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纱绘声绘影10

绘声绘影10  时间:2021-02-25  阅读:()
楔子鬼……这是无数世代以来,为人所公认的一个不祥而恐怖的字眼,照一般的说法,人死了便成为鬼,鬼之为物,来无影,去无踪,有形无质,隐现无常,在世俗的传说与故事中,有各色各样的鬼.
任你胆大包天,一谈到鬼,无不惴惴然而变色焉!
世间真的有鬼吗子不语怪力乱神,鬼是其中之一,而被尊为万世师表的孔老夫子,也仅止于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到底这是无稽之谈,还是真有其物但,天下事有时不能以常理而断,居然有人丧时废事,一心切盼着鬼神的出现.
这是一个废墟,断瓦残垣,蔓草荒烟,即使是大白天,身临其间,仍觉有些鬼气森森,不寒而栗.
废墟是无双堡的一部分,包围在堡墙之内,全堡只剩下前面的一半.
江湖人,都不愿提到无双堡三个字,不知是慑于他以往的威望,还是别有原因月色凄迷,秋萤闪烁.
一条窈窕身影,兀立在废墟中,远望,似乎也是废墟残物的一部分,她,每夜出现,风雨其间.
为什么为什么……内容简介月色凄迷、秋萤闪烁,一个衣裙飘曳的窍窕身影,在无双堡的废墟间缓缓游动.
是人,是鬼是幽灵或是冤魂……由此,引出一段离奇而令人眼花缭乱的故事.
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满怀仇恨,在隐居多年后,重返武林.
他要寻找那个淫其妻、废其家的仇人.
孰料,却隐入了举步维艰、险象环生的境地.
一场罕见而暴烈的搏斗,正在悄然孕酿.
正义、还是邪恶仇人,还是朋友令人难辨.
而陈年悬案的新发现,更使人莫测高深.
武同春在血与火的磨炼中,练就了"玄黄剑法",终于旧怨澄清,深仇得报.
那游荡于无双堡废墟中的身影,亦得昭然……本书气势雄伟,故事惊险曲折,情节独出心裁,跌宕起伏,读来别有一番风味.
劫火鸳鸯(上)一凄清的月色,照着死寂的废墟,残壁危柱,在月光下像幢幢鬼影.
废墟中央,隆起一座圆形的墓头,如果走近去看,可以看出墓碑上刻的是"亡妻武吴凝碧之墓"几个字.
不远处的前端,隐有灯光,这是半个废墟.
此刻,一个裙裾飘曳的窈窕身影,在废墟间缓缓游动,像传说中的幽灵.
她是谁是人还是幽灵不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向这边移来,那幽灵似的女人身影,突然消失了.
小小的身影来到废墟中央的墓前坐下,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奇怪!
这种时辰,这种境地,这小女孩竟然敢来小女孩兀自坐着,口里喃喃出声:"娘啊!
您在哪里为什么要撇下我"然后是抽咽的声音.
那消失的女人身影,再度出现,缓慢地向小女孩移近,无声无息.
"呀!
"小女孩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女人开了口,声音十分柔和:"孩子,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小女孩背脊紧贴着墓碑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是谁""一个过路的人.
""可是……这里……并不是路.
""我打从外面经过,见月色很好,所以就进来想一个人静一静.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别怕.
"小女孩用手按住胸口,睁大了圆溜溜的眼,哆嗦地道:"我不怕,什么……也不怕.
这是我的家,我常常来的……""孩子,是不需要怕!
""我可以……叫您阿姨么""当然可以.
""阿姨,您长得好美,我知道……您不会是坏人.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
""噢!
我叫武遗珠.
""武遗珠……遗珠!
""是的,武遗珠.
""这么晚了,你怎么敢来这里""我常常来的,有时在白天,有时在晚上.
""来做什么""来看我娘!
""看……你娘,你娘在哪里"遗珠用手拍拍墓碑,道:"我娘就躺在这里面.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凄声道:"你家里有些什么人"遗珠深深吐口气,道:"连我一共四个,有爹,有妈,还有江姥姥……""你有妈""是的,她是娘死后爸娶的,因为我不是她生的,她不喜欢我,爹也不喜欢我,只有江姥姥疼我,她是我家三代的管家.
"女人上前一步,用手抚着遗珠的头顶,幽幽地道:"孩子,你很可怜.
"遗珠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但随即又平定下来,仰首道:"阿姨,我不可怜……""你……不可怜,为什么""我不要人家说我可怜.
我长大了要做个女侠,行走江湖,杀坏人,救那些真正可怜的人.
""你想做女侠""是的!
""你在练武""不,我妈不许我练,也不准江姥姥教我.
""你爹呢""我爹离开家快一年了,说是出去办事,不过……爹在家他也不会教我的,因为他不喜欢我.
""你爹为什么不喜欢你""不知道,反正……他在家的时候,一天难得说一句话.
"又是沉默.
久久,女人开口道:"孩子,那你怎么能当得了女侠"遗珠嘟起小嘴道:"等我长大些,我就要出去拜师学艺!
"顿了一顿,又道:"听江姥姥说,我娘很美,武功又高,可惜她死了,不然……"女人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娘是怎么死的"遗珠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哀声道:"听江姥姥暗地告诉我,这地方原本叫凝碧园,很美很美,是用我娘的名字取的,我就在这里出生.
我娘在生下我之后,有一晚突然起火,我娘被烧死了,我是江姥姥救出来的.
自从园子被烧以后,爹就遣走了堡里所有的人,并封了堡门……"女人掏出罗帕拭泪.
遗珠期期地道:"阿姨,您怎么哭了""你娘死得好可怜,我听了也难过.
""阿姨,您的心肠一定很好!
""遗珠,我每天晚上来教你武功好不好"遗珠先是一怔,继而喜不自胜地道:"阿姨也……会武功""唔!
""真的要教我""当然是真的.
""那……我……该改称您师父,现在就拜师……"说着,拜了下去.
女人拉起遗珠,揽在怀里,激动地道:"孩子,用不着,还是叫我阿姨吧!
"遗珠摇头道:"不,我要称您师父,这是规矩.
""好吧!
随便你!
""师父,今晚就开始么""不,太晚了,你该回去睡了,明晚再开始.
""师父,现在嘛!
""不成,大人会找你.
""才不呢!
我妈根本不理我的事.
""瞧!
有人来了.
"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传了过来.
"遗珠!
遗珠!
"遗珠悄声道:"是江姥姥.
"女人急声道:"记住,我们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说完,一闪而没.
一个白发老妪迅快地来到.
遗珠迎上去道:"姥姥!
"江姥姥"嗨"了一声道:"瞧你这丫头,总是不听话,又到这里来.
咦!
方才我远远地好像看到一个人离开,那是谁"遗珠故意惊声道:"人,没有啊!
""没有""姥姥,您上了年纪,一定是眼花了,这里只有我一个.
""好了,跟姥姥回去,这地方不是小孩子可以来的.
"一个月弹指而过.
遗珠每天晚上偷偷来此跟那神秘的女人习艺,双方由陌生而熟稔,情同母女,一个自幼失去母爱的孩子,对于温情的感受,是超过一般孩子的.
像每天一样,起更时分,遗珠来到废墟.
不例外地,神秘女人已在坐候.
遗珠像飞燕般投入女人怀里,兴高采烈地道:"师父,我会了!
"女人抚着遗珠柔柔的嫩发,道:"你什么会了""您教我的心法,昨晚我在床上一夜打坐到天亮,已经能控制住那股气.
""孩子,你本来就聪敏过人,所以才有这么快速的进境.
""师父,您下一步教我什么""下一步孩子,还早哩!
你现在只是扎根基的第一步,必须按部就班地来.
对了,我给你带来一瓶药,你每三天服一丸,伐毛洗髓,可以助你功力速成.
"说着,把一个小瓶递与遗珠.
遗珠接过,起身,小心藏好,道:"谢谢师父.
"女人笑笑道:"遗珠,今晚我教你一套掌法,你在练完心法之后,用以活动筋骨,现在我们就开始.
"整整一个时辰,遗珠算领悟了这一套掌法.
女人突地以沉重的声音道:"孩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遗珠小脸一变,伤心地道:"师父不要珠儿了""不是不要,只是暂时离开.
""为什么""因为师父要去办件事.
""师父,您……带我走吧!
""哦!
不,你有家……""我没有家,没有人疼我,我像是个孤儿.
""遗珠,不能这样说,你好好用心练习师父教你的内功心法,还有那套掌法,到了一定的时间,师父定会来教你进一步的武功.
""师父,您不要走嘛!
""孩子,不成,师父有师父的事.
""师父真的还会回来""当然!
""不骗珠儿""孩子,师父怎会骗你!
"蓦地,一声惊叫倏地传来:"鬼!
"孩子毕竟是孩子,遗珠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吓得心胆俱寒,尖叫一声,扑向她的师父,但扑了一个空,扑在地上,眼前什么也没有.
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起来,不由又尖叫出声!
一看,栗声道:"姥姥,您把我吓死了!
"江姥姥脸色十分难看,发着抖道:"快跟我回去,以后不许再来.
"遗珠转目四望,不见师父的影子,心想:"奇怪,师父怎么会突然不见了江姥姥为什么突然叫鬼"江姥姥再次道:"走,快走!
""姥姥,怎么回事嘛""不要多问,快走!
""姥姥,您刚才为什么……""丫头,你走是不走"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怎么回事"来的是个二十六七的少妇,目芒冷得怕人.
江姥姥忠顺道:"少夫人,没什么,我来找遗珠回去,怕她着了凉.
"遗珠怯怯地唤了一声:"妈!
"少妇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死丫头,下次你再敢到这里来,我打断你的一双腿.
"说完,目光转向江姥姥,道:"姥姥,我听见你在喊鬼,怎么回事"江姥姥期期地道:"我……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跟遗珠在一起,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少妇惊声道:"一个女人"目光不期然地扫向坟墓.
遗珠道:"准是姥姥眼花!
"少妇冷哼一声道:"死丫头,我再说一遍,以后不许到这里来,不然打断你的腿.
""妈!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走!
"一声幽凄的叹息传了来,令人毛骨悚然.
少妇猛一跺脚,闪电般循声扑去,登上颓垣,游走一圈,任什么也没发现,又回到原地,粉腮一片铁青.
又是一声叹息传来,似乎就在身边.
难道真的有鬼少妇脱口厉喝道:"什么人装神扮鬼"没有反应!
江姥姥紧紧拉住遗珠,口里喃喃地道:"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碰到这种事.
"吐了口气,又道:"少夫人,我们还是进去吧!
"少妇显得色厉内荏地道:"我不相信世间真的会有鬼.
死丫头,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我不知道.
""你敢骗我""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江姥姥突地用手遥指着栗呼道:"少夫人,瞧!
"远处,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自空中冉冉而没,凌空御虚,像一个幻影,人是无法踏云而行的.
鬼!
除了鬼无法办到.
少妇面色变颤声道:"难道会是她,天下……真的有……"她是谁遗珠想问却不敢,但她看出那御空而行的,是师父的身影.
鬼,她想到江姥姥刚才的惊叫,难道师父真的是幽灵而不是人是的,师父每次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在眨眼间神奇地消失,现在竟然能飘浮在半空中,不是鬼是什么想着,紧抓住江姥姥的衣角,小脸顿现苍白,一颗小心狂跳不止.
转念又想:"如果师父真的是鬼也好,她那么和善慈祥,一点也不可怕,娘死了,当然也是鬼,可以向师父打听娘在阴间的情形……"少妇挥挥手,颤抖着声音道:"我们回屋里去.
姥姥,明天设法把园门堵死.
"说完,当先奔去.
江姥姥拉着遗珠的手,缓步后随.
遗珠忍不住问道:"姥姥,妈刚才说……那影子是谁""不要问.
"接着又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她阴灵不散""姥姥,告诉我嘛!
姥姥……"就在此刻,一条人影疾掠而至.
江姥姥和遗珠同时大吃一惊.
来的,是个锦衣人,看上去年纪三十不到,英挺秀逸,标准的美男子.
江姥姥吐了口气,道:"少主,什么时候回来的"锦衣人冷冷地应道:"刚到!
"遗珠轻唤了一声:"爹!
"想趋近前去,但又止住了.
锦衣人"唔"了一声,父女之间,似相当隔膜.
他是谁他就是"无双堡"少主武同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无敌剑"的儿子.
武同春冷电似的目芒四下一绕,道:"遗珠不该到这种地方来的.
姥姥,以后请你看牢她!
""是的!
""你先带遗珠回去.
""少主……""我要在这儿待一会.
"江姥姥牵着遗珠,默然离开.
武同春走到墓前,站定,目注墓碑,咬牙恨声道:"凝碧,你毁了我一生,使我家门蒙羞,我把整个心献给你,你却拿来践踏,你真是阴魂不散么显现出来,这段公案还没了!
我发誓不论天边海角,要找到许中和那衣冠禽兽,把他碎尸,才消我心头之恨.
"一阵夜风掠过,卷得枯枝败叶沙沙作响,一片乌云掩去了月色,废墟顿呈黝黯,显得鬼气森森.
武同春似乎怨毒极深,又开口道:"你被天火烧死,给你检骨造墓,是基于仁心,我恨你,永远恨你!
"半晌之后,又喃喃地道:"鬼,天下根本没有这鬼魂,如果真的有,那更好,显现出来看我武同春能不能杀鬼.
"微风飒然,似一片枯叶落地.
武同春机警地斜闪八尺,回身,吐口气,道:"锦芳,是你!
"来的,是武同春的续弦妻子华锦芳.
武同春又道:"你怎么不声不响的来""是你自己失神,没察觉.
""你真的看见……""不单是我,江姥姥也看到,而且不止一次.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离家之后.
""这倒是奇怪了!
""据姥姥说,身影很像凝碧……""不可能,埋了七八年的人……而且,当时火焚之后,是我亲自在铜床空架下收检焦骨予以埋葬的……""当年怎么起的火""到现在还是个谜,我猜想……可能是那贱人自知没脸再活下去,而在坐褥时引火自焚的.
""你确知遗珠是许中和的孽种"武同春痛苦至极地道:"家门不幸,不要再提了!
"华锦芳惊叫一声,猛可里抱住武同春,栗声道:"你看,那边断墙上……"武同春下意识地心头一震,抬眼望去,只见十丈外的断墙上,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像半个人身,一咬牙道:"我不信这邪!
"推开华锦芳,亮出长剑,闪电般掠出,弹起,飞扑至断墙.
"嘎!
"地一声,那影子掠空冉冉而去.
武同春回到原地,收起剑,道:"原来这就是你们见到的鬼.
"华锦芳惴惴不安地道:"是什么"武同春道:"这叫疑心生暗鬼,是一只灰鹤!
""灰鹤""可不是,只是体形比一般的特大些就是了.
""可是……以前我看到的影子的确是女人的身形……""算了,锦芳,世间不会有鬼的,我们回去吧!
以后别再到这里来就是了.
我准备后天动身……""你……又要出门""这桩公案不了,我寝食难安,我之所以腆颜出江湖,就是为了这桩公案,不然早该埋名隐姓了,我……实在没脸见人.
""同春,你……就不能放过么""办不到!
""八年,恨也该消了……""消不了,也忘不了.
""可是……当初……为什么把遗珠……"武同春的内心,起了痛苦的痉挛,闭上眼道:"孩子没有罪,我能把她怎样走,别说了!
"赤日炎炎,大地变成了像个蒸笼,即使赶脚行商,也都趋凉歇脚,避过这烤人的日午,官道被晒得瘫痪成一条死蛇,前后路不见人影.
可是,竟然也有不怕热的,一个锦衣人,顶着烈日,踽踽行走在官道上,一顶马连坡大草帽,遮去了整个脸,看上去显得十分神秘.
