.
""哦哦,不要着急,茜蒂,好好考虑一下吧.
你的设备放在这,不妨先尝试一下,没有那么容易的,你要绝对集中自己的精神,不断地编排,还有你还是要和我们报名的.
赢了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奖金吗如果你接受我们的帮助,不赢都可以有足够的奖金.
不妨让我看看的你腿吧.
"说完男人就俯下身来.
茜蒂本能地向后退了退,但是男人已经半跪在了地上,看到这个情景,茜蒂多少有些为难,她也不想让客人,特别是自己崇拜的舞蹈家过于难堪.
男人轻轻抬起茜蒂的裤脚.
"肌肉已经在萎缩了,神经根本就无法充分自愈,如果再不治疗,或许最好的医术也治疗不好了,你大概并不想再继续跳舞了,是吗茜蒂.
"男人起身,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名片,接着几人离开了.
X公司副总裁,刘长空.
茜蒂听到他们已经坐上电梯离开,她移动到金属箱前打开了设备包装.
像一顶头盔一样的X设备出现在她面前,里面的信号采集点就好像银河系的繁星一般密集.
她按照说明书把头盔连上了电脑,然后打开了自己熟悉的音乐,开始试图跟着节拍幻想舞蹈的每个动作,几分钟后,当她完成了第一节检阅成果的时候,焦虑感涌上了心头.
画面里的人物根本不够清晰,而动作的节奏感也没有精准到位.
她又再次尝试了一下,努力把每个细节都考虑得更清楚一点,但是她发现,当她考虑得越清楚的时候,画面虽然也会越清晰,但是她常常无法兼顾画面的清晰度和动作的流畅度.
"真难呀.
"茜蒂带着头盔仰面朝上.
"可是我不能这么放弃.
"茜蒂继续排练,一次一次完善自己的海选视频,从人物的细腻度、动作的流畅度都有很大的提升,但是这个时候才遇到了自己最大的困境,编排,是的,编排不够到位.
就好像一只在水里游泳的鱼,掌握了呼吸和摆动鱼鳍的基本技能,但是却发现自己无法快速地游泳,而这种缺陷,不在于一招一式,而在于积累和天赋.
茜蒂惆怅地呆坐在电脑前.
难道说,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自己的命运,"我就活该这样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不知不觉到了深夜,这时茜蒂才想起来今晚没有例行直播,如果连续缺席,不但会失去观众,而且还会被平台踢出去,她很不容易慢慢积累的粉丝就会这么丢失.
茜蒂慌张地打开电脑,画面里的自己有些憔悴.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仅仅不到一分钟,房间内就涌入了大量的观众,虽然比不上下午的高峰时段,但是也有几百万的观众在看她直播.
"茜蒂,你买到X设备了吗""怎么样,我们期待看到你的第一支编舞.
""报名了么,明天可就截止了.
"茜蒂面带微笑,但是一种莫大的压力按在她的肩膀上,腰部以下的肢体几乎要被按压得粉粹.
"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茜蒂心想.
"骗子,哎呦,这就是个骗子.
"突然观众中有几个人开始说些不雅的话.
"根本就不会编舞,就是想骗取大家的同情.
""这怎么说话的呢你没看到吗,腿都这样了"也有观众打抱不平.
很快,观众就分成了两拨.
一拨开始语言攻击,而另一拨则开始正义感爆棚,维护茜蒂的名誉.
茜蒂慌张不堪,匆匆关上了直播.
事到如今,骑虎难下,她拿起了桌子上的名片,上面手写了一行字.
"明天下午3点,Sky大酒店顶层.
"茜蒂僵直地躺在床上,一夜没有闭上眼睛.
她感到心跳加速,肾上腺激素持续飙升,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下,她感到一切都在失控之中.
窗外的灯光在扰动她的心绪,她用眼睛扫过天花板,感到一切都空无一物.
与其是激动,更像是恐惧,迈入荒谬世界的一只脚已经踏入,只要再积极跟上另一只脚,就再无回头之路.
下午1点钟,茜蒂换上了一身看起来还算得体的衣服,为了按时到达sky酒店她需要提前两个小时出发,因为她不确定是不是能找到出租车师傅愿意载她一程,如果没有,她要考虑自己去搭乘地铁,幸好地铁有直梯,还不算太困难.
但就在她准备就绪要出门前,又响起了敲门声.
茜蒂满心疑虑地打开门,而昨天的刘先生又出现在了门口.
"准备好了吗我来接您.
"茜蒂看着他,还未等她开口,刘长空就走到了身后,把茜蒂推出了房间,然后转身轻轻关上了门,搭乘电梯到一楼,然后把她推到了车前.
这是一辆外表低调的奔驰保姆车,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任何陈设,车高两米,内部空间宽敞,周身黑色,一般明星才会坐这种车,以防被发现和偷拍.
门打开,两名助手下车,一个把茜蒂抱到了座位上,另一个把轮椅拿了上来.
"您考虑好了""没有,我只是想再了解一下情况.
""哈哈,给出条件是不会让您拒绝的.
"茜蒂没有说话.
保姆车在上海的街道穿行,穿过窄巷和马路,然后停留在了陆家嘴的Sky酒店.
门打开,茜蒂才发现这是酒店后院的门,而不是前门.
"不好意思,我们之间的协议都是保密的.
"刘先生说.
几个人推着茜蒂来到了sky顶层,十几个人已经在等着.
"大家好,这个就是茜蒂.
你们一直盼望出现的明星.
""嗨,茜蒂,我可是一直盼望着你呀!
"一个满头卷发的高瘦男人,用着颇为女性化的语气和茜蒂打招呼.
其他人也没有闲着,都给出了百分之二百的热情.
"哎,你就是我们的大明星了,我们可就指望着你呢!
"一个穿着拖鞋的中年男人颇为油腻地说.
茜蒂有些慌张,现在的景象完全让人摸不到头脑,感到莫名其妙.
"来,这是你的协议!
"在人群簇拥下,茜蒂被推到了桌前,桌子前就是一面大落地窗,窗外是陆家嘴的纸醉金迷和奢靡风华.
茜蒂仿佛被推到了一片汪洋大海面前,现在要做一个是否要跳下去的决定.
周边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虚假的、热切的、矫作的、苟且的、饥渴的声音,像一匹匹饿狼将自己包裹.
但是此时此刻,她还能怎么做呢她想不出.
那些诚实的不惜牺牲自己利益,将好处拒之门外甘心过上平庸生活的人,大概都只能存在于电影和小说里吧.
茜蒂深吸一口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欢迎入伙!
"茜蒂看过了协议,她除了可以得到巨额雇佣费外,还可以得到国外医治的机会.
条件就是,她要完全配合X公司的演出,而实际的内容就是要她承认那些由他人代替的编舞都是她独立完成的.
她担负的人设是"一个充满梦想的瘸腿女性,依靠不朽的精神挑战命运的不公".
她身后的这些公关经理、化妆师、编剧、导演……都将成为这个优美故事的书写者.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说明——X公司是一家正义的、伟大的公司,他们生产有钱人才能支付得起的玩具,但是可以承托生活在苦难中的人的梦想.
茜蒂知道,她和梦想之间真正的阻隔,是自己还不够努力,是自己依旧匮乏天赋和积累.
现在她做了一个相对简单的选择题,只要沉浮在娱乐手腕之下,就可以让众人的迷醉来承托自己的梦想.
尽管这不诚实,但是这却能治好自己的双腿.
难道残疾是自己的过错吗如果她诚实,谁又来为自己命运的不公买单"茜蒂,相信我,大家都需要你去做这个美梦,让人们看到奇迹,看到希望.
这没有什么不正义的.
"长空看着茜蒂的眼睛.
茜蒂在众人的狂欢中,越发沉默.
3.
一匹黑马茜蒂坐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这是她表演的地方.
"她的作品"大获成功,人们不断涌入她的直播间,也在不断回放"她的"X编舞,称赞她的作品充满爆发力和精准律动的舞蹈编排,以及优美到令人窒息的画面.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瘸腿姑娘正在世人面前,展现着自己曾被残疾双腿禁锢的卓越才华.
她继续住在狭小的房间里,在这个房间里直播,带着她平易近人的微笑,塑造着"贫民窟的舞蹈艺术家"形象,没有比这更令人信服、更令人感动的"明星"了.
这阵风潮,甚至让媒体人感知到了娱乐的新发展层次,在这个层次里,人们开始不再只欣赏男人女人出色的外表,不再只在乎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演艺世家的故事,不再将所有金银投掷到内在空无一物的肤浅偶像身上.
人们开始追求才华和苦难凝结出来的一种动人的新形象.
甚至有人戏称,这一娱乐新潮叫做"茜蒂现象".
茜蒂关上了直播,然后努力移动到自己的小床上.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趴在枕头上.
她用手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拿掉面具的动作,窗外的光在移动,从下午游走到傍晚.
晚上9点,她要有一场PK赛,要直播和另外9个选手的晋级赛.
他们要在演播室里现场PK,但是不要怕,一切都在X公司的掌控中.
她已经走过100进30,30进15,15进10赛,现在对所有套路已经驾轻就熟,不会再为担心被揭穿而惴惴不安.
哪怕是今晚要即时发挥的内容,都早已根据赛程安排预先编排好,而茜蒂只是需要去做一些场面上的谈话,外加几个能够被镜头捕捉的表情,顶多在晋级的时候会被要求洒几滴眼泪.
这些桥段她都熟悉,但是令茜蒂意外的是自己的上手速度,可能人人生来都有为了生存变成演员的能力.
那天顶楼见到的一群人对她格外"爱戴","爱戴"这个词是恰当的,就像爱老母亲一般毕恭毕敬,毕竟茜蒂即将成为他们的摇钱树和衣食父母.
她从开始的羞耻和迷茫,已经逐渐转变为另一种心态,在一次次的纵情"表演"里,她从悲苦的命运里似乎探视到了众生的虚伪悲凉.
在空气中她又做了一个手势,把面具重新装到了脸上.
又过了一会,房间的门打开了,刘先生出现在了门前.
"我们该出发了.
"依旧是两名助手把茜蒂移动到轮椅上,然后下电梯转移到保姆车,一行人来到了演播室后的化妆间.
"来来来,我的贵人,今天要给你画一个闪闪的妆,要记住今晚预计可有一个亿的收视哦!
"卷发男对茜蒂说,每次都是类似的热情语调,说着大同小异的内容.
"记住,茜蒂,今天的所有流程你再看一遍.
然后,听我说,上一次你的表情太平淡了.
记得吗当你听说自己进入前十的时候,你显得太平淡了.
茜蒂,人们希望看到你的眼泪,看到你的不容易,他们要跟你一起哭,而你看起来像一块石头.
垃圾,那个表情简直是垃圾.
看着我,茜蒂,这次我要眼泪,今晚在你听到你以第三的名次进入前八的时候,听我说,镜头给到你,我要看到你抱着X头盔设备哭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
好,靠你了,鼓起勇气来!
"导演把卷发男推到一边,把自己的命令以不容辩驳的权威声音打入了茜蒂的耳朵,尽管茜蒂现在只有一个眼睛贴着假睫毛,睫毛还耷拉着边角没有被贴上.
茜蒂点点头.
卷发男继续捣鼓着茜蒂的妆容,看了看这个睫毛的效果,感到并不符合今晚她应该有的形象,而且听到导演说还要有哭戏,于是卷发男又把假睫毛摘了下来,摘下来的时候连带着几根真睫毛一起撕了下来.
茜蒂疼痛地嘴角抽搐了一下,卷发男没有停下,而是选了一个更加纤细小巧的睫毛.
"茜蒂,今晚的编舞你看过了是吗我发给你的视频.
第四个八拍我有一个微调,在那里我要增加一个回旋,一个很微小的手指动作调整.
"那个茜蒂背后的编舞师走到茜蒂面前,这是茜蒂御用的第三个编舞师,而这个编舞师是个男编舞师,名号和凯丽旗鼓相当.
今晚他会在幕后,代替茜蒂完成整个即兴比赛.
茜蒂点点头.
压力让她喘不上气来.
"你是我们的英雄,茜蒂.
你看着我,给你当化妆师已经让我赚够了在上海买房的钱.
我可只是个小化妆师,我谢谢你,茜蒂.
"卷发男一边化妆,一边笑着说,茜蒂看得出那笑的真诚,也看得出这笑站不住阵脚.
"你要拿冠军.
"刘长空穿着西装走了过来.
"你就是冠军!
"刘长空穿着西装转身离去.
已经完成了妆容,茜蒂换上了一身白色的中长裙,这裙子要掩盖她的疤痕,又要把她惨白病态的小腿显露到恰到好处,这些导演、摄影师和服装师,都知道怎么在镜头前含蓄地表达悲情,惹人垂怜,让人鼓舞.
现在茜蒂坐在轮椅上,在黑幕里的微弱灯光里等待上场,周围很吵,是各种加油的声音、欢呼的声音、主持人串台的声音、嘱咐的声音,而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想逃离这里——可是,她没有双腿,如果想逃跑,她要先站得起来.
"她,在黑暗的迷雾里怀揣梦想,她遭遇命运的不公但是没有因此陨落,平凡的人可以有不平凡的人生,她是从魔鬼的爪牙里逃脱的天使,让我们有请茜蒂!
"主持人华丽的措辞就像介绍一位英雄,仿佛这个英雄感动了世人,同时挽救了地球.
茜蒂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移动着轮椅到达了舞台中央,炽热的灯光效果烤得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发烫.
"大家好.
"掌声雷动.
比赛一共分为四轮,第一轮是独舞展现,第二轮是双人舞,第三轮是限时命题编排,第四轮是随乐即兴.
第一轮、第二轮,所有人的表现都还算中规中矩,和上次比赛的时候差距并不是很大.
这是第一次命题编排和即兴表演,第三第四轮,才比较有看点.
而10名的中一名选手,已经在前两轮淘汰了,第三第四轮,他们需要继续淘汰一名.
接着,一匹黑马就横空出世了.
"天啊!
太美了"观众席传来了欢呼声.
这欢呼声再大也不足为过,因为现在舞台上正展现着一场奇观.
X编舞大赛的舞台是5D投影舞台,尽管全部都是人头脑中的幻象,但是在这个舞台上,所有的一切都栩栩如生,幻化的梦境走进了现实.
观众先是在黑暗中嗅到了一丝原始森林的气息,然后听到了群兽的吼叫声.
他们不敢相信这声音是如此栩栩如生,有人因为受到惊吓而尖叫起来,人群骚动,眼看就要有人挣脱这黑暗,打开演播室的大门夺路而逃.
但是这时,一束光升起,犹如穿过密林枝丫缝隙的破碎晨光遗落在舞台之上,舞台上的场景才逐渐显现——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在清晨的暖光中慢慢苏醒,氤氲的迷雾从舞台蔓延到了观众席,而在舞台中央是一滩宁静的湖水,湖水的中央开始泛起涟漪,接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开始从水中升起,犹如森林仙子.
突然,在音乐的第一个爆点,仙子展开了五彩的翅膀.
这翅膀让观众沸腾了,迷醉在这仙境中难以自拔.
与此同时空气中传来了湿润的花香.
仙子用力震动了一下翅膀,飞入半空,开始跳舞.
所有的观众都看得如痴如醉,那如此真实的面貌和眼眸,那幻化着七彩光影的翅膀,还有律动灵巧的动作,都和主题音乐如此契合.
虽然从来没人给这场比赛设定编舞的界限,但还从来没有人可以从头脑中构想出一副这么宏大的景象,特别是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
一匹黑马诞生了,一个12岁的男孩子,就是这个仙子背后的意念编舞师,成为了全场最大的爆点.
茜蒂坐在那看着这场编舞同样如痴如醉,尽管她背后的男编舞师将自己原本排练好的舞蹈在即兴环节演绎得至善至美,然而还是从预计的第三名变成了第四名晋级.
所有的报道、灯光、焦点,都从茜蒂的身上转移到了男孩身上.
尽管导演要茜蒂在得知自己晋级后留下炙热的感动泪水,而茜蒂却只能微笑着祝福这个才华横溢的男孩.
"这怎么办这孩子是什么来头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不要着急,我听说这个孩子不过是睡着了.
""睡着了你说睡着了所以排了这场舞""对,这孩子带着头盔睡着了,然后在舞台上投放了自己的梦境.
""这样太巧了,连节拍都对的上.
不要开玩笑了.
我们的计划都打乱了.
我要了解这个孩子的所有情况.
"刘长空的脸色都变了.
"是是是.
"原来对茜蒂指点江山的导演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茜蒂,你为什么没有哭"刘长空看着茜蒂.
啪!
一记耳光重重得打到了茜蒂的脸上.
"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吗如果不成,你知道我在X公司蒙受多大的损失吗真是没用,废物.
"茜蒂回想起那晚她躺在床上所担忧的——迈入荒谬世界的一只脚已经踏入,只要再积极跟上另一只脚,就再无回头之路.
茜蒂开始在网上查找男孩的所有信息.
12岁男孩惊艳X编舞大赛X编舞大赛男孩身世X编舞男孩到底是谁12岁男孩是怎么获得超高编舞技巧……茜蒂看得出,网上有很多人和她一样在寻找男孩的信息,可是却都和她一样找不出男孩的确切信息,这个男孩凭空出现在舞台上,但一直没有受到很高的关注,如果不是这次脱颖而出,或许也就这样不温不火、默默无闻下去.
而关于茜蒂的信息:瘸腿女孩如何在X编舞大赛圆梦茜蒂,没有双腿的舞者一个编舞女孩的奇幻境遇茜蒂说:在X舞台没有什么不可能……茜蒂关闭了所有关于自己的页面,然后点开了男孩即兴编舞的那段视频,又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每一次看都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快乐,她想象自己也可以创造出这么美妙的舞蹈,但是另一方面,也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可奈何.
这时电话响了,茜蒂接起了电话:"茜蒂,今天晚上有一个采访,你要和这个男孩一起接受采访.
你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我去接你.
"茜蒂放下电话,大脑一片空白,采访,采访什么呢突然一个疯狂的想法钻进了茜蒂的大脑,她换好了衣服,然后拿上了自己的X设备头盔.
4.
突发采访茜蒂坐在车上,闭目养神,旁边的编剧和刘长空还在啧啧不休地讲着一会采访的种种细节,看起来他们十分紧张,因为这是一场没有彩排的直播采访节目.
其实他们起初并不想参加这个节目,但是NBB电视台的采访一直都是对准了当代最火热的人物,包括国际巨星、各行翘楚、政届红人,如果能被采访,这说明X的影响力已经到达了顶峰,况且现在12岁男孩的热浪兴起,如果把茜蒂和男孩放在一起,这是对节目和产品的极大宣传——X设备,可以冲破一切的不可能,不管你失去了双腿,还是只有12岁,你都可以成为一代编舞宗师!
茜蒂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两张嘴,还有脸上的一把化妆刷.
化妆师就像一只在脸上盘旋不去的苍蝇一般,上下左右动个不停.
茜蒂在想这个男孩到底是怎么编出这么神奇的舞蹈,就算他可以想象到,但是却也要靠极强的意志力将所有细节都描绘清晰,不仅要细致到每个花朵的颜色,野兽的叫声,光与影的变动,还细致地描绘出了温度和气味.
这么细致的画面,怎么可能是一个12岁的孩子实现的呢茜蒂想,或许这个孩子还是个画家,是个天才,可以有复刻画面的能力.
又或者这一惟妙惟肖的场景,恰巧是他已经在很久前就幻想出的图景,只是恰巧匹配了即兴表演时的音乐,所以一场准备许久的演出,看起来像一场即兴表演.
又或许,他真的睡着了,X设备只是投射了梦境,而恰巧他的这个梦境分外得清晰.
茜蒂觉得这些猜想都有点道理,但真相往往出现在所有猜测之外.
男孩已经坐在了采访沙发上,主持人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他们都在等待茜蒂入场.
"不要说细节,表达你的看法就好.
"刘长空说.
"你今天好美,相信自己!
"化妆师说.
"你要知道,不要悲诉自己的经历,要侃侃而谈,观众会自己把自己整哭,等看到他们都红了眼睛,你再哭,不要那么明显,知道吗要细腻,我要你最专业的演出.
"导演说.
茜蒂坐在轮椅上,然后自己移动着车轮来到了舞台中央,主持人站起身来把茜蒂背后的沙发撤掉,这样坐在轮椅里的茜蒂就和男孩一起并排坐着,接受主持人的提问.
"两位在上一场的X编舞赛中都有出色的表现,你们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吗""不满意.
"男孩说.
"为什么不满意你可是惊艳了全场.
""在前两轮的表现普通了一点.
""你呢,茜蒂""不满意.
""你们都不满意,我挺惊讶的,因为已经表现的很好了.
茜蒂你为什么不满意呢""没有发挥我真实的水平.
"多么诚实的回答,茜蒂想.
……整个采访没有任何起伏,男孩和茜蒂的回答全都一板一眼.
只是主持人多少问出了男孩的身世,原来男孩在比赛前已经接受了无数次的训练,看了上万条最佳的舞蹈编排,而且还去观摩了舞蹈演员的排练日常,而台上的那一刻,是经受无数练习的结果.
但当主持人问到孩子的家人、父母这些,却都被男孩跳过了.
与其说跳过了,还不如说是一脸空白.
男孩似乎是故意逃避这些问题,但更像的是,并没有提前准备任何答案,也不准备回答.
采访临近结尾,茜蒂突然打断了主持人的问话.
我带了自己的X设备,为什么不让我们在现场表演一下呢主持人有些惊讶,因为之前茜蒂的经纪人特地要求不要增加这个环节,因为协议里明确规定,必须要经过X编舞大赛同意,才可以在其他平台进行表演.
茜蒂问出这个问题,让主持人措手不及,而且还是电视直播.
"您确定吗"茜蒂点头.
支持人看了一眼后台的导演和刘长空,刘先生脸色僵硬,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今天的时间有限,如果想观看表演,还请继续关注X编舞大赛吧.
""不,我一定要给大家表演一场,你也来,对吗"茜蒂无视刘长空气得发黑的脸色,侧头问了一声沙发上的男孩.
"当然,我愿意表演.
"男孩回答.
主持人感到局势僵在了这里,于是只能让工作人员把X设备的头盔拿上台来.
台上的气氛分外凝重,尽管台下观众的热情高涨到了顶点.
刘长空不敢呼吸,毕竟,下一分钟,一切可能就要露馅了.
"我要和茜蒂一起表演.
"男孩突然说.
主持人大为惊讶,但是也有些窃喜,有谁不希望看到这两个人一起表演呢音乐响起,男孩和茜蒂开始了一段双人舞的配合,他们通过眼睛观察着对方设定的人物和舞蹈动作,尽管高下可以看出,毕竟茜蒂的人物确实没有男孩的细腻,但是男孩却通过各种舞蹈动作的设定和周边的布景,将茜蒂的缺点掩埋了很多,两个人在舞台上呈现了一段惊人的双人舞表演,而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茜蒂大胆的计划落空了.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但就连这一声都很快被人群的掌声遮盖了.
男孩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采访结束,茜蒂和男孩拥抱了一下,茜蒂只觉得男孩躯体冰凉,手指纤细而僵硬.
茜蒂看了一眼男孩,男孩的笑很童真,但眼神里仿佛没有灵魂.
在回去的车上,导演、化妆师,都对茜蒂进行连环的斥责.
只有刘长空在一旁没有作声,"没有道理,这男孩为什么帮你呢"他冷冷地说了一句,看了一眼茜蒂.
茜蒂没有转头看回去,闭上了眼睛,让那些斥责声像苍蝇一样在周边盘旋,像蛆一样钻进自己的灵魂,蚕食着自己的生命.
5.
疯狂玩家比赛一场又一场地进行,已经到了最后一场,在舞台上只剩下了四名编舞师.
有茜蒂,有12岁男孩,还有两名蜚声国际的编舞大师,整场比赛盛况空前,节目组动用了上百台无人机、数十台直升机,在外滩架构了一个高15m的钛合金露天舞台,所有的表演都将投影在露天舞台上,所有观众将看到最炫丽奢华的舞蹈盛宴.
茜蒂依旧坐在轮椅上,今晚的轮椅经过精心设计,车轮上镶嵌了五彩的宝石,椅背由动物的皮毛缝制而成,靠近脚垫的地方有一圈金光闪闪的流苏,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茜蒂今晚的衣服也是专门定制的礼服,哪怕只是坐在那里都有卓然夺目的光彩反射出来.
在江两岸和轮船上站满了观众,在主舞台的四周还设有无数个子舞台,当5D投影在主舞台上投射,或者有真实的人物站在主舞台上的时候,子舞台上就会用5D投影,投出一模一样的影像.
而且通过增强光影技术,投影基本和实物毫无差别.
可以说,如果不是观众已经知道了这种技术,根本分不清分舞台上的是真人还是假人.
九点一刻,突然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击打到平静的水面上,水花四射,之后火球在水下缓缓下降,直至在幽深的江底慢慢消失于一片黑暗之中.
人群顿时发出了尖叫声,接着是一阵热浪的欢呼.
舞台上的灯光四起,照亮了江边的天空.
天籁之音从四周群起,接着盛装的女神出现在主舞台中央,闪烁着魅惑的眼睛和巨大的天使翅膀漂浮在半空之中,女神引吭高歌,唱到高潮处,子舞台上闪现出了女神的分身,整个江边犹如天堂,众生如同在聆听来自上帝的神启.
就在这时,歌声戛然而止,一道闪电击中舞台,所有人露出惊恐的表情,以为一场意外正在发生.
闪电之后,女神白色的裙装变幻成了黑色的晚礼服.
女神拖动长长的裙摆,从舞台中央向前走动,继续高歌,就在走到舞台边缘的时候,歌声也到达了尾声,女神突然消失,只剩下了一席黑色的礼服悬空在舞台边缘,而下一秒,礼服化成了屡屡黑烟,飘散殆尽.
主持人终于出现在舞台上,用高昂的语调宣布今晚表演的正式开始.
四名编舞师轮番上阵,用自己的意念开始一场史无前例的视听饕餮盛宴.
茜蒂从舞台的下部缓缓升起,出现在了舞台的一侧,12岁男孩从舞台背后的大屏幕中跑来,接着就跑进了真实的舞台上,而两名国际编舞大师,一个从水中走来,另一个从天而降.
所有观众都仿佛置身一场世纪大战中央,而舞台上的四位参赛选手,是来自四个世界的骑士,即将在这展开一场没有腥风血雨的厮杀.
第一个上场的是国际编舞大师.
国际编舞大师曾经游历150个国家,在那里采集各地的舞蹈风俗,他的舞蹈从来不按人们惯有的套路出牌,常常在微细之间见世界,从整个音乐到动作的编排,都超出人们的预料.
而现在,舞台上出现了一片,几只骆驼在沙漠上走动,而土耳其商人带着红色的丝巾从沙漠中缓缓走出,开始一场别有异国风味的表演.
商人将丝巾拿下,身段突然从男舞者变成了女舞者,长袍变成了短裙,妖媚婉转的身姿让人眼前一亮.
再接下来,沙漠在舞者的手中飞扬起各种拟人的形态,整个舞蹈像是土耳其女商人与沙漠之神的一次神灵交融,舞蹈和音乐结合得大气磅礴、酣畅淋漓,而最后女舞者与骆驼,都幻化成了沙子,飞扬到了半空中,陡然下落成金色的细雨,消失在了观众的欢呼声中.
然而,即使这样,第一个编舞大师的表现还是平平了点,毕竟这是决赛之夜,而这一幕多少有点偷师12岁男孩的表演的嫌疑.
观众还是慷慨地给与了掌声,编舞大师也暂时性的颇为得意.
可是论事实,还是有些平淡了些.
第二位国际大师根植传统文化,在对传统舞蹈的理解和造诣上都十分深刻,对华夏文明之前的祭祀舞蹈,到整个四千余年历史出现的器乐舞蹈,都了然于心.
大师虽然成名甚早,但是真正成大器却历经了二十数载,没有积累是难以达到这个高度的,现在四十多岁的他就如同一本行走的中国舞蹈史,对华夏各种舞蹈动作研究的精细程度都无人能及.
一阵古琴响起,在黑暗的舞台中央有一束微弱的光,一个男子在抚琴低吟,而远方传来了悠悠的水声,一个女子出现在子舞台上翩翩起舞.
整个故事都没有太花哨的东西,但只是这琴声、这舞蹈都分外打动人心,而奇妙的就在此处,这琴声并非是伴奏,而是编舞师头脑中的音色和韵律,承载着整个舞蹈的精气神.
女子继续舞蹈,从空中慢慢升起.
男子也抚琴而起,两人在空中彼此相望.
他们身下逐渐形成了一道银河,女子在银河之上,观众犹如仰望星空中孑然独立的仙女.
男子白面英姿,翘首观望着女子.
最后两人终于在主舞台上相遇,而此刻所有的布景发生了变化,大水蔓延上了舞台,男子在水面上站起,两人就在水面上翩翩起舞,逐渐舞到了真实江面中央.
在轮船上观看的众人惊呆了,他们近距离观看着这一男一女精致的舞蹈,听着这琴声,有一种从梦境穿梭到现实的错乱感.
意境意蕴环绕在他们的周边,仿佛无数个动人的故事在这一刻同时交结在一起,串联起了自己的文化记忆.
最后,男女相拥,在悲怆的音乐声中,下沉到了黝黑的江底,变幻成两朵莲花,从江底上浮出现在了水面上.
掌声雷动,第一个编舞师原本得意洋洋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
轮到茜蒂了,茜蒂出现在舞台中央,一动不动,也没有带上X设备的头盔.
所有观众看着台上的茜蒂都屏住了呼吸,难道她是弃权了吗但刘长空却在后台颇为得意地看着舞台上发生的事情,然后一个响指,舞台上的茜蒂竟然站了起来.
这时,音乐响了起来,茜蒂开始在舞台上跳舞,她的腿看起来健康匀称,根本没有伤疤,也没有孔洞.
观众似乎明白了过来,舞台上的茜蒂就是"茜蒂的幻象".
茜蒂继续跳舞,接着另一个茜蒂加入了进来,看得出来这是稍微年幼的茜蒂,样貌和茜蒂基本相同,但看身形大概是十四五岁少女的模样,而继续下去,稍微年长的茜蒂出现,看起来已经有四十来岁,接着又迎接来了第四个,这时候茜蒂已经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
四个茜蒂同时在舞台上跳舞,而动作也不尽相同.
舞台上的人越多,越要求编舞师有超强的意念,以及有精准的细节想象力,当然对编舞水准也有超高的要求.
观众们沸腾了,甚至流下来滚烫的泪水,而坐在编舞区的茜蒂,看着舞台上"自己的表演",知道这背后其实是4个替身同时在进行编排.
她试图跑上舞台揭穿这一切,但是她的双腿依旧没有一丝力气,她想拿下头盔向公众坦白,但是她做不到,因为这样自己就要永远坐在轮椅上.
华丽的轮椅把她的心情衬托得更加萧瑟.
茜蒂之后到男孩上场,所有人都很期待今天男孩会给大家带来怎样的表演,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
第一个土耳其女舞者和沙漠幻影出现到了舞台,接着,第二个抚琴的男舞者和优雅的女舞者,也再次来到舞台,而茜蒂,也再次出现.
前边三个节目的舞者,竟然全部回归了舞台,并在舞台上偏偏起舞.
而舞台的编排上,没有一丝风格的缝隙,器乐有钢琴、古琴也有弦乐,他们和谐地交织在一起.
但是,男孩在这之前从未看过其他三个舞者的表演,所以男孩在今夜看完其他三个编舞师的表演后,现场复制了一切,包括音乐、包括舞蹈编排,全部都是即兴表演.
观众沸腾了,不但因为男孩超强的记忆力和意念编舞能力,还因为即兴编排的舞蹈没有一丝漏洞,有异域的奇幻,也有传统的沉美,有动作的细腻,也有故事的情怀.
掌声雷动,从江边传到了江边,从江面传到了整个城市.
最后男孩被投影到了大屏幕上,依旧露出了自己那天真的笑容,所有人心服口服,而茜蒂却感觉怪怪的,这个男孩怪怪的,无论笑容还是举止,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天真的笑容下仿佛藏着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甚至透着一丝冷冰冰的疯狂.
主持人走上了台前,他的身影被放大了五十倍投放在大屏幕上,他的声音激昂而极具煽动性.