无独有偶,锦衣人身后,紧跟着一个老和尚,身穿百衲僧袍,手拄禅杖,斜挎一个黄布袋,光秃秃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泛亮,如果近看,便可发现这老和尚面如红婴,没有一丝汗痕,似乎热是别人的事,与他不相干.
不久,路边出现一株伫立如再盖的大树,树下一些石头,已被不断来往歇凉的人磨得精光溜滑.
锦衣人折向树下,拣块石头坐了,摘下草帽披风,这一露了脸,展示出是个俊逸非凡的美男子.
那老和尚也到树下落座,自顾自地嘟囔着道:"佛说有缘,老衲总算撞上了缘.
"锦衣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仍不言不动.
老和尚又道:"无缘即是有缘,佛言是不妄的.
"锦衣人似乎忍耐不住了,偏过头,冷电似的目芒在老和尚面上一绕,道:"大师怎么这等不识相"老和尚眉毛一挑,道:"老衲如何不识相"锦衣人语冷如冰地道:"盯踪在下,意欲如何"老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纳凉,老衲也歇脚.
这是官道,并非私产.
"锦衣人冷哼了一声道:"在下并非今日才出道,大师跟踪在下业已三天.
"老和尚淡淡地道:"也许是凑巧同路,施主何必多心"锦衣人道:"这就未免太巧了罢!
"老和尚又打了个哈哈,宏声道:"阿弥陀佛,这就是佛家所谓的缘.
"锦衣人报以一声冷笑,道:"在下不懂禅理,大师还是省了吧!
"老和尚不舍地道:"施主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锦衣人没好气地道:"大师是缠定在下了"老和尚道:"老衲只是随缘.
"锦衣人虎地站起身来,朝老和尚上下一打量,若有所悟似的道:"如果在下所猜不差,大师当是名动宇内的圣僧'无我大师'""哈哈哈哈!
施主眼力果然不差,老衲正是.
""失敬了!
""好说,施主当是无双堡'无敌剑'的嫡嗣"不错,这锦衣人正是离开家重出江湖的武同春.
武同春脸色微变,抱拳道:"不错,在下武同春,大师有何指教""无我大师"缓缓起身,沉凝地道:"恕老衲直言无讳,施主先尊号称'无敌剑',但武学如瀚海,尤其剑术一道,更为精奥深远,施主系出名门,堪称此道翘楚,当可继承先尊之号.
"武同春先是一愣,既而微哂道:"大师说这话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无我大师"道:"老衲有意助施主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无我大师"享誉武林数十年,是硕果仅存的几位白道高手中的魁首,武功深不可测,一般习武的人如能得这位老和尚垂青,那真是磕头碰到天,平步青云了.
但武同春是名剑手之后,自有一份傲气与自尊,当下哈哈一笑道:"大师,先严这外号是江湖朋友信口叫的,先严从未自道出口,更是不敢以此自诩.
同春何物,竟敢继无敌之号,不敢奢望,更不愿企求,大师的好意心领了.
"说完,拱手一揖,转身便走.
"无我大师"飘然上前,拦在前头道:"施主会错老衲的意思了,老衲并非好为人师,也无意收徒……""那大师的意思是……""应天命,随缘法,助施主名至而实归.
""抱歉,在下无意争名,也无心扬名.
""愿为武林众生结个大善缘么"武同春大为困惑,像"无我大师"这等显赫的人物,普通武林人想见一面都很难,没想他竟然主动地找上了自己,内中必有文章,但自己抹下脸皮,重出江湖,目的是为了断一桩不能为外人道的公案,以后便要永绝江湖了.
心念之中,冷漠地道:"借用大师一句话,在下无缘,请了.
"说完,绕侧昂首而去.
"无我大师"怔怔地望着武同春的背影,自语道:"舍此别无他求,为了挽回劫运,只好不顾身份了!
"自语声中,大袖飘飘,行云流水般地跟了下去.
武同春一路驰去,对于"无我大师"的事,他很快就抛诸脑后了,因为他只想着自己的事,除此之外,什么天大的事都与他无关.
路旁不远,出现一座丛林,青翠苍茏,在这种盛暑天,给人心理上一种清凉的感觉.
武同春足身离开官道,向那丛林走去.
接近,看出是一间大庙,被包裹在绿荫中.
穿过林荫道,是个不大的场子,连接庙门.
武同春心想:"口渴得难受,喉头里干得要起火,到庙里去讨杯水喝吧!
"于是,他迳直走向庙门,目光扫处,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庙门槛外的石阶上,整齐地排着四具尸体,一色的黑衣劲装,他一个箭步弹了过去,不错,是四具死尸,不见血,死状很安详,像是熟睡了般地.
死者是什么来路什么人下的手为什么会死在佛门禁地狐疑之间,一条人影,出现在门里.
武同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现身的,竟是分手不久的"无我大师",这和尚怎会超在自己的前头"无我大师"合什道:"施主,有缘啊!
刚分手又见面了.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目光一扫四具黑衣人的尸体,寒声道:"人是大师杀的""无我大师"再次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老衲出家人,怎能轻易犯戒.
""那……""杀人者已先老衲一步离开了.
""是何许人物""施主不妨仔细看看被害者,是如何致命的.
"武同春深深透了口气,仔细审视,什么也看不出来,摇摇头,期期地道:"在下浅陋,看不出来……没有伤痕,也不像中毒……""无我大师"道:"这就已经说明了.
"武同春皱眉道:"说明了什么""无我大师"目中精光一闪,道:"想想,江湖上谁杀人无痕"武同春心里"咚"地一跳,栗声道:"接引婆婆""无我大师"颔首道:"施主见识不错,但只说对了一半.
"武同春期期地道:"一半,为什么""无我大师"正色道:"杀人的手法是一样,但不是'接引婆婆'本人,而是她的传人,就是近来江湖中盛传的恐怖人物'黑纱女'!
"武同春脱口惊叫道:"黑纱女""不错,施主见过么""只是耳闻,大师……""老衲曾经瞥见过,但不知她的庐山真面目,仅知她是个女子,年纪不大,黑纱巾覆面,同时黑纱巾也是她的标记,身手极高,不逊于乃师'接引婆婆',尤其是身法,以老衲所知,即以身法冠绝武林的'鬼叫化',也瞠乎其后.
"武同春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她为什么要杀人""无我大师"摇头道:"只她自己知道.
""她属于魔道""应该是介于正邪之间,不过……以老衲所知,被杀的多属江湖恶者.
""眼前这四个……不知是什么来路""你不见死者衣襟上的号志"武同春低头一看,果见死者衣襟上绣着白色的乾坤二爻的标志,不由惊声道:"是'天地会'!
""无我大师"道:"不错,正是以武林之主自居的'天地会'属下弟子.
"武同春吐口气,道:"'天地会'崛起江湖不过五年,搅得中原武林一片血雨腥风,生杀予夺,唯我独尊,是该杀!
""无我大师"宏宣了一声佛号,道:"善哉!
施主侠肝义胆,嫉恶崇道之心可见一斑,愿与老衲深谈么"武同春心念一转,道:"小子无才无德,既不为侠,也不称义,敬谢不敏了.
"不待对方的反应,掉头疾走而去,身后传来老和尚的叫唤,但他充耳不闻,步伐反而加速.
一口气奔行了十来里.
日头西偏,暑气稍杀,眼前出现一片莽林,官道从中央穿过.
武同春用手指顶了顶帽檐遥遥望了一眼,自语道:"穿过林子便有镇市,该打尖了!
"突地,四五条人影迎面奔来,匆匆擦身而过,像逃避什么恶物似的,其中之一刹住身形开口道:"喂!
朋友,看你的装扮,定也武林同道,快回头吧!
前路不通,犯了忌,平白送命可不值得.
"说完,飞也似赶向同伴去了.
武同春大为愣愣,呆了一阵,继续前行,到了林口,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刹住步子,脱口道:"黑纱女!
"路边头一株大树的横枝上,挂了一条黑纱巾,在迎风招展,这是既神秘又恐怖的"黑纱女"的标志,现在他明白刚才那匆匆逃走的路人示警的原因了.
"黑纱女"为何亮出标记阻路闯越便是犯忌,回头还是绕道堂堂无双堡少堡主,如此不顾名头么武同春犹豫了一阵,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心想:"名头,自己还有什么名头可言无双堡名存实亡,武同春早在八年前死了,出江湖只为了平心中之恨,对象只有一个,还争什么强,斗什么狠.
"心念之中,回转身……两骑怒马,疾驰而至,到了近前,紧急勒缰,唏聿聿一阵嘶鸣,人立而起,扑了武同春一头一身的黄尘.
换在八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剑,而今天,他是豪气全消,本能地横了对方一眼,拍拍尘土,就待走开.
他原不想惹是生非,别人偏不放过他,也许,这是江湖人的劣根性.
马上人之一暴喝:"别走!
"武同春止住了脚步,这时,他才看清马上是两个面目狰狞的中年人,一瘦一胖,喝语的是那胖子.
那瘦子接着道:"看你这身打扮满像那么回事,你看到一个女人形的穷酸由此经过么"态度蛮横,说话无礼,武同春本待发作,想了想又把冒起的火压了下去,拉拉帽檐,冷漠地道:"没看到!
"那胖子大剌剌地道:"报上来路!
"武同春虽说豪气早消,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股傲气是混没不了的,他没抬头,寒声说道:"各走各的路,没有报名的必要.
"瘦子嘿地一声冷笑道:"你知道我哥俩的来路吗"武同春道:"在下不想知道.
"瘦子道:"偏要你知道.
"胖子凑和着道:"兄弟,别唬着他了!
"瘦子打了个哈哈道:"听清楚了,'巴氏双虎',不陌生吧"武同春心中一动,"巴氏双虎",恶名昭彰,在中原道上,是令人侧目之徒,当下故意淡淡地道:"没听说过!
"胖子暴笑了一声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抬起头来,让大爷看看你的五官德性!
"武同春硬吞下一口恶气,身形一旋,到了两丈之外.
"巴氏双虎"各各怒哼一声,跃下马背,把武同春拦住.
瘦子狞声道:"你刚才说没听过我兄弟的大名,现在让你永远记住,三代人都忘不了.
大哥给他逗逗乐子.
"胖子掏开五指,抓向武同春的大草帽.
武同春脚不移,身不动,笔直地飘了开去,这一手,表现了他的功力.
瘦子"咦"了一声道:"看不出还真有两下子,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还真会把大爷看扁.
"随着话声,手一扬,三点寒星呈品字形射向武同春上盘,一尺之隔,投手即至.
武同春反腕一捞,摊开手掌,是三颗歹毒的天狼钉,不由怒哼出声,一抖手,投向身旁一块巨石,火星迸处,三颗天狼钉品字形嵌在石面上,深浅一致,手法力道,令人叹为观止啊!
"巴氏双虎"互望了一眼,当然他们俩不能吃这个瘪,霍地拔出佩剑,挪步移身,站成犄角之势,胖子暴喝道:"拔剑!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无此必要!
"瘦子道:"不敢么可以,报上来历名号在地上叩个响头,我兄弟饶了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同春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仍然没抬头.
这种起手式,可以说大背武术常轨.
胖子脸色一变,道:"兄弟,看他的起手式!
"瘦子脸皮抽动了数下,栗声道:"无双堡独门剑法!
"胖子跟着叫:"无敌剑!
"瘦子期期地道:"听说无双堡在八年前被一把火烧成废墟,业已遣散堡众,封了堡门,这些年不见有人在江湖走动,这……"胖子深深一想,道:"朋友难道真的是十八岁扬名的武少堡主"武同春没有答腔,帽檐遮住脸,显得十分神秘,倒是那支斜撇的剑,剑身泛出雪也似的白光,这是迥异于一般之处,通常剑刃是青芒.
瘦子脸色数变之后,道:"大哥,看他剑,假不了,我听说过.
"胖子立即顺风转舵,自找台阶,挤了挤眼,道:"兄弟,算了,彼此素无过节,还是追人要紧.
"说完,偏了偏头,两人收剑上马,双腿一夹,穿林而去.
武同春缓缓回剑入鞘,转身面对林道,心里想:"'巴氏双虎'有目如盲,竟然没发现'黑纱女'的标记,这一入林,是自寻死路.
"心念未已,忽闻"砰砰"两声,"巴氏双虎"栽下马来,连哼声都没有,也不见有人现身出手,两乘空骑泼剌剌狂奔而去,不由心头大震.
"黑纱女"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毁了"巴氏双虎""巴氏双虎"在江湖中不是泛泛之辈,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照"无我大师"的说法,"黑纱女"跟她师父"接引婆婆"一样,为人介于正邪之间,她在此地亮出标记阻路,心非无因,那是为了什么"巴氏双虎"追索的所谓女人形穷酸是谁呆立了一阵,武同春准备走回头路,不去招惹"黑纱女",就在此刻,林子里突地传出一个森冷的女子声音道:"犯忌者死!
"武同春下意识地吃了一惊,不用说,发话的是"黑纱女",这句话,不但目中无人,还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武同春被勉强抑制的傲性蠢然欲动,心念三转之后,傲性又消失了,八年前发生的诛心事,使他丧失了在武林中昂头的勇气,当下片言不发,转身举步,就待要离开……"黑纱女"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子当知趋吉避凶,姓武的,这不能说是你没胆.
"随之,是一声充满讥讽意味的冷笑.
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武同春再灰心丧志,也不能让一个女子看得不值半文钱,潜在的傲性,无法抑制了,转身,大步向林道中走去,心里存着警惕,以防对方猝然的袭击.
走,没有动静,空气诡谲万分.
顾盼间,来到了"巴氏双虎"陈尸之处,此刻,他才发现双虎襟上的乾坤符志,不由心头一动,暗忖:"原来双虎也是'天地会'的弟子!
"刺耳的阴冷声音,又自林间传出:"姓武的,你不怕死"武同春指顶帽檐,目光扫向林深处,不见人,冷声回应道:"死有什么可怕""但刚才你表现了畏缩""在下不必告诉你个人心中的想法.
""除了怕死,还想什么""何不现身出来""凭你还不配!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好笑的""非常好笑,口口声声要杀人,却不敢现身.
""你死定了!
""就算是吧!
你不现身如何取在下的性命""照样可以,双虎便是榜样.
""用毒用暗器""这你不必管.
""在下不信这个邪!
"没了下文,空气沉寂下来.
武同春内心却没松弛,他无法想象对方将使出什么意料不到的手段,双虎的尸体摆在眼前,这是不假的.
久久之后,"黑纱女"的声音又告响起:"你走吧!
我不想杀你了.
"武同春大感意外,脱口道:"为什么""黑纱女"的声音道:"奇怪,你不庆幸能活着离开"武同春冷傲地道:"既无惧于死,又何庆于生.
芳驾忽然破例,必有原因.
""你一定要知道""如果芳驾愿意的话,在下是想知道.
""好,我可以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活着.
""那又为什么""当然有道理的……"说了半句,便顿住了.
"什么道理""非常简单,凡属不怕死的人,必然怕活,而珍惜生命的人,定然怕死;你既然无惧于死,让你活下去,岂不更好"怪论,前未之闻的怪论,武同春为之大感怔愕,理由十分牵强,但对某种人而言,却又很切合,以他本身而论,的确是活着比死还痛苦,这使他无言以对.
双方沉默了片刻,"黑纱女"又道:"我是过来人,我曾经求死,但为了某种理由,我必须活下去,忍受生之折磨,所以,我非常了解一个无视于生死的丧志者的心情.
"这句话说到武同春的心坎里,引起了他内心的共鸣,看来"黑纱女"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可是……心念之中,脱口道:"芳驾称在下为丧志者""黑纱女"的声音道:"难道不是堂堂无双堡少堡主,全没有往昔的英风豪气,不是丧志是什么"武同春心头大凛,彼此素昧平生,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秘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秘密外人绝对不知道……"黑纱女"又道:"你还不走么如果我改变主意,你便真的活不了.
"武同春开始挪步,他不是怕死,只是觉得茫然,他不了解这神秘女煞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更重要的一点,他不但失去了斗志,连好奇心都淡了,他活着,只为了那桩八年前的诛心公案.
出了林道,眼前豁然开朗,正前方是村镇,在三里之外,两旁是丘陵,延伸得很远,像接到了天边.
正行之间,忽听右首的丘陵中传出了数声暴喝,接着是栗人的呼唤:"救命哟!
救命…杀人了……"武同春本能地止住脚步,抬眼望去,十丈外隐见人影晃动,转念一想,自己差不多等于是江湖除名的人,本身的事管不了,还料理别人的事则甚,这类事,江湖上可说无时无地不在发生,于是,他又挪动脚步.
刺耳的呼救声,又告破空传来!
"杀人了,救命啊!
"人,贵在乎有人性,即使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仍会激发,尤其正义两个字,在真正的武士心目中,可以说生了根.
武同春再次停了脚步.
远处,传来了颤栗的哀叫声:"各位定要赶尽杀绝么在下与各位往日无怨,近日又无仇……"一个粗暴的声音道:"少废话,有冤到阎老五那儿去分诉吧!
"武同春终于忍不住掠了过去.
土丘后,三名黑衣剑手,围住一个蓝衫书生,这书生二十多岁年纪,面目俊美,一表非凡,在三支剑下,颤栗不已.
武同春立即想起"巴氏双虎"口中的女子形穷酸,大概就是指这书生无疑了,他为什么被追杀三剑手不用说,也是"天地会"的人.
其中之一狞声道:"别装蒜了,上路吧!
"书生作揖道:"三位行行好,积点阴功,修个来世.
"另一个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来世,来世是什么爷们只管抓人,不管来世.
乖乖上路,那边有马等着,看你细皮嫩肉的挨上两剑该多没意思.
"这书生是武功不济无法反抗,还是根本不会武功武同春悠然飘临现场.
书生可眼尖,大叫道:"大侠救我!
"三剑手不约而同地暴喝出声:"什么人"武同春稍稍扬头,一看这书生的面目十分熟稔,但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心中狐疑不已.
三剑手之一欺向武同春身前,上下一打量,道:"朋友要插手"从对方衣襟号志,已证明了对方的身份.
武同春心知招惹上"天地会",后果相当严重,但已经出了面,总不能打退堂鼓,想了想道:"三位是'天地会'的人""这不是摆明着么""三位与这位朋友有什么过节""无人敢过问'天地会'的事.
""可是在下已经问了.
""那你也死定了.
""未见得!
""先报个名号,爷们好交差登帐.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转向书生道:"朋友,怎么回事"书生道:"在下也不明白为什么.
"另一名剑手大声道:"别浪费时间了,做了他带人上路.
"那面对武同春的剑手,扬起剑来,阴声道:"拔剑吧!
如果死得像条狗便太冤了.
"武同春寒声道:"在下不想杀人!
"那武士暴笑了一声道:"口气还真不小,看剑!
"随着喝话之声,剑芒打闪,罩向武同春,身手还真不赖,气势招数,可以勉强列入一流.
剑出人杳,武同春换了一个方位,从容利落.
另两名剑手一看便知道碰上了劲敌,双双仗剑围了过来,各占方位.
原先的一名上前两步,配合同伴的位置,挫了挫牙,道:"看来朋友不是泛泛之辈,先报个名号.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向来不提名道姓.
"三剑手用眼色互相打了一个招呼,齐齐暴喝一声,三支剑从不同方位,以雷霆之势,罩向武同春.
一道白光,从交织的剑幕中冲起,像潜龙破浪而来,惊呼与兵刃折断声齐作,人影爆开,三剑全部齐腰而折,三剑手面色灰白,窒住了.
武同春无意伤人,也不愿树这强仇大敌,没有跟踪出手.
那书生突地惊叫出声.
三名剑手迅快地退了开去,并肩而立,俯首躬身.
武同春大感惊愕,目光转处,呼吸立时窒住了.
现身的,是个浓装艳抹的半百妇人,身高体大,比普通男人还要高出一个头,目光如刃,森冷得怕人,配上她妖里妖气的打扮,简直是个怪物,一个女人,而生成这种体型,的确是罕闻罕见,武同春倒抽了一口凉气.
怪妇人目光扫向三名躬着身不敢直立起来的剑手,大喝道:"窝囊废,丢人现眼,还不与我滚!
"声如枭啼,十分刺耳.
三名剑手齐齐恭应了一声,如飞而去.
看样子,这怪妇人不但是"天地会"的人,而且在会中有相当的地位.
怪妇人目光移向蓝衫书生,怪笑了一声道:"小子,你敢再逃走的话,老娘便撕了你.
"说完,转向武同春,龇了龇牙,道:"把你那顶破草帽拿下来,让老娘看看你的长相.
"怪人怪调,自然不足奇,像这类人,不会吐出什么好话的.
武同春淡淡地道:"芳驾何方高人"怪妇人以震耳的声音道:"连老娘你都不认识"武同春为之一窒,他久不行走江湖,实在不知道对方的来路.
就在此刻,一个极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鼓:"这妖妇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
"武同春大感惊怔,是谁以传声之法指点自己现场没别人,难道会是蓝衫书生可是他刚才直叫救命,会有这等能耐么心念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冷沉地道:"芳驾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怪妇人"嘎嘎!
"一声怪笑道:"你这小子还算有见识!
"这一说真的对了,武同春可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号,但既为名倾武林的"天地会"护法,武功之高强,可想而知,现在他真是骑虎难下,走可能走不脱,挺下去后果难料,而更使他不解的是那蓝衫书生此刻面带微笑,毫无惧怯之容.
"魁星娘娘"又道:"你知道你将如何死法"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顺口道:"如何死法""魁星娘娘"狞态毕露地道:"老娘要把你生撕活裂.
"武同春的傲性又被激发,寒声道:"有这么便当""魁星娘娘"道:"老娘手下倒无全尸.
"武同春下意识地手按剑柄,硬起头皮道:"那得要看事实了.
""魁星娘娘"森冷如刃的目光连连闪动,狞声道:"你小子见不得人,老是把帽子遮着脸""见不得人"这四个字,本是一般人的常用语,但听在武同春的耳中,却大不是滋味,这正触到他的伤痛处,当下用手指一顶帽檐,露出了全部面目.
"魁星娘娘"偏了偏头,啧啧地道:"好俊的人品,但你还是活不了,老娘一向不轻易改变主意.
"话声中,举步迫向武同春.
武同春立即握紧剑柄,准备应战.
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
蓦在此刻,一个娇脆而叩人心弦的声音道:"大娘,且慢动手!
"人随声现,一晃便到了场子中央.
武同春心中一动,转目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不速而至的,是一个不堪承教的奇丑女子,浓眉大眼,塌鼻厚唇,配上四方脸,那模样使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如果不看脸,齐颈子往下看,倒是个美人胎子,体态窈窕,纤浓合度,再加上华丽宫装,十足是个可人儿.
如果不看人,光听声音,真会令人想入非非,可是,配上那张脸,便一切俱非,实在是造物主的恶作剧.
她称"魁星娘娘"为大娘,她是什么身份"魁星娘娘"生就的穷凶恶极相,但见了这丑女,却态度大变,尽量装得温和的样子说道:"小妞,人在那儿,你看着办吧!
"丑女目光扫向蓝衫书生.
蓝衫书生打拱作揖地道:"姑娘,你就放过在下吧!
在下只是个穷秀才,根本就不值姑娘一顾.
"武同春大感困惑,摸不透双方是怎么回事.
丑女不答腔,目光移向武同春,看了又看,突地笑出声来.
武同春一拉帽檐,遮住视线.
丑女朝蓝衫书生一摆手,道:"你走吧!
姑娘我不想再看到你.
"蓝衫书生如逢大赦,再次作揖道:"姑娘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说完,急急奔离,像逃避瘟神似的.
"魁星娘娘"大声道:"小妞,你这是怎么回事"丑女娇声道:"放他走呀!
""魁星娘娘"吐口气,道:"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找他,现在却又放他走,什么意思"丑女忸怩作态地道:"大娘,俗语说……物怕比,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一比就比下去了,那穷酸俊而不英,没有男子气概.
""魁星娘娘"皱眉道:"怪事,你不是爱他爱得发狂么"丑女"唔"了一声,道:"大娘,此一时,彼一时嘛!
现在……"说着,朝武同春一努嘴.
"魁星娘娘"哈哈一阵大笑道:"大娘我明白了.
你是见了鸡便不吃肉……"丑女娇嗔道:"大娘,你这话说得人多难为情嘛!
"肉麻当有趣,听得武同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也明白过来,这丑女是出来拣丈夫的,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早知如此,说什么他也不会插手管这闲事.
"魁星娘娘"沉声道:"小妞,你先别高兴,看这小白脸年纪不小,少说也有二十六七岁,说不定他早已有了……"丑女大眼一翻,撒娇似的道:"大娘,你问问他嘛!
"武同春忍耐不住了,身形电弹,一掠数丈,就在他身形一起一落之间,一个巨大的身影已拦在他的面前,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看来脱身不易,这麻烦可惹的大了,蓝衫书生脱了祸,他变成了顶缸的人.
"魁星娘娘"以刺耳的声音道:"想溜吗做梦!
听着,你叫什么名字"武同春有些哭笑不得,抬起头道:"武同春!
""武同春""不错!
""今年多大岁数""二十八.
在下可以走了么""不行,话还没问完.
"丑女站在侧方,突然想起件事来,一拍手掌道:"大娘,我听人说,十年前中原道上出了个少年剑手,也叫武同春,但不久便销声匿迹了,就是他么"武同春暗道一声:"苦也!
""魁星娘娘"不由动容,森冷的目芒一闪,道:"你就是'无敌剑'的后人"武同春一咬牙道:"扯不上,巧合而已.
"丑女大声道:"大娘,他说谎,是他没错,不然那三名弟子怎会一招折剑.
""魁星娘娘"点点头,道:"姓武的,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我们小妞看上你,是你天大的造化.
你成过亲没有"武同春十分不耐地道:"不但成过,女儿都七八岁了.
""魁星娘娘"脸色一变道:"真的"武同春道:"这怎么能假!
""魁星娘娘"望向丑女道:"小妞,你听见了"丑女大眼一红,任性地道:"不,我不信,大娘……""小妞,这怎么能勉强""大娘,我……死也不改变主意.
""这……你要大娘我怎么办""我不管,你看着办.
""魁星娘娘"深深一想,道:"那只有先带他回去再说了!
"武同春气也不成,怒也不是,天底下竟有这种怪人怪事,忍不住开口道:"天下男人多的是,不止在下一个,姑娘可以随便拣.
"丑女似乎从来不知羞耻为何物,咧嘴一笑道:"我就是拣中你嘛!
"武同春为之气结,冲口便道:"不要脸!
"丑女眉毛一挑,瞪眼道:"你敢侮辱我!
""魁星娘娘"也跟着怒声道:"好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武同春横起心道:"怎么样""魁星娘娘"暴声道:"老娘裂了你.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怕没这么容易!
"丑女插口道:"大娘,可别真的对他下重手,我……就喜欢他这份傲气.
"武同春啼笑皆非,这倒是一厢情愿,天下难找脸皮这么厚的女子,这种话居然面不改色地当着男人面说出口,看来很难脱出她的纠缠,想想实在窝囊,俗语说的: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真是一点也不错,平白无故替那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蓝衫书生顶了缸.
心念未了,"魁星娘娘"倏地一个跨步,到了八尺之处,阴声道:"你是'无敌剑'的后人,剑上的造诣定然不差,特别准你自卫,拔剑吧!
老娘耐心有限.
"事情挤到头上,武同春已经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咬牙拔出剑来,剑尖下撇,作出了独特的起手式,寒声道:"交手有个限度么""魁星娘娘"答非所问地道:"身份不假,是当年无双堡主武进的剑路.
"武同春再次道:"怎么个打法""魁星娘娘"嘿地一笑道:"怎么打,得看老娘的高兴,出手吧!
"武同春气得两眼发了蓝,愤愤然地道:"见死方休么""魁星娘娘"不屑地道:"你如果害怕,不打也可以,乖乖跟老娘走.
"忍耐是有限度的,武同春剑眉一挑,气纳丹田,劲贯剑身,厉声道:"请吧!
""老娘让你先出手.
""在下照祖传惯例,不占先.
""什么臭规矩,接着!
"话声中,向前一个大跨步,双手缓缓抓出.
武同春一看来势,不由心头大凛,对方这一抓,玄奇诡绝,使人有封挡闪避无从之感,在没抓上身前,根本无法判断被攻击的部位,也测不出中途会发生什么变化,当然,时间不许他考虑,这意念在脑海中仅如电光般一闪.
"呀!
"厉吼声中,白光由下而上腾起,森寒如冰雪的剑芒,幻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以攻应攻,这是他唯一可行之途.
忘命的一击,凌厉到了极限.
"魁星娘娘"可真识货,她看出武同春手中的白剑并非凡铁,不敢托大,中途变式,身躯后仰,改抓为拍.
"砰"地一声,武同春的剑势,被奇强无比的掌风,震得一滞,挥洒不出,不自觉地退了一个大步.
双方又回复八尺的距离.
"魁星娘娘"多角形的脸孔,扭成了一个怪形,这是怒极了的表示,厉哼声中,双掌暴推.
武同春摇剑朝中路直刺,这是他家传剑法中的绝招.
雷动的掌风中,夹着一声惊呼,人影霍地分开.
武同春俊面泛了白,气翻血涌,眼冒金花.
"魁星娘娘"衣袖被割裂,明显地可以看到半尺长的血痕.
丑女脸上抖露了一片紧张之色.
"魁星娘娘"抬起手臂看了看,暴怒道:"好哇!
老娘如果不活生生撕了你就不算人!
"声落,翘掌垂臂,弓腰曲腿,沉缓地迫向武同春.
那样子,既滑稽又恐怖.
她将施展什么无法想象的杀手两个照面下来,武同春信心大增,但对方的怪模样,使他不无忐忑之感,反正已豁出去了,只好凝神抑志,蓄势待发.
丑女急叫道:"大娘,不要这样嘛!
"情况显示,这将是生死互见的一击.
蓦在此刻,一声苍劲震耳的佛号倏告传来:"阿弥陀佛,善哉!
"事出猝然,"魁星娘娘"不期然地直起身来,后退两步.
现场多了个身穿千补百衲袍的老和尚,好玄的身法,仿佛他本来就是站在哪里的.
武同春松了一口气,不速而至的是"无我大师".
"魁星娘娘"怒喝道:"老秃驴,你找死来了""无我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且莫发嗔,生死乃天命,岂可轻言.
""魁星娘娘"喘着大气道:"无我,你要淌这浑水""无我大师"道:"我佛慈悲,老衲身为佛门弟子,碰上了,不能不结个善缘,度厄解劫,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魁星娘娘"粗声暴气地道:"你想结什么善缘""无我大师"道:"姻缘姻缘,全凭一个缘字,三生石上注定,勉强不来的,勉强了便是孽,如果看不破这一点,冤结便难解了.
""魁星娘娘"道:"少放屁,我不信这个邪,凑合了便是缘,识相的最好请便.
""无我大师"从容地道:"如果老衲非管不可呢""魁星娘娘"森冷的目芒一闪,道:"那此地便是你证果的地方.
""无我大师"轩眉道:"女施主,孽由心生,祸由自招,切不可兴杀念.
""魁星娘娘"怒不可遏地道:"你走是不走不然就休怪我出手无情了!