"今晚的盛宴,全球有十亿人观看,现在我们要进行全球投票,选出今晚唯一的赢家,开始吧,让我看看谁是你们最伟大的编舞师!
!
!
"半空中出现四个立体的数字挂在每个名字下边.
第一个编舞师以不到1%的投票率惨败收场,第二个编舞师占据了9%,还算吸引到了一些观众,茜蒂获得了29%.
是的,今晚最大的赢家就是12岁的奇迹男孩.
"让我们用掌声迎接我们今晚的最大赢家!
!
!
"男孩从舞台中央的内嵌舞台缓缓上升,依旧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接着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男孩拿下了自己的头颅,然后放在了主持人的脚下,主持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向台下四处张望,但是警卫们都被此时的场景吓到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冲上台去.
接着男孩没有头颅的身体把X头盔放在了自己的头颅上,头盔还连着舞台上的5D投影.
"Y科技公司,比人类更像人类.
"男孩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抱着自己带着头盔的头颅离开了现场.
主持人错乱不已.
Y科技公司,是X科技公司的竞争公司,而看起来,今晚的一切最终是给研究出新型机器人的Y公司做了嫁衣.
人群爆笑不已,而黑暗中的茜蒂,也笑了.
被谋杀的女人1.
我死了我躺在这里,毫无疑问是被谋杀的.
我躺在一方春末的草坪上,如果让我形容这块草坪,坚实的土壤,柔软的青草,它像男友胸膛的质地.
但是我没有办法形容躺在这草坪上的自己,因为我是破碎的、残缺的,正如你所看到的我现在肢体分解地躺在这里.
至于我是怎么死的,我的大脑对此一片空白.
似乎上一秒,我还在大口大口地呼吸,这一秒,就横尸骄阳之下.
我已经逐渐丧失了肢体的全部意识,尽管这一刻应该在时间维度上非常迅速,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刻无比漫长,我看着自己破碎的肢体.
谈不上愤怒,谈不上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丝惊恐或是惊讶,我就是死了,死翘翘地绝无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一切,随着年龄的成长,都被蒙上了一层一层的色彩,这一层一层的色彩又好似蒙到了我的脸上,一层一层粘稠着失望,浸染着汗水、泪水和血液,盖住了我的眼睛,堵住了我的鼻孔,让我越发沉默,越发呼吸困难.
人活在世上的种种事情,会让你一次次地了解自己、害怕自己和害怕人生,在一个又一个选择的分岔路口,曾昔确切之事在步步分崩离析,曾经那些从未想到之事都在悄然发生.
于是,在一次次无能为力后,你终于一次次地向自己证明:自己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幸运、也没有那么聪明.
我沉思,试图用我最后的一点意识挖掘真相,太阳在头顶照射着,从茂密的枝丫缝隙降落在我的皮肤上.
渗入土壤的粘稠血液,也开始和大地融为一起.
我仔细端详造物者打造的这一方茂密森林,我从未如此安静而沉寂地端详着它——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了无腿脚,无法去往别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已经到了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我不愿放弃对世间最后一瞥的任何蛛丝马迹.
不管是谁杀了我,至少选了一个我还算满意的地方,对于这点我是略微觉得庆幸的.
但至于其他的,在我没有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前,我无法持有任何态度.
但是,或许我该愤怒吧,该彻底愤怒才好,该想想怎么把杀害我的人(亦或者是某种动物)绳之於法.
我躺在这,寂寞孤独地死去,而杀我的人怎么可以毫无踪迹逃之夭夭我不能安心地死去,我的死不能和我的活着一样,沉默无声,毫无价值.
我得好好想想,想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想想到底是谁这般丧心病狂.
回想我这一生,其实我这个人还算不错,还不错的意思是这一辈子尚未作奸犯科.
或许我也做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坏事,小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但是二十多年却从未有过歹心歹意,也从未为了私利将别人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大抵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普通的人、普通的行为和普通的价值观设定.
我欣赏和期许过无数美好的事物,我观察春雨挂上枝头,我听着夏蝉和鸣,我仰望过初秋湛蓝的天空,我见过北方鹅毛大雪.
年少青春,我期许过无限可能的未来,和无限可能的人生.
我像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女孩子一样,期许过美貌、富有和爱情.
但后来我发现美貌、富有和爱情,都可以变成一种伤害,这些鬼东西开始在我面前一点点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终于裸露出他们变异后的嘴脸,美好的外皮纷纷陨落,最终化身为了贪婪、特权和索取.
我是不懂自我保护的愚笨之人,同时却又是看起来理性且坚强之人.
我不适合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生存,我挂着笑容和普通的人设皮囊,皮囊下却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我并不能像别人一样很好地适应社会,当我开始走出庇护,那些既是束缚又是保护的屏障,社会、法律、道德、自尊、原则,甚至是时间搭建起来的一层保护罩,我的精神意志就开始节节败退,像一个塌缩的宇宙,走向泥泞难堪的黑洞.
在这可怖的现实面前,我伪装成可以接纳一切且积极乐观的样子,与人为善,委曲求全,而人们的嘴脸,常常让你在看清后感到措手不及.
有时候,人比鬼还要可怕,而活人比死人可怕.
躺在这里,我已经无需呼吸,我的肺部已经脱离了我的气管,我的鼻翼已经停止翕动.
阳光洒在我修长的刘海,刘海如同挂着星星的挑杆,和空中的枝丫交错纵横.
我的灵魂在一点点抽离,当我反观自己,就好像反观一件物体,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反观自己潦潦草草的一生.
光线倾泻而下,阳光捶打着我的睫毛,滴落在我的瞳孔里.
在万分之一秒间,就回首看尽了一生,我只想轻轻地悲叹,一个人竟然就这么死了,以这种方式、在这个地点.
从此不再呼吸、不再谈笑、不再饮食.
我只是回想起我的酒,还储藏在冷柜的中间层,软木塞按部就班地塞在瓶口,音响打在了暂停键,然后就这样永远停滞在了那里.
没有人会怀念我,或许只有那瓶红酒还念想着谁来喝他.
我想象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房间里格外安静,音响的暂停键闪烁着红色的微光,冰箱低调地运作,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响,而我那瓶孤独的红酒还在冰箱里等我.
——没想到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我最牵挂的,竟然就是这瓶红酒.
——想到那瓶酒,就在这时,我突然有些后悔死去了.
2.
警察局又是周一的清晨,对莫志威来讲周一和周六日没有差别.
不是因为他不必上班,而是他已经习惯了周一到周日连轴转的生活.
莫志威独居在东三环一栋老楼里,楼里有个养龟的大爷,总喜欢下午五六点钟带着一个身长80cm的老龟下来遛弯.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大爷了,毕竟这个把月连续几个案子已经让朝阳区的片儿警忙得外焦里嫩.
莫志威尤其忙,因为他是重案组的,看起来的太平盛世,背后还是要有人打黑除恶.
近期P2P在一阵狂躁的泡沫后,一伙人终于还是跑路了,但是高利贷的催债人没跑路,最近因为逼债发生的恶性案件,已经让莫志威每天只能睡个4小时.
如果案件总数是一定的,相比之下,他宁愿朝阳大妈多检举几个吸毒的明星取代这些恶性案件,至少明星总是跑不了,而且一个个认错的态度都相当好,还能净化下社会风气.
早上六点,莫志威从床上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脚丫子踩在了木质地板上,地板的凉意还是爬了上来,尽管北京的冬天已经远离,但是生冷的天气却还有残余.
他蹬上拖鞋,歪歪扭扭地走进了浴室,看着镜子收了收自己突出的啤酒肚,已经40有余的他褪去了年轻时候的光彩.
年轻时候他也是个干练得体的警探,只是这几年越发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特别是离婚后就更是昏昏沉沉,日子一天天过的了无生趣.
莫志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发,然后把牙膏挤到了牙刷上,漫无目的地刷起来牙,闭着眼睛仿佛还在睡梦中神游,直到被一阵电话铃惊醒.
他喝了口水,把牙膏泡沫吐了出来,冲力太猛,泡沫从池子溅了出来,溅到了莫志威灰黑色裤衩上,这让他突然有了一丝烦躁,但还是顾不上了这些细小的情绪,他回到卧室捡起了电话.
因为他知道,这个点来电话的情况很少,但一旦来了就可能是大案子.
"队长,今天在东四十条的高架桥下发现了一具男尸,面部已经被破坏,我们已经抵达现场,尸体运走前需要你来看一下.
""身份查明了""暂时没有,身上未见证件和贵重物品.
已经取指纹去调查了,暂时还没有结果.
""拍照,记得周边遮掩一下.
我大概15分钟到.
"说完莫志威迅速穿好了衣服,已经顾不上洗漱,前后不到两分钟就走出了门外.
莫志威站在桥下,观察着这具无脸男尸,身高大概186左右,身材微胖但是壮硕.
从皮相和穿搭看,应该还算养尊处优,脚下穿着一双精致的牛津鞋,尽管已经明显磨损,身穿ErmenegildoZegna西装,这也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莫志威只是看过几个富二代和老板穿过,一般人不会穿这种衣服.
"假的.
"旁边一个女警官看了看这西装,然后随口说了一句.
"你看这走线,我姐夫也买了一身,一看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莫志威又瞅了瞅这个细节,确实走线大致上还算精致,可是在拐角和衔接处还是露拙了.
莫志威蹲下身,戴上了手套,触碰了一下男人的身体和皮肤,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已经大致判定到了宽泛的死亡时间.
莫志威仔细观察了一下男人被破坏的脸,从伤口和血迹来看,应该是死前就被人破坏了面部,流血量很大,浸透了西装和衬衣的正面侧,一直流到了裤子上.
"是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对一个活人做这种事呢"莫志威想.
"哎,真是惨.
杀人的人也太嚣张了,做了这种事还明目张胆放在桥下.
不管这男人做了什么,杀手也过分了些.
"女警官说.
莫志威也认同女警官的说法,没有人会这么明目张胆这样抛尸.
凡是理性点的杀手,都不会这么做,想到这莫志威难免会担心,怕杀手有更大的企图,可能是集体作案,或者杀手本身就存在精神问题.
"小六,记得让法医查查血液,看看死前有没有被迷晕和下药.
这个块头,一般一个人也对付不了他.
还有,尽快运走吧.
不要让过往的人看到害怕.
"路上车来车往也渐渐多了起来,莫志威忧心忡忡地回到了警局继续追查男人的身份,同时调取了有关的录像,开始进行密集的调查.
"正常人谁会做这种事然后抛尸到高架桥下呢"做警察二十年,莫志威没见过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他一边部署着警探进行全方位的搜查,一边揣摩着案件背后的动机.
很快,通过指纹就查到了男子的真实身份,男子名字叫郑刚,面相端正,是一家海外空壳公司所谓的副总,前几日曾经有个女子在家被一群高利贷债主逼债,最后查到原来就是这个叫郑刚的人用女子的信息举债,一借就借了几千万.
这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逼债当场摔倒在地导致流产,高利贷的人去了监狱,这女人去了医院,之后警方就一直在追查这个叫郑刚的人,郑刚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没了下落.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女警官看了看男人的资料,感叹了一声.
莫志威的团队里很少见女警官,因为案子的原因,基本没有几个心肠敏感的女人能受得了,但是女警秀子却是个意外.
外号叫秀子的警官是湖南人,n和l难分,普通话的平翘音是人间"蓝题",但是查起案子来却干练迅速,追查犯罪分子淡定从容,心思敏锐,莫志威觉得整个队伍经过培养后能比上自己查案能力的也就只有秀子.
"威哥,这女的叫傅乐桐,资料我也查了.
你看一下吧.
这女子的母亲有精神病,在顺义区的精神疗养院.
""傅乐桐现在在哪""系统里留的手机号没有接通.
已经派人上门去查了.
""好,她母亲是什么精神问题""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年轻时候受过家暴.
傅乐桐这姑娘还挺可怜的,生长在一个家暴的家庭里,后来爸爸出车祸死了,妈妈也得了精神病.
现在是个更起步的小律师,也赚不到多少钱,幸好还有点家底,在北京有套房子,有点本钱,能支撑她精神病母亲的疗养费.
""查到挺快啊.
""没,都是上个警官记录得清楚.
都在档案里.
""查查这男的都欠了多少钱,和什么人、什么平台有关.
捋一下全部人际关系,我估计这男人骗的不止这一个姑娘.
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报案,可能在别的案子里用的别名.
还有,做一下这姑娘和录像里往来人员的面部比对.
""你怀疑她""精神病遗传史、足够的作案动机、找不到人.
不是太巧了点吗"秀子撇撇嘴,多少不希望这姑娘是杀人凶手,因为怎么看都是个可怜姑娘.
但是想破案就不能有太多的个人情感,这样容易遮蔽查案的客观判断.
秀子马上收拾好了情绪,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继续做调查.
"大勇,出去一趟.
"莫志威拿上了外套,叫上了房间角落的大勇,开车往疗养院赶去.
"飞~飞~飞""飞去哪""去天上.
""太高了.
不要去.
""不要,我就要飞上去.
"护士在喂一个中年男人药品,这男人坐在轮椅上,两只脚已经萎缩变形,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天空,就好像看到一只鸟在空中划过.
在庭院洒满阳光的木椅上坐着一个女人,这女人摇头晃脑地闭着眼睛,口中碎碎念着什么,然后突然睁开了眼睛,站起身跳了三下,接着又坐了下去,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看起来像西西佛斯滚动石头一般没有结果.
没人理会她在做什么,庭院里的人都很忙,忙着关注自己的世界.
有个年轻男孩一直在掰自己的指头数数,每每数到9就必须停下来,俯下身在脚下画个圆.
还有个老太太看起来并无异样,但是一开口就开始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她说她懂外星语,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间谍.
疗养院的庭院里看着一片祥和,但是这里的医生都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在精神世界已经游离在现实世界之外了.
大勇开着警车载着老威来到疗养院门前,来的路上莫志威接到了秀子的电话,电话里秀子说傅乐桐没有在家也没有在公司,准备展开失踪人口和嫌疑人员的立案调查.
接到电话后,老威更不能排除傅乐桐的嫌疑.
医护人员带警探来到了傅乐桐母亲的病房外.
从房门的窗子里他们看到了这个精神受挫的女人神情憔悴地坐在床边,银白色的发丝垂在脸上,目光呆滞地望向空间中的某处,仿佛精神已经抽离了肉体,在无限时空的宇宙里游荡.
护士先是走了进去,和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出门请警察进去.
护士安排他们坐在距离床边一米外的椅子上.
"不要太近了.
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
""最近她女儿来看过她吗""一般周六下午来,但是这周四,也就是前天就来过了.
""好的,谢谢.
"护士走出了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阿姨,我们是警察.
有些事想来问一下您.
"大勇开了口.
女人仔细打量着他们,又上下左右端详了两圈.
"什么事我没犯事,警察怎么来了""阿姨,我们只是来看看您,顺便问您点事情.
"莫志威探下身,语气温和地说.
"什么事""女儿最近来看过你吗""我女儿来看过.
她出事了吗"女人突然紧张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整个谈话的过程都让莫志威感到精疲力尽,女人总是害怕什么坏事情发生,莫志威绞尽脑汁让她安心回答问题,一来一回差不多要词穷了,终于在问到这几天女儿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时候,这女人从枕头下掏出来了一张银行卡.
"这是我女儿上次来看我留给我的.
她不是我亲生的,说以防万一,钱还是我保管好.
我说亲不亲生的都是自己带大的,但是她还是非要把这张卡留给我.
""您说傅乐桐不是您亲生女儿那是他父亲亲生的吗""也不是.
我们不能生育,女儿是捡来的.
"莫志威看着这张银行卡,记下了卡号.
"阿姨,您知道这卡里有多少钱吗""不知道,她密码给我了.
说疗养院的机器里就能查.
"大勇陪阿姨走到了ATM机,发现银行卡里竟然有760万元.
女人大惊失色,"怎么有这么多钱"莫志威打电话给秀子,让她查一下傅乐桐家的房产,秀子查到了房子的情况,原来房子已经被她卖掉了,所有款项付清后正好卖了760万元.
3.
工具包我试图记起来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树林里,而且沦落到这种地步.
身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能听到它的声音,我用余光能看到旁边的手机,屏幕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上边写着租车行.
我努力回忆自己曾给谁打过电话,又是如何来到这里.
我的记忆破碎凌乱,像我的身体一样血肉模糊.
我奋力记起死前的事情,终于记忆像一个吝啬的巫婆,磕磕绊绊地一张张翻过来回忆的扑克牌,扑克牌的正面显现了出来,却带来了讳莫如深的符号.
我好像记起来发生了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张扑克牌上写着一个陌生号码.
我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傍晚的光从窗帘的缝隙投射了进来,灰暗的光线里房间的格局依稀可见,但是所有的摆设全部清空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叠在角角落落.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从网上查来的号码,而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你好,我想租车.
"我说.
"好的,什么车型""要小轿车,有什么牌子""马自达、北京现代、通用、奔驰和宝马.
""给我马自达,是到店取车吗""对,您什么时候用车""明天,明天下午.
""好的,租多久""一天.
""您知道我们的地址是不是""对,我明天下午两点到.
"我将手机号存了下来,租车行,就是这个男人的号码.
下午两点,现在是几点我看着光线揣摩着时辰,这应该是早上.
我努力用余光看一下周边的环境,看看有没有车子在,但是却一无所获.
难道我是在去取车的路上被杀害了还是说,有人在我取车后把我杀害这让我不由得怀疑起了租车行老板.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知道我已经遇害了我会不会就在这里无人知晓地死去我终于感到了一丝害怕,还有生前最后的一丝孤独.
或许我是太过独来独往了.
我没有朋友,也很少与人沟通,我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每天都浑浑噩噩地过着,不知道到底自己想要什么,只感到自己一无所有,也不必拥有什么.
在工作上已经丧失了热情,在生活里也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因.
我谈过几次恋爱,都以失败告终.
我真是个一事无成的人,我曾经觉得自己可以挣脱很多东西,成为我想成为的任何人,结果,人生真是喜欢给人"惊喜".
我躺在这里,回想自己一生碌碌无为,现在却要以这么可怕的方法死去,难眠略显悲凉.
而且我也怀疑了那句"如果出了问题,先自我检视"的真理,甚至觉得这是不理性且泯灭人性的.
人被教育要努力,要在不公平中寻找契机去往更适宜生存的内外环境,但是,我们又被教育必须要坦诚地看到现实.
然而有些事却是难以改变的,或者说不是以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比如无情的死亡、生来的残疾、动荡的战争环境、难以逃脱的贫穷.
经历了生活的不幸,经历难以改变的现实,看到别人也在自己的地狱里挣扎,才让我渐渐明白不将个人的意志和高大上的规则强加于他人之上.
——我悲恸此时此刻自己正面临着死亡,却无法将死亡驱逐出任何人的人生.
对,我来到了租车公司,然后开车出门.
一个笨重的工具包,包里是什么包很重,我拎起来十分吃力.
里面咣咣当当的,好像是一些金属和工具.
租车行老板看我吃力想上来搭把手,我却拒绝了.
那包里是什么我到底是要去哪里记忆滚成了一个球,越滚越远,我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拿了什么.
我努力回想,看到了森林公园的入口,是的,我把车开到了森林公园,我开了很久,开了一天一夜.
我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要去见什么人我努力回想我认识的每一个人.
我认识的男人,还有我认识的女人,我排除了老人和小孩,然后回想我到底伤害过哪些人,曾经和哪些人结怨.
在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前,在长大前,我是个老实巴交孩子,我彬彬有礼,总是有分寸.
对长辈说些好听的,成绩和言谈都还算可人,尽管不是人人喜欢,但是从小到大倒是也不至于会被人厌恶到招来杀身之祸.
倒是别人和生活,有时候让我受到打击.
人们自私地活着,我却步步退让,我总惦记着让别人好,最后却受了伤.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脆弱,兴许是懦弱,难过却还笑着安慰别人.
我是懦弱的.
我看到母亲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却还要安慰母亲,一切会好起来.
我听到父亲骂我这个捡来的野种,巴掌打到我的脸上.
我是那么恨这个混蛋,却依旧不敢出一个声.
我那时候只是个彻头彻尾懦弱的人,我在心里流着泪,嘴上却说不出口.
我能恨谁呢,恨自己不争气罢了.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会选择将所有情绪都收拢,让自己变成一个机器人——然后把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忘记这令自己厌恶的人生.
可是,当我躺在这,已经绝无再有其他可能地、沉闷地死去了,却像躺在床上心怀心事久久不能安心睡去的人.
还有很多事情想去做,还有很多遗憾没有平.
那些野蛮的不幸入侵我的人生,我却没有抵抗和挣脱就躺在了这里,死得毫无价值,我愧疚,愧对我自己.
她终于离开了那个男人,为什么她那么晚才离开他.
可是为什么我也是这样,没有办法及时离开那些舔着虚伪的鬼脸咬人的恶人真是愚蠢.
"你该离开他.
你们不合适.
""我知道了,但是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你们经常吵架.
""对,但是他真的没有你想的这么差,妈妈.
"直到他把手掐在了我的脖子上.
4.
你该早早离开他"你为什么不离开他""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你看看你的样子!
"我恨她.
也恨他.
他把拳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的鼻梁断了,鼻子止不住地流血.
镜子碎了散落在她的身上,她的手上、袖口和前襟上全是血迹.
我愤怒着、咆哮着,终于鼓足勇气跑了过去,我拿着花瓶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转过头、站起身,狰狞的面孔上挂着一双怪兽的眼睛盯着我,口中流着浓稠的粘液混杂着鲜血,像吃过了人.
恍恍惚惚之中,我仿佛看到地上的她没有了脸,她的五官黏连在一起,只有一张嘴在呻吟.
我很怕,转身跑掉却被他一把推倒,我听着他拿起来铁棍,向我一步一步走来,铁棍在水泥地板上滑动的吱吱声,像撒旦的指甲触碰着通往死亡的门框.
而我像跌进了一口深井,不断下落,恶魔在四周飞旋.
我大叫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坐在医院她的身边,而一切只是一个梦.
我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
他打她,狠狠打她,像打一个没有知觉的物体,踹她像她根本不知道疼痛一般.
而我一个声音也不敢出,我只想自己逃跑,逃离这个地方.
我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人,我恨他们,所以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要面对这种卑劣的人性,我感到疲惫绝望、精神残缺、肮脏不堪.
我一直在抗争这些缺憾,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步入她的后尘.
我从没想过,自己因为没有被爱过而那么需要有人来爱.
所以我原谅了那些被惯坏的狂妄的人,任凭他们欺骗我、伤害我、利用我,我的付出好似摇尾乞怜.
回想过去让我觉得如此羞辱和不齿,我终于成为了另一个她.
那些忍辱偷生的女人是傻瓜,是不自爱的纯粹傻瓜.
那些利用女人的男人都是无耻之徒,都是披着人皮在世间偷鸡摸狗的龌龊牲畜.
"初恋要去美国奔赴'远大前程',于是我就借钱给他交了学费.
见他的最后一面,他掐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几近致我于死地,而到头来我却依旧劝他实现理想,祝福他一切顺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那时候我爱他.
""你真的爱他吗""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找不到原因.
""你需要他爱你.
""我想是的.
""但你却又让他带着你的钱奔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远大前程""因为想对他好.
""你小时候受过伤害吗""可能是吧.
""可以讲讲吗""家暴.
""你父亲家暴你母亲吗""对.
""你觉得你爸爸爱你吗""我恨他.
""你需要别人吗""不需要.
""真的不需要吗""可能是吧.
""遇到那些伤害你的人.
你要马上离开.
""但是,我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需要爱还是因为爱别人.
""现在回想那些发生在你身上不愉快的事你会怎么做""我该让他住手,咒骂无情无义而又冲动暴躁的人,我该在别人要伤害我的时候说不.
可我……""什么""可我却说不出口,我太懦弱,活得太懦弱.
""说说他掐你脖子,是因为两个人有冲突吗""他欺骗了我.
""什么样的欺骗""你所想的那种欺骗.
""你要离开他""不,我要他说清楚.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看了一眼心理医生,却不想再聊了.
11次的心理治疗帮不到我,只让我越发躁动不安.
他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求饶了,他终于在最后一刻放手,他拿上行李甩门而去.
我的脖子红肿,一直在次日凌晨呼吸的阻塞感才逐渐消失.
第二天,我拖着疲沓的身体和崩溃的精神上班,却发现上司将我所有的工作成果归于自己名下,我直接冲撞了上司,然后下午就被扫地出门.
从此我萎靡不振,夜夜买醉,也逐渐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我开始在在三里屯工体名叫time&space的酒吧里一待就是三个月.
我常常从夜晚待到凌晨,一杯一杯的酒下肚,我遇到一个又一个的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他们送来谄媚和酒,但却送不来我想要的.
而很快,积蓄花完了,我开始举债,险些卖房.
我像人间蒸发一样,只在酒吧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里打转.
吧台后的女调酒师偶尔会和我聊几句,就像火车驶过乡镇一般,她把我当成每日经停的驿站,形式化地讲几句有的没的.
我试图把她当成我的朋友,好打消寂寞.
"介意吗"一个男人坐了过来.
撒旦的出场总是平平无奇,恶魔就这样降临人间.
5.
静止的车辆已经临近中午,从顺义回朝阳的路上,渐渐升温了上来.
大勇开着车,看着副驾驶上的莫志威已经昏昏欲睡,丝毫没有了当年英勇神警的模样.
北京不是歹人敢犯事儿的地方,但是莫志威年轻那几年还是破了几桩大案子,有着"神警"的称号,现在却每况日下.
93年出生的大勇可不喜欢英雄日暮,大勇想成为和莫志威年轻时候一样立功如流水的神探.
时至今日,中年莫志威不断萧条沉沦,哪怕只有40出头却苍老了很多.
大勇觉得莫志威到如此境地都是因为娶了不该娶的人,最后不但沦落到离婚,而且前妻带着孩子改嫁,一年莫志威才能看到女儿一次.
但是这种事的悲喜厉害,也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莫志威打了个盹,车又经停了一个红绿灯口.
就在车驶过十字路口时莫志威的电话响了,电话接通是秀子的声音.
"威哥,查到郑刚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他不仅用傅乐桐的名义借了几千万,而且还有另外两个女人,他和这两个女人交往的名字根本不是郑刚.
""他这些钱都存在自己账户上""我们查了他所有账户没有看到一分钱,全部转出了.
而且最近银行账户全部注销了.
""海外账户呢""对,全部转到了几个海外账户上,其中一个就是他的海外空壳公司.
""继续查.
查查这些女人的背景.
""已经查过了,比照法医的死亡时间鉴定,这些女人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秀子,谁说作案一定要自己下手还有,把郑刚背后的人也查了.
海外空壳公司,可能不止他一个人牵扯进来.
""对了,查到傅乐桐最后的出现地点了,是刘记租车行,但是出租日期只有一天,现在已经两天了,老板说联系不上她所以报警了.
高架桥的录像也已经调查完了,抛尸的是一辆面包车,车牌号是假的,现在还在继续追踪调查.
傅乐桐租的车不是面包车,是辆小轿车.
对了对了,法医发现了个细节,郑刚嘴里的牙缝里发现了一些纸屑,专家查验了下,像是造外币的纸.
""抛尸的人有看到吗""没有,把摄像头全躲过去了.
""车行的地点发我一下,现在我们过去.
"大勇马上调整了路线,向车行驶去.
下午三点,莫志威和大勇开车到了租车行门店,找到了租车行的刘老板.
为了和大平台的租车进行竞争,这家的车租费和押金都相对不高,车型也还算丰富.
刘老板说自己给车安装了GPS定位系统,但是打眼一看傅乐桐租的车,车竟然快开到内蒙了,在那已经停了很久,租车人电话也联系不上,车也没见继续行驶.
刘老板觉得丢车事小,出事就事大了,所以还是报了警.
"来租车的人是她吗"莫志威出示了傅乐桐的照片.
"对,这女的租了辆马自达,前天下午两点来提的车,说一天还车,但是到现在也没见影.
""她是一个人吗""没错,一个人.
""他车的地点有吗,给我看一下.
"老板找出车的地点给莫志威看了下.
"这车在这多久了""打我昨天下午看它就在这.
""昨天下午看的时候是几点""下午五点左右吧,按说昨下午2点,她就该把车还回来了.
""从你这开到这得多久""一天一夜吧.
"莫志威看了看这距离,盘算了下时间,如果车是她开的,那傅乐桐也躲过了作案时间.
"这女的有什么奇怪和特殊之处吗""有,提了个很大的袋子,很重.
我想搭把手她也没让,然后把这袋子放在后备箱开走了.
我估计像什么工具一样的,应该是些金属制品.
""大勇,你叫上几个警官去这个地点把车和人找到.
""威哥.
你看,这案子怎么这么多疑点.
你怎么想"大勇打探着,其实是想偷师点侦查的技巧.
莫志威沉默不语.
"你看,威哥,如果是傅乐桐干的,那这车是谁开过去的开到那里,哪怕换个车开回来杀人,时间都不够用,何况还要再找辆面包车抛尸我觉得这个傅乐桐是有问题,但是如果是她干的,那事情可就复杂了.
"莫志威没有说话,走出租车行,拿出了一根烟点上.
太阳刚好被云遮蔽,莫志威闷声不响地吸着烟,把心里的不适感和着烟雾一起吐出来.
6.
蒙眼的黑布郑刚并不想去见这个女人.
几天前,他接到了这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虽然声音总是听起来似曾相识,可是他却无法记得在哪里遇到过她,自己骗的人太多,也已经没办法把每个人的音容样貌记在心里.
但是这个女人说话的语气和说的内容,却没有办法让他不把她放在心里.
至少她知道自己的那些秘密,还声称自己有他的证据.
起初郑刚也不相信,但是慢慢他就发现事有蹊跷,不得不重视起来.
郑刚最近日子并不好过,高利贷到处找他,他找了个犄角旮旯躲了起来,看起来这次是真的摊上了事儿,既没有找到女人给自己埋单,又得罪了高利贷那伙人物,吓得他已经不敢白日出门.
而这女人,非但说出来了他那些卑劣的软饭手段、海外空壳公司的种种,而且还说可以给他笔钱让他好过一些,这种事真是郑刚遇上的头一遭,一方面怕是之前遇到的女人前来报复,但是另一方面自己又实在走投无路.
最后他决定还是见她一面,兴许事情会有些转机.
晚上11点,郑刚从自己的老鼠洞捯饬得人模狗样地出门,打了一个黑车去到了三里屯的法诺酒吧.
酒吧位置偏僻,工作日里晚上11点后就已经鲜有人员.
这女人约了他在这见面,也猜得出是并不想让太多人看到.
郑刚走进了酒吧,灯光灰暗下的郑刚大惊失色,在房间最里面的一桌,他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尽管发型衣着和谈吐如此不同,但是他还是一眼看的出来——这女人和最近被他害惨了的傅乐桐长得如出一辙.
郑刚转身就想离开.
"走什么"女人却把一打美金从包里掏出了个角.
"怕了"郑刚内心纠结,到底走还是不走,他突然之间拿不住了主意.
"不好奇我是谁吗坐下吧.
"郑刚已经原地站了两分钟,再这样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他回头看了看周边也看到其他可疑人物,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那你实不相瞒,你长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张刚看着眼前这女人,乐桐是长发,而她是短发.
乐桐从不穿红色绸缎的衣服,而这女人穿了一件红色绸缎衬衣,下边穿了一条A字裙,脚蹬一双乐桐不能驾驭的黑色细跟高跟鞋.
气质、谈吐、打扮都和乐桐有着明显的差别,年龄也有所差别,这女人看起来略大一些,但两人的眉目真的是如出一辙.
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打美金,郑刚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大概是五万美金.
"这钱给你,之后还会给你一百万美金,后天晚上我取了给你,只有一个条件——有多远滚多远.
""滚去哪""滚出北京.
""一百万美金你知道我可需要几千万.
""一百万你不打算要了那进监狱你要不要"郑刚没有说话.
短发女人起身走出了酒吧.
郑刚脱下外套,把五万美金包了起来,然后出门打了辆车回自己的老鼠窝,心里却是越想越害怕,这女人到底和傅乐桐是什么关系给自己一百万美金就为了让自己离开北京郑刚能骗女人那么多钱,就能顿时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他让车在距离自己住处一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开始步行往回赶,特地经过村里几条绕远的小路走回家去,这主要是防止有人尾随.