"武同春在一旁没了主意,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但他深知"无我大师"被武林人尊为圣僧,并非等闲之辈,不然,以"魁星娘娘"的凶残性格,不会这么多废话,早已经出了手.
显然,她不无顾忌.
二就在此刻,一阵蚁语传入耳中:"武同春,你不走还等什么此地的事交给老和尚,他会料理,假使再来一个老虔婆这等高手,你要走便难了,你真的想与丑女成亲"武同春大感惊愕,这传声的人是谁听声音与初逢"魁星娘娘"时,暗中指点自己的一样,不错,自己是犯不着跟对方搏命.
"无我大师"不怒不火地道:"女施主,违反天理人情,强求来的东西,恐怕会持之不久!
"丑女像是忍耐不住了,大叫道:"老和尚,你有个完没有大娘,你今天很有耐性!
""魁星娘娘"被丑女的话一激,登时按捺不住了,双掌倏扬道:"无我,这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一圈一划,登了出去.
震耳的佛号声中,"无我大师"挥袖相迎.
"隆"然巨响声中,罡风匝地暴卷,尘砂如幕,数丈方圆之内,一片洪蒙,人影一触而分,竟是势均力敌.
尘砂落定,现场由暗而明.
丑女尖叫道:"大娘,他溜了!
"场中果然失去了武同春的影子,他已乘刚才双方对掌的机会,电驰而去.
"魁星娘娘"暴吼道:"老秃驴,我跟你没完.
"丑女掠上一个土丘顶,纵目远望,远远一个人影,电驰而去,已成了一个黑点,纵起娇躯,追了下去.
"无我大师"哈哈一笑,行云流水般地从反方向飘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有若魄影轻烟般.
"魁星娘娘"可能头一次吃这么大的瘪,气得脸孔发青,连连跺脚,望着老和尚背影消失的方向,恨恨地道:"好秃驴,你敢作弄老娘,总有一天要你后悔无及!
"说完,尾随丑女身后驰去.
别看她身躯庞大,奔起来可不含糊,轻灵利落,疾若飞鸿.
就在众人离开之后,不远的土丘后冒起一条瘦小的蓝色人影,喃喃自语道:"武同春,你狠心毁了我,我要你慢慢付出相等的代价!
"他,正是被丑女放弃的蓝衫书生,武同春并不认识他,仅只面熟,他为什么要说这种充满怨毒的话呆了片刻,他也离开了,丘陵回复原来的寂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武同春一路狂奔,到了镇外,虽然饥渴难忍,但他不敢停留,他知道对方不会放过他,毫不迟疑地绕镇而过,舍官道,岔上小路,继续奔驰.
掌灯时分,来到另一个小镇,他迳自走向街道中央的"方家老店",这是客店兼营酒菜的店子.
这小镇距"无双堡"约百来里,是武同春自幼就熟悉的地方,而方家老店,是他固定光顾之处.
一脚踏进店门,两鬓微霜的女店主东方大娘笑着迎了上前:"武大少,你上次来过,整整半年不见影子了,里边坐!
"武同春像见了亲人般的堆下笑脸道:"大娘,这一向可好"方大娘道:"还不坏,只是掉了两颗座牙!
""我想随便吃点东西就上路.
""别急嘛!
难得来一趟,怎么,想家心切""没这回事,我是离家,不是回家.
""啊!
走!
走,到后面去,前面嘈杂,不清静.
"武同春熟路轻车,穿过酒座,进入后院,再折入角院,一明一暗的小轩,十分清幽,他步入明间坐下.
紧跟着,小二送上了茶,布了杯筷,工夫不大,酒菜随来,小碟子,十分精致,尽是他平素喜欢吃的菜肴.
武同春自斟自饮,回想此次离家后所遭遇的一切,不禁感慨万分.
片刻,方大娘又走了进来,亲切地道:"前面事忙,我不能陪你,你自己多喝几杯吧!
"武同春笑道:"大娘尽管去忙,我在这里等于到了家.
"方大娘停步又道:"不见外才好!
"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道:"武大少,我一想起小娘子凝碧便忍不住伤心,她真难得,又可人,又懂事,老天实在没眼睛,竟让她在坐褥中遭了意外,唉……她留下那孩子还好吧叫什么来着……对了,遗珠……"武同春的脸沉了下来,内心阵阵隐痛.
方大娘忙见风转舵地道:"我知道提起她你会伤心,喝酒吧!
我得到前面去照应,等会再陪你聊.
"武同春讪讪地道:"大娘请便!
"方大娘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出门去了.
这一提起被火烧成焦炭的妻子凝碧,武同春顿时饮食乏味,他不是难过,而是恨,心灵上的创伤,是不易平复的,因为他太爱凝碧,所以恨也就更深,人生真正的婚姻只有一次,所以失败也只有一次.
突地,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门边.
武同春心头一震,喝问道:"什么人干什么的"蒙面人脱手掷出一物,转身而没.
武同春伸手接住抛来之物,起身追出,对方已失去踪影,回到桌边,摊开掌心,一看,是一块三指宽的铜牌,上面刻着乾坤二爻的符号,不由心头大凛,暗忖:"照图记,该是'天地会'之物,这代表什么想不到对方已追踪而至……"想到'天地会',那女巨人"魁星娘娘"与丑女的形象,便又在眼前晃动.
方大娘端了个盘子,走了进来,朝桌上一放,道:"这是你最爱吃的油酥乳鸽,大娘亲手替你……"突地瞥见武同春手中的铜牌,陡地面色大变,栗呼道:"这怎么回事"武同春道:"刚刚一个蒙面人送来的.
"方大娘颤声道:"天地符!
"武同春眉头一紧道:"什么叫天地符"方大娘拭了拭额上的汗,道:"是'天地会'的死亡令,接到这令的人,只有等死.
"武同春咬咬牙,不吭声.
方大娘面皮抽紧,搓着手,惶急地道:"我的好大少,你怎会招惹上'天地会'"武同春只好把碰上丑女的经过说了一遍.
方大娘顿足道:"这怎么得了,那丑女是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外号'魔音女'……"武同春脱口道:"'魔音女'不错,她的声音是很好听.
"方大娘瞪眼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这……怎么办"武同春立起身来,沉声道:"大娘,我马上走路!
""走路你走不出一里.
""那也未见得!
""武大少,接到符令的人,不管你本领通天,也没人能幸免.
""我不能坐在这儿等""你让我想想……""我非走不可,不能连累大娘.
""废话,你看扁了我方大娘.
"武同春怔住了,在他心目中,方大娘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丈夫死了,独撑门面,对他特别好,可从没把她跟江湖二字联想在一起过,想不到她能识得"天地符",一口的江湖行话,难道她是真人不露相么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大娘,你……想什么"方大娘道:"替你想保命之路.
"武同春又是一怔神,道:"保命之路……不必了!
""你什么意思""大娘是做买卖的,有身家,有性命,怎能为了我而不顾……""噢!
你倒是真够武士风度,你被'天地会'找上了,死了命一条,可是你得想想,你还有家人,对方会放过么"武同春顿如泄了气的皮球,这点他可没想到,可是方大娘凭什么不顾身家性命来维护自己这人情上说不通呀!
'天地会'等于是武林天下的主宰,凭她一个女流敢与抗衡莫非……心念及此,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眉头一紧,道:"大娘,我对你……不了解!
"方大娘一反常态地道:"不了解拉倒,没时间叙旧了!
"越是这样,武同春就越加狐疑不解,不舍地追问道:"大娘是武林人么"方大娘不答所问,急声道:"随我来!
"说着,进入暗间.
武同春只好跟了进去,只见方大娘挪开床铺,在壁间一按,床铺的位置裂开了一个地洞,武同春骇然,想不到这里会有这等布置.
方大娘用手指着地洞道:"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己出来.
"武同春走近前去,一看,有石级延伸向下,看来是个地窖,登时心念电转:"方大娘居心难明,如果自己猜测不差,这一进去,便成了瓮中捉鳖……"心念之中,沉声道:"大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平白担这大风险"方大娘横眉竖目地道:"以后你会明白的,下去,快!
"生死攸关,冤枉送命可不值得,武同春又道:"我想现在知道!
"话声才落,只觉腰间一麻,一个头重脚轻,被方大娘硬生生推入洞中,身躯顺石级直滚而下,"咔"一声,洞门封上.
方大娘会猝然施袭,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如果心里有备,方大娘不会如此轻易就得手的.
落到实地,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由于穴道被制,他无法动弹,心里那股子愤恨,简直无法形容.
经过一阵激动之后,他又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只好从好处去想,假定方大娘是一片好意,有心要维护自己,但所持的理由很脆弱,双方只是熟识,没有什么密切关系,她犯得着冒开罪"天地会"的风险么想好想坏,终归是空的,目前最要紧的是解开穴道,否则将成待宰之羊.
于是,他运起家传心法,自解穴道,久久之后,徒劳无功,方大娘用的是什么诡异手法试了再试,依然没有用,他只好死心了.
死寂的境地,他在等待不可知的命运.
人,只要有一口气在,求生的欲望是不会止息的,他不停地想,想得头都快炸了,还是计无所出.
十二个时辰,是整整一日夜,方大娘说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己出去,既然穴道不解,一百二十个时辰也出不去.
像有十年那么长,武同春根本不知道时辰,只是奇怪,为什么不见人来下手突地,他发觉穴道竟然自解了,这一喜简直非同小可,他蹦起身来,心想:"想不到方大娘是个深藏不露的罕见高手,会用这种按时而解的神奇点穴手法.
"眼前景物模糊可辨,他恨不能立刻飞出去,定了定神,顺石级而上,到了尽头,上面实胚胚的,不知暗门如何开启,根据听来的经验,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终于,手指触到了一个关捩子似的东西,左旋,右旋,没有动静,用力一按,暗门开启,透入了天光,灰蒙蒙的,是夜晚.
他忽然感觉情况不对,暗门是在房里,怎么会有天光一长身,登上地面,目光扫处,呆住了,眼前是一片瓦砾场,火灾后的惨景,方家老店巳荡然无存.
这到底怎么回事附近的店铺,照常营业,街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闲人聚在场边指点议论.
武同春的脑海在极度紊乱之后,呈一片空白.
这火是怎么起的如果是方大娘自己放的火,那她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为了一个并没有深切渊源的人,毁去了辛苦经营的基业,值得么依情理而论,自焚似乎不可能,根本说不通.
最大的可能是由于自己的失踪,"天地会"迁怒于店家而纵火焚屋.
人呢是生还是死方大娘亲切诚挚的面容浮升脑海,武同春欲哭无泪,悲、愤、疚、恨交集,仰首向天,心里道:"这种恩德,地高天厚,根本无法报答,当时自己为什么不离开"真的,仰首问天天无语!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代表死亡的"天地符",凝视着,眼里迸出了血光,开口喃喃道:"有生之年,我必灭此朝食!
"收起符令,转出瓦砾场,混入人群中,他想听些消息.
蓦在此刻,蹄声得得,人群裂开,五骑怒马,奔临现场,停住.
马上,是五个蒙面人.
武同春的怨毒冲胸而起,他判断来的定是"天地会"的人.
五个蒙面人下了马背,其中之一脚步踉跄地踏入瓦砾场中,立定,拔出佩剑,倒转剑尖从自己心窝刺入,晃了晃,倒了下去.
场外人群爆起了一阵惊呼.
武同春的头皮发了炸.
这蒙面人为何到此地来自决另一个蒙面人走上前去,抓起自决者的尸体,回身搭上马背,用绳索系牢,然后四人上马,疾奔而去.
惊心触目的一幕,引来了更多的人,喧嚷成一片.
这是个令人忘不掉恐怖的谜.
武同春忽然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不由暗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化站在身后,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心头一动,沉声道:"阁下是什么意思"老叫化一甩头道:"跟我来"说着,斜提打狗棒,转身便走.
武同春心里疑云顿起,暗忖:"自己从来没跟穷家帮打过交道,这老叫化素昧生平,莫非又是"天地会"的爪牙"心念中,挪步跟了上去.
老叫化头也不回地迳直走出镇外.
武同春在三丈后紧紧相随.
地点愈来愈荒僻,老叫化没停步,反而加快.
武同春暗忖:"如果这要饭的真是"天地会"的爪牙,自己不是睁着眼走入陷阱么"心意动处,身形一起,想超前截对方.
可煞作怪,老叫化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他的身法也随之加速,晃呀晃的,像踏空飘行,武同春展尽身法,就是差那么一点无法趋前,这使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这老叫化的功力深不可测,后果着实难料.
但是,已经跟下来了,他不能再回头,照对方身法,想走恐怕也走不掉,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跟下去,身法一弛,老叫化像通灵似的也慢下来.
气氛显得十分诡谲.
眼前,来到一片疏林中,老叫化终于停止了.
武同春一个弹身,站到对方正面丈许之处.
老叫化仔细端详武同春,天黑,老叫化的目芒更亮,亮得像冷电寒星,看上去很吓人.
武同春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阁下有何见教"老叫化咳了一声,咯地吐出一口浓痰,抚抚胸,这才道:"年轻人,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
"武同春错愕地道:"此话怎讲""刚才镇上那一幕你看到了""是的,怎样""你知道对方来路么""在下判断是"天地会"的人!
""不错.
""那是怎么回事""那名武士因为未能完成使命,所以到现场自决,这是"天地会"的会律.
"武同春打了一个冷噤道:"什么使命"老叫化冷冷地道:"杀你!
"武同春登时星目大张,领悟过来,那自决的蒙面人,就是方家老店传"天地符"的人,"天地会"的作风够残忍,对自己人如此,对外人可想而知,只是这老叫化如何知道这内幕呢除了方大娘,没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当下栗声道:"阁下怎么知道的""老要饭的要饭张口,要钱伸手,现饮现食不须愁,吃饱睡足,不找些闲事管,准得生病,告诉你,是偷听来的.
"话说的很风趣,但武同春却笑不起来,他知道这老叫化是个非凡的风尘异人,当下改了称呼道:"前辈怎认得晚辈"老叫化打了个哈哈道:"知道老子,当然认得儿子.
"武同春不由肃然,拱手道:"谅来是父执之辈,请问前辈如何称呼"老叫化摇头道:"要饭的称呼不外叫化、乞丐、讨口,另外还会有什么称呼"武同春为之气结,对方不肯说,他当然没理追问,转了话题道:"请问那把火是怎么起的"老叫化"嗨"了声说:"十年来老要饭的是方家老店大门的常客,方寡妇非常够江湖,舍了饭菜还带酒,她不知发的那股子疯,烧了店,也断了老要饭的路.
"武同春激动地道:"店是她自己烧的"老叫化道:"谁说不是!
"武同春窒住了,方大娘为了自己而纵火焚店,这牺牲太大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躲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天地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焚了店并不能解决问题,这实在是下下之策,但这笔深恩,却是无可比拟的,心念中,道:"这么说,店里的人无恙""嗯!
大概是.
""不知去了哪里""这要饭的便不知道了.
年轻人,你实在是胆大包天,周近百里之内,均是"天地会"的天下,爪牙遍地,你竟毫不顾忌地现身……""是!
晚辈太大意了!
""大意此后将寸步难行.
"武同春哑口无言,造成这种情况,该怪谁蓝衣书生,丑女,"魁星娘娘","天地会"的爪牙都不是,怪自己不能坚持原则,伸手管这档闲事,现在说什么都嫌迟了,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老叫化接着又道:"要想自保,你有两条路可走……"武同春道:"那两条路"老叫化道:"第一条,你从现在起,隐姓埋名,永绝江湖.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辈早有此意,但有个心愿未了,所以暂时还办不到.
请问第二条路呢"老叫化目芒一闪道:"第二条路,充实功力,成为无敌高手.
"武同春怔了怔道:"武学深如瀚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有所谓无敌高手"老叫化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所谓无敌高手,乃是指某个时期中,功力达到某一种极限而言,也就是说能冠盖某一时期的一般高手.
"这番道理,似是而非,武同春淡淡地道:"武功的高低深浅,一半取决于高明指点,一半是时间与辛勤的累积,并非一蹴可就,前辈以为如何"老叫化沉凝着道:"完全正确,但就一个根基深厚的武士而言,情况略不同,只要得一个'缘'字,更上一层楼并不难.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语调与"无我大师"如出一辙,这当中难道有什么文章江湖险恶不可不防,这老叫化本就现身得突兀,而自己除了那桩八年前的公案必然了断之外,根本没有理由立足江湖,更用不着争强斗胜,当下冷漠地道:"晚辈不敏,敬谢了!
""咦!
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晚辈无意武林事业!
""你不想自保""那是另一回事,晚辈自有打算,告辞!
""年轻人,你该多想想!
""晚辈想过了!
"说完,拱手一揖,疾步离去.
老叫化望着武同春的背影,喃喃地道:"此子相当孤傲,必须随缘待机,另外图谋.
"武同春不敢再折回镇上,顺路茫无目的的奔行,方大娘为他毁家的事,一直盘旋在心头,这是难以报偿的殊恩,使他感到非常痛苦,他怎么也想不透方大娘何以甘付如此大的代价来救他,而事实上危机并未解除,那只不过暂时脱过一次灾厄而已.
突地,他想起了方大娘说过的一句话:"……你死了命一条,但你的家人……"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不错,"天地会"的人极可能向自己的家人下手,这倒是不得不防,心念中,辨明方向,改道向"无双堡"回奔.
他祈望着家人无恙,能来得及隐藏避凶.
正行之间,眼前人影一晃,两名黑衣人拦在前头,武同春吃了一惊,收住势.
虽在黑夜,但黑衣人襟上的白色符志十分醒目.
其中之一冷森森地道:"你就是武同春""是又怎样""没有人在"天地符"之下逃生过.
""哼!
""不必鬼哼,你最好自决,可以得个全尸.
"怨毒冲胸而起,武同春手按剑柄,冰声道:"迫在下杀人么"另一个黑衣人狂笑数声,不屑地道:"杀人你是站着说梦话!
"原先开口的道:"别跟他废话了,做了他好早回去覆命领功.
""呛呛!
"两支剑出了鞘.
换在两天前,武同春可能一走了之,但现在不同了,方大娘自毁家业,肇因于"天地符",他不能逃避现实.
"呀!
"暴吼声中,两支剑挟风雷之势,同时罩到.
白光腾起,传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两名黑衣人双双弹开.
乍分倏合,凌厉的剑势又告袭到,武同春杀念陡生,展出了家传绝技.
"哇"地一声惨叫,黑衣人之一连连倒撞,仰天栽了下去.
另一名厉叫一声,亡命狂扑.
"铮"地一声,黑衣人手中只剩下尺长一段剑柄,登时惊魂出窍,掉转头急遁而去.
就在此刻,一个使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声音倏告响起:"站住!
"武同春心头一震,目光扫处,一颗心剧跳起来,身前丈许之处,站着一个瘦长的黑衫老者,既高又瘦,一袭黑衫仿佛是套在竹竿上,两只深陷的眸子,闪着碧光,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的.
那名刚刚开溜的黑衣人,又溜了回来,朝黑衫老者恭施一礼道:"弟子童六参见巡监!
"黑衣老者哼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武同春身上.
武同春心中有些不安,这黑衫老者被称为巡监,谅来必是个可怕的人物,单看那份长相就够使人胆寒.
童六躬着身,声音有些期期艾艾地又道:"禀巡监,这……这点子的身手,出乎弟子意料之外.
"黑衫老者"唔"了声,冷冷地道:"所以……你就逃走了"童六单膝一曲,颤声道:"弟子……是想求援!
""求援""是的.
""童六,你还要花言巧辩""弟子不敢.
""怯敌图逃,是犯了会规第几条"童六的另一条腿也弯了下去,伏地叩头道:"巡监明察,弟子说的是实话!
"黑衫老者冷森森地道:"说呀第几条!
""巡监……""说!
""第……第三条.
""第三条怎么说""怯敌……而逃者……者死.
"黑衫老者冷酷地说:"很好,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童六连连以头叩地,哀叫道:"巡监恩典……饶恕弟子一次!
"黑衫老者道:"童六,本座不能改掉会律,立即行动,否则……你知道后果.
"童六突然站起身来,狂叫道:"我童六前生作孽,今世才投入豺狼群中……哇!
"在黑衫老者挥掌之间,童六飞栽三丈之外,再不动了.
武同春看得双目尽赤,"天地会"实在够邪恶,方家老店烬场中,蒙面汉自绝的一幕又呈现眼帘……黑衫老者转向武同春笑笑道:"姓武的,你手里有剑,不劳本座动手吧"武同春剑尖斜向下撇,咬牙道:"阁下说说杀人的理由!
"黑衫老者阴恻恻地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就是理由.
"武同春咬牙道:"'天地会'一手遮天"黑衫老者阴残地一笑道:"这是你最后说话的机会!
"说着,撩衣掣出一支竹节钢鞭,比平时略细,抖了抖,徐徐扬起,凹入的双眸,碧光大盛,从神情看,他十分凝重,并不敢托大,小觑了对手.
武同春心头一凛,把功力运足十二成,准备背水借一,他有自知之明,如果不能制敌,便为敌所制,后果不言可喻.
对峙、凝注,气氛在刹那间紧张到了极限.
两声厉喝,同时传出,几乎不差先后,分不出是谁先出的手.
鞭剑交集,爆出刺耳的裂空声.
双方一触即分,武同春自觉虎口酸麻,透气上窜,而黑衫老者的左胸,裂了一道口,不见血,显然仅划裂外衫.
武同春骇然,这全力一击,仅仅划破了对方一些衣衫.
黑衫老者狞笑一声道:"小子真是有一手,可惜功候不够,如果换了你老子'无敌剑'武进,这一个回合本座非见红不可.
"这句话半点不虚,武同春家学渊源,但修为还嫌不足,再奇奥的招式也得打了些折扣,但由于提到了他父亲的名号,无形中激发了他万丈雄风,为人子者,贵在下坠先人之志,于是他大跨步,到了出手的距离.
黑衫老者冷哼一声,钢鞭出手,挟嘶风之声.
武同春立即腾剑迎击,用的是进手绝招,以攻还攻,气势、劲道,都到了他本身所能的极限,大有破斧沉舟之概.
鞭剑碰击、扭绞、嘶鸣,剑气与鞭风裂空有声.
人影再次分开.
武同春有些气促.
黑衫老者暴笑一声,鞭幻成幕,朝武同春头罩落.
武同春咬牙出剑,如潜龙升天,想突破鞭幕,震耳欲裂的金铁交鸣夹以一声闷哼,武同春连打了两个踉跄,长剑几乎脱手.
黑衫老者得理不让,暴喝一声:"躺下!
"如幻鞭影,再次罩出,比前一式更具威力.
武同春横闪八尺,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鞭风砭肤生痛.
黑衫老者一招落空,凶性骤发,弹步出鞭,用上了全力,疾如骇电奔雷.
武同春竭力封挡,长剑被直荡了开去,人倒撞四五步,一口逆血溢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
黑衫老者狞声道:"小子,本座要把你砸扁!
"武同春脑海骤呈空白,他知道再难承受对方一击……蓦在此刻,一样黑忽忽的东西,冉冉飘来,挂在一根树架上.
武同春脱口惊叫道:"黑纱!
"黑衫老者连退数步,跟着栗呼道:"黑纱女!
"附近只稀疏几株树木,"黑纱女"不知藏身何处,但一片不能着力的黑纱能破风飘传,单只这一手,就相当惊人.
黑衫老者干咳的声,色厉内荏的道:"黑纱女,你是存心与本会作对""黑纱女"的声音道:"人皆曰可杀,然后我杀之,不管被杀者是什么来路.
"声音像来自虚无的空中,根本无法判断方位.
黑衫老者又道:"黑纱女,你亮出标致,意欲何为""黑纱女"道:"我不想杀你,你最好立刻上路.
"黑衫老者"嘿"地一声冷笑道:"你准备庇护这小子""就算是吧!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废话太多.
""黑纱女,咱们各行各道,希望你别干涉本会的行动.
""但我已经干涉了!
""本会从来没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哈哈!
司马一夫,大话唬不了人,识相的快滚!
"武同春心中一动,原来这位身任"天地会"巡监的黑衫老者叫司马一夫.
司马一夫眸中凶光闪动,扫向武同春,他想毁了他之后再走.
武同春立即察觉到了,作势准备,他不明白"黑纱女"不知隐身在何处,以及插手的原因.
但似乎洞察场中动静,传来冷森森的声音道:"司马一夫,你敢妄动,此地便是你横尸之处.
"司马一夫怔了片刻道:"黑纱女,何不现身出来""你想死""…………""你滚是不滚""黑纱女,你说个理由,本座好覆命!
""黑纱女"的话声转厉,道:"司马一夫,你要是再敢多放一个屁,我要你永远走不了,滚不滚"司马一夫把牙齿咬了又咬,转向武同春道:"姓武的,天下虽大,可没你逃命之处,等着瞧吧!
"说完,又转向空道:"黑纱女,咱们等着看下文了!
"说罢,疾掠而去,遗下了两具尸体在地上.
武同春吐了口大气,还剑入鞘,定定神,开口道:"敬谢芳驾援手!
""黑纱女"冷漠的声音道:"武同春,你如果认为我是救你,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话大出武同春的意料之外,也使他感到震惊莫明,期期地道:"那……是为什么""黑纱女"道:"像上次我不杀你一样,只是要你活着.
"武同春更加茫然,暗地一咬牙道:"总该有个原因吧"刺耳地一笑,"黑纱女"道:"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当然会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一个不怕死的人,可能怕活,所以我要你活下去.
"怪论,但其中必另有文章,武同春想探出对方的原意,无话找话地道:"芳驾的这番见解,在下不敢苟同.
""为什么""人为万物之灵,好生恶死是天性,自古以来,人其求长生之不暇,怎会有怕活天下没有不怕死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怕死""这……情形特殊,不能作一般常理而论.
""对了,我就是针对这特殊情况而作定语.
"犀利的口齿,武同春有些词穷,想了想道:"芳驾根据什么判断在下不怕死的特殊情况呢""黑纱女"道:"当然是有所本的.
""什么""我不想说破!
""那又为什么""你应该懂的.
""但……在下一点也不懂.
""你一时想不到,但总有一天你会想到.
""芳驾何不明白见示""你定要知道""在下想解开这个谜.
""好,那我告诉你一点,你可举一反三……"话声忽的中止,武同春感到一阵下意识的紧张,久久,才又传来"黑纱女"冷漠不变的声音道:"比如说,一个人遭遇了什么诛心痛苦的事,本已对人生乏味,活着是一种痛苦,但为了某种理由他不得不活下去,明知不如死,但仍得活下去,在这种情况下,生与死没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是一样!
"这番话,像利剑直刺到内心深处,武同春震惊莫名,连面皮都起了抽动,暗忖:"这是影射自己家庭变故的事么的确,自己是为了一个恨字而活,为了恨而厚颜出江湖,生与死没多大分别,死了是解脱,活着是要平心头之恨,但,对方怎会知道这件公案呢彼此素昧平生,连方大娘都不知道内情,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是巧被言中,可是对方言之成理,这未免……"心念之中,打了一个寒噤,内心在隐隐作痛,这感受像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做坏事,而被人看到.
沉寂了片刻,"黑纱女"声音又告传来!
"如何,懂了么"武同春咬牙道:"不懂!
""不懂,你在骗自己么""在下不懂的是芳驾何以会说出这番话,目的何在""这何足为奇,天下本来就没有永远的秘密.
"这句话,证实了对方是有所指,但为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过问别人的私事武同春的脸色一变再变,夜色很浓,没人看到,但他自己感觉得到,脱口道:"芳驾的意思是洞悉在下的秘密"冷冷一笑,"黑纱女"道:"胶多不黏,话多不甜,到此为止,后会有期了!
"声音顿杳,以武同春的目力,竟然没发现有人离开,他窒在当场,一颗心在滴血,久久咬牙切齿道:"许中和,你这衣冠禽兽,你使我不能做人,你使武家门楣蒙羞,我不杀你死不瞑目!
许中和,你这只狗,八年来,你躲在哪里"每一个字,都包含有无比的怨毒,无比的恨.
突地,一个奇异的念头冲上脑海:"许中和一表非凡,看外表,足以颠倒任何女子,莫非'黑纱女'与他是一路的,不然,她怎会知道这秘密,又如何会说出这些嘲弄近于恶毒的话……"心念及此,忘形地大叫道:"黑纱女,我有话问你!
"没有反应,对方是真的离开了.
起先是基于好奇与惊异,现在,变成了无比的屈辱,恨,又加深了一层,恨使他无视于杀人于无形的一代恐怖女煞星.
他回想"黑纱女"说过的每一句话,越想,越不是味,这是存心公然侮辱,彻底否定了人的自尊.
于是,他想到葬身火窟的前妻,忍不住再次出声道:"吴凝碧,你死了,但我仍然恨你,你毁了武同春,毁了无双堡,你该下地狱,转入畜生道.
"夜幕深垂,四野寂寂,武同春继续上路,目的不变,仍奔无双堡.
又是夜晚,二更将残,武同春回到了家门——无双堡.
这曾经显赫一时的巨堡,现在只剩下残破的躯壳,败落、凄凉,堡墙内,三分之二是废墟,只前端临近堡门的地方,还保留了几椽差堪栖身的房舍.
堡门早已封闭,那曾经驰过车马,通向外的青石堡道,几乎全已被野草侵盖,无双堡的威名已成过去,被人淡忘了.
荒废的情景,代表了武林中的沧桑变幻.
武同春站在封死的堡门前,眼帘湿润了,他连回想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照习惯,他从侧方越墙而入.
一片漆黑,没有灯火,一丝不祥的预感立袭心头,心房登时收紧了,手脚有些发麻,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天地会"的魔爪,已先一步伸向了此地么屋里会是什么惨象他不敢往下想,匆匆奔向正屋,惶然叫喊出声:"锦芳……江姥姥……"没有反应,寂静如死,气氛诡秘而恐怖.
他的腿在堂屋外生了根,挪不动,头脑有些晕眩.
意外业已发生,只是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
一条人影,从堂屋里扑出,人到剑到,朝武同春迎胸疾刺.
武同春本能地闪了开去.
扑击的,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衣衫不整,血迹斑斑,一击不中,又电攻而上.
武同春长剑出鞘,定睛一看,再次闪开,口里栗呼道:"锦芳,是我!
"女人住了手,狂喘着,她,正是武同春的继室华锦芳.
武同春心思一阵狂乱,上前抓住华锦芳的肩膀,激颤地道:"发生了什么事"华锦芳扔去手中剑,抱住武同春,放声哭了起来.
武同春尽量抑制狂乱的情绪,等华锦芳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锦芳,发生了什么事"华锦芳松开手,止住悲声,拭了拭泪痕,颤声道:"真是祸从天降,半个更次前,突然闯来了七八个黑衣人,进门就动手,来人个个身手高强,江姥姥首先遭殃……"武同春瞪眼栗声道:"江姥姥她……遭了不幸"华锦芳道:"重伤!
"武同春吐了口气道:"人呢""在里面躺着.
""后来呢""我拚力抵拒,也受了伤.
""遗珠呢""被……他们带走了!
"武同春目眦欲裂地狂吼道:"他们带走了遗珠"华锦芳道:"我们怎么办"武同春咬牙道:"他们走了多久""盏茶时光,你早到一步便碰上了.
""我去追……""追你知道对方的来路""知道!
""什么来路""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就在此刻,江姥姥扶着杖出现门边.