但就在郑刚进房门的刹那,就被一把猛推推进了屋内,接着房门一关,郑刚立即反抗,但是却被几个有力的手死命按住了,来不及发声一个针管就捅进了他颈部的主动脉,随后他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经被一块黑布蒙住,脑袋隆隆作响、疼痛欲裂,房间里响起来男人的声音.
"把钱拿出来喂给他吃,让他知道老子的钱不是那么好吃的.
"几只粗糙的手开始往郑刚的嘴里塞钱,直到郑刚憋得满脸通红,很快因为呼吸不畅又失去了知觉.
7.
来信秀子刚拿到郑刚的血液检查结果,确实郑刚的血液里有镇定剂成分,但是从残余量来看已经代谢过一段时间了,还有法医对莫志威身上的一些绑痕也做出了是几天前留下的推断.
从这些线索猜测,郑刚应该生前已经被绑了多日.
莫志威刚刚回到警局,秀子就把检查结果给到了他.
"白色面包车有没有查到线索"莫志威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问了下秀子.
"面包车弃尸后就一直往郊区走,现在沿着逃跑的方向在查所有的沿路监控.
这假牌应该是刚挂上的,我们调档案查到河北有辆进京的车最近丢了,从外观看和这辆很像,其他暂时没有别的线索了.
大勇呢""去找傅乐桐了.
""要不要去傅乐桐家看看""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直接去搜查.
""威哥,你说会不会真是傅乐桐干的.
镇定剂,这不是精神病疗养院有的东西吗""如果是她做的,时间对不上.
从租车行GPS定位来看,开车来回根本没有办法赶上作案时间.
你去查一下从车行进出的录像和去这个地点的高速录像,就知道租车行有没有撒谎,开车的是不是傅乐桐了.
"秀子看了看莫志威在手机上指给她的位置,车子确实已经到达了内蒙.
秀子又调出来了所需的视频资料,不到半个小时就证实了,确确实实是傅乐桐在开车,而且一路开到了内蒙的一片树林之中.
傅乐桐开了接近一天一夜,一刻没有休息,除非是买凶杀人等操作,否则她一个人根本完成不了作案.
就在这时,警察局新来的实习警察拿着大家的信件走了进来,其中一封信的封面上写着"郑刚案收".
"秀子姐,咱们有郑刚案吗"新警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就只能来问秀子.
秀子看着信封,心头一紧,这是什么情况她拿起信走到了莫志威的桌子.
"威哥,你看.
"莫志威看着信封接了过来.
他没有直接打开,而是先拿到检验科去采集了一遍信封上的指纹.
扫描发现里面确实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后,信封才小心翼翼被打开.
这里面有几张照片,拍着一个别墅,还有一个用报纸字贴出来的地点.
秀子在手机上输入地点,发现地点所在的区位就是白色面包车逃逸的方向.
莫志威马上叫上武警,和秀子一起出勤到了别墅门前,把别墅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这样,莫志威找到了团伙作案的窝点.
地下室里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是绳索,而地上是外币破碎的渣子,还有一滩血.
莫志威知道,这就是郑刚被杀的地点,但是又是谁寄来的信呢在信封内外,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指纹.
莫志威抓到了几个团伙犯罪的嫌疑人,但这些人不过是些小喽喽,他们承认是他们接到命令,在确认郑刚确实没钱可还的时候就杀了郑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抛尸到这么明显的地方.
其中一个小喽喽提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曾经来过,在他看管郑刚的时候,这女人用刀划伤了郑刚的脸.
这女人很恨郑刚,嘴里说什么他行为卑劣、伤害她女儿但是这女人就出现过一次,也再也没出现过.
莫志威拿出乐桐的照片给这些小喽喽看.
"长得是有点相似,但是确实不是一个人.
那女的是短头发,大概一米七,挺高瘦.
气质什么的也很不同,比照片里这姑娘年龄大.
"而且,乐桐只有一米六出头.
"大多少""大个十来岁吗不好说,保养起来也看不出年龄.
"看起来案子已经有了眉目,除了继续追查涉案的团伙外,那个短发女人成为了最大的谜语.
他找侦查画师根据小喽喽的描述复原了短发女人的照片,然而秀子却没有在任何人员档案里找到她.
他们进一步调查了乐桐和郑刚两个人各自的通话记录,郑刚被抓当天的一条通话吸引到了莫志威的注意,但是当他调查这个手机号的来源时,线索却又断了.
手机号并没有挂上有效的身份证信息,而现在也已经停机.
那个女人如同在这个世界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8.
对话仿佛我这一生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却为什么沦落于此.
人是不是该相信命运,还是该相信什么性格决定命运是不是我带着天生的缺陷才将自己一步步推到当前的境地我想抗争人生,想对抗我自己生来的懦弱,却发现现实那么重,压在我的双肩上.
只要还有一丝的灵魂,我就有了一丝的痛苦.
但是我不想,我不想这样.
如果人生可以重置,我一定要避免每次灾难的发生.
但人生无法重置,我只能规避灾难的继续发生.
我学着聪明,但是那些裂痕还是会是不是存在着,存在在我的灵魂中,我需要不断去消化他们,但现实却没有给我时间,我无法解决精神的苦痛,他们像我骨子里的蛆虫啃食我腐朽的精神茂密地生长.
"所以,你选择这样死去是吗这样死去来放弃自己是吗""什么你在说什么""我说,你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自己怎么可以把自己杀死.
你看我的胳膊、我的腿,他们都离开了我的躯干.
""对,你往那边看,你的车.
""我动不了,你让我看什么,我连你在哪里都看不到.
"有人挡住了我的光,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看着她,似曾相识.
"我手指指的地方是你的车,撞在一棵大树上,已经歇了火.
那车底下都是血迹,你知道你是怎么杀死自己的吗""什么""你用两根弹力绳拉扯着油门,一根把油门拉下去,一根把油门拉上来.
在拉上来的那根绳子下,你放了一根蜡烛.
你在车轮上绑上了齿轮刀片,刀片并排排列,前轮两个,后轮两个.
然后你躺在了固定人体的土堆上,不到三分钟,你就现在这个模样了.
""你说我杀了自己"我看着她,觉得她疯了.
"难道不是吗你已经想放弃了.
""我为什么要放弃""你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你总是在笑,但是你的心是不是已经碎了你太脆弱了,你这么脆弱该怎么面对人生.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我没有病,是你有病.
你不承认自己难过,不承认自己有病,你只会伤害自己.
"她站起身来,走开了.
我感到十分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难道我现在这幅模样不够恐怖吗她却依旧和我交谈.
是的,她竟然与我交谈.
这让我多少怀疑她才是杀害我的人.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电影中女主因为丧失了生活的目标和热情,患有抑郁症,成为了变态杀人狂的目标.
他将她囚禁在自己的诊所里,每天都会给她注射一种药物,使得她的躯体越来越僵硬,而每天也只能醒来1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里,她从最开始的恐惧和逃生、认清真相、到慢慢变成接受现实,最后甚至诊所的门打开了,她却选择不逃离出去——其实她的精神已经死了,这种死亡是最可怕的.
当这个奇怪的人低头看着我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怀疑这一切只是我的梦境而已,而她就是那个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正向我体内注射药物——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天啊,或许我还活着.
尽管我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内跳跃.
但是我却好似听到它在远处我的躯体里跳跃的声音.
头顶的太阳越来越高,从偏东到正南.
温度也越来越高,我甚至感到自己有些口干,这让我更加觉得自己可能还活着.
现在我有点期盼那个奇怪的人再次来到我的面前,这样我可以质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找到什么办法挣脱出这种死亡的状态.
"我可不想这样死去啊!
"我突然听到自己这样说.
"嗯,你不想这样死去.
可是你又是怎么活着呢"我终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又出现到了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但是看起来年纪却小了很多,仿佛只有十三四岁.
她把狗尾巴草放到我的鼻尖,让我十分痒,我甚至想打个喷嚏,但是很怕会把脸上的器官甩掉——我可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
"我可真是对你感到失望.
""失望什么""真是对你感到失望.
我曾经认为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或者哪怕平庸,也能精致而认真地活着.
但看到你这样,真是为你感到失望.
不不不,也是对我感到失望.
""你在说什么让刚才那个人过来,那是你姐姐吗让她过来.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没有什么姐姐,难道你没看出来吗,她就是你,我就是她.
""什么你们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药为什么我有这么多幻觉.
"我看着她的这张脸,熟悉的鹅蛋脸型,从鼻子到面颊上都是一些棕褐色的浅色色斑,还有额头上一道很浅很小的疤痕,是的,是的,她确实和我长得很像,这让我更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下了药,或者这一切是一场梦.
"想想吧,想想我.
你看看我,你怎么能让我失望我真想给你两耳光,让你振作起来.
没想到你想这样死去.
""我不想死,你看不出来吗可现在我死去了,我又有什么办法是不是你们杀死的我求你们了,如果我没死,让我回家吧.
"我有些绝望,像无头苍蝇般求生.
"我帮不到你,我已经不存在了.
我只是过去的你.
但是你想想,用十三四岁的女孩的眼光看看自己,你是多么让人失望.
你怎么可以这样荒废自己的人生把自己的快乐和不快乐交付到别人手中我们还有很多别的梦想,难道不是吗你却全都忘记了.
人生哪怕有再多不顺和苦难,却也不是只有苦难一种颜色.
你该记得,记得我们最喜欢的街角的蛋糕店、记得小时候妈妈带我们去的公园、记得我们喜欢的人、记得我们去过和想去的地方、做过的和想做的事.
""别说了,我不用你来教我怎么生活.
""你要记得,记得你快乐过.
""让我安静点,你离开可以吗""不用你说,我已经离开了.
但是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她非常不屑,翻了个白眼走开了.
下午已经过去了一半,我开始反思刚才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过恶劣.
但是她说的这些让我多少有些难受,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还那么重要吗而且她说的这些事情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我爱的人伤害了我,我努力的没结果,我现在贫穷、孤独、被背叛、被欺骗、被利用,我到底拥有什么.
"你还拥有时间,拥有一切.
"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又有人出现在我面前,但这次是一个眉眼和蔼的老人,尽管满脸的皱纹,却依旧涂抹着十分亮眼的唇彩,穿着一件亚麻的印花连衣长裙,白色的发丝盘踞在头顶,衰老两字在她身上只见"老"字而不见"衰"字.
"你疼吗"她温柔地问我.
"没有什么感觉.
""你看起来糟糕透了.
""我知道.
我看起来糟糕透了,而且看起了我也找不到凶手了.
""别灰心,会过去的.
"她笑着说.
"怎么过去一切都结束了.
"天快黑了,我已经越发绝望.
我在等待死神过来将我领走,结束我这些徒劳无功的寻找.
"会的,会结束的.
我一生中有很多时刻,都觉得再也过不去了,但是现在我很坦然.
""羡慕你能活得这么久,这么安详.
""不安详,我一生中经历和很多,失业、被骗、流产、离婚、病痛……听着,这就是人生.
但我不放弃希望.
"我惊讶地看着她.
"你会遇到你爱的和爱你的人,或许还不止一个.
你会有你的家庭、孩子、新的工作和生活.
起来吧,天色已经晚了.
"说完她便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我在昏暗的夜色中大哭,眼泪流出了我的眼睛,上方的树枝逐渐模糊,世界将沉入黑夜.
直到突然有一刻,天空中的树枝又清晰了起来,我感到头部剧痛,一阵强烈的气流从我的肺部冲击了出来,我大睁着眼睛,突然感觉四肢又回归了躯干.
我尝试着伸手去抚摸自己剧烈疼痛的头部,发现自己手指上沾满了鲜血,头颅顶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我努力支起自己的身体,抬起头来看了看远方的马自达,已经撞在树上熄了火——就在车冲过来的那一刹那,我滚出了沙坑,却撞到了石头上丧失了意识.
我心里残存的那些恨、怨、爱和希望,都让我无法舍弃这一生.
我努力从地上支撑起身体,就在这时,不远处来了一辆警车.
重置人生1.
X咖啡厅·带着贝雷帽的男人"我们离婚吧.
"我对高翰说.
31岁那年我抑郁得几近疯狂,曾经试图租车跑到荒郊野外结束生命,虽然实际上我只是在森林里躺了一天一夜,而最终看开了——人生就是如此,一切可能不可能的都可能发生,我们只能满心希望地、勇敢地活下去.
结果没想到,三个月后,我就遇到了高翰.
我在上海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律所从新手律师做起,每天打理合伙人律师的日常工作,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和过往的生活几乎断绝了来往.
想把一切重新开始,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孤寂,几乎过着律所、家的两点生活,除了上班,独处的时候就常常看资料到半夜.
日子久了就开始感到有一些乏味,好像了无牵挂,但也偶尔会显得有些寂寞.
每天下班我都会路过一家宠物店,店面很大,总有人抱着自己的宠物进进出出,周六上午加完班回家,在餐厅吃过午饭,我就随性走了进去.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吗""我,想养只狗吧.
""想养只什么样的品种我带你看看.
""先看一下吧.
"在店里有一排笼子,里面有猫猫狗狗各种动物,偶尔还会有一些其他的品种,像蜥蜴和宠物蛙.
很难想象如果这些动物都放出来宠物店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在角落里看到一只博美,样子可爱,毛色雪白,大概是"一见钟情",觉得这只就是我想要的狗.
"这只吗""嗯,就这只吧.
"交费后我就把"花生"带回来家.
一周后我接到了宠物店的电话.
"女士,不好意思,我是店长,我们新来的店员错把另一位先生寄养的宠物狗卖给你了.
您住在哪里我们需要把狗抱回,您的款我一会全部退还给您.
十分抱歉.
"一个中年女子来电.
我留下了地址,半个小时后我打开门.
店长和一个男子站在了门前.
"阿牛",男人叫了一声.
我的"花生"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不用说,我的花生其实是他的阿牛,而现在阿牛要回家了.
临走前,我打包了一些花生需要的东西,一些狗粮、一些玩具,还有一些预防疾病的药品,用一个小箱子交到了男人手上,以为这个事情就结束了,但是不想,一周后这个男人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狗,一只幼儿博美,还有一个花篮,里面是幼狗需要的各种用品.
"我有阿牛,但你应该还会思念你的花生.
"高翰说.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
我们都很笨拙.
除了这一招送狗的浪漫行径外,我们都笨拙得狠.
他送我都是有机大米、黑猪肉、有机蔬菜,我就只会把他送我的的这些做成菜端上桌.
就这样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婚后他更加忙碌.
他很忙,他想赚很多钱,想做成很多难以做成的事情.
所以他忙我就等他,他累了我就安慰他,只是他很少陪伴我.
我一直在家等着他,最久的一次等了11个月,他才从海外投资的大项目中回家.
我们没有孩子,时间久了,我们争吵越来越多,越来越疏远.
"你不知道我压力很大吗""压力大就可以对我们共同的生活不管不顾吗""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我不知道.
""我们离婚吧,不要再耽误你的时间,我们不合适.
""开始的时候,我们又是怎么合适的"我问他.
他没有说话.
"你不开心,我看的出来,我这种人不适合结婚.
"他终于回答.
我坐在咖啡厅桌子的这边,他坐在那边.
咖啡的香味映衬着整个冬日的下午,外面是昨晚的积雪,反射的光让下午4点咖啡馆的墙壁显得明亮洁白.
我们在离婚协议上平静地签下名字,没有一丝争吵.
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没有带走一分钱,没有带走一座房,没有带走任何礼物.
他执意要让我带走什么,我附和他之后会回去收拾,而实际上钥匙已经被我丢了,丢在了小区的池塘里.
他站起身,戴上了贝雷帽,提起了公文箱.
两个小时后有一班飞机,他要飞往德国去看一个医疗机器人的项目.
我在咖啡厅里坐了两个小时,心想,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我们的过去也就随之而去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该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大多感情的结局都是两个人的稀疏平常和一个人的孤独落寞.
但我没有说出口,其实哪怕他留我一下……但他却没有.
我们签了字.
窗外又开始下雪,上海很少下雪,今年却已经下了三场.
哪怕在北方还没下雪的日子,上海就飘起来了雪花,我一个北方人在上海冻得瑟瑟发抖,冻得毫无北方人的尊严.
我走出咖啡厅,撞到了要走进咖啡屋人的肩膀.
他弯腰去捡那顶掉在地上的贝雷帽,帽子和今天高翰戴走的那顶样式和花色一模一样,只是已经很旧了.
我连声说了两声抱歉,看着他把帽子戴回头上,却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接着走进了咖啡屋中.
我的胸口有点闷,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如果再选一次,我是否还会这样选择"女士,你的手套.
"我转头看到戴贝雷帽的中年男人拿着手套出现在我面前.
我定睛看着他,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总也想不起是谁.
而我的眼泪还在眼睛里打转,让我更加看不清他的脸.
"要不要进来坐一会"他问.
我本想拒绝,但是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我赶紧捂住了脸颊,眼泪却继续不间断地流下,我一动不动站在那,直到感到有些尴尬,点了点头,和他坐在了桌子两边.
"给我一杯拿铁,给这位女士……"我忍不住哽咽,说不出话来.
"给这位女士一杯热巧克力.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还是忍不住地抽搐.
我们这样相对坐了很久,直到我彻底冷静下来,他把热巧克力端到了我的面前.
"我记忆中二十年前也是这么冷的.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雪花,然后拿下了贝雷帽,头顶有点秃顶,但是神色淡定,他看着我微微一笑.
"二十年前我和妻子离婚,就在这样的一个咖啡厅.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会告诉她,我爱她,让她好好继续.
我会一直祝福她.
或者,我们就不要分开好了.
"他说.
"你们已经分开了.
祝福不祝福,又有什么差别""有的.
有差别,有些人注定不能在一切,却心怀感恩遇到对方,还是会记得对方和祝福对方,尽管他们不说,但他们也会难过,也会不舍.
"我看着他,有那么些许后悔没有给前夫一些祝福,告诉他和他在一起我曾经很快乐.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热巧克力.
"你和你前妻还有联系吗""没有了.
"他说.
"她去世了.
"他停顿了一下.
"我只能和过去的她联系了.
"他看着我.
"你是说和你记忆里的那个她是吗"我问他.
"算是吧,也不算.
我总觉得她会一直存在着.
不在我面前,就在别的世界.
世界那么大,什么都有可能.
""如果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人们也不会那么怕分别了.
""我看到你很难过.
我是说,我在刚才我们在咖啡厅门前遇到的时候,我看到你很难过.
虽然不方便问是为什么,但是希望你能好起来吧.
""没什么,和你一样,我也离婚了.
""会过去的.
你会遇到更合适的人.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一个年龄更大的自己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和我说过都会过去的.
""嗯,相信自己.
""我觉得你似曾相识,否则我可能不会坐下来.
""我觉得你也很熟悉,是我记忆里的某个人.
""嗯,可能我们有缘分吧.
我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理由.
""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你以后会幸福的.
大口呼吸着,用力好好幸福着.
"他说.
"Cheers.
"他举起了自己的咖啡杯.
"Cheers.
"我回应.
那天之后,尽管又多次来到这家咖啡厅,我却再也没有看到过戴着贝雷帽的男人.
但我习惯了,下雪的时候就来带一杯热巧克力回家,记起他说的那句话"大口呼吸着,用力好好幸福着".
2.
监狱里的赵博士在一个量子宇宙,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都可能发生.
此时此刻,我坐在监狱中,这座在中国西北的重刑犯监狱,砖墙之外就是浩瀚的沙漠.
走在庭院中望向天空,干燥的空气和烈日混着滚滚沙漠的反射光,狠狠打在脸上.
事情何以至此我千思万想,却找不到原因.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会站在这沙漠里为什么这些高墙成了我和外边世界不可逾越的沟壑他们叫我六爷,而实际上我叫高翰.
39岁,3年前从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被抓,几经流转被转移到这里,我的罪名是金融犯罪.
在这个监狱里关押着一些重刑犯.
角落里的光头叫韩虎,因为杀人被关到了这里,这个人的眼神近乎疯狂,我曾经看到过他和另一个重刑犯干架,尽管牙口被打光,最后还是差点用手指把对方的眼睛扣了出来.
他大抵是个疯子,哪怕是在其他的罪犯眼里,也觉得他这种人穷凶极恶.
围墙下蹲着的是孟四,是佣金杀手,据他所言,他曾经帮一个女人杀死长期家暴的丈夫,也曾经拿着有钱人的钱杀了不该杀的人.
他拿到钱,接着就全部花在了澳门的赌场上.
破孟四的案基本没需要多久,一个赌徒加蠢货,被澳门警察轻轻松松地抓住,然后送到了这里.
这两个人都活不过月底.
我这种人在这里似乎是个良民,金融犯罪进来,只是金额巨大,除此之外,我的手上不过是满满的铜臭味,没有粘上人的鲜血.
我尽量保持低调,不被任何人察觉,尽管如此也还是会有人缠上我.
但缠着我最深的还是那个问题,我到底是何以至此外边的人大抵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在这.
尽管我有四个姐姐,父母健在,然而自从走上社会,我就过着与他们没有来往的生活.
我是个聪明人,至少有出色的记忆力.
大学的时候,我可以站在IC电话亭打电话的人背后,毫无工具记住所有的卡号密码,然后再改掉密码把电话账号转卖出去,就这样的手段让我赚了小笔钱,能够支撑我每周从北京坐车去上海找一个姑娘的路费.
那时候我才18岁,别问现在的我什么是爱情,因为只有那时候的我懂.
那姑娘9年后出卖了我,和小区遛狗的中年男人睡在几百块一晚的快捷酒店,而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几亿的身家.
这件事我想不通.
我把所有的身家,加了六倍的杠杆,投了一家科技公司,然而承接项目的公司却在第二年宣告破产解体.
几亿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成了一个黑洞.
我用最快的速度转移资产,却在离开中国的航班起飞前踉跄入狱,再加上其他的一些违法操作,20多年的狱刑最终加身.
看起来,我确实没有那么聪明.
同时也没有那么幸运.
"但我只是不明白,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六爷,你要知道,在这个量子宇宙,一切可能不可能的都可能发生.
何况你这都是自讨苦吃.
"天光打在赵博士的眼镜上,塌缩萎靡的身材让40多岁的他看起来像60多岁,如果不是做什么神秘的私下研究,他也不会到这.
更倒霉的是,他要发明的什么机器发生了爆炸,炸伤了三四个人,自己的半张脸也被毁成了一块贴壁烤地瓜.
"如果人生可以重置,你想回到哪里""回到哪里"回到哪里,才可以绕开这条路"其实你无法决定你能回到哪里你不断穿行在宇宙的时间中,只有停下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赵博,这就是你的研究你那个炸死人的机器,难道是想让人们回到过去改变人生"我打趣说.
"有的人回到了过去,有的去往了未来,有的人消失不见.
"我看了眼赵博,察觉到他眼神中一丝神秘莫测的光彩.
"你的机器成功了吗"我随口问了他一句.
"你说呢"赵博邪魅一笑.
"我有癌症,活不过这月底了.
"赵博士说.
他顿了顿,然后似乎梦呓似的对我讲.
"未来的人和现在的人发生了互换,像两个擦肩而过的量子.
谁会愿意在40多岁坐牢呢就交给我这个老头子为自己承受吧.
"他转身而去,布鞋底下尘土飞扬.
3.
考上华清的六子"六子,你这行啊,考上了华清,真是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哥们儿几个.
"肖涵宇看着我说.
"没问题,不过谁发达了可不一定.
"我对六子说,我说的不错,8年后,涵宇确实是我所有高中同学中第一个发家的,和韩国人做生意做得如火中天,没有比涵宇更上道的商人.
"六子、涵宇,今晚到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饭给咱们庆祝一下.
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你在京大,我在华清,以后来来回回也能两边学校都蹭个饭.
"乔汉说.
"我可不是你们什么邻居,我要去上海.
"涵宇说.
涵宇和乔汉是我高中最好的两个兄弟,不要说所有光明正大的事,就连稍微有害学校纪律的事情,我们都一起完成.
涵宇以后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商人,而乔汉则进入了体系、走上了仕途.
然而,涵宇的生意如火如荼,却在生活中很不得意,妻子婚前婚后判若两人,但是却怀了孩子.
涵宇这个人很刚,无法接受这样的妻子,所以每天在外花天酒地,最后只好离婚,被分走了一半财产.
而乔汉,世事难料,则成了把我送入监狱的人.
一个学校考上两个最牛逼学校的学生,这种事在我们一个小城其实并不多见.
那时的风光无限,在日后的生活中不过是惊鸿一瞥,随着时光流逝烟消云散.
这一些只是开始,而不是终点.
在浩大的学府里走出,有些人叱咤风云,追逐权力、财富、地位;有些人可以潜心研学;有些人可以谨小慎微、波澜不惊,度过认真的一生.
然而,却只有少之又少的人能够走向卓越.
人生从来都没有一蹴而就,越早明白这个道理越好,不要急功近利,也不要沾沾自喜.
"六子,你说你这么小就上大学,会不会在学校被当天才"涵宇问.
"小什么小,我都16了,这不挺大了吗""就是小什么小,六子正常,我亲眼目睹!
"乔汉开起我的玩笑.
"六子,以后我们可以继续一起打篮球.
"乔汉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去京大还打什么篮球,你俩是不是傻"涵宇说.
"什么傻不傻,我对姑娘没兴趣.
"我说.
我记得那个年纪的我就是这么说的,我确实对姑娘不怎么感兴趣,比不上倒卖IC电话卡,但是后来在上海读书的涵宇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我才明白姑娘还是比电话卡好.
但如果人生再走一次,我将不会再选择那个姑娘,给我戴了一顶漂亮的帽,偷走了我九年人生.
我真正结婚的女人是个桀骜不驯、温柔感伤的女人,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未再期望过一个女人可以爱我.
而她爱我,在每次我需要的时候陪伴在我的身边.
但在每次她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从不出现.
我总是把家庭和她放在最后边,也没有给任何亲人足够的耐心,所以最后她还是选择离开了我,她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自由.
毕业后在国企一年,我就开始下海经商,开了一家贸易公司,然后因为投资失误在一块地皮上亏了两个亿,不想却被一家跨国公司收购,便自此在这家公司以股东身份不断积累财富,然后时至今日,沦落至此.
这一点也不是个精彩的故事,我一直在追求财富,甚至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多投入一点花销,紧衣缩食,所有的钱都投入到了下一轮财富的积累中,一路狂奔,最终步入歧途.
而没想到的是,最后捉我的人就是乔汉.
他平步青云,我沦为阶下囚.
如果我恨他可能会容易点,但是我恨他并没有道理,哪怕他不曾抓我,也不保证我可以远走高飞,即使远走高飞也无法保证我的良心不因此受到损伤、担忧就此而止.
4.
钢笔我躺在监狱的床上,室友赵博已经在下边翻了几个身,然后发出了重重的喘息声.
静谧的监狱中,这声音显得过于急促和艰难,我爬下去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博,面色在黑夜中白得可怕,汗珠从前额流到了爆炸遗留的伤疤和深深的皱纹里.
我站起身要叫狱警,而赵博却抓住了我.
"不用去了.
没有用了.
"赵博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冷而僵硬着.
"机器的核心部件没有损坏,被我藏到了地窖中.
我的研究还没有完成,但是记住永远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个机器的存在,它很危险.
"赵博从枕头下拿出一只钢笔.
"这个给你,你拿着.
如果有一天你出去,记得把机器运送到南宁街211号的私人车库23号,会有人在等你.
"赵博是我见过的最执拗的人,或许也因如此才会做些极端的研究.
我接过赵博士手中的钢笔.
赵博松开了手,继续重重喘息着,死亡潜伏在黑夜里的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中,吸走了赵博最后的生命.
我坐在赵博的床边,现在的他像说了一顿胡话然后沉沉睡着的人.
我坐到了天亮,直到窗外的光晒到了赵博的枕头上,狱警走到了门前.
"他去了.
"在这个死亡要有原因的地方,死刑犯的死,和赵博的病死,是两种形态.
在工厂工作了一天,在操作台上把一个个齿轮组装成齿轮箱,然后装箱运出工厂,没有人说话,各种来路的犯人做着同样的机械重复动作.
就这样我在监狱住了20年,20年我把钢笔一直带在身边.
20年,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足够思考很多事情,足够和很多人告别.
唯一的一次探亲假,我送走了我的母亲.
"六,你说我为什么要让你读那么多书为什么要让你赚这么多钱到头来还不是这样.
"我也忍不住地问自己,到底何以至此我很少和她亲近,大把的钱汇到家里,但是却从不回家.
常年在外奔波,每年在海外投资要度过三分之二的时间,连续几年每天只睡4个小时.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赚这么多钱做什么,只是想赚更多的钱.
我不断压榨自己的生存空间,掩藏自己的情绪,把更多的空间让给金钱.
人如果不能控制欲望,就会被欲望控制.
我看着我妈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哭.
第二天返回监狱,我没有哭.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没有哭.
直到有一天的清晨,一只鸟落在了窗口,我突然泪流成河.
5.
23号车库和1702房间当我走出监狱,仿佛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我走到了市中心找到了一家网吧,电脑的样子已经和20年前大不一样,但至少可以输入的文字还是一样的,我找到了当年赵博做实验和被捕的地点,实验室在北京的远郊,现在已经在地图上找不到地标,可想已经被废弃了.
我买了一张去往北京的火车票,时隔20年后终于又返回了北京,晚上我来到附近的镇上,然后徒步了半个小时到达地点,场地已经被围住,已经荒废了很久.
我走进破旧的房屋,借着手电的光,找到了当年的实验室.
我来回找了多次,可是却无法找到地窖的入口.
我拿出了笔,把笔尾转了下来,仔细端详从笔尖到里面各个部件上是否有所不同,却看不出任何差别,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笔——整个实验室有一张完好的书桌,而其他的实验桌台都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只有这张桌子还岿然不动地矗立在那里.
我走近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钢制的桌子.
我沿着桌边仔细地摸索,在桌沿下找到了一个孔,这个孔的形状恰恰是钢笔头的形状.
当我把钢笔放进去轻轻转动,钢桌下的空间随即打开,我看到了赵博士的机器,出乎意料机器只有拳头那么大小.
南宁街211号,在上海.
我拿起这个拳头大的机器,开始向上海出发.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机器带去那里,甚至不能确定赵博的话是真是假,但是遵守诺言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进去之前我有太多放不下,出来后我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拿起来什么——我用一无所有的人生抱着这个看起来像个钢球的机器,坐在去往上海的快车上,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像是从一场噩梦中刚刚苏醒,在一念之间,就逝去了半辈子.
我搭车来到了南宁街211号,在这里有一栋高档小区,小区内设置有私人车库,我必须要绕过保安的巡逻然后走到地下的私人车库空间,从1号找到了23号,然后敲门,却久久没有回声.
可我没有放弃,因为如果不是极小概率的巧合,20年前赵博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里有一个私人车库,因为整个小区是10年前建的,如果他知道,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来自未来,而极有可能在这生活过.
车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随即躲到墙后,接着听到了车库开门的声音,我走了出去,站在了他的身后,转身的一刹那我明白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面部没有被烧伤的40多岁的男人,一个鲜活的、年轻的赵博.
他回头看到我,就在这一刻我信了,我手中抱着的是一个能够带人穿梭时光的机器,而眼前的赵博被从过去运到了当下.
我们两个在空间中站立对望.
"你"他问.
"赵博让我把东西带到这里.
"我拿出了机器,他看着机器迅速露出了笑容.
车库的门打开,前面有一张白色的帘子,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一个小型的实验室,而设备就放在中间.
赵博把我带来的球体放进了那台设备中.
"这样就可以运作了.
"赵博看着我.
"我想回到过去.
"我突然说,略显得唐突.
赵博却突然关闭了设备.
"不,你回不去过去.
你只能改变未来.
""什么但是60岁的赵博回到了过去.
""但是却把我置换到了未来.
""这有什么差别吗40多岁的赵博和60岁的赵博交换空间,彼此去往对方的时空活着,60多岁的赵博在替自己坐牢,而40岁的赵博在未来等着机器继续自己的研究.
你们改变了过去,也改变了未来.
""对,这只在其中一个宇宙中.