武同春忙趋前道:"姥姥,伤得重么"江姥姥打着颤道:"不要紧,绝对死不了.
少主,你……对于遗珠难道没有一点情份她被劫走,你好像不急"这话像一根刺,刺在武同春的心上,他对遗珠是不太关心,甚至于还有些厌恶,不说破没什么,说破了的确尴尬.
江姥姥又道:"不是老身多嘴冒犯,实在忍不住不能不说,她有家,但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没人疼,没人关心,唉!
可怜的孩子,她有什么罪"华锦芳变色道:"姥姥,你不嫌话说得太重了"江姥姥道:"我要说,我伺候了武家三代人……"武同春一跺脚道:"我去追……"华锦芳道:"对方是从废墟那面走的.
"武同春弹身越屋,奔向废墟,追,他实在毫无把握,就算追上,对方人多势众,能否救回遗珠还在未定之数.
对方掳人的目的何在借以要挟自己向该会投心念之中,身形落入废墟,首先入目的,是凝碧的坟墓.
他感到一阵刺心的痛苦,身形不自觉停了下来.
七八年过去了,他抹不掉对她的恨,她给他心灵上的创伤太深了.
大丈夫,男子汉,不怕断头流血,最戒惧的是帏薄不修,几代人都抬不起头,即使是贩夫走卒,市井者流,也绝不甘戴绿帽,绿头巾之讥,可以使一个胆小如鼠的窝囊人操刀,更何况是有头有脸,自命豪侠的人物.
凝碧园成了灰烬,凝碧本人葬身火窟也已八个年头,但心窝的恨消不了,仿佛随着时日加深,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罪魁许中和还活在人间,他早该死一百次的.
恨,使他心肠变硬,变成另一个人,他几乎不想营救遗珠,因为她是孽种.
挪步,走近坟墓.
突地,他发现一团小小的黑影,伏在墓侧,登时心头大震,定睛一望,栗呼道:"是遗珠!
"人,是有人性的,恨能遮盖一切,但不能掩灭与生俱来的良知.
武同春颤栗了,稚子何辜,竟然……小小的身躯一阵扭动,遗珠揉揉眼站了起来.
武同春激声道:"遗珠,你没事""爹!
"遗珠叫了一声,张臂扑向武同春,武同春正待搂抱她,但小手才触及他的腰身上,立刻又退了回去,在记忆中,她的爹不喜欢她,父女极少亲近,从来没被抱过,所以一刹那冲动过后,她本能地退缩了.
武同春垂下手,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表面上的父女,中间隔了一重无法越过的墙,永远无法.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吐口气道:"遗珠,你不是被坏人带走了吗"遗珠睁圆了乌溜溜的小眼道:"是的,但娘把我从坏人手中抢回来……"武同春打了一个哆嗦,栗声道:"你说什么""我说……娘!
""你娘""是的.
""遗珠,不要乱说话,你娘在生下你之后就……""我知道娘死了,可是……人死了是会有灵的!
"江姥姥与华锦芳不知何时,也到了现场,华锦芳寒声道:"遗珠,你是说……鬼救了你的"遗珠大声道:"不是鬼,是我娘的灵.
"江姥姥上前道:"孩子,你……你真看到了你娘"遗珠拉拉江姥姥的衣角,仰面道:"是的,姥姥,我真的看到了.
您……受伤了"江姥姥老脸连变道:"你不怕""自己的娘,有什么好怕,娘还抱我……""抱你""唔!
""你娘什么样子""像影子飘来飘去,不过……我一点也不怕.
"武同春厉声叱喝道:"胡说,世间不会有鬼.
"华锦芳接话道:"小小年纪,还真会编,谁教你的"遗珠用手臂擦擦眼睛道:"是真的嘛!
"江姥姥冷叱道:"别骂她,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姥姥,你也相信小孩子的胡说"华锦芳撇撇嘴,道:"姥姥,是你教她的么"江姥姥作色道:"少夫人,我江姥姥一生光明正大……"一声幽凄的叹息,遥遥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华锦芳首先惊叫出声:"什么人"武同春怒哼一声,循声扑去,在残垣间搜索了一阵,连半丝影子都没见到,不禁心里发毛,返回原地,摇摇头,没说话.
现场顿时显得鬼气森森.
江姥姥流下了老泪,悲声道:"遗珠,你娘……有没有对你说话"遗珠点点头道:"有.
"江姥姥道:"她说了什么"武同春和华锦芳四只眼都睁大子,略不稍瞬地注定遗珠.
世间真的有鬼么遗珠显得很从容地道:"娘说我太可怜,等些时……要带我到很远的地方……"武同春栗声道:"鬼话!
"口里说着,心里可一直发毛,话出自一个不谙世事幼女之口,真假令人难判,真的是吴凝碧阴魂不散么上次闹鬼,结果发现是只夜鹤,这到底该如何解释江姥姥抚着遗珠软软的细发道:"孩子,另外还说了什么"遗珠道:"我娘又说……她不能瞑目,要报应害她的人!
"武同春与华锦芳齐齐打了一个冷噤,下意识地目扫四方,似乎,鬼魂就真的在身旁隐藏着.
江姥姥叹息一声道:"孩子,另外还说什么"遗珠道:"没有了,我……不知为什么,忽然睡着了!
""她会是活人么""不是,她是从空中飘来的,那些坏人吓死了,直叫鬼,放下我就逃走了!
""你娘漂亮么""看不见面孔,头发遮着,模模糊糊的.
""她抱你时,手是热的还是冷的""好冷,像冰一样!
"江姥姥幽幽地道:"真的是阴魂不散么"武同春咬牙大叫道:"什么阴魂不散,她有什么不甘心的!
她难道不该死"遗珠怯怯地道:"娘……该死为什么姥姥告诉我为什么"江姥姥摇摇头,没开口.
武同春凄苦地道:"冤孽!
"华锦芳声音有些不正常地道:"同春,我看……把坟墓移到别处去吧.
"遗珠哭着道:"不要!
不要把娘搬走,爹……不要!
"江姥姥道:"几片枯骨,何苦再翻动,难道移了就会平安……"武同春瞪着墓碑,挫牙道:"鬼也好,怪也罢,找我好了.
你们回去,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晚的事,会再发生,你们暂时搬到庄房去,现在就去收拾,我送你们走.
"华锦芳道:"你还要出江湖"武同春恨恨地道:"此事一日不了,我一日不安.
对,我想到了……"华锦芳道:"你想到什么"武同春道:"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鬼,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现在不要多问,走,回去收拾.
"仍然是夜晚,但已是五天后.
武同春在五天前送走了家小,他又悄悄回到废墟,他已经连续守了三夜,他在等鬼魂出现,他断定是许中和捣的鬼,袭堡掳人的,也不会是"天地会"的人,如果是"天地会"的人,也不会留活口.
守株待兔,他并没十分把握,但这是找到许中和的唯一途径.
三更,迟升的月亮露了脸,废墟中阴森的气氛被冲淡了些.
武同春伏在废墟边缘一个特意布置的土洞里,他可以监视墟中的动静,但绝不虞被人发现.
不断地凝视,扫瞄,眼睛有些发涩.
突地,他发现废墟中央亡妻凝碧的墓头上,出现一个长发纷披的女人身影,他的心提了起来,终于被他等到了.
揉揉眼,想看得仔细些,身影不见了,墓头是空的.
是眼花了么还是真的有鬼他心里有些发毛,如果是活人装鬼,那这人身手必相当惊人,可是目前这废堡业已空无一人,扮鬼的目的何在是发现了自己的形迹而故意逗引么等,焦灼地守望,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影没再出现.
他下定决心,只要鬼影一出现,他便扑出去.
远处,忽见人影晃动,他一按剑柄,准备扑出去,一看,又缩了回来.
月光下,出现的是三条高大人影,一色的黑色长衫.
武同春大为骇异,来者是何许人物三人之中,有人开了口:"就是此地么""不错!
""鬼魂之说,本属无稽,我兄弟这趟捉鬼的任务可真难办……""但会主严令,非有个水落石出不可.
"武同春又是意外地一震,听口气,对方是"天地会"的高手,这么说,五天前袭堡掳人是"天地会"的人所为,自己判断错误了,根本不是许中和捣鬼.
装鬼救下遗珠的是谁就是刚才一度出现的魄影么对方又发话:"老大,我们如何行动""人去屋空,根本无从查起.
""那姓武的小子没消息么""没有!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迫鬼现形……""什么办法""毁墓!
""哈哈!
老三,你真的相信有鬼""我没那么说.
""那毁墓干什么""理由很简单,这座坟墓里埋的是那姓武的元配妻子,掘墓翻骨,活的人绝无法忍受,这样一来,对方定会现身.
""不见得!
""为什么""时隔数日,人也逃走了,如果此地根本没人,那只有真的鬼才会现身.
""这可难说,劈开墓,让枯骨现天,我们等,总有人收骨.
""老大,老三说的有理,只好试上一试,否则无法复命.
""嗯!
好吧,老二,你动手,我跟老三左右埋伏,事完你守后面.
""好!
"三人之二弹离现场,剩下那叫老二的端详了一下墓头,作势就要毁墓……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虽然他恨他的妻子,却不能任人劈墓动骨,狂吼一声:"敢尔!
"弹身掠了出去,长剑同时握在手中.
黑衫人回身,面对武同春,上下一打量,狞笑着道:"姓武的,你还是出头了.
"武同春咬咬牙,道:"朋友是'天地会'的""不错!
""目的是什么""收回'天地符'!
""恐怕办不到了!
"了字声中,雪白的剑芒暴卷而起,他不敢多所迟疑,对方是三个,对付了一个便减少了一分危机.
剑出人杳,黑衫人换了一个位置,身法之诡异,令人咋舌.
武同春心头为之泛寒,似这等身手,一对三,后果十分难料.
黑衫人阴阴地道:"武同春,你将死得很惨.
"蓦在此刻,一声栗吼,从左边传来:"鬼啊!
"那是骇极的惊叫,声音全变了调.
武同春与黑衫人同感心头大震.
"呀!
唔!
"声音自右边传来,接着一条人影,自暗中踉跄奔出,跌跌撞撞,是叫老大的黑衫人,到了临近,"噗"地趴了下去.
在场的黑衫人亡魂尽冒,抢步上前道:"老大,怎么回事"那叫老大的扬起头,口里"唔!
唔"不成声,只见他满头满脸都是泥巴,眼耳口鼻,全被糊住了.
武同春忍笑不置,但他笑不出来,他想到了鬼,这种制敌的手法,的确是传说中鬼的行径.
叫老二的黑衫人,登时没了主意.
老大挣扎着站起来,双目不能视,连吐带吹鼻子,双手搔挖之下,面孔全失去了人形.
"沙!
沙"声中,老三从左边爬了出来,所受的待遇跟老大一样.
武同春怔立着没出手,他不想杀人,虽然对方是为了要他命而来的,他脑海里盘旋着那一现而隐的披发女人身影,她是人是鬼老二转身过去,扶起老三,咬牙道:"我们栽了!
"老大挖净了口里的烂泥,发出唔呀不清的声音道:"我们走,这……笔帐……改日……再算.
"老二片言不发,一手一个,拉着老大老三,狼狈奔离.
武同春窒在当地,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无法分析这怪现象,是鬼么他平生不信鬼,是人么该是谁场面冷寂下来,午夜的月色是惨白的.
不知木立了多久,任什么动静也没有,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开口道:"到底是谁"没有反应,他自己的声音听在耳中很怪,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对方是谁无从想象,无从判断.
鬼气森森的境地,不可思议的情况,足可使一个正常的人发狂,武同春把牙齿咬了咬,最后,弹身离开.
心头上打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照遗珠的说法,是她娘显魂,会是真的么阳光普照,任何恐怖的事物,似乎都失去了他本身应有的魔力,因为那是属于夜晚的产物.
武同春不死心,他又回到废墟,徘徊,搜索,想找些蛛丝马迹.
鬼是不属于白天的,心理上的威胁解除之后,头脑便清楚了,他又回复平常的信念,天下根本没有鬼魂这回事,装神扮鬼以愚人,必有某种特殊的目的,他要找出这怀有特殊目的的人,所以,他在寻找现场可能留下的线索.
搜遍了每一寸地方,他失望了,什么端倪也没有,不知不觉,又回到坟墓边来,目光扫处,他的呼吸停滞了,心房也在收缩,双眼睁得滚圆,紧跟着,是疯狂的行动,每一根血管都在暴张.
坟前,一个面如冠玉的青衫人,正在坟前焚化纸钱.
他,正是武同春久寻不获,誓要杀之而甘心的许中和.
许中和面色一片悲凄,不知他是没发现武同春,还是故作不知,他拨弄着正在焚化的纸钱,口里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武同春面孔因过分激动而起了抽扭,双眼是血红的,身躯在发抖,他一步一步迫近前去,到丈许之处才停住.
许中和缓缓直起身来,神情在悲愤中带着木然.
四目胶住,许久许久.
武同春开了口:"许中和,我找你太久了,想不到你自己会来.
"许中和咬着牙道:"照规矩,我仍然称你一声义兄……"武同春厉声道:"住口,我早已不是你义兄,你是禽兽,不是人.
"许中和闭了闭眼,冷极地道:"你害死了凝碧,你杀害了一个贤淑的女人……"武同春哈哈一阵狂笑道:"贤淑呸!
下贱,无耻……许中和,你是旧情难忘么公然敢来她坟前化纸.
"许中和痛苦地道:"武同春,你可以杀我,但不能侮辱她.
"武同春手按剑柄道:"我是要杀你,你早该死一百次.
许中和……你毁了我,毁了无双堡,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败类……"许中和口齿连颤,切齿道:"武同春,你仍然认定我当年做了那种天理难容的事"武同春狠毒无比的道:"你还要否认么我俩义结金兰,拿你当人看待,托你照管堡务,你竟然……是我亲眼看到的,你……"雪亮的长剑出了鞘.
许中和向后挪了一步,栗声道:"我说过那是误会.
""误会你放屁,你为什么逃走""是你逼我走的.
""你说出误会的理由""我早说过了,那晚,我见有人闯入凝碧园,跟踪迫去,人影进入内室,我怕发生意外不得已才进入内室……""人呢""没看到,怪就怪在这里.
""一点也不怪,是你捏造的,企图掩饰罪行,可惜太幼稚了些.
"顿了顿,又道:"你留下的孽种,我代你养大了……"许中和连退了两个大步,凄厉地道:"武同春,当天对日,那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如此……"武同春暴喝一声:"自卫吧!
你伏尸在这贱人的坟前,是报应不爽.
"随着喝声,长剑斜撇向下,目中尽是煞芒.
许中和大叫道:"你会后悔一辈子!
"白光一闪,武同春发剑划向许中和,挟恨出手,凄狠厉辣得令人股栗.
许中和没还手,闪了开去,再次大叫道:"你会后悔!
"武同春毫不迟滞地跟踪出剑,那份狠劲,似要一剑把许中和劈成两片.
许中和左闪右突,在剑浪中游动,险象环生.
闷哼乍响,许中和弹出剑外,左胸一片殷红,咬着牙道:"武同春,念在当年结拜之情,我让你这一阵没还手……"武同春狂声道:"我要把你劈碎!
"辱妻之恨,不殊杀父之仇,他已横定了心,这些年来的积恨,如山洪暴发,摇剑又再猛扑而上.
许中和拔剑相迎,"锵"地一声,双方各退了一步,许中和厉声道:"住手!
你虽不仁,我不能不义,不必你动手,我自己了断!
"许中和说要自了,此举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暗忖:"他是什么居心,想施展什么阴谋一个没有人格的卑鄙小人,会自决么还有闹鬼的事……"心念之中,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要自了"许中和面色一片惨厉,咬牙应道:"不错!
""你真的会""武同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像你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也舍得自了"这话极尽侮辱,许中和目爆愤芒,一字一顿地道:"武同春,你是君子,你了不起,牢牢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武同春冷酷无情地道:"我会记住的,你早该在八年前自了,与那贱人一路……"许中和狂声道:"不许你侮辱凝碧!
"怔了怔,武同春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笑声一敛,圆瞪双目道:"凝碧,侮辱她……是你什么人你是她什么人她不守妇道,下流、无耻,遭天火烧死,报应.
许中和你如果还有那么一丝丝人的成分,半句话都不必说,结束你肮脏的生命吧!
"许中和脸孔扭曲,面色由赤红转而苍白.
武同春又道:"在你死前,告诉我一句话,在此地扮鬼的女人是谁"许中和窒了片刻,才道:"什么扮鬼""你故作不知""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装神扮鬼,诡称凝碧贱妇阴魂不散,骗得了谁""凝碧阴魂不散"许中和震惊莫名,目光扫向凝碧的墓碑,喃喃地又道:"她死得冤枉,还落了个不清不白之名,应该冤魂不散.
""是你这禽兽毁了她的!
""武同春,你害死了她还不醒悟,推在别人身上,你有良心么""许中和,我在等着你自了"三许中和后退一步,紧紧捏了捏剑把,冷厉地道:"我改变主意了,还不到自了的时候,我要活着看你遭报,我……"冷极冰寒地一笑,武同春道:"我早知道你是故作姿态,你不是那种有志气的人.
""住口,我许中和不在乎死,但要死得有价值.
""怎样才死得有价值""你有本领现在可以杀了我,但我要反抗,我要力争活下去的机会,等着那么一天,看你追悔,看你生死两难,看你自己为你所为而付出代价,看你……""住口,你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那么一天,竭尽你所能保命吧!
"白芒一闪,剑挟雷电之威,罩向许中和.
许中和狂叫一声,举剑迎击.
一个是含恨杀人,一个是力图保命,双方全力施展杀手.
惊心动魄的场面立刻重叠了起来,杀机充斥在废墟间.
一青一白两道剑芒绞扭厮缠,怒卷狂伸,剑气迸射裂空,绞碎了每一寸空间,金铁交鸣之声串成一片.
拚命,势如狂风骤雨.
人疯狂了,场面也疯狂了,双方的意念中,只有一个"杀"字.
惨哼频频传出,隐约中双方见了红.
场面缓了下来,但杀机未减,双方都成了血人,作最后的拚搏.
不管是谁先倒下,反正不见死不休.
两张俊美的脸孔,此刻凄厉如鬼.
"锵"地一声巨响,双方踉跄后退,拄剑喘息.
四只血红的眼,不瞬地对视着,两颗心被炽烈的恨火焚烧.
两支剑一上一下扬起,挪步,接近……"呀!
锵!
"嘶吼夹着金铁交鸣,两条不稳的人影摇晃着倒退,"砰"然双双跌坐地面,口角沁出了鲜血,仍保持虎视之局.
许久,许久,双方又挣扎着站起,半步半步地费力的挪近……"呀!
"两支剑一触再分,只是都成了强弩之末,完全失去了劲势,入再度跌坐下去,双方口里都冒着血沫,血红的眼失了神.
最后的时刻快到了,看谁有力气作最后一击.
日到中天,照着两个血人.
爱,是一种力量,可以鼓舞人去做平时所不能的事,而恨,也是一种力量,能激发潜能到极限.
武同春用手撑地,双膝下跪,然后缓慢地站了起来,摇摇欲倒,但还是撑住了没有倒下来.
许中和挣起,又坐下,力已耗竭,他实在没有半丝力气了.
武同春一喘一挪步,向许中和迫近,目光像一头重伤将死又靠本能挣扎的野兽,可怕极了,如果此刻有人看他一眼,准会终生难忘.
距离缓慢地缩短,八尺,五尺,三尺,出剑可及的距离.
许中和面孔扭曲,抬剑刎向脖子,但力不从心,嗒然垂下,想自了亦不可能.
惨剧已无可避免.
武同春剑尖离地,抬到两尺高,口里怪兽般嗥叫一声,笔直刺向许中和心窝.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之际,一道罡风,横裹卷来,闷哼声中,双双滚到地面,昏死过去.
现身的,赫然是曾受武同春援手,后来被丑女放弃的蓝衫书生.
蓝衫书生望着两个不省人事的拚命者,口里喃喃地道:"我如果来迟半步,后果便不堪设想了,该如何处理"他脸上一片激动之情,思忖了半刻之后,又自语道:"暂时只好如此!
"于是,他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红一白两颗药丸,塞入许中和口中,又迅快地点了他几处穴道,然后抱起满身血污的武同春,疾奔而离.
许中和悠悠醒转,起坐,对于昏厥前一刹那的情况他有些模糊,事实上他什么也没看到,仅仅意识到有第三者介入,倒是还留命在,使他感到意外.
现场只他一个人,武同春已失了踪影,为什么,当然他也不知道.
试一运功,内力已恢复了三四成,身上的伤,也没有什么剧烈的痛感,像是经过救治,这又是意外的情况.
站起来,望着凝碧的墓碑,他喃喃地道:"大嫂,我知道你不瞑目,可是……我怎么办呢八年前所发生的事,我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义兄恩断义绝,异姓手足相残,我能死么死能解决问题么"两滴清泪,滚落腮边,一声长叹,又道:"大嫂,我要把这件事完全查明白之后才死!
"说完,转身蹒跚而去.
武同春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堡内旧居的床上,他转动目光,茫然四顾,竭力回想所发生的事,但除了感觉在将要把剑刺入许中和心窝之际,突然一道掌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许中和是生是死,也无从判断.
怎会躺到这里来呢是谁介入这件事当中当然,自己不会平白无故躺到这里来,一定是被人带来,是谁呢他起身,感觉伤痛并不严重,从本能上的感觉,是受了救治,他念念不忘的,还是许中和的生死.
于是,他暂时抛开第三者这个谜,在橱里找了两袭没带走的内外旧衫,把染遍了血渍的衣衫换下,然后出房走向废墟.
到了分隔内外的残缺院墙边,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传入耳鼓:"你就放过我吧!
"另一个娇脆悦耳的声音道:"你把人交出来,不然就带你回去抵数.
"武同春大惊意外,凑近缺口一看,为之骇然.
墓前,一男一女相对,男的是曾害自己顶缸的蓝衫书生,女的,赫然是那声美面丑的"魔音女",也正是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
她和他怎会出现在此地"魔音女"来临,可能是得手下人报讯,还有可说;蓝衫书生呢他避丑女之不暇,怎又碰在一起他隐住身形,想看个究竟.
只见蓝衫书生打躬作揖地道:"姑娘,你要在下如何交人,在下也只见过他一次面,彼此间……""魔音女"道:"我不信,你们分明是一路的,不然你怎会到此地来"蓝衫书生道:"巧合呀!
""那我碰上你,也是巧合,这巧合表示有缘,对么""姑娘放弃那姓武的了""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管.
"武同春心念疾转:"丑女是为自己而来没错,该会既已传出'天地符'要自己的命,她当然已经改变主意.
但蓝衫书生的来意呢自己与许中和拚斗时,暗中发掌阻止的是他么可是上次他被迫得大叫救命,即使会武,也属有限,这的确令人费解……""魔音女"又道:"你怎会到此地来说!
"口气不善,但声音仍脆得像银铃.
蓝衫书生道:"在下生来好奇,尤其对于不语一类的传闻.
因为在下听人谈论,无双堡废墟中有女鬼出现,所以想探个究竟.
""嗯!
我也是听说如此,所以才亲自来查明内幕.
你不怕鬼""不怕!
""胆子倒是不小,要见识鬼,应该晚上来.
""晚上不成!
""为什么""真的碰上鬼可不是玩的.
""你不是说不怕鬼""白天不怕!
"噗嗤一声,"魔音女"笑出声来,但随即又板起丑脸道:"白天一样会碰到鬼.
""不会,鬼是属于夜晚世界的.
""现在你就已经碰上鬼了!
""在……哪里"蓝衫书生惊惶四顾.
"就是我!
""噢!
不,不,姑娘怎会是鬼.
""废话少说,姓武的到底躲藏在什么地方""真的不知道.
""那你跟我走.
""姑娘,没有用的!
""没有用,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用就是没有用.
""你想死""不,不,在下不想死,还想活下去,世上虽然尽多丑恶的事物,但活着看看也是好的嘛!
"这话颇有哲理的意味.
"魔音女"转了话题道:"你相信有鬼么"蓝衫书生道:"在下读圣贤之书,理当不信,但偏偏有人代代传说不断,所以……""所以你还是相信""不,一半.
""什么叫一半""照一般的说法,人为万物之灵,这一点灵性,该解释为精魄,人死则魄散,但也有例外……""什么例外""譬如说,一个人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屈死,冤死,凶死,总之是不该死而死,于是心有未甘,精灵聚而不散,所以……可能有鬼.
"暗中,武同春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妻子凝碧是精灵不散么"魔音女"笑笑道:"好了,我们不谈鬼,现在你跟我走!
"蓝衫书生退了两步,栗声道:"姑娘定不放过在下""魔音女"向前迫近一步,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抓你走"蓝衫书生打着哆嗦道:"姑娘,天下男人比在下强十倍百倍的多的是,为什么……""魔音女"伸手抓出,口里道:"我就是选上你.
""啊呀"一声,蓝衫书生踉跄闪躲,动作很笨拙,但却巧极地避过了丑女的一抓.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书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是碰巧的"魔音女"丑脸一变,"咦"了一声,再度抓出,迅厉玄谵.
武同春在暗中替蓝衫书生捏一把汗,他自问换了自己,想避过这一抓也不容易,可是,天下事竟有那么怪……"妈呀"一声,蓝衫书生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但又避开了.
一次是碰巧,两次便不是了.
"魔音女"粗眉一挑,道:"好哇!
原来你是装猪吃象,我真是走了眼!
"银铃似的一笑,又道:"咱们的事算定局了,我非……"话声中作势就要出手.
蓝衫书生怪叫道:"听在下说一句话.
""魔音女"收势道:"有话快说!
"蓝衫书生近前低语了数声,然后又退开.
"魔音女"丑脸连变,激动地道:"是真的""半点不假!
""如果你骗我……""下次见面你就下杀手.
""魔音女"窒了片刻,一跺脚,电闪而去.
武同春大感困惑,蓝衫书生到底说了什么话,使丑女放手离去的蓝衫书生用手拭了拭额汗,道:"好险呀!
几乎让这女鬼缠得脱不了身.
"武同春弹身掠入废墟.
蓝衫书生拱手道:"武兄,幸会!
"武同春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沉声道:"在下先请教朋友上姓尊名"蓝衫书生笑道:"不敢,小弟贱姓白,草字石玉.
""白兄!
""不敢!
""白兄不速而至,必有指教""指教不敢.
小弟上次蒙武兄仗义伸手,得以脱离那丑女的纠缠,尚未申谢,所以特来亲致微忱.
"说完深深一揖.
这话是真是假,武同春无由判断,但对方那份文采俊逸的风姿,却令他暗自心折,这份容貌,如果再添些英气,武林中恐怕难找其匹,面面相对,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似熟稔又似陌生,记忆中,从没见过,但偏偏又似曾相识.
当下力摒杂念,不徐不急地道:"白兄就是为了这件小事而来"白石玉道:"在小弟而言是大事.
"武同春暗忖道:"的确是大事,为了插手管这闲事,几乎送命不说,还惹下一身麻烦,成了'天地会'搜杀的对象,将来还不知是何结局.
"心念之中,道:"在下方才与人交手互搏,是白兄出手阻止的么"白石玉坦然道:"不错!
"武同春俊面一变,道:"为了什么"白石玉若无其事地从容道:"小弟不愿见两败俱亡之局.
"武同春咬咬牙,道:"在下本有机会杀他,现在……再找到他很难了.
""武兄固能杀对手,但自身也难以幸免.
""何以见得""小弟旁观者清,对方准备还击,只是举剑之劳,在双方真力俱已消耗之下,必然会造成两败俱亡之局.
"这话不无道理,武同春将信将疑地道:"对方人呢"白石玉道:"可能走了,小弟当时只顾救治武兄.
"武同春无可奈何地道:"如此,在下倒要致谢了!
""不敢,小弟受大惠于先,这点小事岂足挂齿,恕小弟多言,武兄与对方何仇何怨,而至于以死相搏""这……恕在下无法奉告.
""既然武兄有不便明言之处,算小弟没问就是了.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白兄当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白石玉摇摇手道:"武兄错抬小弟了.
花拳绣腿,尚不足防身,怎能当高手"武同春当然不会相信,心里有一种被骗的感觉,早知如此,上次在丘陵中,他叫救命时不予理睬,便不会有这大的问题发生,愈想,愈觉得气愤难消,把原先对他的一丝好感冲净了,面色一沉,道:"白兄还有什么话要说么"白石玉道:"小弟有句话不便启齿.
"武同春淡淡地道:"请讲!
"白石玉露出扁贝似的玉齿一笑,道:"想与武兄交个朋友.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对不起,在下一向不喜交友.
"白石玉眉一皱,道:"是小弟高攀不上么"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生性如此,请白兄见谅!
"白石玉露出很失望的样子,讪讪地道:"如此……打扰了,告辞!
"武同春内心感到一丝歉然,觉得这样未免太使人难堪了,但他不想改变既定的原则,一俟公案了断,便永绝江湖,当下微一抱拳,冷冷地道:"不送!
"白石玉掉头举步离开.
武同春目送白石玉的背影,心里想:"许中和伤势不轻,绝无法走远,说不定躲在这附近疗伤,何不在这一带搜搜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碰上他.
"于是,他也跟着离开.
事实上,许中和真的没有走远,他躲在废墟中的假山石洞内疗伤,虽然白石玉给他服下了治伤丹,但一时还是无法复原的,而最主要使他留下的原因,是那一身血污大白天里见不得人.
假山离坟墓只有三丈多,两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魔音女"那一幕也入了他的眼,他对白石玉感到莫测高深.
武同春怎么也想不到许中和还在废墟,他径自出堡搜索去了.
由于白石玉与"魔音女"都谈到鬼,许中和心情十分紊乱,他不信这种无稽之言,但下意识中又希望真的有鬼,而这鬼就是含冤负屈而死的吴凝碧.
正自冥想之际,忽听一个声音道:"兄台可以出来了!
"许中和大吃一惊,举眼望去,只见一条蓝色人影站在假山旁,立即钻了出去,抱拳为礼道:"白兄早知小弟藏身这里"白石玉微一点头道:"是早发觉了.
"许中和仔细一打量白石玉,心中一动,脱口道:"白兄,我们在何处见过""是吗""小弟感觉似曾相识……""小弟倒没有这感觉.
""对不起,小弟失言.
""无妨,无妨!
也许兄台曾在什么地方瞥见过小弟,只是不相识罢了.
""小弟姓许名中和,谨此谢过援手之德.
"说完,揖了下去.
白石玉还礼道:"言重了,不敢当许兄的谢字.
"许中和正色道:"若非白兄适时伸义手,小弟难逃一剑之危,白兄以两败俱亡为小弟掩饰,其实,小弟根本无力反击.
"白石玉点头道:"听许兄坦言无讳,证明是位至诚君子,得能相识,是件快事.
"许中和道:"小弟得识白兄,也引以为幸.
"白石玉蹙额道:"小弟真不明白,许兄与那位武兄,都属正派武士,不知因何以命相拚""这一言难尽.
""如有不便,许兄可以不说.
""小弟跟武同春是金兰至好……""噢!
何事反目""说起来丢人,他诬指小弟与盟嫂有私.
""啊!
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关系名节与人格,依小弟看,许兄断非这种无行的人.