在其他的时空和宇宙里,不管40岁还是60岁的赵博都没有那么幸运.
当你回去,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回到哪里,而一旦你回去,那个宇宙一切也就不再相同,你知道吗""知道.
""所以,为什么要回去呢事情会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我想追回我的时间.
""追不回来了.
时间没有生长在别处,时间生长在你的身体里,那是你生成自由基和变老的速度,时间只是一种丈量.
你已经回不去了,放弃吧.
"赵博把我送来的那台机器的内核取了下来,然后放在了工作台上.
"我还需要继续我的研究.
给,钥匙.
"他把钥匙丢了过来.
"1702室,你先去休息吧.
"6.
电话1702室是个不错的公寓,尽管在整个建筑的底层(整个建筑有588层),但是却没有感到压抑,或许是因为建筑形态已经把这点考虑在内.
虽然是在底层中,却在整个楼中根据太阳光移动的角度,留下了很多走光的架空结构,所以哪怕在17层,也可以看到远处的风景,白天也可以有一段光线的直射.
我不得不承认,56岁的时候和36岁的身体已经不能同日而语,走进房间不久,困意就席卷而来.
我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醒来已经是清晨六点,空间空空如也,赵博士依旧没有回家.
我的记忆力依旧很好,而且很精准.
我拨通了前妻的电话,一个20年前的号码.
"喂.
"一个少女的声音.
"喂,你好.
""你好.
你是""对不起,我可能打错了.
""等一下,不要挂.
你要找谁.
""我想找一下乐桐.
"我迟疑了一下.
"你是她的朋友吗""对,算吧.
""你好,我等人打电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是""我是她的女儿.
她去世了.
"电话的两边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什么时候的事""两年前.
我一直保留着这个号.
希望有天电话会响.
""从来没有响过吗""除了推销,这是第二次有意义的电话.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一年前,我自己打的.
""你还好吗"我问.
"我还好.
你呢""我也是.
""那么,我们可以见一面吗""见一面吗""见见她的朋友.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打电话来你曾经很熟悉她吗""算是吧.
""和我多说说她的事.
你知道的,我不知道的.
""好.
""明天下午,X咖啡厅可以吗她以前常去那.
""可以.
"我挂断电话,大脑一片空白,过往20年的记忆一并全部变成了空白——乐桐去世了.
赵博士终于走回了房间,穿着一条皱巴巴的西装裤,亚麻衬衣随便塞到腰带里,衣袖和领袖都脏兮兮的,手上有棕黄色的油迹.
"今晚继续,先补个觉.
"说完他就走进了洗手间,洗个了手就睡死到了床上.
我已经完全清醒,看着窗外的景象已经和昨晚的样子大为不同,然而因为是阴天,也无法看到阳光穿过空隙照亮底层房间的模样.
我找到了酒和烟,在床边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外边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各色的雨具变成了街上流动的色彩.
抬头看去,还可以看到一辆辆飞行的士在城市上空飞行,有小型的,也有些空中巴士一样的稍大型的飞行器.
看起来,城市已经解决了交通拥堵的问题.
我只是突然有个感觉,有个感觉自己老了.
周围的一切都无比陌生,我甚至不知道去X咖啡厅的路.
我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涵宇的号码.
"喂!
"一个醉汉的声音.
"谁呀!
说哈!
"还没等两秒,醉汉就已经不太耐烦.
"我,高翰.
""高翰"醉汉反应了一会.
"你小子出来了你这不是监狱的号码呀.
""出来了.
""你小子,这下老实了吧,二十年了.
""对,二十年了.
你在哪""在哪还能在哪在闵行.
""出来吗""出来干嘛,你来找我吧.
""地址给我吧.
对了,怎么过去""你个糟老头子,二十年都关傻了.
你住哪里"我把赵博士的地址告诉了涵宇.
"做空中的士,在站点直接输入目的地,飞的会自动匹配最快的车和最快的路线.
"我下来找到一个飞行的士的站点,站点不是实体的,而是一种空中投影,我开始试图用手点击操作,后来发现语音说出目的地就可以了.
很快,一辆飞的就落了下来,飞的是无人驾驶的,我开门坐上了车去往涵宇的家.
飞的在城市的上空移动,二十年前地上30min的路程,在空中无拥堵直线行驶的情况下10min就可以到达.
很快,涵宇的小区出现在了视野之中,飞的落在了小区门前的停的位上,我下车徒步向小区走去,路上看到遛狗的男人和几个互相追逐的孩子,涵宇的住所在小区最里面的别墅区域.
远远就看到涵宇已经来到楼下接我,他穿着一身长袍睡衣、大裤衩、夹趾拖鞋,腿毛在风中飞舞,大腹便便,身材已经完全步入中年男人的模样,只是五官还能依稀认得出是曾经的他.
"你个货,现在才出来.
我还以为你能早出来几年.
""也没见你去多看我几次,上次去看我都是1年前了.
""忙,忙着赶场,忙着赚钱,忙着作死.
哪有空看你.
""行.
就你忙.
我还忙着坐牢,你有我忙""别说了,上去吧.
咱三层500平的大复式,那还不是忙出来了的.
反正你别墅是送进去了,以后在我这蜗居一下也行.
我这么忙,还不是为了你吗""咱别贫了行吗将近60的人了.
""行,走,上楼.
"涵宇没有吹嘘,确实是一个三层,每层将近200来平,只是非常空旷,除了他和一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阿姨外,没有其他人在.
涵宇从酒柜里拿出了一瓶山崎藏酒,两个杯子,然后各倒了三分之一.
"慢慢喝,在里面不能喝,在外面悠着点.
""你这些年怎么样,怎么把自己弄的像个土匪一样""什么土匪,你这进去的还说我们这种老实生意人是土匪.
我只是到中年了,没以前那么在乎外表了,何况,你看看,也没个妻女的,一个人住,这个样子习惯了.
""看你自己过也挺开心.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知道了是吧,你前妻的事.
"涵宇瞅着我,试图从我脸上看出答案.
"知道了.
""得癌症死的.
一直没告诉你,她和乔汉在一起了.
"我的心惊了一下,那也不过是那么一下下而已.
乔汉也是把我送进监狱的发小.
但我也只是惊讶而已,谈不上恨他,毕竟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
是我把她一步步疏离的,现在这种结果,我能怪谁怨谁"他们还有个女儿.
""嗯,知道了.
我和她通过电话了.
""什么电话""我打了乐桐的老号码.
""嗯,她女儿接的""嗯,她女儿接的.
""你们说什么了""没什么,大概说了点乐桐的事.
""嗯,别让她女儿受太大的刺激.
这些对她来说压力太大了.
""涵宇,如果你的人生重新来过,你会怎么过"我问.
"怎么过好好读书,娶个本分老婆,做个本分男人,少赚点钱.
哈哈哈……"涵宇一个人大笑不止.
"那你呢,六子,如果能重新来过,你会怎样"我没有回答.
我们在屋子里坐了一个下午,酒也已经见底,两个人一瓶酒,都差不多到了中年男子酒量的上限.
此刻我有些醉意,醉意大概是欲哭欲笑都无力的状态,时间慢吞吞又无可奈何地划过去了20年,现在我似乎坐在了一个黑洞中间,黑洞吞没了我所有的情绪.
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在监狱里度过了20年本是高峰的时光,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我会怎样坐在黑洞之中,时间这口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之中,已经看淡了很多事.
"你小子现在是个一无所有的自由人,往前看,还有几十年的活头,一切还有可能.
"涵宇说.
"乐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乔汉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不能原谅乔汉这么做,其实基本不怎么联系.
上次见他还是在乐桐的葬礼上.
看他很瘦,憔悴了很多.
"涵宇把最后一点山崎分倒到两个杯子里,吸了一口烟,喝了一口酒,大腹便便地在椅子上后仰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生只有更难,没有更轻松.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生活支离破碎,你却只能装作饱经沧桑.
这些孩子,我有时候怀疑,都比我们这些胡子拉碴、头发稀疏的老男人坚强.
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才是孩子.
特别是男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壳看着很厚,也很张狂,壳下边都已经是一坨稀泥.
我看着乐桐那孩子,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一个16岁的姑娘,在母亲的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掉.
"涵宇继续说.
我没有说话,对乐桐的生活,对她的孩子我一无所知.
"乐桐知道你进监狱了.
""那她知不知道乔汉把我送进去的.
""这就无从知晓了.
但她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涵宇递给我一个金属盒子,盒子上有数字密码.
"拿着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涵宇说.
晚上10点,我打飞的回到了赵博士的住所,来到了地下车库,我敲了敲车库的金属门,赵博士打开了一个小窗,从窗子里瞅到了我疲惫不堪的脸才把门小心翼翼地拉开.
"你来干嘛我很感谢你把元件带给我.
但是你听着,你不要试图回到过去,你回不去的.
你经历的已经写在你的头脑中了.
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不能让死去的人复生,也不能让不爱你的人爱你,你甚至不要试图回到过去中个六合彩.
"我无视他的话.
"你在修什么""我在完善它.
""你为什么要等我来把东西送给你.
""我不知道会是你.
但我只能等.
""你可以自己去把元件拿出来.
""我不能,我没有钥匙.
""你相信老年的自己会拿到钥匙,然后想办法把这东西带给你""对,我相信我自己.
而实际上,我来这里也并不久.
""你来了多久了,一年.
我启动机器后来到了这里,躺在了你躺的公寓里面.
"赵博士看了看天花板,像是能透视看到1702房间.
"然后我就慢慢明白了.
我把公寓和车库全部翻了一遍,明白了赵老头子的一切.
"年轻的赵博士说.
"赵老头子坐没坐过牢""这是个好问题.
不是我呼唤他回到的过去,而是他呼唤我来到的未来,他已经坐过牢了,你见到的是第二次坐牢的我.
你可以自己想想,这就是时间的游戏.
""你不想别人回到过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进行研究""为什么我大概是疯了,我知道这玩意儿多奇怪,我还是继续研究.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疯了.
你听说过一个科学家被毒蛇咬了,却在死前,记录下了自己所有的中毒病症我有一种疯狂的执念,就是要去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
但是真实情况不一定是最安全的、最适合人类的.
""你为了研究而研究"赵博士没有抬头,反而更加繁忙.
这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执念.
我亲眼目睹执念成就一个人,执念平庸一个人,以及执念毁掉一个人.
有时候是一辈子的执念,有时候是一时的执念.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赵博士在这种张狂欣喜、无法抑制的执念里,会走向可怕的境地——一种看似神圣的殉道.
然而在心理上,和男人的出轨,女人的爱情,会迷之相似——不管不顾,一味沉沦.
我不必考虑赵博士的悲喜,回到1702,从冰箱里拿出放冷的三明治,开始考虑自己的生活.
或许乐桐离开我才是幸福的,乔汉在她的葬礼上那么憔悴,大概也是深爱她的.
还有电话那边的姑娘,难道她不该出生吗没有什么异于常规的事情发生是不付出代价的,如果回到过去,我可能要毁掉更多人的生活.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接着不得不吐了出来,三明治已经明显变馊了.
尝起来已经在冰箱里放了一个月,我不知道赵博士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或许已经连进食都不必了.
我拿出乐桐给我的金属盒子,仔细的端详着,上边有8位数字密码,我用乐桐的生日试了下,没有打开,然后用我的生日试了一下,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张纸,用墨水写着一连串的数字,下边还有密码,这看起来像一个银行账户.
这是你开在我名下的理财账户,我忘记还给你,现在给你,重新开始.
——乐桐确实,那时候她连这个理财账户都不想要了,但如果要转给我必须要我同意,我也不肯办理.
我没有想到,她会把这个留给我,而现在她已经死了.
我无颜以对.
7.
突然而至我来到了X咖啡厅.
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她.
她有一头黑色的短发,眼睛圆黑明亮,已经是初秋,所以在她紧身的白色T恤外加了一件军绿色的外套,皮质短裙,黑色皮靴,多少有点嬉皮风,但是配饰都是当下才有的设计,因为我实在看不懂那一个个造型怪异的饰品怎么会带在人的身上,分明像是给马、藏獒之类带的链锁.
说实话,电话里的她和面前的她气质判若两人.
但那双安静的眼睛倒是像极了乐桐的眼睛,身形也偏消瘦,要比乐桐高10cm.
我还是多少有些窘迫,见前妻的女儿该说些什么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去讨论她生前种种,这些信息或许从乔汉那边得到才更加合适.
我坐下,她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微笑,措辞彬彬有礼.
我在想如果乐桐没有去世,这个女孩大概会是另一幅样子.
"你好,请问我和您通过电话是吗您是我妈妈的朋友吗""是的.
""你们认识多久了""很多年.
她来上海时,我就认识她了.
""她不是一直在上海的""不是,她去过很多城市.
她是个特别的人,她从来不怕从头再来.
""她放弃了很多来到这里""对,她放弃了所有的.
和我结婚前,她放弃所有的来到这个城市重新开始.
和我离婚时,她又放弃了所有的,重新开始.
"她没有说话.
我心想或许不该和她说这么多,做一个已逝母亲的老友就可以,简简单单说些不关痛痒的事,让一个少女能够找到一个简单清晰的记忆抓手去缅怀自己的母亲.
她笑了笑.
"我妈妈真棒,对吗""对,她很棒.
""你爱她吗""有一段时间,我误以为我不爱了.
后来才发现,我爱她.
"我迟疑了一下才说.
"你不该错过她.
我答应在她的悼念会上不要流泪,我没有哭,一滴眼泪没有掉.
那天我提醒我自己她没有走,她会一直在我心里.
""这里.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
"这里.
"她指着我的胸口.
"所有记得她的人的心里.
"我微微一笑,但是鼻头有点酸.
"她快乐吗这些年.
"我问.
"快乐,她是我见过的最容易快乐的人.
她还教会我快乐,教会我读书.
她很努力,很上进,她后来读了一个法学硕士,现在我也要去她读的学校了,去她去过的地方.
"我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没有过分欣喜,反而很平实.
她很聪明,很淡然,她的个性和她的母亲一样平和.
但我感到悲伤,看着她让我感觉我的生活似乎被偷走了.
她那么真实地坐在我的面前,却又那么遥远.
那种感觉和对乐桐的感觉是一样——分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似乎在把我积聚的情绪、懊悔、隐忍的情感,一点点引流出来,我甚至有些恍惚地觉得,眼前的她就是乐桐,而乐桐是爱我的.
但是我却又不确定了,不确定乔汉是不是已经代替了我.
我隐约却又怯懦的,有种冲动想夺回这一切,这一切好似本该属于我的.
"你有她那时候的照片吗""没有了.
我坐过牢,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坐牢为什么""错误.
贪婪.
""嗯,所以你们分开了""不,不是因为这个.
我们分开的时候我还没有坐牢.
""那你们为什么分开""和坐牢的原因是同一个.
我的眼光只放在了一个地方,却忘记看向她.
""如果你看向她,或许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伸出手放在了我握着咖啡杯的手上.
她的手温和细腻,指尖轻盈,像把手落在池水表面,停留在了我的皮肤上.
这抚触是出于安慰,但是我却情不自禁想去抓住她,像抓住逝去的人,像抓住逝去的光阴,但我还是抑制住了.
我谨慎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看着我露出了温和的眼神,她能体谅到我的懊悔和痛苦,而她的这种体谅让我羞愧.
但我必须及时打消这种念头,这种不合时宜的念头.
看看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二三十岁的小子,也不是那时候白手起家就有几亿身家的男人,现在的我疲惫不堪,一无所有.
"我该回去了.
""好.
""我先送你回去吧.
""好的.
"我送她沿着街边走过两条街道,她说再过一个街道就可以到家,我想到如果乔汉看到我送她回家一定会颇为奇怪,准备先就此别过.
而她却要求我继续送到楼下.
到楼下后我才发现,这是一座很陈旧的红砖楼房,不像是乔汉住的地方.
"你和爸爸住在这里吗""没有,我已经搬出来住了.
读书前我休学了一年,打了份零工.
""乔汉不担心吗""应该不吧,他已经有新的生活了.
"她看着我笑了笑,然后低下了头,我大抵理解到了,也感到了她的难过,还有另一点难过是我自己的,为了乐桐.
"我先走了,下次可以一起吃饭吗"她问.
"好.
我来接你.
""那就下周四吧,我休班.
""好,按你的计划来.
"我说.
说完她开心地转身上楼了.
她想从我这得到某种慰藉.
我很羞愧,但是情愫却从心中不能自控地滋生着,这种混杂着不堪、纠结、悲伤和喜悦的情感,让我无法冷静思考,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8.
故事结束了乐桐给我的这笔钱价值不菲,虽然二十年的时间,通胀会让固定金额的金钱变得一文不值,但是通过有效的理财,却可以保证这些资本不会贬值得过于严重.
但我已经不知道钱在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则是不是和以往一样,如果是完全一样的,那这个世界还没有显著变得更好;如果已经不一样,那我或许不需要这么多钱——我想把这笔资金转交给乐桐的女儿.
周四我们再次见面,我去她的楼下等她.
晚上6点,她出现在楼梯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里面是白色的衬裙,衬裙的下缘比黑色的连衣裙略长,所以营造出了层次感,连衣裙的肩带是宽的,领口是方形,对比当下大街上年轻姑娘的穿着,这一身似乎显得更像我们那个时候的设计.
她脱掉了在X咖啡厅的那种嬉皮气质,变得温和起来.
"是你们那个年代的衣服,美吗"她问.
"很美.
"我回答.
我们来到一家空中餐厅.
这家空中餐厅被十几个飞行器吊在半空之中,通过精密的计算和靠谱的结构来维持平衡,哪怕是大风天,也不会晃动.
餐厅是一个完全透明的玻璃盒子,阳光从玻璃透进来,空气带着阳光的温度,太阳的余晖照把她白色的裙边染成了粉红色.
有些感觉必须要在特定的年龄才能拥有.
一个少女,一个女人,一个老年女性,在同一片阳光下,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脚下的城市一览无余,在这种强烈的恐惧的冲击下,我的瞳孔放大,心跳加快,也仿佛把人世间的种种一并一览无余.
这玻璃房的女士,各种形态,各种样貌,凝结成了我眼前的这个20岁不到的姑娘.
我心中那难以抑制的渴望、慌张、无助和救赎,都在恐惧的催化下放大,充满了餐厅的角角落落.
我们在餐厅中央的桌子坐下,余晖映在她鱼一般的眼睛上,睫毛形成了一片树荫,皮肤光洁无暇,两腮闪着和余晖一样的光芒.
就在这一刹那,我看到无数个乐桐、无数个傍晚、无限的时间、无垠的宇宙在她身上凝结.
而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当下和所有的未来在都一望无际地后退,后退成一个符号,一个惶恐不安的省略号,和一个用意念永远跨不过去的空白.
时间静止了.
玻璃房子破碎.
一切都破碎了.
接着一切开始重组,直到一个声音把我拉了回来.
"我叫Lisa.
你呢""高翰.
"我的不安和惶恐,还有我的幻想和激动,在每分每钟内沸腾挥发.
"嗯,过去她应该很爱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看着我.
一言不发是高空中房间里所有对话的内容.
"可能是这个原因,我看到你,就觉得……""什么""觉得仿佛我也爱过你.
"Lisa望着我.
在我们之间有种难以被精准定位的内容.
像一扇门既要倾轧过来,又仿佛即将打开,伴随着日升月落,伴随着呼吸张合,伴随着能言语的和无法言语的,如同雪茄的一缕青烟飘忽不定.
她的头发散落在我的胸膛,起伏的胸脯贴附着我的手臂.
我们躺在她窄小的房间里,角落里甚至有蟑螂在爬来爬去.
她又吻了我一次,嘴唇贴着我的嘴唇,舌尖在嘴唇上轻轻划过,又或是面颊,而让泪水滑落了我的唇角.
我说不清,似乎丧失了知觉.
眼泪和冰凉的脸颊.
我闭上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也不知道天亮后,我该不该离开,离开后去哪里.
欲望、悲伤、愧疚,还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澎湃激情,让我的头脑停滞思考,眼前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触碰的世界.
什么都发生了.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是梦吗是假的又或许,不过就是这样的世界而已.
"来看我,好吗"Lisa问.
"好.
""多来几次.
"她说.
"好,我会的,安心睡吧.
"她裹着被子转了个身,被子缠绕在了她的腰身上,显得更加纤瘦脆弱.
我从口袋里拿出乐桐的支票,放在了桌子上.
我回到了1702,赵博士刚从实验室回来,狼狈一如既往.
"你在研究什么机器看起来没有问题.
""看起来不,它必须是万无一失的.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什么""证明我是对的.
证明我的研究思路是行得通的.
""你已经把自己带到了这里,你就可以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老年的那个我已经死了.
我只能证明我这个人没有像常人一样老去,其他的什么也无法证明.
""修好了你想做什么你和我说过,这个机器不能改变任何事.
""我只是说,不能改变事而不承担风险.
你知道,就像所有童话故事,如果好事要发生,就要有代价.
""你来到这里付出了什么代价""我不知道,但我至少知道,老博士死了对不对否则也不会是你在这里.
"赵博士说.
"对.
""痛苦吗""他不肯医治,在走向死亡的中间过程可能很漫长,但最后时刻,很快很安静.
""嗯,按照这个时间,我还有二十多年的活头.
""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大概也不是什么惨痛的代价.
""我问你,为什么一定想回到过去呢""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在的那个世界了.
"赵博士没有回答,电话响了.
我看到了是Lisa给我的电话,因为是乐桐的号码.
"这笔钱是怎么回事"我听到她的声音在颤抖,尽管在努力克制不让情绪喷薄出来.
"这是乐桐的钱.
""那为什么在你这你为什么要放在我这你为什么放在我这!
""不,我只是想把它给你.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我会把支票放在X咖啡厅.
就这样了.
"我没有回应.
"你真让人失望.
"电话挂断了.
一切就这样疏忽之间戛然而止,留下一片黑暗在我的周边,接着是茂密无边的安静.
赵博士已经回到了房间,倒头睡在床上,像一只蚯蚓瘫软着身体.
外面的黑暗夹杂着灯光,城市像头脑里一个模糊的印象,却不显得是一个适合我存在的地方.
陌生的生活,陌生的一切,科技,甚至是人,都让我觉得一切仿佛都是徒劳无功,孤独是天边城市黑色的边界.
城市像一个宇宙,在宇宙之外是全部的虚无.
但我是宇宙之外的虚无,渗透到了这个必须要有存在感的城市里.
我该和她解释点什么,但却都觉得徒劳无功.
像一首歌,刚刚开始前奏,就戛然而止,从你的唱片上被删除,从此你再也无法知道这首歌的后边是怎样.
我翻了身,尽力要让自己睡着,却彻夜未眠,我起得很早,没有去X咖啡厅,也没有叫醒赵博士,我来到了地下车库,打开了机器.
故事结束了.
9.
故事开始了我在咖啡厅等他.
但他却没有来.
一周,两周,三周……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于是我只能继续疯狂地找他,最终在涵宇那里找到了线索.
"他在哪里"我问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我发现博士的时候,他正在1702的门口,黑眼圈很重,看起来几天没有睡觉.
"谁"他看着我问.
"高翰.
""你找他干嘛"我迟疑了很久,在楼道里看着他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怀孕了.
""什么"他突然震惊地甩了甩头,在楼道里走来走去,用手抓着那头鸡窝一般的头发.
"你怀了他的孩子"他似乎无法相信,走近到我眼前,直盯盯地看着我,想从我的脸上找到一丝撒谎的踪迹.
"我没有说过是谁的孩子.
但我要找到他.
""但是他已经不在了.
你知道吗"他看着我说,声音微微颤抖.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这让我怎么解释"他转过身去,仰面朝天,深深叹了一口气.
"慢慢解释.
我有的是时间,还有7个月的时间.
""你怀孕两个月了""对.
""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告诉他,让他回来.
""不,你不明白吗我也没法让他回来.
""你什么意思""你跟我来.
"他带我去了车库,我看到那个奇怪的机器在车库白色帘子的后边,他说那是一台可以去往过去的机器.
"他进去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回到了哪个时间.
""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要开玩笑,让他出现好吗""天啊,我该怎么和你解释.
"他有些疯狂和愤怒,在车库里踱着步子,然后他掏出来一个钱夹.
"你看,看到了吗,这个老头.
""什么"那老头和眼前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这个是我.
是我再老二十岁的样子.
""这什么也证明不了,或许他是你爸爸呢""好,你搜索,你搜索20年前的一场科研爆炸案,看看那个犯罪人的模样.
"我拿出手机,他夺了过去,在上面疯狂地查找.
是的,我看到了,作案人就是我眼前这个疯子一样的男人.
"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看向了机器的操作台.
"送我回去,我要把他带回来.
""不,没法做到,我不知道他在哪.
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会和你回来""那就送我回到54年前.
""什么""如果我妈妈没死,她应该54岁了,送我回到54年之前,我要陪着她.
""你和高翰一样都是疯子.
你们为什么不明白,人生根本无法重置,你们失去的不会再回到你们身边""你在说什么你发明这东西不就是让人可以改变什么吗""我只是想证明这是可以的,但是我不想改变什么,你明白吗""不明白,在我看来你才是疯子.
"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冲了上来,那些在葬礼上忍住的泪水,似乎在无法控制地释放,我不需要高翰,我不需要任何人.
我只需要她.
我冲到了操作台,他上来拦住,他非常瘦弱,外加几夜没睡,显得不堪一击,被我一把推倒了地上,他没有再起来,脑袋磕到了地面昏了过去.
我在屏幕里设定了各种参数,也并不知道是否可行,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想远离所有思念和寂寞的悲伤,我曾觉得一切都好,但一切都已经不好了.
时间设定到了54年前,我走进了机器.
而当我睁开眼,看到了那个在书本里老去的世界.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在我身旁走过,穿着那些"复古"的衣服,那些棉麻和人工合成纤维做成的衣服,那是风衣吗那是衬衣吗我躺在地面上望着天空,直到走动的人群里出现了一个微胖的女人,她站住了脚看着躺在地上的我.
"没事吧,姑娘""这是哪里""北京呀,丫头,你没事吧"世界在地面旋转,热闹的街角,熙攘的人群,在地上跑动的汽车,而空中空无一物.
"这是什么时间""1990年.
""啊,1990年.
"我从地上一下坐了起来,用力太猛以至于我有点头晕.
我仔细观察着这里的世界,我的打扮在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或许我该准备得更充分点再来,至少要带上相关的历史资料.
春天,夏天,秋天.
我一直在寻找她但一无所获,世界那么大,却和我所来的世界运行着不尽相同的规则,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医院做检查.
北京的天凉飕飕的,我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像树上的果子,沉甸甸地等待着成熟落地.
我在一家餐馆端茶送水,越发疲惫不堪,老板暗示我辞职,但是没有工作,我的生存无以为继.
对我日渐庞大的身躯来说,在狭窄的空间里走来走去越发显得困难,而老板已经开始绕着弯子拖欠工资.
我从呼家楼一户老宅走出,那里不到60平米的空间住着4个姑娘.
秋天的叶子在我面前落下,那落下的样子和几十年后无异,我的腰部酸痛,皮肤也开始因为生活的重压而失去光泽,我在去工作的路上走过一条200米的长道,踩着梧桐树的落叶,落叶被压成了碎片,古铜色的粉末被秋风扬起,并同那些完整的叶子在风中悲叹着——我依旧找不到她,找不到她.
绝望,是一个张着嘴的怪兽,吞噬者我全部的信念.
既然可以在时间中穿梭,所有的失去和得到还有那么重要吗但是即使可以穿梭到过去,是否就能遇到想遇到的人羊水沿着我的大腿、顺着我的毛绒裤流了下来.
"不要现在啊.
"我对自己说.
我看着路上匆匆赶路的人群,还有那些在狭窄长道争锋相对的往来车辆,躁动的清晨已经从刚才梧桐道上的静谧里复苏了起来.
疼痛.
像恶兽咬着我的身体.
我抓住了最近的路人的胳膊.
"帮我叫救护车.
"当我看到他的脸上,才发现他就是赵博士.
"跟我回去吧.
"博士说.
他扶着我坐在路边,直到救护车来到.
整个生产过程持续了12个小时,疼痛迫使我努力把孩子往外推,我的汗水已经湿透了整个床单.
当孩子哭的那一刻,我满心惶恐:"天啊,我又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呢以后呢,该怎么办呢"我抱着她,她有圆圆的脑袋,还有圆圆的眼睛.
有谁见过这么美的婴儿"跟我回去吧.
"博士说.
"我找不到她.
""我们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
或许是因为你在这,她才不出现的.
""什么""我们会改变历史.
"我看着他,心里多少有些害怕,或许是因为我的到来她不出现的,但是如果她不出现,我又会在哪里呢"这孩子叫什么""没想好.
""就叫桐桐吧.
""桐桐,我母亲叫乐桐.
""她的名字吗""嗯.
"他沉默了一会.
护士过来在纸牌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然后把她抱去了专门放新生儿的房间.
护士听到了一个名字,错把孩子的名牌写成了傅乐桐.
"走吧,在这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可我还没有见过她.
""没有找过其他亲友吗""她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
我妈妈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如果没有线索,就先回去.
或许有天你可以再找到她.
"他说的是对的,我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10.
后续"桐桐!
桐桐!
!
"声音在空气里颤抖,然而四周毫无回应.
我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用耳朵去找寻孩子的哭声和踪影,没有,什么都没有.
周围一片黑暗.
我用手向前触碰,颤巍巍地行走着,黑暗包裹着周边的一切,未知和惶恐,让我的呼吸声无法自控地加重.
我触碰到了折叠门一样的东西,弯下身子寻找拉动门框的把手,整个门似乎有些变形,在下边留出了一道空隙,我有十指用力掰着将折叠门抬了起来,这才有昏暗的光照了进来.
这时我终于看清了,在偌大的车库实验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昏暗的光线包裹着所有杂物,房间破旧不堪.
我看到了那台机器,那台本来发射光芒的机器已经死灰一般熄了火,像一个黑洞般矗立在空间之中,我爬进机器里寻找,那却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什么也没有.
我来到工作台开始排查故障,而所有的设备都已经失灵了.
惊恐、无助、绝望,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袭击我的心头.
我来到操作台试图重启机器,那些废铜烂铁都似乎一夜之间生了锈,丝毫没有通电的痕迹.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流到桌案上,流到我布满灰尘的手上.
只有桌子上那台电子日历依旧在运转着,我用止不住颤抖的手拿起那本日历,一切都明白了——2124年7月28日——我的双腿突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一刹那瘫坐满是灰尘地面上,此年此月距离我要回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80年.
这一刻,故事结束了,故事开始了.
定制婴儿偌大的房间里有一面破碎的镜子,他坐在那,纹丝不动,镜子的碎片散落在地上,一块镜子的碎片,折射着他腰背上奇怪的皮肤,接着镜子被摔成了更细碎的模样,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奇怪的皮肤每天都在增长着,就好像一个诅咒,一个誓言,一个在肉体里潜伏的魔鬼,渐渐吞噬着他.
1.
大雪封存的落地窗有些决定你必须喝点酒才能做.
比如说,面对一张白纸拿起画笔进行创作,去殴打一个你一直不爽却不敢动手的人,告诉爱你的女人你不再爱她,承认自己的无能软弱和无可奈何.
我长舒一口气,把肥胖的雪茄烟气呼出去,在空中吐出环形的烟圈,接着升腾飘散.
零下20℃的室外空间,包裹着恒温23℃的室内,一杯46℃的热红酒,陪着我坐在这.
坦诚讲,我并不喜欢自己,可能是因为一切太过完美.
我知道如果一个人说自己太过完美,对这种诳语,大多数人的态度首先是不予相信,然后定论他一定是自视甚高、不知天高地厚.
但如果他们见到我,就会知道我所言为真,承认我在以极其真实的口吻描述事实,而不是捏造事实.
从内到外,我都谈得上是一个完美的人,如此完美的人因为已经超越了别人所能嫉妒的范围,非但不会惹人生厌,反而还会被人崇拜.
但与此同时,对我而言,被人崇拜并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因为我的基因中已经写下了稳重谦卑的行为模式.
我之所以看起来如此"大放厥词"、"夸夸其谈",只是因为我的基因中还有"诚信"和"精准"的品格,必须在必要的情境下对事实予以说明.
当然,这些与道德以及性格挂钩的品质要素,很大程度都是后天培养的.
但是相信我,很多死刑犯都有一点基因上的瑕疵,很多都和自控力和情绪缺陷有关.
为了让我免于牢狱之灾,既不伤害别人,也不自我毁灭,我的"工程师们"在打造我的时候,已经在我与性格相关的基因塑造上做好了十足的铺垫,我的情绪更稳定,我尊重道德伦理.
但是,这一切却又是我痛苦的根源,那就是,尽管我知道人有时候人犯点小小的错也没关系,可我却没有办法放过自己.
与道德上的洁癖和性格上的完美结伴而生的,反而是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似乎我的思考、我的行为、我的呼吸、我的爱与厌恶,都已经被人死死设定在完美的模式,我做的每个决定,行走的每一步,都不是真正的属于我的意图.
尽管,是的,他们来自我的脑,来自我的口,产生于我的决策,付诸于我的行动,但一切都不是我的.
我知道,这样的我不但令人厌恶,也让自己厌恶.
命运起初很简单,一个卵子和一个精子的相遇,只是在这之前,卵子和精子内的基因都被修饰和重组.
我的父亲花重金打造了完美婴儿,他希望我聪明而富有理性逻辑,坚强却心存怜悯,自控节制却又不强加意志于人,有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但又谦虚低调.
对,他们把一切都设定得太完美了,开始一切也都正如他们所期望的发展,但只是有很多基因外的变量同我共存于这个世界,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个世界或许并不适合完美的人生存.
那些生活在野外的玫瑰都是不完美的,不能开出盛大夺目的红色花朵,也不能长期盘踞在枝头,但野外的玫瑰更能抵挡得住风雨的洗礼,他们不适用于观赏,而适用于生存.
我拥有一切,却感到自己一无所有.
尽管我也有很多"成就",如果你在我的房间走一圈,你会看到拳击金腰带,看到马拉松奖牌,看到公司上市的时候我站在高层的最中间,看到我和妻子的合影,看到我在每张照片里都准确无误的完美的笑容,但唯独就是看不到真正的我自己.
所有人看到的是我光鲜亮丽的表象,却没有看到我已经腐朽殆尽的内里.
苹果都是从心开始烂掉的,我从来不敢和任何人讲,我正在崩溃,一步步走向深渊.
这个世界是容不下完美.
我把妻子和孩子支走去南方度假,一个人待在下雪的北方,精神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我实在已经无法忍受生存下去的压力,还有令我更加恐慌的——我的身体正在发生一些始料不及的变化.
我需要一个好的倾诉者,一个不能把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人,一个资质不要太高,但是诚信可靠的人.
"今天,荆律师,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我要你把它们记录下来,请仔细听,这个故事很无聊,我不会讲第二遍,我会把它带到坟墓里.
"雪茄烟气继续流散,房间里灯光昏暗.
"从一岁到十岁,每年他们都会带我去复查.
每个冬天的11月19号,他们就会陪我去婴儿订制的医院进行检查,以确定我还准确无误的完美着.
医院的风格非常现代,巨大的落地窗,纯白色的墙面,暖色调的灯光抵,窗外的天空是深灰色,撒下漫天的六角雪花,压在了落地窗外深墨色的松枝上.
房间维持着温暖的恒温,还有淡淡的调和香氛,宽大的门厅和酒店大堂一般高大敞亮,大理石地板上错落摆放着浅色的高档家具,门厅的沙发上有几个稀稀落落等待的人,香氛中还夹杂着咖啡的香气.
""父亲拉着我的手行走在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下,淡墨色花纹的大理石地板,平静得犹如无风的湖面,光洁的地板从入口向内部延伸,流淌在门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矗立在天花板和大理石中间的透明时空中,父亲牵着我的手前行,我抬头看着他,看不到任何表情.
每年的同一天,类似的情景就会反复上演,直到我11岁那年,这家医院被人付之一炬.
""这是哪"二岁的我问.
"这是医院.
""医院是哪"三岁的我问.
"医院是照顾人的地方.
""医院为什么没有眼科,没有耳鼻喉科,也没有外科,没有急诊"四岁的我问.
"因为这是家特别的医院.
""为什么这里的男女都在谈论孩子为什么护士会把孩子抱出来送给那些看起来刚来的女人"五岁的我问.
"因为这是家帮大家得到孩子的医院.
""为什么每个孩子都有编码,为什么他们会谈论孩子的基因"六岁的我问.
"因为他们要确保孩子的基因都是完美的.
""所以我也是这些完美的孩子中的一个"七岁的我问.
"对,你是完美的孩子.
""……"八岁、九岁、十岁的我没有再说话.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父亲说.
"我们走到前台,那里一般会站着两个引导护士,还有一个人形机器人.
在护士和机器人的背面是3D投影的DNA双螺旋结构,反复进行基因的拆解重构、补充修饰,直到达到一个完美稳定的状态.
改造后的DNA便被装进一个精子中,精子抖了抖尾巴,好像刚刚打了一针肾上腺激素一般,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加入到一群强壮的精子选手中,奋力前进,如同参加一次全球的游泳健将竞技,局势格外紧张,氛围瞬间达到顶峰.
精子先生们奋力游向大屏幕中央金光灿灿的卵子,他们都拼尽全力,但只有被改造的精子在芸芸众生中熠熠夺目,最终以显著的优势拔得头筹.
见此情景,其他精子只好悲愤而归.
我似乎能看得到那些落选精子绝望悲伤的表情,毕竟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饱满的卵子接受了热切的精子来客,成功受精后,转身游向了输软管壁,接着睡到了子宫中.
看起来,这只骄傲无辜的卵子对失败精子似乎毫无抱歉的意思,她沉浸在孕育新生命的快乐和期待中.
这种态度看似无情,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卵子也经历了重重改造和筛选,才终于走到了开花结果的这天.
现在,在大屏幕的中间,一个完美的受精卵已经安详地躺在子宫壁上,开始了发育的漫漫征程.
更妙的是,镜头向外一拉才发现,孕育生命的子宫并不在人体中,而是一个人造的容器,这个容器做工精良,惟妙惟肖,内部构造完全模拟活体环境,连子宫外壁的弹性都和活体子宫一模一样.
待整个流程演示完毕,影片的结尾打上了医院的广告词:定制更完美的孩子,给他更成功的人生.
""您好,请稍等.
"前台AI机器人说.
"引导机器人已经从面部识别系统里查找到我的项目情况,在这家医院里我就是项目本身.
""引导机器人查看了我们的预约,我想它还调出了我的档案,之后走到我们面前,引领我们继续往里走进流程实验室,在哪里有各式各样的自动化仪器,用于采集我的各项身体和基因数据指标,随后所有数据会同步到主责基因工程师那里.
父亲从实验室接我出来,然后一起去往工程师办公室,听他对这次检查结果的参考建议(在我看到就是一派胡言).
即使我不喜欢这个人,也被迫表现得彬彬有礼.
我不喜欢他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可以评价我'完不完美'.
就好像那些整形医师会在给出整形建议的时候故弄玄虚,他们会评价你的鼻子太塌,你的颧骨太高,你的嘴唇不够美,但是,抱歉,是谁给你的美的定义呢""因而11岁那年,得知这个地方被毁的时候,我非常开心,这种心情一半和普通的孩子终于不用去医院的心情一样,另一半是我对这个地方的妄下定论和狂放自大深恶痛觉——我厌恶被定义.
""主责工程师坐在桌子的对面,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框眼镜,这里的工程师兼医生,都是高金聘用的研究者,除了能明白医治人的道理,还把握着遗传学最前沿的研究进展,为了高额佣金来到这家医院,谈吐之间总是带着那么一些傲气,而我的主责工程师说起话来更加含糊不清,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人懂,就索性把一些难以解释的专业名词抽象成了'嗯嗯啊啊'.
""我们的设计……对,这个孩子,…嗯…顺利,只是…啊…所以……哎…嗯…我们也尽力,但是……您……""父亲突然站了起来,终于在他常年不露声色的脸上显现出一种狰狞的愤怒.
他猛地踢了桌子一脚,玻璃水杯掉到了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扬起的水泼到了工程师的金丝眼镜上,他的那点傲气迅速变成了惊弓之鸟,瞬间一去不回,整个身体向后仰着,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失控的男人.
""出去!
"父亲说.
"他压抑着愤怒转头告诉我,我悻悻地离开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父亲走出来,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他把我抱在了怀里,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颤抖.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过,或许我也不敢知道那天在房间里,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事情.
因为隐隐之中,我能揣摩到两点信息:一定是关于我的事,二是绝非好事.
""但活到今天,我已经72岁,看起来却像个30多岁的中年人,我曾以为那天即使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也似乎并没有对我产生实际影响,直到最近我对此产生了质疑,一些可怕的难以被理解的事正在我的身上发生.
""我是基因编辑的产物,但是卵子的提供者却在我出现前就已经不在世界了.
实际上,母亲是患淋巴癌去世的,淋巴癌已经扩散了全身,所有的机能快速衰退,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医生从她体内取出了卵子,因为淋巴癌已经扩散到内脏,最后只分离出一个健康的卵子,这就是我生命的起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知道我的出生,或许只是延续你的痛苦.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这就是现实.
"几十年前我看着父亲这样问他.
"他坐在轮椅上,身体干瘪老朽,这就是没有基因编辑过的男人70多岁的样子.
再加上岁月的风霜,他显得更加苍老和不堪.
我们从来不谈论这些难以评判的事情,成年后我们也几乎不谈论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情,就好像南半球冬天和北半球的夏天一般,没有交集.
据我所知,他没有再和任何其他的女人生过孩子,他一手把我带大.
他执着忠诚,又寂寞痛苦.
70岁那年他自己去了南方,在一个别墅修养区独自生活,护工每天都会定时定点来看护他.
从卧室的窗口,可以看到外边的大海和被巨浪拍打的灰色山崖.
他一个人在那住着,我每个月都会去南方看望他一次,剩下的时间在北方经营一家民间航空公司.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父亲说.
"他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头发全白,身体消瘦,已经完全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气力和精神.
他那天和我说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就是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在我看来这种后知后觉的论述没有任何意义.
他转过头,把视线从外面的海平线转移到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放到嘴边嘬了一口.
""你妈妈离开的时候,我丧失了理智.
我不但改变了你的疾病基因,还试图从基因上给你所有的东西.
没有人可以这么做,没有人可以抵达完美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我不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
"他说.
"好像没有哪个父母会对孩子说,我的错误是让你来到这个世界.
既然我已经来了,就只能被动接受结果.
""这个结果可能是你不能接受的.
我倾尽家产,试图给你一个完美的人生.
但我做了我一生中最大最错的一个决定,没有人可以完美,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对什么做好准备"我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
""他又把视线转了过去.
这个男人,在把家产全部搭进我的定制费,从此一贫如洗.
但在之后的十几年的时间里,我看着他一个人从身无分文变成商业大鳄,即使我不是定制产物,只是单纯继承到他的智慧和勇气的一半,应该也可以达成现在的成就.
""所以,先生,你是定制人"荆律师大吃一惊.
"您父亲到底向你隐瞒了什么""现在他已经作古了,什么却也没有发生,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
""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手术.
"我对父亲说.
"不用手术了.
我已经签字取消了.
""取消"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解释的意图.
我走出房间,联系上了医院的主刀医生,他本来负责给我爸用干细胞再造一个心脏进行移植.
"陈医生,我爸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取消""没有,但是因为取消,这次再造的心脏就要废弃了.
您再劝劝他可以吗""他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轻易改变.
如果不移植,他还能活多久""三年.
最多三年.
而往往大多数人一年就结束了.
""好.
我知道了.
""我走回房间,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他想离开这个世界.
我想他们已经把这种抑郁和轻生的念头从我的基因里拿除了,但依旧,当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已经活够了.
我回到了北方,依旧每个月去看他一次,每次都会说点有的没的,但我知道,每一天都是他和我最后的告别.
"2.
不能说的秘密其实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我是订制婴儿.
自从这个概念出来后,就有人开始购买这项服务,但是也不是人人都能购买这种特权.
建立起财富和生命长度的相关性,自古至今没有先河,也没有比这更容易激起人愤怒的事情.
所以法律和制度都对此进行了严格规定,在合法渠道,基因改造仅仅被限制在艾滋病、几个致死性肿瘤的改造上,而对于非致死性的缺陷基因,或者试图通过改造基因来完美优化,都是被明确禁止的.
我不知道身边的谁和我一样是订制婴儿,但是我知道有三两个明星被挖出来基因订制的背景,随后就再也没在公众面前露脸.
我经营一家跨国航空公司,极度在意自己和公司绑定在一起的商誉.
我从不肯和别人谈及自己的过去,而关于我是订制婴儿的资料也已经随着那场大火,和医院并同消失.
对于后代,我也从不想找一个基因改造过的女人相伴一生,我不需要那种从外到内无可挑剔的女人,这是种不公平的歧视,毕竟无论基因如何都还是人类,任何歧视都没有合理动因——但可谈得上公允的是,一定程度上,我也歧视我自己.
我10岁之前经常会去附近的一个公园玩耍.
公园建在主干线外,要走过一条两侧栽树的道路,然后再走过一个石桥到达公园的入口.
石桥仿制南方园林常见的石板拱桥,挑起高高的脊梁跨立在河上.
一年中的三季,我都会乖乖从桥上走过,只有在冬季的时候,河上会结上厚厚的冰层,这时我就会从冰上溜过去,这个桥是我童年记忆里的一个标志性符号.
那时候我们有几个小孩经常在一起玩,他们的父母多是我父亲的生意伙伴,但是我能明显得感觉到他们的物质生活要比我丰富,他们会经常玩一些贵重的玩具,来公园的时候也经常有看护的保姆陪着.
而我家只有爸爸一个人,直到我11岁的时候境况才开始改观.
其实我知道,父亲倾尽家财把我变成"完美的孩子",但是对此,一开始我并没有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孩子的差别,也被告诫不要告诉外人这件事.
而认识的一些朋友看到我们家道中落,问我家中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变故,父亲解释这是为了给母亲治病耗尽了家财,尽管有些匪夷所思,毕竟家里足能够支付高额的医疗费,但是也没人深究,或是即便是猜疑也不好深问.
为了隐瞒我的身份,对外宣称我也只是个领养来的孩子.
"你觉得做一个订制婴儿的感觉是怎样的"我问荆律师.
我看着荆律师的眼睛,他拿着笔呆呆地坐在那里,落地窗外是鹅毛大雪.
在房间灰黑色的装修风格下,他橘黄色的领带和我手中的酒杯是整个房间唯二的暖色调.
荆律师没有回答我.
没有人回答我.
我和"胖子"一起上学放学,但我一般放学前就可以完成所有的作业,所以我们放学后就会去公园,荡一会秋千,骑一会木马,或是几个人一起玩一玩捉迷藏.
但一般没有多久,他们的保姆就会过来把他们认领走,我也要赶在父亲回来前回家.
那天初夏的下午,和往常一样,我和胖子来到公园,还并同几个其他的孩子,但是不想还没开始游戏,他们的保姆就把人先后掳回家去,最后只剩下我和胖子.
我们两人百无聊赖地在公园里散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尽管只是一个人造公园,但在我们的头脑里就好像在探索一片野生森林一般奇幻.
公园被分作几个区域,我们在有木马和秋千的区域玩耍,花园的一侧被谈恋爱的男男女女占据,还有一块空草坪是给附近的狗享用的.
此外还有一块神秘的区域,被高大的冬青隔着,冬青大概一米四的样子,对那时才一米二的我已经足够遮挡视线了.
"你长大了想干啥昨天我爸问我以后想干啥,我也不知道.
我说我要吃到世界上所有的好吃的,结果被我爸骂没出息.
"我看了一眼胖子,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面对这个问题我真的一时没有主意.
"啊啊啊,你……你看!
"胖子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我朝他看的方向望了一眼,才发现一只疯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还没等我想到怎么办,胖子就又大叫一声,开始疯狂地奔跑,疯狗见势就冲了过来,我和胖子分开,朝另一个方向用奋力奔跑.
然而,吓慌神的胖子一边跑一边大喊,不想刚好吸引住了疯狗的注意力.
我转头一看,胖子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我迅速拾起地面上的石头朝胖子的方向跑去,朝疯狗瞄准丢了过去,它顿时嗷了一声,随即扭头朝我跑了过来.
我掉头继续拼命奔跑,终于跑到了神秘区域的冬青下,情急之下我从两个冬青间的缺口钻了进去,身上被树枝划伤了几处,疯狗紧跟其后,我从地上捡起石头向它紧锣密鼓地抛去,疯狗在冬青外徘徊了几秒,不胜石头的猛烈攻击,掉头跑掉了.
我长舒一口气,顿时瘫软在地上,伤口疼痛才爬上我的神经,我感到全身酸痛,而背后一片宁静.
我转头一看,才发现这块神秘区域原来是一片墓地,新新旧旧的石碑一个一个矗立在地面之上.
我弹了弹膝盖上的尘土,向墓地里面走去,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找到了墓地的正门,打算出去后从公园外侧绕回家去.
我走在石碑间,上边是一个一个死去的人的照片,有年轻的,有年迈的,有男人,有女人.
有的墓前长满了杂草,有的墓前铺满了鲜花,这些长眠之人,有些还被人记着,有些已经被人忘了.
路过的时候,我看着他们那些微微笑的遗照,知道走到一个墓碑前,我站住了.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这个坟墓里躺着的,再也不会苏醒的人,就是我的母亲.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这或许是我离她最近的一次,但是再近却也不能相见.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是那么真实存在的东西,就像每天落下的太阳,要落便落了.
当死亡执意要来,就无法阻挡.
在那个傍晚,我没有感觉到悲伤,没有任何强烈的感觉,只是在坟前久久站立,直到太阳完全下山,再也看不清墓碑上的照片,我才记起来回家.
我想象死亡的样子,大概像是一个人从高耸的山崖落下去,永无止尽地下落,周边是永远的漆黑一片.
我母亲已经落下了山崖,任凭我在上边怎么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都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只剩下无限的黑暗和寂寞陪伴她.
死亡大概就是人们研发制造我这种人的原因,人们无法坦然地接受疾病和死亡,害怕自己离开,更害怕自己所爱的人离开.
晚上回家,我没有把白天的经历告诉任何人,有两周的时间我都在思考死亡的问题,都没有发觉胖子自从那天傍晚后就再也没有上学.
于是,两周后我不得不直面一个鲜活的死亡事实——胖子死了.
狂犬病发作得很快,他最后的时光充满了孩童死亡的悲恸和歇斯底里.
他再也不会来上学了,他永远离开了.
"知道胖子死后,我只问了我父亲一句话,自己是不是对狂犬病也免疫.
荆律师,我想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我对绝大多数的不治之症都免疫,甚至是打鼾和鼻炎,我也从未被困扰过.
""得知胖子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断地问自己,或许那天我没有逃到墓地,代替胖子让疯狗咬上一口又怎样,或许胖子就不会死.
我甚至认为自己是有罪的,不管这件事并没有和我有直接的关联,但在很久的一段时间,我无法放过我自己.
""荆律师,你觉得我有罪吗"荆律师依旧没有说话.
我不喜欢他暖色的领带,搭配黑框眼镜显现出的不和谐氛围.
"尽管很久我都不能释怀,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人生这场独角戏里,我们都是孤独的演员,谁也替代不了谁.
"我怀揣这个秘密长大,我从来没有请过病假,我从来也没有挂过科,我一路全A地往前走,三次跳级,15岁读大学.
我的人生近乎完美,唯一不完美得就是一切都似乎得益于我与生俱来的特权,而不是我后天的努力.
尽管我也在努力,但是,你知道,我的努力都是被提前埋好伏笔的.
"先生,您今天要我来到底是做什么呢您告诉我这么多的事情,但好像都不是我该知道的.
我很好奇发生在您身上的一切,但也不想招惹麻烦.
"荆律师放下了手中的笔,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他看着我,尽管问出这句话,却没有显现出一丝焦虑.
我知道荆律师不简单,我叫他来不是因为他是我高价请来的律师,不但负责我手下公司的全部法务事宜,而且在之前的职业生涯从未败诉,更重要的是他曾经放弃高昂的律师费拒绝为一个猥亵罪的商业大亨辩护,外加几年的业务来往,尽管我承认他有时候严肃得过于无趣,审美也极度堪忧,但是我还是非常信任他.
我让他来,更重要的是,他有我所需要的另一个条件,他有一个优秀的搭档,是一名出色的侦探.
"我需要你.
更确切地说,我需要你做侦探的妹妹,帮我调查一下我的身世之谜.
""身世,您的意思是,您现在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疑虑""我要你去查六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要发现他们隐瞒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可是,您为什么现在才去查这个呢""最近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发生了什么"我看着他,确保他不是那么容易受惊的人,因为我要给他看一些或许会让他跌破眼镜的东西.
对,是东西,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我身上进行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身上有些奇怪的变化.
"奇怪的变化,是的,这是最近才发生了.
因为我没有和其他基因改造人交流过,我不知道这是发生在改造人身上的常事,还是正如父亲暗示的那样,一些可怕的意外事情将要发生.
我解开自己衬衣扣子,露出了背部,我的妻子都没有看过这一切,因为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得出,这不是某种伤痕,也从未有过这种疾病,而像是某种变态发育的痕迹,像蝉蛹变成蝉的过程,我的皮肤和肌肉,在都发生一些令人汗颜的变化.
"我背部的血管越来越突出,甚至能感受到里面流动的血液,但这不是更令人慌张的事情.
"我拿出一把水果刀,在荆律师面前切开了手指,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滴在透明的玻璃酒杯中停留不到10s,红色的血液就变成了透明色,而我的手指也很快愈合了.
"荆律师,你见过这样的人类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三周.
我不能看医生,也没有医生可以解决这种'病'.
现在我要靠自己解决.
我要查出来,这家医院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所以今天你让我来,是要我去查明真相.
""对,查明之后,我会付给你丰富的报酬,这是定金支票.
"荆律师伸手过来查看信封,我相信这里面是一笔让他颇为满意的薪酬,但是我却还有些不放心.
"不可以和任何人说我的事.
还有,除了查出来几十年前的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还要你帮我留意其他的定制婴儿有没有类似的问题,毕竟我不是唯一的定制人.
""好的,我今晚就会去安排.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你可以离开了.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去查明这些事情.
"荆律师开始收起自己的纸笔,准备起身离开.
我却忍不住告诉了他一件事,或许这对他查明情况有所帮助.
"其实那只疯狗在我爬进冬青之前就追上了我一次,但是却没有咬我.
它几乎围着我绕了一圈,然后不断嗅我身上的味道,但却就是不咬我,这给了我机会爬进冬青里面.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但是后来,我也从未被任何动物亲近过,似乎动物可以识别我身上一些奇怪的东西.
"荆律师没有作声,我看着他,却看到他直勾勾地望向落地窗外,接着猛地扑向了我.
当我回头的那一刻,防弹玻璃在我面前如同急速盛开的白色玫瑰一样爆炸,一枚炮弹射进了房间,仿佛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被粉碎——我快死了,一切都将在一瞬间结束.
我躺在地上,感到呼吸沉重,头脑中发出剧烈的嗡嗡声,我努力睁开眼睛,但是眼前是天旋地转的状态.
有谁要这么大动干戈杀死我呢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荆律师,他的头部受到了重击,现在已经神志不清.
我努力支撑起身体,然后把他驮起来.
他的身体非常重,眼睛一开一合,鲜血从嘴角流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撑着走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快死了,我只是努力往外挪动,可能我很快,也可能很慢,时空的概念在那一刻已经停滞了,我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响,我只想活下去,并且要找出这个天煞的炮弹到底是谁放的!
我把荆律师驮到整个石质吧台的后边,他已经奄奄一息.
我伸手触碰了吧台下的紧急报警装置,不出意外三分钟后特警就会到达,即使没有报警,这么响的爆炸声也很难不引人注意.
同时,我在留意着周边的环境,也很担心再有一枚炸弹射进来,我不确定面前的吧台能抗住多强的爆炸.
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分钟.
我仿佛能听到荆律师的呼吸在向地狱滚动,还有我自己的,每次呼吸都伴随着胸部的剧烈疼痛.
我知道我的内脏一定已经受伤,而荆律师在严重内出血,如果没有及时抢救,我们很快都会死亡.
三分钟,荆律师即将彻底离去.
特警冲了进来找到了我们,救护车也开了过来,我们最终被送往医院.
到底是谁想杀死我又或者是杀死荆律师难道已经有人知道了我是定制基因的的产物.
有时候集体的愤怒会导致一些极端的威慑行为,这种事情也会在和平年代发生.
我躺在病床上,努力思索着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
我的头部、耳朵、胸腔,都被一种无法摆脱的疼痛纠缠着.
但与此同时,对我来说还有另一份更大的担忧,我怕医生发现我身体的异样.
"醒了"剧烈的疼痛让我视听模糊,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进房间,直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试探性地询问我的情况.
开始我以为是医生,但后来我看清来到房间内的女人是荆律师的妹妹.
"你来了.
"我问她,但我很奇怪她出现在我的病房,而不是荆律师的.
"你认识我""认识.
""他已经去了.
""什么"我惊讶地试图坐起身来,但是背部却剧烈地疼痛.
"没有查到是谁做的.
一台直升飞机,飞到了你的别墅上方发射了这枚炸弹,然后在距离别墅三公里的地方爆炸.
直升飞机上没有一个人,有人远程操控直升机投射了炸弹.
就这样,我哥哥死了.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在稍作冷静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在南方度假的妻子和孩子.
"给我电话,给我电话!
"我拨打了妻子的电话,不出所料,电话已经无法接通.
我又打去了她入住的酒店,酒店的人打开我妻子的房门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3.
追查真相我告知了警察,然后开始焦急地等待妻子的消息.
荆律师的妹妹叫老乔,这个名字是她道上的名字,让人听不出性别.
她说她要调查这事.
尽管本来我就想让她调查自己的身世,但没想到他哥哥的突然死亡,让她以另一种方式不得不地牵连了进来.
但我此刻,我的关注焦点已经从自己的身世之谜,变成了对妻儿的担忧,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出事.
如果他们被劫持了,我至少会接到一个勒索电话.
如果有一个勒索电话打来,反而一切都好说,最怕对方要的不是金钱.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又向酒店确定信息,并且接连给妻子打了几十个电话,依旧无法接通.
我焦急地等待任何形式的勒索信息发送过来,期盼这是一起简单的绑架事件.
"你想过吗会是谁想要杀你"老乔问.
"我想过,想过无数次.
我从未和任何人结怨,无论是竞争合作,还是生活,我都谈不上是一个损人不利己的人.
我想不出任何人,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冒这么大的风险来针对我,甚至要我的命.
荆律师呢有没有与人结怨过.
""就算有,也不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来杀他.
这种方式太大张旗鼓,这么大张旗鼓地谋杀,看起来是为了摧毁目标不择手段.
""或许不是谋杀呢是一种威慑呢""谁需要威慑你""不,我不知道.
"老乔坐在房间,开始吸烟,医院不准吸烟.
但是她却执意点燃了一根,甚至没有询问我的允许.
我看着她坐在房间的一角,脸下垂着,头发盖在吸烟的唇角.
尽管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沉重的呼吸却透过层层空气在房间渲染她复杂沉重的心情.
她站起身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感到背部越发疼痛,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背部那些突出的血管,这些血管现在已经演化成了树根一样的质感.
我撸起衣服看了一眼,背部的皮肤开始出现剥落的迹象,在人体的皮肉下渐渐露出动物粗糙的甲壳鳞片.
医生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些,我再次拨打了电话,依旧没有回复.
我生硬地支撑起因疼痛而锈蚀的关节,站起身来换上衣服,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我走出房门,以为至少会有几个警察看守房门,然而半夜空落落的医院走廊,只透着病房的门传来了一些微弱的鼾声,一个人也没有.
我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着,刚出医院的门就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腕,我看了一眼,是老乔.
"跟我走.
"老乔说.
"你被跟踪了.
"老乔让我坐进车内,然后发动车子.
我注视着后视镜,老乔开始车速稳妥,接着她突然在一个路口急转弯,逆道而行,她说的没错,我们被跟踪了,后视镜里有辆车对我们穷追不舍.
老乔开始快速变道,逆行的车发出刺耳的鸣笛,有几个瞬间车祸眼看就要发生,但是却被她快速躲闪过了.
跟着的那辆车的司机车技显然不如老乔,逐渐有些力不从心,再过了两个路口便消失不见.
老乔快速行驶,开出了城市,然后在一个窄小的巷子里换了一辆车,载着我上了高速,此刻路两边的积雪在车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光,暴雪杂糅着灯光不断扑打在前窗上.
我从不相信阴谋论,但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到某种阴谋之中.
"你要告诉我一切.
"老乔说.
"你是定制婴儿对不对恐怕你惹上大事了.
你不是第一个有这种变化的人.
就在你躺着的这段时间里,我黑进了城市的医疗系统,这几年这个城市出现了六个和你有类似症状的人,但最后他们全都消失了.
"我告诉了老乔关于我的所有事,还有一件我一直心有疑惑的事.
那就是六十年前的那场火灾,我有一丝怀疑这场火灾和我父亲有关.
那天夏日中午,我打开了电视,看到了医院晚上失火的新闻,但是在这之前的夜里,我听到父亲半夜出门的声音.
可我找不到父亲确切的作案动机,是因为这家医院在我的基因上动了手脚吗是不是我的基因中早早埋下了什么祸害的种子我有怀疑,但是却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警察也从未找上门来,所以或许一切都是我毫无根据的猜测罢了.
老乔继续在暴风雪中开车.
我的背部剧烈疼痛.
"六个人会不会不是消失,而是死了"我说.
"不,是消失.
我找警察局的线人查过了,匪夷所思地消失了.
前一刻还在房间里,下一刻便似乎被神秘力量所吸引,自己走出了病房,然后消失不见.
发生两次后,警察和医院就察觉到了有问题,所以对后边的四个严加看管.
但是不管怎么看管,他们都会消失掉.
而且在看管第六个人的时候,死掉了3个警察.
你是第七个人,他们想跟踪你发现你到底会消失去哪里.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走带我走对你来说有什么价值吗""我想查清楚到底是谁投下了炸弹.
如果你消失了,我或许就再也查不到了.
我和我哥是孤儿,我需要查明真相.
"我看着老乔,她面无表情,车速平稳.
我揣摩她大概35岁左右的样子,眼角却已经起了几条深深的皱纹,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讲都不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她身手矫健,思维缜密,形行事果敢.
如果不知道她和荆律师是兄妹,其实很难把一个这么严肃到学究气的律师,和一个看起来如同女打手的人联系在一起.
"现在我们要去调查定制你的那家医院.
"车继续开,我看了一眼手机,还在等待任何妻儿的消息.
老乔突然摇下了车窗,然后一把抓起我的手机丢到了窗外.
"什么"我愤怒地吼了一声.
"我们会被定位到.
""那我怎么找到他们你疯了吗""如果他们可以派无人机来杀你,还留不下任何证据,那无论我们去哪,相信我.
只要他们想找到你,就能找到你.
"找到我这件事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得多,出现了两辆越野车,拦住了整条路的去向.
老乔没有停车,反倒踩了一脚油门,开进了道路旁边的积雪空地上继续前进,两辆越野车在后边穷追不舍.
老乔开得很快,但是越野车丝毫没有放慢的趋势.
很快,我们就要被越野车赶上.
老乔摆动车头,往主干道上拼命冲刺,越野车紧密跟进.
我感觉再有个两三分钟,越野车就可以开到我们前边.
但就在这时,收费站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越野车没有跟上来,他们的车灯逐渐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收费站有全城联网的摄像头.
这说明他们不是警察.
"老乔说.
过了收费站,老乔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我们直接去了当年医院所在的旧址.
医院在城市外沿,当年建设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整个建筑风格干净利落,犹如郊区的一颗白色珍珠.
然而现在旧址不复存在,变成了一个辐射周边社区的小型超市.
我们来这个旧址毫无意义,没有任何线索.
"这里查不到什么.
我们应该去查曾经在这工作的人.
""你还记得谁""我的主责工程师.
""六十年前的工程师,看样子我们要试试运气了.
""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境下试运气.
以前,我的一切都不需要运气.
"老乔很快就查到了当年在这工作的一些研究员的信息.
我们开车向城市前进,在市中心有一块高档小区,是我的主责工程师三年前登记的住宅,而那时候他也已经95岁.
那场大火烧毁了这个医院所有的研究成果,还有一些在孵化的胚胎,所以这场火灾造成的灾难程度让人叹为观止,在这之后医院没有重开,哪怕换个地址重新开始都没有.
不久后,政府就出台了十分严格的关于基因改造的规定,基本上哪怕是治疗性的基因改造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而这种类型的医院已经非常明确地被划分到了非法的范围.
所以,这些曾经在这就职的研究员、工程师,也都纷纷去了其他的地方.
我们能查到的只有那么几个,大多数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找不到他们之后就职的信息.
当年负责我项目的主责工程师,也并没有继续从事这一行业,而是令人大跌眼镜地下海经营了一家中型的养猪场,生意不温不火,一直在赚钱和亏钱的边缘游走,现在他深入简出地独居在市中心.
老乔敲了门,没人应答.
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钟,估计人已经睡了,又或许已经没人住了.
老乔继续锲而不舍地敲门,房间内竟然发出了两下响声.
我屏住呼吸继续等待.
"谁啊!
""消防员,楼里出现了严重的煤气泄漏事故.
需要您出来一下.
"看起来老乔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已经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消防员衣服,把我推到了猫眼看不到的位置.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老头的脑袋从打开的门缝里探了出来,我一把抢开了房门,和老乔走进了房内,老头后退了几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还记得我吗"我关上了背后的房门.
看着眼前老朽的工程师,还能有一丝年轻时的模样,但是已经不见了早年那副自视甚高的傲气.
"你们是谁你们想做什么""你还记得你做过的基因改造项目中,有一个孩子是单亲父亲带着,每年的11月19日,都会去复查.
""是你"他在仔细地端详我,好像当年在给我做检查一般.
"你来做什么我已经再也没有见过你和你父亲了.
""是的,我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最后一次见你的那天.
"他目光迟疑躲闪.
"是这个吗"我撸起自己的衣服,让他看到我树根一般的后背,老乔也看到了我背,我能看得出她脸上的困惑.
我的后背看起来像牛皮和穿山甲壳复合起来的皮肤,粗糙、柔软、厚重——我无法想象继续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这层皮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
"所以,这种事发生了.
"老头坐在沙发上,表情凝重.
"你已经预料到了""不,我只知道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你应该已经70岁了,但你看起来还很年轻.
""对,这都是你的功劳,你们改造了我的基因,延缓了我的衰老.
""不,这不是我的功劳.
你的基因没有被改造过.
""什么"那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那天,我和你父亲说,我们不再提供这项服务,要终止对你们的服务.
就算没有那场大火,我们也会结束经营.
所以他暴怒了,他倾尽家财来给你做基因改造,当时我们却说要中止服务.
我们的技术存在问题,被改造后的生物在晚年出现了一些不良反应.
因为我说了这些,第二天我就被开除了,不久后,医院失火了,一场大火,一切都烧没了.
我再也没有从事这方面的研究,而是在国外待了几年,回来后就开始养猪.
你知道我那时候是年轻有为的科学家,我不是简单的医师,我学习最先进的技术,但是我放弃了,我害怕.
""害怕什么""和我一起的那些科学家,有的消失了.
有传说是参与了一些秘密的项目,所以隐姓埋名.
但是我不确定,所以我再也不做这一行,一直觉得自己是侥幸活到了今天.
""是什么技术如果我不是改造的,是什么技术""我一开始以为是基因改造,但是后来我发现不是.
可我没有和任何人说.
我不负责胚胎培养,只有极小一部分人去参与这部分核心工作,我主要负责后期的生理生化研究和监测.
但是我多少察觉得到,你们之所以这么完美,不是因为对你们进行了精子和卵子的筛选和改造.
而是因为,你们体内有一些来路不明的基因.
""来路不明你说其他人身上的基因""不,可能是动物的.
"我一阵狂怒,所以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动物的基因移植到人体上.
我到底又是什么呢那种感觉自己就是个异类.
"什么动物"老乔问.
"不知道,不是任何地球上的动物.
"老人坐在黑暗中,眼睛看着地面,身体像打了一个寒颤.
他说出的秘密,好像是在梦里才会发生的对白,老乔仿佛倒吸了一口冷气.
或许他已经糊涂了,或许他得了什么健忘症,或许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某种发生在午夜时刻的呓语,随着太阳升起就会消散.
但是,万一这就是真的.
我又该怎么面对呢我和老乔开车离开,在车里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还有一条路没走.
"老乔说.
"找到那些消失的人,他们的症状比你早,或许我们就会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我们不走这条路.
回去吧.
""去哪""回去医院.
""难道你不想追查下去了吗""不是,如果我也消失,才能知道他们消失去了哪里.
如果我再也回不来,答应我一定要继续追查我妻子和孩子的下落.
万一……""什么""万一,大概是我疯了,万一我身上真的有什么奇怪的基因,我的儿子也有.
保护好他.
不要让他知道,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就让他好好过完一生.
"雪没有停,夜很黑很暗,车在路上飞驰.
我们一出城市,那两辆越野车便再次出现.
老乔的车速放慢,我打开车门,抱头从车上滚了下去.
我看着老乔关闭了车灯消失在了暴风雪中.
越野车在我面前打开车门,接着我失去了意识.
定位器安装在我的臼齿上,这样老乔打开定位器后,就可以随时追踪到我.
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周边一片黑暗.
我小心翼翼地转动自己的眼睛,生怕眼睛反射出的光让人察觉我已醒来.
我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药物作用身体没有苏醒,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微弱的意识,却被极其牢固地绑住了.
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没有一点声音.
我用舌头去试探了一下自己臼齿上的装置,那装置只有一点点凸起,还完好镶嵌在牙齿内侧.
接着强烈的困意再次袭来,我闭上了眼睛,时间和空间的意识变得单薄,除了被捆绑得一动也不能动外,我的背部再次开始痒痛,局部的不适感已经蔓延到了腰部和颈部,我很怀疑如果现在能照镜子,可以在镜子里看到那种牛皮和穿山甲皮混合的皮肤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真是让人深恶痛绝,就像无法摆脱的肿瘤,在一点点宣判自己即将失去原有的健康状态.
疼痛让时间格外漫长,突然,黑暗中照进了一条极为狭窄的光,这束光狭小而刺眼,以至于已经适应黑暗的我根本无法直视这束光芒.
我眯着眼睛观察,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
这身影仿佛是来查看我的状态,但是很快便又消失了,同时把这束明亮的光也一同被带走.
我又继续遁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在这黑暗中,连一呼一吸之间的时间都显得格外漫长.
4.
死去的动物老乔坐在酒吧,电视上在播报一则花边新闻,新闻的内容非常奇怪,称今日在一个名叫韩冰的高管家发现了一具形态介于人和动物之间的不明尸体,经鉴定已经死亡多日,而这个叫韩冰的人已经有数周没有出现在公司,目前还在消失状态.
酒吧看到新闻的人觉得这件事的蹊跷程度难以置信,在吧台议论纷纷,接着电视上还播出了一些采访,被采访的人都煞有其事地说自己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但是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人甚至说韩冰养了一只鳄鱼,最后自己被鳄鱼吞食.
老乔决定去调查一下"死去的动物"到底是什么,冥冥中她觉得这个人可能遇到的境况和肖河一样,是一个基因改造人,而或许,正是这种基因改造,让他最终以闻所未闻地形式走向了死亡.
消失的那六个人或许并非消失,而是也是以这种非人非物的形态死去.
或许不久后,肖河也会步入后尘.
老乔查到了韩冰的身份:一个数学天才,13岁去美国读数学系,尽管没有成为数学家,23岁就已经成为了一家尖端科技上市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核心高管,负责大数据AI,在短短一年中开发上线了两款产品,给公司带来了一百多亿的纯利收入.
想必,对他的死最为惋惜的是公司,简直就是行走的人民币制造机.
老乔还追查到他有一个正在交往的女友,但这个女友却谈不上高调奢华,而是上海陆家嘴一家商场的化妆品导购小姐.
"你知道韩冰吗"老乔坐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拿起一只铁锈色的口红在唇上试色,这颜色也刚好适合她.
姑娘看起来十分疑惑.
"他死了.
"老乔说.
"什么"姑娘大惊失色,差点坐到了地上.
她在柜台后努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抬起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我知道,他病了.
""什么病""他和我分手了,但我知道是因为他病了.
他不肯看医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病,很奇怪的病.
""像树根一样的皮肤是吗柔软的,却看起来像动物的鳞片.
"姑娘一脸疑惑老乔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一个朋友也得了类似的病.
"老乔说.
"对,起初只是像过敏.
皮肤上的血管有点突出,接着越来越明显.
最后他不让我去找他了,要我离开他,之后他断了和我的所有联络.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他变得很强壮,我亲眼看到……""看到什么""我亲眼看到他把一根钢管毫不费力地徒手掰弯.
他背部疼痛,让他抓狂,半夜的时候,他从楼上跳下去了.
"她顿了顿.
"从四楼,可是他落地后完好无损.
""他伤害过你吗""没有,从来没有.
但是他试图过.
""试图过""对,但是他停下来了,他像要吃了我,一只手把我举了起来,我看着他眼睛中泛着泪光,像是在努力挣扎.
就是这样,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这是什么时候""三周前.
""他发病是多久前""两个月前.
""对了,你了解他的身世吗""你是说数学天才和科技公司高管吗那是他的基因给他的,他是个定制婴儿.
"女孩说.
老乔计算了一下肖河的时间,他和韩冰的症状几乎是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他可能也会经历类似韩冰的过程.
但是韩冰是自然死亡吗老乔拿出定位装置,突然发现肖河在郊区的一个厂房内快速移动,她没有继续追问韩冰的女友,快速跑出了商场,开车往厂房的方向奔去.
5.
我叫天才坦森黑暗把我包裹,呼吸越发困难,我的双手双脚被固定住.
但当我用力呼吸的时候,温暖的气流混合水汽却被反射了回来.
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我正在一个狭小的腔体里.
当我的意识继续苏醒,身上的各个部位才终于开始逐渐自我察觉.
我的手指、手腕、脖颈、胸腔、背部、胯部、大腿、小腿、脚踝、双脚……都慢慢成为可以被感知的身体部位,而我能明显的感觉到有什么正从我的背部注射进入我的身体,而这种液体在我身体里的所到之处都伴随着一股疼痛.
我试图挣脱这一切,但是却用不上力气.
黑暗中,那道狭小的门缝又再一次被打开,高大的人影再次在门口出现.
只是这次,这个身影向我缓缓移动.
再近点,再近点,我心里想,让我看看你的样貌.
然而他一直将自己埋在黑暗里,我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一只大而圆的眼睛,活脱脱像戴了一个奇怪的面具.
这眼睛大得出奇,哪怕牛的眼睛都不能到其二分之一,眼睛中闪烁着红色的微光.
我确信那不是人类.
昏昏沉沉的感觉继续袭击我的头颅,然而身体异样的感受也没有消失,强烈的昏睡感和身体的不适感并驾齐驱.
即使我知道自己应该警觉,应该试图跑出这个奇怪的地方,而且有可能会被某种莫名其妙的怪物袭击.
然而,我实在太困了,像被封冻在南极的冰川深处,身体无法活动,只能长眠于此.
我梦到我的身体在不断地变化,皮肤在死去,肌肉也是,骨骼在以一种极其复杂而且快速的方式重塑.
我梦到自己站在镜子前,看到了一个令人惊悚的自己,有一只大如铜铃的血红色眼睛.
我惊恐地大叫起来,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双臂竟然可以摆动了,我惊讶地感受着自己的双手,手腕和手臂的枷锁已经被我挣脱.
我又用力移动了一下我的脚腕,脚腕和大腿上的枷锁也随之断裂.
现在我又大胆地去触碰着周围的世界,那是一个冰冷的容器的壳,像玻璃的质感.
我用肩膀努力地撞击了上去,容器发出了响声,我继续撞击,在接连猛烈的撞击下,我终于感觉到容器表面出现了裂痕.
这时,房间的灯亮了,通向外面的门打开,怪物走了进来.
我顾不上害怕,又连续撞击了两下,整个人从容器中冲了出去,玻璃碎了一地.
我抬头看了看眼前身高大概两米五的怪物,竟然长着类似人类的四肢,皮肤和我背部的皮肤一般粗糙可怕.
他迅速地扑了上来,我感到他身体肌肉的强大力量,实打实地撞击到我的身上,然而没想到的是,我的脚却稳稳地蹬在了地面,强大到让自己都感到诧异.
接着我就明白了,在容器边缘的金属反光面上,我看到了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怪物.
是的,我的衣服已经被撑破,露出怪物强壮的体格.
我试图发出人类的声音,然而却只能发出一种奇怪的轰鸣声.
就像动物的变态发育一样,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人类了.
我没有时间接受这些,必须迎战面前这个不明同类.
我还不太会使用身上这些健壮的肌肉,被他轻而易举打倒在地.
我动用自己曾经学习的搏击技能,然后试图应用在这幅新的躯体上,但又挨了一顿教训.
我的皮肤破损,流出了无色透明的液体,我已经被这个怪物夹住了脖颈.
"不要动,我是来帮你的.
"怪物用它奇怪的喉咙和声音发出了人类的语句.
我慢慢放弃了挣扎,它才把锁住我脖颈的有力手臂松开.
我迅速推开了他,然后转身向后后退了几步,我努力动用自己的喉咙,试图让它发出一些人类的语句,但是这很困难,我发出的声音语调怪异,隆隆作响.
"我……嗯……你……是……什么我……是什么"我用了很久才把这两句话说清.
"你曾经是什么,我曾经就是什么.
我现在是什么,你现在就是什么.
""你在……说……什""你和我是唯一活下来的.
""什么……活……""我们是被改造过的实验品.
我知道的有七个实验品,其中五个已经死了.
他们不是从医院神秘消失,而是死掉了.
一个在外面死掉了.
只有我和你逃出了医院.
""谁……的实验品""我们不是正常基因改造的婴儿,我们是被植入太空基因的人.
我猜测这种基因在我们的体内沉睡,会让我们变得很强大,但有一天基因会苏醒过来,把我们变得面目全非.
""你……在……说什么""你要找你的孩子是吗""对.
""他们在把我们当实验品的人那里,没有人想这种事暴露,抓住他们是想威胁你.
""不……你在说……什你……绑了我.
""跟我来.
"他转身走出房间,身材高大颀长,肌肉强壮,皮肤是恶心的牛皮和穿山甲壳复合的模样,看到它的样子,这种和我一模一样的样子,我感到浑身颤抖,最恐怖的噩梦也不及眼前现实的十分之一.
"你说的是他们是吗"我才意识到这是一间很大的厂房,看起来曾经是一家纺织厂,陈列着大量老旧的纺织机器,结满了蛛网.
我看到了两个黑衣人,一个被绑在了一台老旧的机器上,嘴里塞着布料,全身冒着虚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另一个在他的脚下,已经死掉了,手臂被反折了下来,一条腿仿佛是被拉扯下来的,被抛在了旁边,同时背上还插着一个车牌,死状让人汗颜.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两个是越野车上的人.
"你……做的""对他们没必要仁慈.
"我上前第一个人嘴里的布料,希望能够从他嘴里找到孩子的线索.
"你……绑走了……妻子和……孩……子.
"我试图用清晰的语言说清楚.
"不,不不不,不是我,放我走吧.
"这时怪物抓起了地上的一条腿,开始啃咬上边的肌肉,牙口像非洲草原上的狮子.
这种场景让我感到恶心,但是对恐吓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人却又有极佳的效果.
"说……说他们在哪里肖河的妻子和孩子……"怪物说.
"我说,我说!
不要吃我!
有一家X医药公司,明面是医药公司,但是有很多黑历史,他们绑走了你的孩子.
"他结巴的不成样子.
"现在这家公司在哪""不知道,我们只是被雇来的.
""那你岂不是没用了"那怪物说,接着一把扯下了地上尸体的另一条腿,动作熟练,对猎物毫无悲悯之情.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我知道,就在X城,在新工业区,去376号,建筑物是个幌子,他们在那里.
"怪物随即捏断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脖颈.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饿了.
"怪物说,咧嘴展现了一个可怕的笑容.
我转身要离开.
"你打算这么出去怎么去"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无法出门了,而就算我能见到他们,他们也不会再认识我.
"我……我们……能活多久""看新闻了吗已经有个家伙死了.
多久你还想活下去吗""我们……到底……是什么""那我们要一起去问问这家医药公司了.
""那……你还……能活……多久""三天.
如果按照外边那家伙的死期.
我只有三天寿命.
我现在要找到他们,然后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为了这个我才会救你,我们要互相帮助.
"我看着鲜血从他满是獠牙的嘴中流出,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听到怪物对我说"帮助"两个字,而我也变成了怪物.
而这一切,都让躲在一台纺织机器后的老乔听到看到了.
6.
车顶的怪物肖河看到怪物在啃食两个人的尸体,转身走到了另一个房间.
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崩塌,一切都向极其不可控的态势发展.
他希望这是场太长的梦,或许只是一个12岁的孩童躺在床上的幻想,等梦醒来一切不可接受之事都会烟消云散.
纺织厂逐渐暗了下来,老乔在机器后一动不动,直到黑夜彻底降临,随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连月亮都似乎要落下.
老乔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两个魁梧的身影在房门一闪而过.
老乔站起身快速跟着跑了出去,在浩瀚的月光下,她看到第一个怪物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中,而第二个怪物似乎觉察到了身后的声响.
在月光下,老乔看着第二个怪物转过了脑袋,红色的眼睛望向了她.
老乔没有害怕,她在那眼光中看到的是融入漫天月光中的悲伤,老乔知道那是肖河.
肖河对她指了指自己的牙齿,他露出的牙齿又尖又长,但是老乔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牙齿上的定位器还在.
老乔站在月光中点了点头,随后第二个怪物也消失在了月色中.
老乔回到自己的车里,拿出了定位系统,紧跟怪物前进.
定位器显示肖河正在以每小时200公里的速度穿梭在城市之中,她努力跟上他们的速度,但很快已经落后了几十公里,之后两个点放慢了速度.
老乔知道,他们到达目的地了.
老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种桥段在电影里才会存在,而如今真的发生了,她不知道到达目的地后还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实际上她自己也没有一个应对方案,事已至今,也没有了退路.
老乔一脚油门,又提高了车速.
她来到了X医药公司总部,这是一栋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建筑,老乔大体查了一下这家公司的背景,是一家大型的跨国医药集团企业,生产各类高端药物,而当年大火的那家基因改良医院,确实也曾隶属在这家医药企业名下.
因而,老乔大致猜测到了这背后的情况,但是现在要怎么进入这栋大楼,就算进去了,又怎么找到肖河的老婆和孩子呢老乔并没有急于行动,她查看了定位器发现怪物已经在楼内缓缓移动.
她知道进入这家公司第一步就是搞一张万能的ID卡,可以刷开最高权限的门禁.
她开始查询这家公司的高管清单,终于找到了一个40多岁的女性,化妆成这个女性,就可以在这栋楼内的绝大多数区域畅通无阻.
于是她黑进了这家公司的内网,找到了所需要的信息,接着做了一张假工牌,易妆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楼,拿出工牌一刷顺利进入了公司.
"真是差劲的安防系统.
"老乔心想.
她紧紧跟着仪器上的位置提示,猜测现在两个怪物应该就在距离她一墙之隔的负一层.
老乔走进了电梯准备下楼,但是看到了电梯上的摄像头,这时候才意识到去找这两个怪物不是最重要的,她急忙向警卫科走去,那里才有她要找的东西.
她用门卡刷开了门,向警卫出示了工牌,看到她的"身份"后,警卫非但没有仔细询问她,还变得恭恭敬敬.
"您好,有什么指示.
""我要彻夜追查一批药物,我刚才接到举报,有人偷偷从公司运走一批最新的高价药品.
现在我要紧急调出来这几周的视频逐个追查.
你现在把视频调出来,这是你们工作的失职,如果查不出来,你们就给我全部滚蛋!
"警卫本来在值班室里打着游戏,哈欠不断,几乎从来不看视频上的监控画面,现在听到公司高层跑到自己办公室说要开除自己,突然吓得困意全无,马上开始调动视频.
老乔把最近几十天的视频全部拷贝进了自己的微型电脑,然后使用视频画面检索工具,利用肖河妻子和孩子的一张照片对几千G的模糊画面进行快速查找,一分钟后,找到了关于肖河妻子和孩子的唯一一段画面.
这段画面是顶层一个边角的摄像头拍到的一闪而过的影子,而其他的摄像头都没有拍到,或许是有什么秘密通道,也或许一早就已经被全部删除了——只有这一段1.
5秒的画面被遗漏了下来.
老乔不但拷下来了视频,而且同时植入了一种病毒,导致整个网络监控系统陷入了瘫痪,让人产生一如既往的安静错觉.
老乔走出了警卫室,然后向地下一层走去,她跟着指示来到了两个怪物所在位置的附近,但奇怪的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突然这两个怪物快速向她移动,她大惊失色,抬头一看,才发现怪物伏在天花板上,用双手扒着管道正歪着头看着她,獠牙里的口水从天花板上滴了下来.
"肖河,是你吗"怪物没有回答.
老乔感觉到怪物身上的人性正在丧失.
"是……"一个被挤出来的声音回到.
"跟我来吧.
"老乔说,她的腿有些颤抖,但她想竭尽所能不要让另一个怪物看出来.
"去哪"另一个怪物问.
"顶层.
"肖河跟了上去,另一个怪物也紧随其后.
老乔说完继续往电梯走去,但两个怪物却没有跟上.
她望了他们一眼,只见两只怪物快速爬进了楼梯间.
老乔走进了电梯,心跳到了极限.
如果说该跑掉,那就是现在,不能再晚一点,但是她说服不了自己离开——她还没有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荆律师.
老乔来到了顶层,两个怪物的身影在走道转角处一闪而过,走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大门,两个怪物在这停了下来.
老乔走上前去用工卡刷了一下,这扇门没有一丝反映.
"你的手机呢"另一个怪物问.
老乔拿出了手机,怪物破坏了门禁的一侧,从里面掏出了两根线,然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法连接到了手机上,开始在手机上进行编程破解.
"变成怪物前,我是一个电子工程师.
我曾经是个天才.
"怪物说.
"后来,我变成了一个天才怪物,我叫坦森.
"怪物对老乔咧嘴笑了一下,上扬的嘴角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
门打开了.
空无一物.
老乔谨慎地走了进去,房间内虽然空无一物,但是却显得过于狭小,从体量上讲和这扇笨重的门格格不入,老乔转身才发现这个房间的玄机——这根本就不是房间,而是一个电梯,在笨重的门口的墙上有一些按钮,示意电梯的多个去向.
但是肖河的老婆和孩子到底在哪里呢如果电梯到达目的地,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电梯开始隆隆地下行,门打开了,十几把机枪就在电梯门口等着,但是让这十几把枪杆子惊讶的是,电梯里空空如也,没有人影,也没有怪物.
十几个人顿时沉默,于是派出了几个人走进电梯看一眼,依旧,什么也没有.
最后不得已,这些枪杆子坐上了电梯,去追杀老乔和怪物,然而,当电梯在每个楼层打开的时候,他们在电梯里里外外都没有找到任何活物的痕迹.
然而这时,怪物和老乔已经锁定了肖河妻儿所在的楼层,就是枪杆子最多的楼层,然后找到了关押室.
这怪物从空中一跃而下现出身形,原来这种他们具备了隐身的能力,瞒住了看守的卫兵.
老乔打晕了看守人员,启动了门锁,看到了坐在牢房一角的肖河妻子,却没有看到他们的孩子.
"孩子呢"老乔问.
肖河的妻子看着老乔,仿佛突然晃过神来,没有说一句话,站起身来就往外跑,老乔抓住肖河妻子过于消瘦的手腕.
"他们在拿他做实验.
"这时候老乔才看到肖河妻子形如枯槁、头发凌乱、面颊消瘦,眼睛已经哭到红肿.
"你这样跑出去会马上被抓起来.
"老乔说.
"你们已经哪里都不能去了.
"房间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十几杆枪已经出现在了关押室内.
但还等不到任何人反应过来,警卫拿枪的手就仿佛被空中的无形利器切断,保持着拿枪的姿势落在了地面上,鲜血溅在了旁边几个警卫的脸上.
所有人大惊失色,在空气中开始乱开枪.
整个楼层已经乱成一麻,所有的房间门都被莫名其妙地打开,而实验室里的男孩突然凭空消失了.
这时,老乔感觉到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了自己,拉着自己和肖河妻子跑过警卫的尸体,然后包裹住了她们,之后她们这股隐形的力量带到了停车场,肖河的孩子已经躺在了老乔的车中.
老乔猛踩油门,快速地冲了出去,直到开出3公里外,听到远处响起的爆炸声,那家公司的位置已经燃起来熊熊大火.
老乔没有一丝停留,继续前进.
时间过去了一天,两天,三天,没有人来追查过他们.
肖河妻子的身体也逐渐康复,怪物却再也没有回来.
老乔将肖河的妻子和孩子安置在了城市远郊的乡村,确保万无一失后再回归正常生活.
面对肖河妻子的追问,她只能回答肖河在医院消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但面对种种的谜团,她也无法一一解释.
老乔独自回到了城市,走进了一家地下酒吧,电视上正在播出新闻,消防队员和警察正在侦查几天前的那场爆炸,死伤上百人,一个违法研究中心也浮出水面,连同多年前的违法操作和研究也逐渐暴露.
同时,令人最为匪夷所思的是,在事发现场,他们发现了几个和多日前民宅里发现的形体类似的不明生物尸体.
各种消息开始见诸报端和花边新闻,各种关于怪物的谣言甚至是漫画都在传播.
老乔喝下了最后一口朗姆酒,离开了酒吧.
又过了两个月,似乎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老乔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大雪纷飞,老乔的车穿过棉花堆一般的积雪在高速路上行驶.
车内突然响起来了音乐,像设置的定时播放音响自己响了起来.
"肖河,你的怪物朋友在车顶冷不冷""我不是怪物,我是天才坦森.
"怪物说.
羽毛1.
有臆想症的少年母亲和旭穆说过,他有种奇特的病,他会把所有人都比做动物.
但是旭穆自己一开始却不知情.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阿穆就会说隔壁家的兔子、上课的斑马、路上遇到了卖菜的土拨鼠,诸如此类.
母亲一开始只是觉得旭穆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只是喜欢动物,后来才发现阿穆得了一种类似臆想症的病,但是看遍了医生也无法清除这么奇怪的心理障碍,所以旭穆一直未能痊愈.
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这种精神障碍没有给旭穆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影响,他自己也就并不觉得有什么要过分紧张的.
根据旭穆母亲的说法,他小时候曾经被一只大鸟,应该是鹰啄伤过,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总是小心翼翼地观察别人,寻找他们和某种动物的异同点,然后就开始按照动物的特点来理解人类.
对于这种说法多少可信,因为在旭穆的左眼下方有一个疤痕,可能就是鹰那坚硬无情的鸟喙留下的印记.
但是旭穆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不仅会认为对方是动物,甚至连形体也会看成动物.
所以,在旭穆的世界里,他会在厕所遇到一只上厕所的蚯蚓,会在球场看到正在奔跑的斑马,会在电视里看到爱好炫耀的孔雀,会把自己喜欢的演员看成长颈鹿,会以为自己的父亲是狮子,而看待整个城市就是一个森林,老家便是广袤的草原,但是这是旭穆一个人的秘密,他从未告诉过别人,也不会以动物的称呼来和别人打交道,所以从表象看来旭穆还是个标准规矩的人,但是旭穆却看所有人都不是"人".
在旭穆的世界里,人与动物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有些动物还是动物,有些人越来越不像人.
旭穆把临时装烟灰的不锈钢小盆在水龙头下冲了几遍,这是他的习惯,他习惯一切干净有序,哪怕T恤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油滴,也会让他难以忍受.
当他拿起烟来的那一刻他本身也有些不以为然,毕竟自己还只是一个14岁的少年,即使对很多事已经有了自己的感知和看法,但是对自己吸烟这件事他尚且找不到支撑的合理化理由,他的精神和身体都不需要吸烟,而只是在便利店买可乐的时候顺着柜台的方向看到了一包樱桃味的万宝路.
他心想:"樱桃味的香烟是什么味道的,是樱桃的味道多一点,还是香烟的味道多一点.
"他和便利店老板要了一包樱桃味的万宝路,而对方把烟从柜子上取下来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出乎他意料得流畅,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这让他做贼心虚的感觉被抛掷九霄云外.
他回家走到厨房,家里尚且没有一个人,母亲去世后父亲也很少回家,回家也是深更半夜,而他和父亲的关系也不是很融洽.
在独自在家的时光里,他习惯先去做些别的事再打开功课,有时候是玩游戏,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索性就在外边和朋友逗留到晚些时候再回家,这样当他开始写功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以后.
他父亲如果回家,看到他在写功课也不会轻易来打扰他,就这样,他完美地降低了和父亲四目相对和沟通的概率.
他并不想和父亲说话,也未必想和他一起生活,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拿起不锈钢的小盆,然后在厨房的窗口点燃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烟.
他先是轻轻吸了一口,似乎还是烟的味道更重点,但吸到第二口的时候,樱桃的香气被撩拨了起来,口感也清爽了很多,随之而来是精神的放松和愉悦.
第三口,第四口……他在窗口安静地抽着烟,红色零星的烟头在黑暗里熠熠发光,他仿佛找到了抽烟的理由.
他知道自己有把所有人想象成动物的"恶习",而现在他眼中的自己是一只在滩涂上晒太阳的蝾螈.
黑色圆形的头部,长长滑腻的身体,金色的阳光洒在他通过几亿年进化而来的皮肤上,他一张一合的鼻孔,他的肺部、他的鳃,都如实地同时存在于同一个躯壳.
他知道,他像蝾螈一样,是两栖动物,一个栖息在现实里,一个栖息在梦境中.
而栖息在梦境中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或许是母亲去世的原因,让他陷入了一种会加重病情的孤独.
关于他的这个秘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知道的大概只有他的父亲、母亲、心理医生,还有他自己.
现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又少了一个.
这种臆想症让别人担忧,但是对旭穆而言却没有什么可怕的.
尽管不知道这个病症会进一步进化成什么模样,但是到目前看来,以看待动物的视角解说这个世界并没有产生多大的违和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许适合做解说员,去解说一些动物的纪录片,或者去解说一些像动物的人或人们的纪录片.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会是和他一样的,但是他读到过有些人得了更奇怪的病,比如分裂出很多个人格,不同的人格不断地切换.
他无法想象那样是什么感觉.
一根烟已经抽到了底,留下一个光秃秃的烟蒂.
旭穆打开烟盒拿第二根烟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扑打了一下空气,让烟味往外散了散,然后打开了水龙头把不锈钢小盆冲洗干净.
他收起烟放在了裤兜了,举起胳膊嗅了嗅T恤上的味道,然后把T恤也脱了下来,丢到了洗衣机旁的脏衣筐里.
他借着月光在黑暗的房间里灵活穿行,屋子里没有开一盏灯,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好视力,屋子里的一切都很清晰.
在黑暗里行走,总觉得比在日光下行走时距离自己的灵魂更近一点.
衣服刚放进脏衣筐就响起了敲门声.
旭穆走到门前打开了门,柳寒月出现在了门前.
旭穆眼里的寒月是一只豚鼠,那种一直忍不住往嘴里储存食物的家伙.
寒月看到没穿T恤的旭穆面不改色.
"你刚才干嘛了"旭穆听得出来寒月是来找事的,一言不发,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外面的寒月大喊大叫.
"你是不抽烟了,我看到你在窗台上抽烟了!
"旭穆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啪的一声又关上了房门.
这件事寒月一直耿耿于怀,直到28岁那年还要提起来,说旭穆第一次抽烟被她逮个正着,去他家抓个现形,结果他关门就跑.
实际上旭穆根本没有害怕被寒月发现,也不害怕她会告密,他只是不想理会她,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2.
马路中央的猫"旭穆,你是不是有点疯"寒月说.
"什么""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寒月侧躺起来,用胳膊架着脑袋.
"又说不出所以然,还是不要说了.
""我们走在路上,你为什么要盯着街边的流浪汉看.
""什么流浪汉""就是在广场边上的那个,衣服破烂,一脸胡须,大夏天还带着针织帽子.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很像一只受伤的狗.
""狗这是骂人吗""不是,你想过没.
这些流浪汉,可能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什么过去不过去的""有的可能是经商失败落魄于此,有的可能是自小就是孤儿,有些可能有些疾病,当然还有些确实就以此为生.
""额,不用说这些吧.
一般人也不会去流浪.
""嗯,我觉得他们像流浪狗一样落魄.
""还是觉得你像在骂人.
算了,我也不想问了.
但是答应我,下次不要再这样盯着别人看了,我真怕会吵起来,你这样很奇怪.
""嗯.
"旭穆答应了.
旭穆怎么也想不到一只豚鼠会成为自己的恋人.
他和寒月高中后就没有见过,然而大学毕业后的第四年,寒月突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不依不饶地想在一起,旭穆觉得自己是一个松子,即将被贪心的豚鼠塞到嘴里,但是无可奈何,寒月就是一个能够控制别人的女人,旭穆想象不到有什么"松子"是寒月不能塞到嘴里的.
而且你挑剔不出她的任何坏处,寒月长得好看,又聪明,况且还有一副热心肠,寒月的手脚精致得像和田玉雕琢出来的工艺品,双腿细长笔直得好像自从少女时期长成就再也没有变过,眼睛大大圆圆的尽管世俗但善解人意,而笑起来的酒窝犹如皓月,哪怕是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其实也多少有些迷人之处.
只是冥冥中,旭穆却很难爱上她.
大概在旭穆看来,自己并不是豚鼠,不是这种可爱美好而且拥抱生活的动物.
旭穆消瘦单薄,精神也难以振奋,甚至不愿意在性上耗费太多力气,只是非常聪明,曾经无法控制地把一切人都想象成动物的他,竟然成为了一名物理学家,26岁就已经在学界初见锋芒.
"我要去美国了,美国分公司有一个职位很适合我.
后天的飞机.
"寒月转背对着旭穆说.
"还回来吗"寒月没有说话,转身把嘴唇放在了旭穆的嘴唇上.
旭穆从寒月家中出来已经是半夜,明早有会,所以他借机不在寒月家过夜.
寒月住在湖南路,人在静安上班,每天开着自己的miniCooper上下班,日子过得松松散散、清清闲闲.
房子是她爸爸给找的一处报社的公寓,房间只有60平米,但是足够她养一只猫,养养自己.
寒月已经没有了父辈上海人的影子,思想和行为也很西化,当然上海本来就是一个西化的城市,可是寒月比local人的西化,更西化一点.
大学四年寒月在美国读书,然后又工作了三年,之后才回国,至于回国的原因旭穆从来没听她说过,他也觉得没有必要问.
他走在湖南路上,转过一条又一条的路,路过了巴金和柯灵的故居,在各个路上饶了几个圈,多逗留一些时间,然后向学校方向走去.
他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似乎要一辈子都离不开学校的样子.
旭穆就这样走着,他计算了一下和学校的距离,知道自己还要走一段时间.
今年夏天的夜晚不算炎热,走在路上心情也不会感到燥热乏闷.
他偶尔抬头看看天空,因为新闻上说今晚会有一场密集的流星雨,然而几次抬头他都没能看到,或许是城市的灯火太亮,上次见到流星雨的时候才16岁,开车去了城郊,才看到了一生中唯一一次流星雨.
正在旭穆觉得今晚也不会看到流星雨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划过了一颗耀眼的钻石,仿佛黑夜的一滴泪,迅速飞过.
旭穆继续向学校方向走去.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突然看到百米外一只奇异的生物,一只从未看到过的生物,有着类似人类的形体,却有宽广的翅膀,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视角,眯着眼睛又努力看了看,这时候才发现在马路一瘸一拐走着的是一个女人,穿着一件黄色带着红色玫瑰花的裙子.
两人相向而行,路很窄,他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开始旭穆觉得她是喝多了,但是后来才发现这个姑娘在流眼泪,而脚踝肿胀得像一个桃子.
旭穆站在路的一边停住,似乎是要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防止半夜吓到独自行走的受伤女性.
"你没事吗"她擦了擦眼泪,看向了旭穆.
"你的脚很严重,要去医院吗"旭穆继续问.
就这样,姑娘突然坐在了路边,双手托住了脸颊,然后抬起眼眸看着旭穆.
"能帮我叫辆救护车吗"旭穆拿出来手机,拨打了120.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旭穆迟疑了要不要陪她等救护车,他走了两步,却发现这样不妥,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路边的姑娘,然后又走了回来,和她隔着一条马路相对坐着.
"你不走了吗""不走了,等下救护车吧.
"两个人在路灯下坐着,空气凉爽,但是姑娘额头上的汗珠却因为疼痛不断向外渗出.
"大概是骨折了.
我跑得太着急了.
"她说.
旭穆看到她手里还拎着一双高跟鞋,一只鞋的跟已经掉了.
"为什么要跑呢""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在哪里""在前边几个路口.
所以我就开始跑,结果把脚扭到了,大概率是骨折了.
""你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吗""没有,看不清,我只是觉得我去哪他去哪,然后我就快速跑掉了.
""真的吗""真的.
现在可能还在看着我们.
"旭穆小心翼翼摆动了脑袋,向周边看了看.
路上没有看到一个人,只有大梧桐的树影和错综复杂的枝丫.
"要给你报警吗""不用了,没人信的.
""你报警过吗""报警过.
没人信的.
""要帮你打电话给什么人吗亲戚朋友之类的.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谢谢你,这么晚了.
"姑娘抬起头看了旭穆一眼,已经分不清挂着的是泪水还是汗滴的脸,却露出了一个充满谢意的微笑.
旭穆回以微笑.
"太晚了,我自己就可以.
你回去吧.
谢谢你.
"姑娘继续说.
旭穆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第二天的会是8点开始,时间已经有点紧张,但是此情此景他却也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应该把她送到医院才好.
梧桐树叶被风吹响,虫鸣此起彼伏,夏日夜晚没有变得冷清的意思,倒是像另一个白天,像另一个宇宙.
姑娘的皮肤雪白,也可能是因为脚踝过于疼痛而显得惨白,但是嘴唇却红润着,素面朝天看起来大概二十三四的年纪.
其实这女孩长得有些难以定义,既说不出是传统意义上的漂亮,却也没有丑的痕迹,旭穆并没有观察那么仔细.
上海的夜晚再深的时候也很浅,白夜的路灯下两个人相对坐着,中间隔着一条路的宽度,而一只步履优雅的黑猫颠着脚轻轻渺渺、慢慢怯怯地从远处走了过来,然后在两人中间的道路中央,停了下来.
姑娘抬起头看着那只猫,旭穆也是.
那只黑色的猫咪却开始旁若无人的舔着爪子.
就这样,两人盯着这猫看了几分钟.
终于远处的车灯照了过来,旭穆顺着车灯看去,转过头来那只猫已经消失无踪.
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下车,然后将姑娘抬了上去,旭穆刚想转身离开,姑娘却开了口.
"能送我过去吗"旭穆没有拒绝,踏进了救护车坐在旁边位子上,姑娘却毫无先兆地抓住了他的手.
纤细柔软的手却那么灵巧敏捷,在她抓住他手的那一刻,就好像猫优雅的步伐踏在夏日夜晚的梧桐道上,就好像半夜透明的灯光洒在街边,就好像蝴蝶煽动着翅膀飞过花园的栏杆,就好像一次昙花无声的绽放.
"谢谢你.
"她说.
处理骨折,打上了石膏,而这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太阳已经升起,温度也在一点点爬升.
3.
一探究竟旭穆见姑娘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在病床躺下,于是就匆匆忙忙到了学校等待开会.
他回想这一切却又好似什么也想不清楚,好似一场宿醉.
没有问那个姑娘的名字,甚至没有搞懂她为什么抓住自己的手,甚至没有搞明白那只黑猫神奇的舔爪操作,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的她却和地球上的任何动物都不同.
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醒的时候会议室已经进来了三个人,生物系的韩院士,天体物理系的周院士,还有高能物理学家欧阳教授.
周院士昨天下午紧急召开的这次会议,却没有告诉大家议题.
欧阳教授是旭穆最仰慕的教授,他不但牵头了大量的国家重要研发项目,而且研究成果在国际上首屈一指.
旭穆也曾是拜在欧阳教授课题组的博士生,而现在已经"自立门户",开始自己的研究课题,但是却也少不了欧阳教授的指导和栽培,基本上大多数项目还是挂在了欧阳教授的实验室下.
旭穆顿时发现自己是这次会议上唯一一个无名之辈,为刚才的睡态感到甚是尴尬,他赶紧整理了一下姿态,然后静待还有什么人与会,而周院士却关上了门.
旭穆是想不出什么理由,自己会参与到桌子上这三个人的关门讨论中,也想不出这三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个讨论桌上.
周院士打开了电脑连上了投影仪.
"我们不相信的,那些看起来不可能发生的,终于发生了.
"周院士说.
投影仪上出现了一段视频,仿佛是一场事故现场,然而却驻扎着军队,周院士出现在了镜头上,仿佛在引导镜头的拍摄,随着镜头不断前移,镜头下终于出现了"不可能"的事物.
一个"男人",一个奇怪的男人,有着男人的身体样貌,但长着开阔的翅膀,躺在地上,被一根钢管刺穿了胸部.
他的耳朵里渗出金黄色的液体,而耳朵的边缘很大,向上翘起,像魔鬼,又像精灵.
"没有地球上的生物长成这个模样.
""啊!
"旭穆在心里一惊却没有发出声,那不是动物,那是那姑娘刚刚出现时候的模样,只是那姑娘纤巧很多.
"他的机体组成不是碳基的,火没有办法让他们燃烧.
但是很难相信,非有机体可以有这种柔软度,而且形态和我们如此相似.
我需要继续进行解剖和测试他们的身体成分,就目前来讲,他们身体中组成的56%的化学元素在地球上没有出现过.
"韩院士说.
"这件事的机密程度已经到了最高级别,很快我们就要去往郊外的研究所进行研究.
但是很多实验仪器和大型设备却都不在研究所,这就是你在这里的其中一个原因,旭穆.
"欧阳教授说.
周院士继续引导镜头拍摄残骸的结构,拍摄到了飞船的动力系统.
"旭穆,你是欧阳教授推荐过来的,你要在保守这次秘密的情况下,利用学校和学校拥有的其他地方的设备协助这次研究,给欧阳教授最直接的支持,另外就是协助欧阳教授研究出这套设备的动力系统,我们已经初步发现他们的动力系统和地球上上的任何能量系统都不一样,不要再用核能之类的想法去定义它.
如果没问题,明天我们就动身去郊外的研究所.
这次项目,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有任何泄密,后果不堪设想.
"周院士讲,接着把一个公文包放到了旭穆面前,包里有这次研究所需的设备清单,还有拍摄到的图片资料.
旭穆看起来依旧镇定,但是心跳却在直线加速,昨晚的事情该不该说出口,那个姑娘为什么会有和视频里的"外星人"一样的形态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证据呢自己的臆想吗在旭穆迟疑的时候,周教授已经关闭了投影仪,三个大牛走出了会议室.
旭穆的电话响了.
"旭穆,我觉得我们还是算了吧.
我不打算回来了.
"寒月电话里说.
"好.
"旭穆没有甚至没有问她的原因.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知道,知道也不能决定什么,只是突然心里空落落的——一个松子被豚鼠吞了出来,滑腻腻地落在了地上.
旭穆最终没有把昨晚遇到姑娘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打车来到了医院,而那个姑娘却已经消失了.
他询问医生她去了哪里,却没有人看到她,如同突然蒸发了一般.
旭穆毫无头绪,也无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外星人.
如果是外星人,跟踪她的又是谁如果如此,到底该不该说出他昨晚看到的一切但是看到动物这种事,其实哪怕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
他在医院里反反复复找了一圈,却也没有看到她的踪影.
"如果自己看到的动物的样子真是她的样子,那为什么后来又变成了一个姑娘的样子呢"旭穆走出了医院,却看到那个姑娘站在了医院门前.
"你在找我吗"她问.
"……对.
"旭穆迟疑了一下.
她打着石膏的脚悬停在半空中,架着拐杖的胳膊在用力支撑着身体.
"找我做什么"姑娘问,脸上带着笑容,还穿着昨晚的那件黄色带着红色玫瑰花的裙子.
"来看看你是不是都还好.
"旭穆说.
"我挺好的.
可以送我回家吗""回家"如果有家可回,她大概也没有什么嫌疑了.
"我很难上楼,家里没有电梯.
"姑娘低下来头.
旭穆也想一探究竟,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带着翅膀的形体,到底是不是视频里的那个生物,而眼前的这个姑娘到底是不是那奇异生物中的一员.
"去哪里.
""在古美路1458弄.
"一个精准的地址.
在出租车上旭穆坐在前排,她坐在后排,姑娘的侧脸出现在后视镜上.
一张很难定义的脸,无法言说美或者不美,说不清是平静还是悲伤,但让人过目难忘.
但是在这复杂的神采下,最让人拿捏不准的还是她究竟是谁,来自哪里,昨晚发生了什么如果她真的是那视频里的奇异生物,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这次送她回家会不会太过冒险.
"旭穆想.
"上海今年夏天真凉爽.
一直这么凉爽吗"姑娘突然问.
"嗯,今年有些特别吧,但很快也该热了.
刚来上海吗""算吧.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打开的窗子把风送到了她的脸上,发丝在空中飞着,脖颈和锁骨的线条利落干净.
"以后跳不了舞了,这脚踝可能好不了了.
"她说.
"你是舞者吗""芭蕾舞.
""不会的,会好的.
不要担心.
""要错过我的角色了.
第一个重要的角色.
"她转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说.
"大概要转行了.
"眼泪从她的脸颊滑下来,她埋着头.
旭穆看着那滴眼泪,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车子停到了古美路1458号,市井氛围很重的小区建在闵行和徐汇的交界.
旭穆搀扶着她下了车,然后走了进去.
确实,因为楼房比较老旧,所以没有安装电梯,而她住在三楼,如果没人照顾,她很难走得回家.
"我叫天瑜,你呢""旭穆,以后你可怎么下楼呢""可能先在家疗养一段时间再下楼吧,我已经请假了,这会是没法出门了.
"旭穆搀扶天瑜到了三楼门口,她从包中掏出了房门钥匙,不知道怎的旭穆突然放下了一颗心,觉得自己大概昨晚是看花了眼,或许那不是翅膀,只是两个路灯照射下交错的影子也说不定.
眼前这姑娘确确实实住在这里,也确确实实拿出了那把能打开房门的钥匙.
天瑜的房间并不大,大概50平的样子,独居于此.
房间的装修也偏现代,黑色的射灯,暗粉色搭配深灰色的墙壁,家具虽然一般,但却因为异域风情的沙发巾和桌布而被装点得别有风味.
看起来人也已经在这居住了一段时间,墙壁上还有几幅抽象画作,然而窗帘却被合的紧紧的,可能是行动不便的原因,她也没有去拉开窗帘.
"你画的吗""嗯,平常喜欢.
""你来多久了""还有几天就10个月了.
喝水吗""我自己来吧.
""不,你送我回来辛苦了.
你坐下就好.
"她拿出了一瓶大容量的矿泉水,倒到电热水壶里,然后打开了开关,电热水壶烧水的声音很大,热气升腾了起来,增加了房间的温湿度.
旭穆越发相信她是一个实实在在真实的人,叫天瑜,喜欢画画的舞者.
旭穆接过水,水有些热,夏天有些难以入口,他把水放到了桌子上.
天瑜坐在一把黑色的转椅上,将拐杖放到了旁边.
"你呢你是做什么的呢""做研究.
""什么研究""高能物理.
""听起来很厉害.
""做研究罢了.
你感兴趣吗""一般般.
我对生物更感兴趣点.
""讲讲,你对什么生物感兴趣.
""很多,我了解很多生物,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姑娘说.
旭穆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可以把很多人看成生物,但是却无法了解他们想什么.
他了解的终归是人在想什么,他甚至把自己遇到的、观察到的这座城市里人们的生活写成了短故事,一些无人问津的短故事,只有他自己看过.
"你觉得动物有思想吗"旭穆问.
"有.
人类不是这个星球唯一的高等生物.
那些动物,有时候比人懂得还多.
那些昆虫,几十亿年前就存在这个世界上,那些蜈蚣、蜻蜓,都不要小看他们,他们比人类知道怎么生存.
""你的意思是昆虫比人类高级""不是,我是说,人类不是这地球上的唯一高等生物.
我的猜测罢了.
"旭穆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如果有,你觉得另外的高等生物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有漂亮的翅膀吧.
"姑娘回答.
旭穆看着她的眼睛,紧张的氛围仿佛在发酵,但是他很快中断了这眼神的接触,以免彼此被对方看穿,但是这种巧合让旭穆心生顾虑,或许是的,眼前的天瑜就是那视频里的生物.
旭穆心中的好奇已经超过了恐惧,但是依旧,他无凭无据.
"翅膀"的描述,或许也不过只是一个姑娘头脑中对神奇生物的幻想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旭穆有些慌张.
"你在想,我为什么一个人来上海,为什么昨晚会受伤,追我的人是谁.
"这时候卧室里出现了一阵骚动声,旭穆循着声音看过去,一只黑猫从卧室走了出来,黑猫睁着棕色宝石般的眼睛,优雅地前行,那镇定自诺的姿态和昨晚的黑猫如出一辙,但是天下的黑猫都如此相似,旭穆也说不清这是不是同一只.
黑猫走近旭穆,在他的腿边饶了两圈,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然后在他的脚踝磨蹭着自己的脖颈,接着顺势躺了下去.
"你说的我的那些疑惑都对,但你能知道这只猫在想什么吗"旭穆问.
天瑜看着猫,又看了看旭穆.
"这只猫的嗅觉很灵敏,能打开你的公文包吗""什么"旭穆大吃一惊.
"不要害怕,我只是和你开玩笑的.
""我不是害怕,只是猫嗅觉再灵敏,又怎么会知道公文包里是什么呢""可能公文包里的东西沾染上了什么味道了吧.
"天瑜拿起杯子喝了口滚烫的热水.
"可以帮我把窗帘打开吗"天瑜问.
"可以.
"旭穆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刻,外面太阳直射的强光仿佛要耀瞎他的眼睛,他转过身回到沙发,眼前的一切明晃晃的无法看清,只见那只黑猫从地面上窜到了他的公文包上,他起身伸手去摸公文包,不想一晃神在地上摔了一跤失去了知觉.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天瑜正在看那些文件,她依旧端坐在椅子上,一丝不苟地认真阅读公文包里的纸质资料,而自己正躺在沙发上,头脑昏昏沉沉.
"这些文件你不可以看的.
"天瑜抬头看着他,"你是谁"她问.
"你为什么会有这些资料你们要做什么"天瑜穷追不舍.
旭穆这下明白了,她确实和这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告诉我你是谁"天瑜怒不可遏.
天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就在刹那间,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是绝对不是使用腿部的力量,而是整个人悬浮了起来.
她的眼神中透着愤怒,但旭穆分明看得见那愤怒下的恐惧,她快速转移到他的身边,把他从沙发上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这时候天瑜背后的翅膀伴随着一阵强风展开,翅膀上似乎藏着一圈光影,这光影本来是背景的样子,而在展开的时候慢慢退了下去.
旭穆这时候意识到,这对巨大的翅膀一直在,只是像变色龙一般和背景融为一体,被小心翼翼隐藏了起来.
"所以你是真的……这图片里的生物"她凑近旭穆的鼻尖,鼻尖和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我们和你们一样,是这个地球的智慧生灵.
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这些照片和研究资料是做什么的""你的同伴残骸,还有飞行器上的发动机,我们都找到了.
要研究的就是这些.
"她松开了双手,旭穆跌落到了沙发上.
"我们不是什么邪恶的东西,我和你们一样.
"旭穆看着她,她再次流下了眼泪,在眼泪划过她脸颊的地方,光线奇异地折射,异常晶莹.
"能让我看看你本来的样子吗""为什么,好让你们研究我吗""你和照片里的同伴一样吗"她褪去了身上那圈光影,露出了本来的样貌,她一样有着尖尖的耳朵,还有一对金色的翅膀,一头明亮的黑色秀发,除了眼睛比常人的更大更亮外,五官再看不出其他和人类差别.
接着,她将裙扣打开,裸露出了自己的肉体,脚踝悬浮在空中,还打着重重的石膏,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
是的,她看起来如同一个人类的女人,她的皮肤和身体,其实都和一个女人大同小异.
接着她整个人和背景融为一体,那里看不到翅膀,也看不到女人,只看到了一片空气的空白,还有悬空挂着的石膏体.
旭穆屏住呼吸,看着空中飞起的天使,惊呆着说不出一句话.
"我和你们没有差别.
只是你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罢了.
"空气中传来天瑜的声音,接着她又再次出现在半空中.
旭穆缓过神来,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个毯子,走近她给他披上.
"昨晚发生了什么"天瑜收起了翅膀坐回到椅子上.
"草原有狮子,但是也有猎豹;海洋有鲨鱼,但是也有虎鲸;陆地有猩猩,但是也有狒狒.
为什么在所有食物链的顶端只有人类.
我们一样,都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但是你们从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们的历史很悠久,比你们悠久得多,你们是我们看着一点点进化过来的,进化得和我们越来越像.
但是在你们成型前,我们已经抵达了极致的文明.
我们曾经与你们同处同生,你们有人把我们看成天使,有人把我们看成魔鬼,把我们扭曲成你们神话故事中各式各样的神灵.
但是你们的繁殖和破坏力都超过了我们估算,我们的寿命更长,三百到四百年,但我们孕育生命的周期也更长,你们占据了上风.
""你们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那为什么没有毁灭我们.
"旭穆说.
"你们太多了,我们不能因为要毁灭你们而毁灭了整个地球.
""你们躲在哪里""所有的地方,你们的身边,天空中比飞机更高的地方,深海里比潜水艇更深的地方,森林里你们难以抵达的地方.
你们看不到我们,我们已经隐形了.
只有少数活跃在人类中间.
""你说的是真的""你看到我的翅膀了.
""那现在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因为我需要帮助.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昨晚,他们全部都走了.
""谁""我们所有人,除了我.
""你为什么不走.
""我想离开,流星击中了我们飞船.
但或许我也不想离开,我热爱芭蕾,我想跳舞.
但是飞船落地的时候,我的脚踝骨折了,我开飞船的同伴死了.
就是这些,我什么也没有了.
""这些发动机,可以带你们飞走是吗""是.
我看到了你要研究他们,是吗""对,你们的残骸已经被发现了,这个发动机可能已经坏了,我们需要研究它和修好它.
""然后呢""不知道,或许像你们一样飞去别的星球.
你们为什么要飞走""臭氧.
臭氧层在一点点流失,太阳的那些有害辐射会破坏我们的机能.
我们的身体是几十亿年前地球上的物质和外星陨石不断融合生成的.
在现在的环境下会越发不稳定和难以为续.
""你们要去找新的家.
""对,新的家.
不能跳舞,我在这也没有意义了.
"天瑜抓着毯子,在炎热的夏日里身体却因为复杂的心情和绝望的处境而瑟瑟发抖.
黑猫跳上了她的双腿,在毯子上镇定自诺地舔着自己的杂毛.
"会好起来的.
"旭穆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对这个离奇的生物说了这么一句话.
"今天你知道的,不可以告诉别人.
""不会的.
""如果我不能走,我的身体也会在这里慢慢分解掉.
我已经越来越虚弱了,我的翅膀……"旭穆低下头,才看到那翅膀上的羽毛已经掉落了一地.
他弯腰捡起一根羽毛.
"我会回来看你,给你带吃的.
把窗帘拉上吧,不要出门了.
"旭穆转身拉上了窗帘,然后走出了门外.
天瑜看着他,眼前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到底给自己带来的是希望,还是绝望4.
发动机旭穆回到了实验室已经是下午两点,周教授发消息让他在门口等待.
他站在门口,夏日的炎热感慢慢升腾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割草机刀口的青草味道,旭穆脑海中那对翅膀挥之不去,仿佛每一次风起都是那翅膀在轻轻摆动,还有那落了一地的羽毛,不知道她痛不痛.
旭穆望向天空,臭氧层的空洞是看不见的,但是伤害却在进行着.
如果这样下去,非但这些生物生存不下去,人类也会承受恶果.
这个星球上,竟然有一种生物和人类如此相似,却隐秘着生存着,就好似有个平行宇宙和自己所在的宇宙在地球共处一般.
昨夜的流星雨中,他们的飞船一个个逆着流星雨飞向了太空,就这样,地球又变成了只有人类的地球.
又好像,人类已经被遗弃了,遗弃在环境日益恶化的星球上,欢欣鼓舞地打造着自己的世界末日.
旭穆叹了口气,好多事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
周教授的大众车出现在了学校门口,旭穆坐进了车,周教授一言不发,拿出了手机.
"以后就用这个手机联络吧.
"他说.
"今天去看一下发动机,然后做一个3D数字模型,你在学校里配合欧阳教授的研究,希望早点取得成果.
""那个'人'呢我指那个生物.
""这个就不是你的事了.
韩院士会去处理的.
我们各司其职,把事情做好,你全力放到发动机上.
""发动机全毁了吗""毁了"周教授笑了笑.
"都还没搞清到底是什么技术,至少我们是发动不起来了.
"旭穆点点头,但就算发动机没坏又怎么样呢他没法送给天瑜,只有发动机她也无法离开.
周教授灰色的轿车在路上飞驰,驶过一条条街道,一路向北驶去,很快开出了城市边缘,在乡村的一个站点,那边有一辆军用越野车等着他们,越野车是特殊定制,遮蔽了光线,信号也加以屏蔽,周教授和旭穆换到了越野车上,然后在昏暗的后座上又坐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驶入目的地.
而下车后旭穆发现自己已经在室内了,整个空间全部被钢筋水泥包裹,没有一扇窗,听不见室外的一丝声音,他怀疑自己正在地下,而对于具体位置毫不知情.
"旭穆,这是很机密的任务,在没有上级命令前,不可以泄露一点风声,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我们要本着科研的态度,把它研究透,或许这是一项重大的突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发动机.
"周教授带着旭穆向实验室走去,实验室里欧阳教授正在对发动机进行扫描,他招呼旭穆走上前去,仔细端详这一"外星杰作".
"这大概是外星人造的吧.
或许那具尸体就是个外星人.
旭穆,你看这材质分析.
"欧阳教授点开柔性屏幕,上边有对整个发动机的结构和材质分析报告.
旭穆看到了很多未知项,代表有些材料是现在人类还没有发现或者合成的.
"谁能造出来这个哪个科研团队哪个公司或是哪个国家旭穆,我们在研究一个从来没看到过的东西.
"欧阳教授除了对外观进行3D扫描外,还有几种射线联合进行了内部扫描,这样整个发动机的结构也就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
"且不说结构,连这里面的能量也难以说明.
这不是核能,而是一种比裂变和聚变更深层次的能量,这可能深入到了夸克单位.
旭穆,如果没有奇迹,我们可能50年都得不到结果.
""欧阳教授,这个发动机怎么使用""这是飞船.
"欧阳教授把飞船移动到了屏幕中央.
"这个发动机位于飞船的中央,通过几条线路供给整个飞船使用,包括飞行喷射出来的能量.
一个流星在从高空落下的时候撞击到了船的尾部,导致发动机脱落,整个飞船失控,然后你看,飞船落地,把驾驶舱的生物摔了出来.
就是你看到的那个被刺死的,另外,从现场来看,可能还有另一个生物.
""什么""副驾驶座上有一个高跟鞋的鞋跟卡在了地板上,应该是飞机跌落的时候嵌进去的.
但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从这撞击中存活下来毫发无损,也有些难度.
而且外星人穿高跟鞋这说法也有点奇怪.
""欧阳教授,从电脑模拟的流星撞击情况来看,发动机自身并没有受到直接撞击,只是和线路发生了脱离,那么会不会,这发动机根本就没坏呢""可能吧,但是我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启动它.
但是如果启动它,又没有办法把能量及时使用和转化,也是个问题.
我可不想和这家伙同归于尽.
"欧阳教授看着发动机,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旭穆近距离观察着发动机,发动机不过一立方米大小,却蕴藏着能飞跃几万甚至几十万光年的能量,可以带着飞船去寻找另一个"地球",这真是不可思议.
他端详着发动机的每个细节,那些从未见过的结构和做工,都在昭示带着有翅膀的"人类"已经掌握了他们尚未了解的技术.
如果能够解开这些技术之谜,将成为人类的一大突破.
只是他又略有担心,不知道这突破到底是福是祸.
旭穆在欧阳教授身边继续完成工作,当他们把今日的事情做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1点.
周教授安排车送旭穆回学校,之后他会在学校用高能计算机还有其他大型设备进行测试和实验.
回到学校的宿舍,已经是凌晨四五点,旭穆匆匆洗了个澡,然而就在他将要入睡的时候,却听到窗子被轻轻地敲响了,他以为是夜猫作祟,但窗子又响了几声,他突然意识到,有人来了.
打开窗,除了扑面而来的风其他空无一物.
而当他关上窗后,却发现那女孩挥着翅膀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为什么来了,这样很危险.
""发动机会不会没有坏""你怎么知道""发动机是生物启动的,只有我们才能启动它.
它会识别主人.
""嗯.
""它在哪里"天瑜追问.
"我不能说.
""你去过是吗""我不能告诉你.
""我知道,你要保守秘密.
这个对你们很重要.
""如果我告诉了你,也于事无补.
你拿不到发动机,拿到也没有飞船.
不要去冒险,那里戒备森严.
""不要说了.
"她的羽毛掉了下来.
"你饿了吗""饿了.
"天瑜说.
旭穆烧水煮了两个荷包蛋,放到了桌子上.
"吃吗""我很饿,但吃不下.
我可以哭吗像人类女人那样,逼迫男人去为他们做事情.
""你不需要.
我会想办法送你离开的.
""你喜欢我吗"旭穆没有说话.
她却把嘴唇放到了他的嘴边,翅膀在身后打开,几根羽毛像白雪般飘落.
旭穆没有躲闪,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你想让我为你做任何事是吗"旭穆问.
"我不知道.
我快死了.
我的羽毛落了一地,像我的坟墓一样.
""如果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呢""我已经接受了,我知道哪怕有发动机也没有用.
我无法离开了.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呢"旭穆亲吻了天瑜的额头.
5.
到不了的夏日星辰午夜,城市在认真地吞吐着繁茂的夏日气息,蝉附在树上,落在地上,发出萧条的鸣叫声.
无数的星辰挂在天边,是来自外太空的眼睛,看着这地球上亘古恒变的一切,人类只是进化长河上的一环,易朽的肉体和缥缈的精神,是点缀这万古宇宙的插曲.
在所有可知和无可知的宇宙空间,有些将成为我们可知的历史,有些将成为永远的谜团,直到人类消亡的一刻,也难以解开这谜团的万分之一.
旭穆还待在实验室加班,整个楼层此刻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空间,茂密的树木列队在行道两边,行道向东西侧延伸于繁茂枝叶中逐渐消失.
路上还有几个散步学生,男男女女,成对单人.
远处的图书馆已经闭馆,只有零星的光影留存.
外面的空气炎热潮湿,室内的空气被空调吞吐过,变得清冷干燥.
旭穆回头看了看整个实验室的空间,大开的灯光照出了实验室静谧的寂寞,白色的仪器和深灰色的实验桌台,干燥的灯光和如水的地面,亦梦亦幻中他仿佛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
旭穆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时候突然在外面的行道上看到了一个女子,身形窈窕,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轻轻走在路上,踱来踱去.
旭穆看着那身影,觉得仿佛这女子那巨大的翅膀和不为人知的身世,就是宇宙中那难以解说的谜团中的一个.
旭穆戴上眼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望向行道上的那个女子,女子也停下踱步向他望去.
这一望大概是穿越了银河,穿越了无限的地球的历史,平行的两条线在这眼神的触碰下突然交汇,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今天不要加班了,休息一下吧.
"那女子来到了他身边.
"没关系.
"旭穆知道,他多休息一天,天瑜的羽毛就会多掉一些,那掉落的羽毛像她生命的倒计时,如果有天那羽毛全部掉完,大概就是天瑜死去的那天.
"休息一下吧!
你已经连续四个月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了.
如果你垮掉了,也没有办法救我了.
""把我的时间给你,不好吗""我不需要.
""你在说什么""我不需要你把你的时间给我.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没有人可以这么简单地把发动机和飞船建起来的,你不要再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情.
""难道就不试试吗""我们已经试过了,隐身去基地试过了,发动机坏掉了.
我已经认了,旭穆.
不如让我平静度过这段最后的时间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知道的.
""你真是个傻子.
""傻子也要想办法让你活下来,不是只有我需要你.
现在还有另一个人需要你了.
""我也想留下,但是我不能,旭穆.
值吗""值.
""实验室的人理解你吗你做的这些,保密的这些这几年都不能公开发表研究成果.
""这算什么我不在乎发表这些成果.
""那你为什么从独立办公室搬到实验室办公呢你看你的东西全部都在这.
""为了方便,我恨不得一直在这.
""有人让你搬出来的吗""这算什么,不要担心.
""你研究的东西超出上边要求你研究的范围了是吗""对,但是我只做他们给的任务,我就不可能救你.
""他们说让你做好本分的事情,与你无关的不要去做.
"确实,接手项目后,旭穆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研究,有一些见地已经开始慢慢超出了欧阳导师,导师并不想失去自己在这个项目上的专家身份,竟然直接盗用了他的研究成果,还试图将他排挤在核心研究团队之外.
上次去基地后,旭穆已经两周没能去现场做研究了,只是欧阳教授发现旭穆确实还有可用之处,今天才又把他叫去.
"你怎么知道的""我都知道.
"天瑜说.
"什么""我能看到你的心.
能听到那些困扰你的声音.
""我差点忘记了,你可以读到我的意识.
""嗯,你怀疑我的,你相信我的,你爱我的,那些过程,我都能听到.
""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又可以去基地了.
"旭穆说.
"因为你答应欧阳教授了.
""嗯.
""你要把这十年的核心研究成果全部给他,他邀功,你做事,就可以给你开放更多的研究权力.
""没错,你知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现在我只想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
我像你的累赘.
""不是,你是我的动力.
"天瑜没有再说话,她看着旭穆,那双眼睛中红色的血丝中流淌着鲜活的血液,眼睛却放出温和的光芒.
两个茫然无措的生命在奔跑,死神在一路追赶着,逃跑的天使落下了白色的羽毛.
6.
消失的翅膀旭穆研究发动机已经研究三十年,从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才俊,变成了系里德高望重的老院士,终身未娶.
旭穆姓陈,人们叫他陈院士,但为了避免和另一个故去的院士重名,很多学生也叫他穆教授.
没有人见过比他更勤奋的学者,每天工作到半夜12点,早晨6点又准时出现,一年365天,除了每月的第二个和最后一个周末,终年无休.
就在最近穆教授获得了诺贝尔奖,通知他去领奖,他却婉拒了,依旧泡在工作室和实验室,开始新的课题.
他十几年前的高能物理突破,令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
环境越来越差,煤、油已经被规避使用,且存量也已经无法支撑经济和科技的发展,人们期待他的研究能够解决能源危机.
人们称他是英雄,称他是天才.
8月最后一个周末,老教授照惯例开着自己的小越野去户外活动,他开过城郊,开过村庄,一路向西走去,开了很久才到了一户荒郊野外的小房.
60多岁的穆教授从车上拿好各种物品,有一些火腿、面包、面粉,各类蔬菜,还有一提鸡蛋,从房间一条狭窄的楼梯向地下室走去,空间也随着感应灯的通电越发明亮起来.
地下空间非常温馨,装点的如同地上的房子.
欧式的沙发,配合中式的书柜,空间大概有一百平的样子,还有卧室、书房、盥洗室、厨房,这需要很大的气力才能在地下开拓这么一个像家一样的空间.
书房里有个姑娘正在看书《高能物理研究新论》.
老教授没有打扰她,走进厨房打开炉火,煮了两个荷包蛋,又煮了一些面条.
"来,吃饭吧.
""书不错.
我很喜欢.
"老教授从帆布袋中拿出了一双芭蕾舞鞋.
"给我的吗上一双还没穿坏呢.
""给你的,新的,丝绸做的.
""我在帮你做研究,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
或许对造飞船有用.
""过会系统讲讲.
""我还找到了一些陈年资料,你年轻的时候有臆想症吗会把人类想象成动物""你看到了什么""那些故事,狮子、猴子小姐什么的""都是十几岁写的无聊东西罢了.
后来就再也不写了,臆想症也好了.
""怪不得没有看到你写她.
你还想她吗"她问.
穆教授没有说话.
"你像她,但她有一双大翅膀.
""那双翅膀的羽毛都掉光了.
""对,但我永远记着.
""爸,或许我不想走了.
""你要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你在这还能撑多久.
臭氧层空洞越来越严重,而且我知道杀死她的不止因为这一点.
你最近还好吗""我很好,只是好像越来越虚弱了.
""我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值吗这一辈子.
""值.
""其实,这没有解决问题.
难道所有人都要飞往别的星球吗这几十亿人.
""但你不一样,你会死.
""所有的一切都会消亡,而空间和时间还会进行下去,地球没有我们,没有人类,都还会存在着,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不要说了.
""爸,那挥着翅膀的生物,在地球上的时日已经到了尽头.
而我哪怕飞往外太空,又该去往哪里你的负累太重了,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开始你新的生活.
"旭穆站了起来.
"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
"旭穆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女孩冲出了楼梯,日光照射到了她雪白的肌肤上,化成了漫天白雪,而白雪从四处升腾,所有的一切都在一道白光后刹那间消失在了时空的长河中.
7.
旭穆年轻时候写的故事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在人类的祖先刚刚可以在地面行走的时候.
就注定了一场女人的灾难.
在人类学会使用工具的时候.
就注定了一场大自然的灾难.
女性那不适合直立行走的盆骨里夹着一个脆弱的子宫,狭窄的盆腔中挤下一个头围接近40cm的幼儿,以至于要不断挤压孕育者的脏器来获取生存空间.
大腹便便的孕妇,在没有群体庇护的时候,是食肉动物再好不过的猎物.
生娩的过程可以长达十几个小时,并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甚至大量出血.
而人类胎儿大概是世界上发育最不完整的哺乳动物,当一匹小马刚刚降生就可以跑的时候,人类的胎儿却连小脑都没发育完整.
于是,女人生来就要和自然较量,和自己的身体较量,在"社会"这个词汇逐渐兴起于人类的历史时,女人又必须和这个社会调和与较量.
那是一个令人不见得多么快乐的过程,当女人试图和他们的同类,男人,一般生活时,就会发现自己的同伴没有身体构造上的软肋,哪怕在过去,在狮子来临时,男人也跑得更快.
可是,她们又逐渐看到,在"社会"这个群体中,除了男人和女人这样的裂变,却还有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的差别.
人类通过各种计谋和手段变相互相蚕食的面貌,有时候和狮子亮出爪牙进行捕食的样子也没有相差许多.
最可怕是那完美的刽子手,手起刀落,却依旧可以表彰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于是人们发明了法律,来束缚人类贪婪骄纵的本性.
然而,法律只是道德的下限而已.
万千世界里波澜壮阔的故事里,眼泪和笑语里,轮回着,流转着.
诞生了无数种生存的方式.
看,他人模狗样的,多像一个动物狮子船靠岸了,驶入了港湾,所有的动物下船,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要在这里寻找新的生活.
但是对我来说,新的生活是一种奢望,我只是想过些平淡的生活,平淡的,索然无味,风平浪静的生活.
猎豹大摇大摆地走下了船,脸上还有两三年前遗留下的疤痕,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船上的大笑声就是他发出来的,这种听似坦率的笑声是他的伪装,我从来没见到过像猎豹这么虚伪孤高的动物,他不会把任何其他动物放在眼里,包括我之内,到现在为止,我甚至觉得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也在船上.
猎豹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我希望不要再见到他,特别是他那疯子般的虚伪笑声,我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我是谁,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一文不值,这个城市里将会有很多动物,这些动物都曾经称霸在其他的城市,现在聚集在这,一方面因为这里有丰富的食物,另一方面因为这个地方可以逃离自己原本的生活和罪孽.
我不是为了食物而来,我是想逃离自己的过去.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过去.
我的父亲有,他是个伟大的王,我曾经看到他在草原上决斗的场景,他的过去我不一一知晓,我只知道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王者,直到在草原上耗费掉对后一点力气,消瘦的皮囊被苍蝇围绕,干涸的眼睛闪过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然后低垂着头颅,彻底告别了草原.
我曾以为我这辈子都要活在他的威风之下或是庇护之中,作为他最大的儿子、也是最不争气的一个,我没有办法继承他的雄风,我知道有几个狠角色一只在觊觎我父亲的位置,我是自私的、胆小的、懦弱的狮子,野心勃勃向来与我无关.
我想逃离的是那种悲壮的、孤独的、凶残而又无可奈何的日子,过上一种安稳的平庸生活.
尽管我还是会想到草原,枯黄的草叶连着干渴的天空,野马的后蹄在烈日之下扬起来的仆仆风尘,奔跑的羚羊,乘凉的树荫.
我母亲死在了物竞天择的争斗中,不只一只狮子想统领狮群,她替父亲挡住了一头恶狮的牙口,脖子上的血管爆裂,鲜血就再也没有停止流动.
我在远处的树林里看着她,她无望的眼睛望向了我,而那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一丝生机,我知道她没有看到我,只是看到了草原上最后一抹夕阳的虚无.
我的愤怒、悲伤、懦弱、无助和茫然交结在一起,我浑身因为悲恸和害怕而颤抖,但就在母亲倒下的那一刻,恶狮的牙口还没有从她的脖颈上松开,我父亲便趁机转头猛烈咬住了恶狮的后颈,再狠狠一甩头,恶狮随即也呜咽了一声,倾轧到了母亲的尸体上,接着闭上了双眼.
群狮站在远处观望,父亲俯下身舔了舔母亲的头颅,随后走了回来,他神态自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呆在那看着母亲的尸体,直到另一只母狮走了过来,用头轻轻摇动了一下我的身体让我离开.
我转过身去,不断回头,却始终没有看到母亲站起来.
直到无限的草原连接着旭日,一起埋没掉了地平线和母亲死前的目光.
从那时起,我就是一只懦弱的狮子,一只想逃离这片草原的残破不堪的狮子,我要的是平淡无奇的生活.
我下船继续走,行走在这个城市,我预定了南宁街999号旁边的公寓,住在这里我比较有安全感,因为这里距离政府和警局都比较近.
我听说这是一个法制的社会,这也是我投靠这个地方的原因之一,我喜欢一是一,二是二,避免扯皮,避免纠纷,远离说不清的是非争端和暴力争斗.
我打上了一辆出租车,开车的是蜥蜴.
他不太爱说话,我也不太爱说话,尽管是初秋,却依旧很热,车内没有开空调,这就更令我不想开口.
我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自己预定房间的开锁密码,然后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心情在一个刹那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觉,经过几十天的轮船旅行,我终于来到了这个我几乎一无所知的城市.
一阵潮湿的空气吹拂到我的脸上,这是草原上的雨季才有的空气质感.
我看着街道上的店铺、路上遛弯的河马、买菜的长颈鹿、喝咖啡的孔雀,不由得叹服这是个多元的城市.
下车后我顺利入住,接着昏昏沉沉地睡去,睡梦中我看到城市一点点在我眼前放大缩小,放大的时候覆盖了整个地球,缩小时幻化成一粒沙尘.
凌晨五点我就醒来了.
外面还没有亮,我看着窗帘上被街灯映照的光影,触摸着枕头的纹理.
我翻了个身,翻身的一刹那,关于草原的一切疏忽间浮上脑海,时间一下子静止,一种远离家乡的寂寞感从凌晨微凉的空气里钻进了我的脑海.
我回想起草原上的雨季,狮群躲在树下躲雨,但是雨水还是渗入了毛发,泥土被雨水打湿,渐渐变了颜色.
当我越发在这种回忆里沉溺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了救护车的嗡嗡声,草原的光景一下子在脑海中被打成了碎片.
天亮了,我从床上起身来到镜子前,用梳子蘸水简单打理了一下毛发,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一直这样.
我曾经和别人谈过,谈过我到底在做什么,但是我从来不告诉他们真相.
我在逃离,逃离就是放空自己,放空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不去计较得失,也不奢求得到,不向任何人解释,也不用听任何人解释.
几经面试,我找到了一份组装冰淇淋的工作.
在阴冷的食物车间,把一些做坏的甜筒从流水线上拿下来,换上完美的甜筒,然后自动组装机就会用黑色的巧克力冰淇淋填满这些完美的圆锥体.
车间只零零散散站着几个工人,没有人说话.
日复一日,一个一个的甜筒,一个一个的甜筒冰淇淋.
这就是我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
猫和狗,不能在一起的恋人关于离开阿狗这件事,我也说不清,最终还是他提的分手.
他提分手提的很含糊,我接受不了含糊,所以我要他说个清楚,他说他没有这个时间说清楚,那么我就很简单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已经决定了.
""是.
"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
不知道他是不是受累于过往的情伤.
他的过往也实在坎坷,爱上了不该爱的狗,吃尽了本不该吃的苦头.
所以他待所有同性朋友都很好,唯独对我这个异性女友苛刻.
当然还因为我是猫,他是狗,我们本来就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差异.
然而,即使了然这点差异的存在,哪怕我天性热爱自由,这次却也因为爱情对所有困难甘之如饴,为他吃尽了苦头.
我在一家猫咪科技公司工作,年纪轻轻就做到总监,曾经也感情坎坷、起起伏伏,却很少会为喜欢的对象让自己太受委屈,而为了他我开了太多先河,埋葬了太多下限——傻猫终究是傻猫.
和他抱怨了几句,便告分手.
我没有什么好挽留的,只是有些许遗憾.
何必呢猫和狗本来就不能在一起.
一个在树上跳动,一个在地上跑动;一个怕水,一个喜欢水;一个热爱自由,一个喜欢枷锁.
只是,还是有点遗憾吧.
毕竟曾想着可以克服一切在一起,到头来原来只是一时冲动.
我还记得阿狗深思熟虑后和我说在一起,那时候我觉得他很认真,其实,很多事一开始就是勉强吧.
作为一只猫,我不会哭,说分手甚至还有一种重归自由的快乐.
对于阿狗,我并不想多想,没有什么可挂念的.
很多事说不清道不明的,比如说,前段时间我就有一个朋友,明明是只蜥蜴,偏偏要和蛇在一起.
蛇都不一定喜欢和蛇在一起,何况你是只蜥蜴只有被吃掉的份儿.
于是,不久后,我就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上埋葬的是他的心.
再比如,我认识一只熊,总是喜欢长相好看的母熊,结果好看的母熊要的是爱情和陪伴,不懂他要追求的事业.
所以,最后以离婚而告终,还送上了几套熊舍.
我还是很钦佩他的,分手不问过错,给与不计得失.
我没有他的气度,我是要想清楚的人,想清楚彼此得失进退的人,也因为想得太清楚而饱受苦恼.
你看,我想得太清楚的事就是,对于阿狗来说,我只是一只阿猫,这是我的属性和命运.
在一些抱定这种思想的狗的世界里,猫就是一种添麻烦的动物,所以一旦发生什么感情的困难,一定是猫又添了麻烦.
在人类的世界也是这样,有的男人总会认为,女人就是添麻烦的动物,或者认为女人就是来为自己分担麻烦的,可惜有些姑娘偏偏是猫属性,不想被认为添麻烦,也不愿被不合理地麻烦.
就这样,猫和狗走不到一起,男人和女人总有隔阂.
分手后,我先周知了自己的朋友,让他们不要在我面前试图撒狗粮,毕竟我是一只有尊严的猫,而不是楚楚可怜的狗.
另外,我告知了自己的父母,让他们明白我在这段感情中已经努力过了,结果不尽人意,也是天意,不必强求.
最后,我打开了一瓶庆贺红酒,红酒瓶上印的是老虎.
态度很明显,悲伤不会让我倒下,而会让我强大.
我很理性,并不需要因此感到悲伤.
我是一只长大却未上年纪的猫,看风雨已不再是风雨,望故人也不会潸然泪下,我记得人类有句诗写得很好:你走,我不送你.
你来,不管多大风雨,我都会去接你.
阿猫和阿狗,在不在一起,不必强求.
鼹鼠这个城市的居民低估了我们,鼹鼠.
特别是我们星鼻鼹鼠.
我们有立体嗅觉,能够识别出地下食物所在的地方.
厌恶阳光,阳光会让我们神经错乱.
说到这,我必须说说那些令人厌恶的蚂蚁.
他们勤劳又喜欢搞工程,把地下窝筑得那么大,没有敏锐的嗅觉,只能靠一个个没用的工蚁四处觅食.
也不懂保护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常常被高大的动物踩死.
但是我最厌恶的还是那些城市管理员.
他们称我们是圆滑的投机主义者,靠灵敏的嗅觉在黑暗的地下操作得了,我们可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只是想自己活得舒服一点,却偏偏有人厌恶我们这种生活方式.
实际上,我们可谁也没影响到,只是不符合他们的要求,比如勤劳、光明正大、样貌好看等的要求.
鼹鼠有鼹鼠的活法,对这些要求,我实在是不懂为什么要强加给我们,我们本来可就是"胆小如鼠"的、低调的动物.
猎豹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很适合我,下了船看到远处的高楼大厦,我就知道这是个适合我生活的地方.
再也不必屈就在蛮荒之地,在这里我可以大展拳脚.
难道还有谁比我跑得更快别管是什么,我是最有效率的.
自大、狂放,不,这些都是鼠辈对我的定义.
我对他们怎么看待我毫不在意,我个性张扬、桀骜不驯,而且英俊硬朗,没有必要和这些凡夫俗子混为一谈.
听他们说我的那些坏话就是浪费时间,没有人或者事,可以阻挡我在这个森林城市大展拳脚.
我要在这里开始自己的律师生涯,以前我就是靠着自己敏锐的嗅觉、快速的反应能力,追捕那些试图在法律上逃脱责任的人的.
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以高品质的服务,帮那些"可能"犯下错的动物逃脱,但是前提是他们给我足够的交换条件.
我厌恶那些道貌岸然的律师,比如河马和大象,都是不能言善辩的呆头律师,他们仗着自己是食草动物,就试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我进行谴责,有什么可谴责的在原始的荒野上,他们都得成为我的猎物.
在法庭上,我要让他们看清楚,王者还是王者,盘中餐还是盘中餐.
我走进了就职的律所,我看到了老虎,这里的头牌律师;还看到了鳄鱼,从来没有败诉记录.
因为招待的都是些名流,这家律所收费颇高,在我加入的一刻起,距离出人头地也就指日可待.
我刚到办公桌后坐下,就接手了自己第一个案子.
"猎豹听说你最不怕的就是难案""有什么好怕的"我抬头看了看,一只白头猫头鹰,这东西真是厌恶,没想到大白天的不睡觉,还跑到律所这么格格不入的地方.
"看得出来,你对我有点歧视""不敢不敢.
"我摆出恭敬的笑容,但是,得了吧,哪只猎豹会愿意和一只牙都没长的猫头鹰说话.
"哈哈,不要紧张.
都是玩笑的话.
"我心想谁和你紧张.
"来,这是你的新案子.
"猫头鹰松开爪子,一本厚厚的案宗落到了我的桌面上.
"什么大案这是……"我看了一眼封面,立案时间在上周,关键人物是……我吃了一惊,涉案人员竟然是本市的第一大富豪.
"对,就是他.
涉嫌谋杀.
"猫头鹰冷静地说.
我快速打开阅览了起来,而猫头鹰转身飞出了我的办公室.
豺狼,涉嫌谋杀.
豺狼这号角色绝非是一般人能够搭上边的,在早年来到这个城市时也是奋斗的主儿,绝对没有少吃苦少受累,而且耐力极强,在几次气候大变动的时候都存活了下来,并且还靠自己灵敏的商业嗅觉发现了城市里的盈利机会商机,很早就投身高科技和房地产.
而这次他的暴行,实属让人难以忍受.
人们几乎不相信他这么一个企业家,竟然会做出这么有失水准、极其恶劣的事情.
他猎杀了大熊猫一家,只留下了一只雌性熊猫,熊猫家的女儿,熊猫女儿在案发时恰巧不在家,回家便看到了家人全部遇害的场景.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不只是因为大熊猫一家实在是温顺的动物惹人怜悯,而且还因为作案手段极其恶劣.
熊猫一家一直过着采摘生活,因而住在城市边缘的山麓上.
但是因为城市扩张,豺狼集团要在熊猫一家的山头建设别墅.
熊猫一家并不喜欢别墅,都是保守守旧的动物,憨厚也不懂拆迁套利的操作.
豺狼集团多次试图重金买断,也没能让熊猫一家离开自己世代生存的山头,所以最后才起了杀心.
但是没想到熊猫女儿为了查看自家后院的竹笋生长状况,在家里安装了小型摄像头,从而败露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本来,豺狼集团觉得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可以痛痛快快把熊猫一家解决,却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bug.
豺狼总裁不但觉得自己手下人办事不利,还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现在百口莫辩.
后来豺狼顺理成章地被人搞到了公堂之上,这下就不是几个钱能轻易搞定的,所以才找到了猎豹所在的律师所,这所以强大的专业和泯灭的良心著称的律所.
但是,怎么看豺狼的案子都是一个烫手山芋.
非但证据确凿,而且手段无法无天,如果打赢了,当然是赚的盆丰钵满,但是也要被人唾弃和诟病.
如果没打赢,豺狼说不定会愤怒,不但收不到一分钱,还可能会惹上别的麻烦.
所以,这个锅才让他这个新来的背,但是猎豹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主,他想了没有一会,就开始着手准备豺狼的案子.
没想到,他赢了.
猎豹觉得这次自己不但在律所站稳了脚跟,而且抱着豺狼的大腿,自己一定可以平步青云.
没想到第二天,熊猫女儿来到了律所.
一只熊猫,用尽了她最大的愤怒和力气,将一个滴着血的豺狼头颅丢到了猎豹的桌子上.
"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接着一个挥爪,猎豹原本明亮的双眸失去了知觉.
熊猫女儿最终被关进了监狱里.
猎豹失去了视力,再也不能当律师.
直到有一天,猫头鹰在酒吧后的深巷里看到了猎豹,他像一片抹布一样贴在地上,毛发凌乱,皮毛肮脏,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容忍的馊味.
"这不是猎豹吗怎么没落成这种模样"如果不是猫头鹰把这个案子甩给猎豹,猎豹也不至于沦落如此.
此时此刻,猎豹已经两周没吃饭,得亏他还没有失去一个豹子的速度,前爪在空中一挥猫头鹰应声落地,接着猎豹将猫头鹰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我会为我的傲慢付出代价,谁不是呢"猎豹躺在监狱的床上,再也没有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模样.
猫和狗,不能在一起的恋人如果说我一点都不喜欢阿猫,那倒也不是实话.
我喜欢她,也曾总想着她,想和她在一起过日子,但是那样就有背了我原本的计划——我的计划就是离开她.
我是一只落荒而逃的狗.
我在自己所做的事业上倾注心力,然而在感情方面,实不相瞒,那种不确定性让我无法全身心的投入.
我喜欢阿猫的独立勇敢,但是我也厌恶她的独立勇敢.
她有时候会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们有争吵,而我不想在争吵上花费任何心力.
因此,为了避免争吵,我最终决定不再理睬她的感受.
这是不是很荒谬两个生命在一起恋爱,一方却刻意忽视另一方的感受.
但更令我难为情的是,她却竟然接受了.
她为我放弃她作为猫的高傲,为我委曲求全.
这样是不是很过分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她真的爱我.
或许是以前的经历让我无法相信异性,猫那种天然的自我,让我无所适从,我既不想听她的,有时也不能相信她.
我不勇敢,也不温柔.
我的职业是猎狗,要经常跨越到不同的城市,甚至是大洲,去寻找稀少高价的猎物.
在聚少离多的日子里,她总是等我,她等得越久,对她来说越是付出的多,越是消磨,越是难分难舍.
而对我来说,感情却日渐淡泊,直到有天,似乎淡泊到见她都懒得出门,淡泊到已经忘记最开始为什么喜欢她.
她越是用心,我似乎就越是不满足.
总之,我很累,心累.
她耗费了我的耐心,在一次次的争吵中.
但是我知道,是我的心经受不住争吵,害怕动荡,我总是希望感情一帆平顺的,不要争吵,所有的观点不要分歧,依附我的就好.
尽管这个要求那么得不合理,但是我还是希冀如此.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受的伤、经历的世界、拥有的性格、彼此的高下,谁知道呢总之,我错过她了.
但是仿佛,我的计划就是离开她,总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
忘记我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吧,这些充满自我反思都是不准备改变的缺点,就让他们伴随我好了.
可是,为什么,想到阿猫的时候,会开心会难过我不值得,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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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小姐为什么喜欢和厌恶是相伴而生的,为什么我们可以对一棵树欢喜若狂,对另一棵也爱不释手,我无法理解爱情,也无法理解猴子对树,以及猴子对猴子之间的感情有什么差别.
或许,我根本无法感受别的猴子的感受.
所以,我厌恶自己.
与其在猴群中,我宁愿自己待着,不被发现,也没有这种喜欢与不喜欢的困扰.
我宁愿和地上的石子为伍,宁愿与天上的鸟对望,宁愿感受风的抚触,也不愿意走进猴群.
我是只无法融入集体的猴子.
说实话,比起猴子我更想当一只鹰,那种可以把猴子撕碎的生物.
不是说我想撕碎一只猴子,而是我希望"无情"能够成为可以被接纳的常态,我想"正常拥有"和鹰一样的无情.
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无法知道.
但其实我很关心自己的母亲,却无法做臣服猴王的猴子,也无法接受其他猴子阿谀奉承的萎靡之态.
作为一只母猴,我实在不自量力.
我不是觊觎权力,而是觊觎自由,精神上的,肉体上的.
可怕,有时候想想我真是个可怕的猴子,这样下去该如何继续生存.
我随着猴群从一片树林到下一片树林,小心翼翼跟在最后,不要被大型猫科动物发现,不要被鹰发现,也不要被走在前边的猴群太过注意.
我想消失在一切的视野之中,我内心向往的自由是不被过问的自由,不必屈从本性的自由,不必屈从身而为猴的角色天性,但也绝非神一般的无所不能的自由.
如果我是猴王,就会打破所有的规则,让猴子可以做自己,但我深知这样对集体利益有害无益.
我该勇敢审视自己所面临的一切,接受自己没有自由的现实,但却像鸵鸟一般缩起脑袋来,不愿意面对任何强加到我身上的现实.
我放慢自己的脚步,猴群终于消失在了视野之外,我成为了森林里一只孤零零的猴子.
没有了群体的庇护,我仿佛感到自己就是一块剔骨肉,等待肉食者随时光临.
我有点害怕,但是猴群已经完全消失.
我为什么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我可只是一只刚刚成年的母猴,为什么要这样形单影只地挂在一棵树上.
我在大树枝头伸展观望,无限的森林一片树冠连着一片树冠,几只鹰在一公里外盘旋,我下意识地缩了缩头,然后看了看脚下,森林的地面发出各种神秘的声响,却又除了腐木上爬行的蚂蚁外什么也看不到.
我趴下了枝头,长舒一口气,停留了一段时间.
一抬头,鹰已经从一公里外挪位到了我的头顶,我大吃一惊,用出最大的力气从枝头腾跃而下,迅速到达了另一个枝头,从而侥幸躲过了鹰的第一次攻击,接着第二次攻击来临,我继续拼命腾跃,从枝头向下迁移,来到了低处的树干上,被树冠保护着,鹰难以继续深入,旋了两圈,悻悻而去.
"这世界上哪有简单的事呀,哪有天上掉下来的自由,所有的自由都是有代价的.
"我从一棵树转移到了另一棵树,仔细听着周边的声音.
如果说在这片森林里,一条蛇可以活得下去,一个虫子可以活得下去,一只鸟可以活得下去,那我也可以.
我认真地走着.
不让自己去记得猴群的好,不去想臣服猴王可得的庇护,不去想该如何通过摘虱子来赢得其他猴子的好感.
我宁愿冒着危险孤单着.
但我也知道,这是多么的愚蠢,森林里几乎没有单独活下去的猴子.
我风餐露宿,勘测地形,四处查找安全的树冠落脚,这些日子已经把大片森林摸底得透透,尽管几次身处险境,但都好歹化险为夷.
我没想到自己能存活这么久,而且自己也越发强壮.
突然有一天,我在自己精心挑选的一处果树上休息,一个猴群叽叽喳喳地来了.
先是有几只猴子在我新发现的果树上驻扎,然后其他猴子也跟着围了起来.
我打算离开却被发现了,猴群对我不算友好,或许是因为独立生活的日子让我整个看起来都比正常的母猴强壮了一些,甚至凶猛得不再像一只母猴.
我的身躯比母猴更大,而且目光如炬,四肢发达,为了生存,我可以从七八米外的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精准到位.
母猴看到我觉得我有些怪异,而公猴看到我也无法把我想象成一个"正经"母猴.
我决定把这块区域留给猴群,然而,猴王却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不是好战分子,而这只无脑猴王却显然喜欢挑起事端.
他开始大声嘶吼,漏出红色的牙龈,然后举起长臂让自己显得更加强壮,这不是该对母猴使用的示威姿势,我拒绝他这样咄咄逼人.
我没有回应,试图继续离开,而公猴却没有息事宁人的迹象,他三步并作两步爬到我面前的枝头,然后向我亮起他的生殖器和红屁股,这让我极度恼怒.
于是,在他向我展示红屁股的那一刹那,我徒手折断了他脚下的树枝,猴王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反应便从十几米的枝头摔了下去,尽管中间有几个枝丫缓冲,但是不巧却被一根树枝划破了肚皮,接着躺在森林的地面就再也没有起来.
我回头看着猴群,露出了我的牙龈和牙齿.
就这样,我终于拥有了我的猴群.
成为了这个森林里唯一拥有猴群的母猴.
后序我不相信人生是一场绝对的喜剧.
也不相信人生是一场绝对的悲剧.
我努力用我稚拙的尝试,用时空、幻想、意念,打破对科幻小说、推理小说或是文艺小说的原有印象,写了六个悲剧,同时是六个喜剧故事.
悲喜交加、是非同在,或许就是我们所面对的这个混沌世界的运行法则.
对于其中的正反两面,有时候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我们理解他们的方式,使得这些故事被解读.
正如开篇所讲,前四个故事其实通过隐秘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但在后序,我不准备赤裸地解开谜底,因为如果有读者坚强地看过这几个略微烧脑的故事,可能就已经看懂了这些故事的隐含线索,有的是人物关系、有的是地点、有的是时间.
打破、重组、并行、错行,形成一种元素的窥视感,是初阅文稿的朋友给到我的反馈,也我想在写作中呈现的一种艺术观感,即使写作技能尚且未入佳境,还偶尔显现儿童的笨拙,也希望读者能看得到我的诚心.
后两个的故事,《定制婴儿》其实是受启发于2018年甚嚣尘上的基因改良社会讨论,我不想介入当下繁复的伦理讨论,而是跳脱出去延伸和幻想的一个"勇敢怪物",基因馈赠给故事主角礼物,同时又赠与他灾难,把他从"人"变成一个亦正亦邪的无法定义的"怪兽".
而《羽毛》的大背景其实是基于人类对生态环境破坏的反思.
令人叹息的是,人类站在地球食物链的顶层,却没有担负责任,地球有无数美好的生物正掉落自己生命的"羽毛",而人类也逐渐自食恶果.
在故事里那个男孩、男人、老人所想保护的女孩,只是一种隐喻,代表地球上比人类还要久远的智慧和灵魂.
受限于技能,或许也受限于我爱故弄玄虚的天性,希望故事不至于太过隐晦.
如果你能读懂我按捺又极力想表达着的,那就会看到,我试图描述的不是故事,而是人生、社会、自然、宇宙,在窥视镜头里的零星一点.
彡野(Shanye)2020年5月4日TableofContents版权信息目录引言前序在宇宙里穿梭的房间没有双腿的舞者被谋杀的女人重置人生定制婴儿羽毛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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