他有证据""他说的眼见!
""眼见""是的,唉!
其实……这是一个可怕的误会!
""怎么个误会法"许中和木然了片刻,愤愤地道:"这本不足为外人道,但白兄对小弟有德,且已经介入了这件纷争,小弟不得不坦诚以告……"深深吐口气,又接下去道:"小弟与武同春,虽属异姓,但不殊同胞骨肉.
八年前,他为了私事,经常在外,托小弟照管堡务.
有一晚,小弟照例在堡中巡视,突然发现有人闯入盟嫂卧室,小弟怕发生意外,追进内室,结果……唉!
真是羞于提起.
""结果怎么样""盟嫂安然酣睡,不见任何人影,小弟以为是眼花看错,忙退了出来……""以后呢""盟兄武同春等在房门外,不用说白兄也明白了.
"白石玉似乎很激动地道:"许兄因何不解释"许中和咬牙道:"没有用,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白石玉吁了口气,道:"后来怎么样"许中和叹声道:"他不愿这件事张扬,约我到一个无人之处决斗……"白石玉紧张地道:"像今天那样搏命"许中和摇摇头,道:"小弟不甘心背这丑名,只要一动手,事情就认定了,而结果必然有一个要伏尸,小弟当场想到了这一层,不战而逃,远避山野.
"白石玉点点头,道:"许兄的决定是对的,武同春不察是非,不追查事因,不给人留丝毫余地,如果是为官的话,定兴冤狱,其情可悯,其行不可恕……许兄,恕小弟交浅而言深,许兄在八年后的今天,不请自来,目的是什么"许中和透口气,悲声道:"小弟在山中奉母,不幸先慈老病缠绵,使小弟不能分身,延到去冬辞世,小弟守庐百日,再度出山,打听之下,知道无双堡发生了大变故,盟嫂在生产之后,忽遭火劫,武同春遣走所有堡中人等,封堡绝江湖……"白石玉用手一指道:"许兄说的盟嫂,就是那座坟墓中人"许中和黯然点了点头.
白石玉又道:"许兄准备如何应付这件事"许中和把牙齿咬了又咬,凄厉地道:"盟嫂死得太冤枉,也太凄惨,小弟要查明始末,如果证明是武同春纵火焚妻,小弟誓要杀之而后自杀.
"白石玉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这样做……并不能还死者清白!
"一顿又道:"还有许兄的无辜!
"许中和沉痛地道:"这点……小弟另有打算.
"白石玉道:"看来武同春毫无悔意"许中和栗声道:"他会后悔的,他会带着痛苦悔恨进坟墓.
"白石玉细嫩的面皮一阵抽动,道:"听说武同春娶了继室"许中和恨恨地道:"是的,她叫华锦芳,当年赫赫有名的'至上剑客'华容的女儿.
"白石玉点点头,道:"'无敌剑'的儿子,配'至上剑客'的女儿,门当户对.
听说,'至上剑客'华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有这事么"许中和道:"传说是如此,小弟不甚了解.
"蓦地,白石玉急声道:"有人来了,许兄快回洞里去.
"许中和呆了一呆,道:"白兄呢"连接废虚边缘的前堡残存房屋方向,果然有人影浮动.
白石玉道:"别管小弟,许兄快回避,等会无论发生任何情况,许兄千万别出面.
"许中和无奈,只好又回到假山石洞中,心想:"自己一无所觉,而白石玉立即发现有人来,单凭这一点,他的功力修为,比自己高明多了.
"心念之中,透过石洞向外观望,目光扫处,不由骇然剧震.
数条人影,已移近废墟中央,两名黑衣武士,挟持着一个重伤的青衫人,半拖半行,而被挟持的,赫然正是武同春.
后随的,是一个瘦长黑衫老者,持竹节鞭,他,正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身后,又是四名武士.
一行人到坟前停住,也许这是废墟中唯一平坦干净的地方.
许中和激动非凡,他与武同春是死对头,但也是盟兄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坐视,两人之间的仇恨归仇恨,异姓手足之间的情义不能抹杀,私下里谁要谁的命是一回事,而对外敌又是一回事.
这是人性,也是武士的精神.
他考虑着如何采取行动……四武士散开站立,巡监司马一夫面对被紧紧挟牢的武同春,狞笑着道:"姓武的,这叫该死的活不了,你不远走高飞,公然敢在这一带活动,现在是大白天,'黑纱女'不会再现身救你了吧嘿嘿嘿嘿……"许中和暗吃一惊,他听说过"黑纱女"这神秘而恐怖的名字,但却不知道武同春与"黑纱女"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司马一夫又道:"凡属接到'天地符'的人,等于是在阎王老五的簿子上记了号.
"许中和又是一惊,想不到"天地会"已向武同春下了死亡令.
武同春抬起头,面目一片凄厉,咬牙切齿地道:"司马一夫,少得意,你不过是恶魔豢养的一条狗……"司马一夫怒喝道:"掌嘴!
"挟持他的武士,左右各拍出一巴掌,"拍!
拍!
"武同春口中沁出了鲜血.
许中和血脉贲张,身形一动,正待……一个极细的声音传来:"许兄,小弟嘱咐过你不许妄动的,你救不了他,反而坏事.
"不用说,这是白石玉的警告,许中和按捺了下来.
场中,武同春厉叫道:"士可杀不可辱,司马一夫,你下手好了.
"司马一夫阴残地道:"小子,你抗符逃脱,严重影响本会威信,现在你想好死也办不到了.
"武同春目眦欲裂地道:"老匹夫,你准备把本人怎么样"司马一夫一字一顿地道:"残肢断体,作抗拒符令者之戒!
"许中和热血冲顶,准备不顾一切冲出去……蓦在此刻,只见司马一夫暴喝一声道:"什么人"没有反应.
司马一夫皱了皱淡得几乎没有的眉头,一抬手,道:"到假山那边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一名武士应声走向假山.
许中和心头"咚"地一震,暗想:"形迹业已败露,只好出头拚了!
"就在此刻,只听那名武士暴笑一声道:"好哇!
原来是你这小子.
"许中和骇然,立即意识到是白石玉被发现了.
果然不出所料,白石玉被那名武士叼着手,直拉向场中,他想行动,但又想起白石玉嘱咐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现身,于是,他只好又按捺了下来.
白石玉被扭到场中,武士松开手,退站一边.
司马一夫怪笑了一声道:"你不就是那姓白的小子么"白石玉惊惶地道:"在……在下正是姓白!
"司马一夫道:"你怎会躲在此地"白石玉颤声道:"在下……是路过……""好小子,这里可不是路,你胡扯些什么既然碰上了本座,算你运气不好,把他也做了!
""阁下饶命……饶命.
""废话!
"一名武士,仗剑上前.
许中和在暗中不由焦煞,白石玉不会这么窝囊,他是故意装作的么一时之间,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白石玉大叫道:"慢着,在下话还没讲完.
"司马一夫抬了抬手,止住那名武士,阴笑了一声道:"小子,有什么遗言,说吧!
"武同春双目圆睁,他只是奇怪,并不是替白石玉担心,他早已看出这姓白的是个神秘人物.
白石玉干咳了一声,怯怯地道:"在下是从外面路过,不意碰到了那位……丑姑娘.
"司马一夫怒喝:"什么丑姑娘""她……本来就丑嘛!
""你敢再说一句""好,不丑……不丑!
""说下去!
""那位姑娘把小的带到这里……""怎样""那位姑娘说,放过在下了,以后再不会有麻烦,并且……""怎么样""要在下替她办件事.
""办什么事""这……在下可不能说,说了准丢脑袋.
"司马一夫碧芒闪闪毒蛇也似的双睛,直盯在白石玉面上,像要看澈他的内心,看他说的话有几分可靠.
白石玉显得惊惶不安.
武同春倒是相信他了,因为他曾偷窥到白石玉向"魔音女"低语,而"魔音女"跺脚而去.
久久,司马一夫才开口道:"说,本座不杀你.
"白石玉苦着脸道:"阁下不杀在下,可是漏了一个字,那位姑娘可就准要在下的脑袋.
"司马一夫沉吟着道:"是真的"白石玉斩钉截铁地道:"半点不假.
"司马一夫吐口气,道:"本座会查明的,你滚吧!
"白石玉目光朝武同春一扫,道:"阁下不能杀他.
"司马一夫凶睛一瞪,道:"你小子是什么意思"白石玉故作神秘地道:"杀了他……事情可就闹大了.
"武同春大感错愕,对这姓白的,更加感到莫测高深了.
司马一夫阴阴地道:"你的意思要本座放了他"白石玉道:"在下只是说不能杀他.
"司马一夫道:"那是为什么"白石玉笑笑道:"那位姑娘已经改变了主意,现在……又要他了.
"司马一夫阴残霸道,听这么一说,却怔住了.
白石玉双手一拱,文质彬彬地道:"如无别的指教,在下告辞了.
"说完,自顾自地缓步离开.
司马一夫怔了半晌,才摆手道:"带走!
"一行人迅快地离开了现场.
许中和钻出假山洞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目前的情况,有些扑朔迷离.
正自惶惑之际,白石玉幽灵似的现身出来,许中和急着道:"他们会把他怎么样"白石玉挑眉道:"许兄与他才拚过命,差点横尸他的剑下,为什么又关心他"许中和深深吁了口气,道:"拚命是一回事,他遭外人凌虐又是一回事.
"白石玉道:"他既无情,许兄何必有义"许中和摇摇头,道:"也许……各人看法不同.
""你们如果再次碰上,定然又是白刃相见……""小弟目前尽量避免.
""许兄……似乎改变了观念""是的,小弟冷静地想过了,这件事不能完全怪武同春,说不定内中真的另有文章,不然……不会那么巧,那么绝.
""什么样的文章""第三者!
"白石玉脸色一沉,道:"许兄莫非怀疑武少夫人不贞"许中和略为激动地道:"盟嫂为人端庄贤淑,素为小弟敬重,决不敢存此想法,不过……唉!
小弟真不知如何说……"白石玉欲言又止,最后开口道:"小弟有事必须离开,愿不久能有机会和许兄把晤长谈.
前面屋子里,还有些旧衣服,许兄不妨暂时更换,告辞!
"许中和抱拳道:"愿后会有期!
"白石玉也拱手道:"会的,小弟最后还有句话,许兄目前在江湖上是生面孔,最好是尽量避免与'天地会'发生纠葛.
"说完,转身便走.
许中和望着白石玉的背影,喃喃地道:"一个神秘莫测的人!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镇集,适当官道之旁.
二更将尽,行人寥落,灯火零落,只有三元居里,酒客未散,实际上是一桌,酒客一共六人,满桌杯盘狼藉,可以看出是大吃豪饮.
一根枯瘦的老者上坐,四名黑衣汉子打横,另一名相对,正是司马一夫一行.
门外,系了七匹马.
靠墙,坐着一个像是得了重病的年轻人,一名黑衣汉子在旁边巡视,这年轻人,正是被"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擒住,押送回总舵的武同春.
那名负责看守的汉子,似乎相当不耐,不时探头内望.
就在此刻,一条娇小身影,点尘不沾地出现在那黑衣汉子身后,伸指一点,那汉子连哼声都没有,翻身便倒,出手的,是个青衣少女.
在汉子倒下将着地的刹那,青衣少女一把抓住,拖到墙边.
暗影中,一个脆弱娇嫩的声音道:"带走!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我抱个大男人"那声音道:"少废话,快带走!
"青衣少女嘟着小嘴,负起武同春,如飞而去.
店外回复了寂静,店内司马一夫与手下余兴未尽,仍叫添酒.
又一条人影,飘然而至,朝里外看了几眼,喃喃地道:"奇怪,人呢"不远处,一个古怪的声音道:"你迟了一步!
"来的,正是蓝衫书生白石玉,闻言之下,忙朝发声处走去,只见一个老叫化蜷曲在一家业已收歇的店铺门框边,骨碌碌翻着眼,像只夜猫子.
白石玉开口道:"您老方才说什么"老叫化道:"一个要饭的,不敢当您老之称,我说你来迟了一步.
""怎么讲""怪了,你不是找人么""您老怎知在下找人""是你自己说的!
"顿了顿又道:"你找那被他们押解的年轻人.
""不错.
请问人呢""被人带走了!
""被什么人带走""女人,不知道是谁.
""女人""嗯!
""请问朝那个方向走""顺街去.
""谢了!
"白石玉拱拱手,飘身掠去.
老叫化喃喃地道:"这回可热闹了,好戏不能错过.
"说完,站起身,点着竹杖,一颠一颠,却是行动如风,像缩地法似的.
林子里,一片昏暗.
武同春躺在地上,他身前站着那青衣少女.
一个脆嫩的声音道:"小青,解开他的穴道.
"小青期期地道:"小姐,婢子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不明白就算了!
""万一被……""什么万一万二,此事只你我知道.
""可是……""别多说了,快解开他的穴道.
""好吧!
"小青便伸手在武同春身上一点,武同春回复神志,茫然四顾,发现身前的少女,一挺身站了起来,困惑地道:"这是什么地方"小青道:"野地林子!
"武同春怔了怔,道:"莫非……是姑娘援手在下""不,不是我,是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唔!
我叫小青,是小姐的侍婢.
""你家小姐呢""这不是"林中虽然昏暗,但武同春这等修为的人,目力奇佳,视物几同白昼,扭头一看,为之一呆,数步之外,俏生生站着一个紫衣少女,美极,迷人的玉靥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妩媚,但不轻浮,武同春抱拳道:"致谢姑娘援手!
""这倒不必!
"声音像乳莺试啼.
"请问……姑娘如何称呼""我叫素心!
"素心,不用问也知道是名而不冠姓,人家不肯道姓,武同春当然也不便追问,当下讪讪地道:"素心姑娘!
"紫衣少女妙目流波,娇声道:"大侠尊名是武同春""哦!
是的,不敢当大侠之称.
姑娘何以知道""从那些黑衣人口中知道的.
""噢!
请问姑娘,为什么要对在下施以援手""适逢其会吧!
"武同春再次作揖道:"在下再致谢意!
"小青掩口一笑,道:"武大侠,你倒是礼多人不怪!
"武同春面上一热,其实,他并没有任何杂念,他是有妻女的人.
小青又道:"武大侠,谢,放在心里,不要挂在口头上.
"弦外之音,谁也能体味.
紫衣少女娇嗔道:"贫嘴!
"小青道:"小姐担了这大风险,为的是什么"紫衣少女扬手道:"小青,你再咬舌我可要打人了!
"小青一笑躲开,调皮地道:"不说,不说.
佛说不可说,阿弥陀佛!
"说完,一合什.
那份情状,使武同春忍不住笑出声来.
紫衣少女也笑了,但目光却停在武同春面上.
林子里,荡漾起一阵和煦的春风.
武同春心里暗忖:"此地距那镇市不知有多远这一双主婢,不知是如何带自己来的.
照情形判断,极可能是小青背负自己来的,她那纤纤弱质,能有这大的能耐,带动一个几乎大她一倍的男人,实在令人骇异.
"当然,这只能在心里想,问不出口的.
紫衣少女盈盈上前两步,吐气如兰地道:"武大侠,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么"武同春忙道:"姑娘有话请讲!
"紫衣少女含情脉脉地道:"大侠谅也知道自身处境非常险恶,君子趋吉避凶,何不远离这一带,以免发生无谓的困扰.
"这种关怀的话,出自美人之口,的确别有一番滋味,武同春心湖泛起了涟漪,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一颗心又冷了下来,在他,已丧失了领受美人恩的资格,如果在七八年前,自己又另当别论,当下期期地道:"在下谨记姑娘良言.
"小青插口道:"小姐,我们该走了吧目前时地不宜,要叙心曲,以后有的是机会,不争在这一刻,我真怕……"紫衣少女白了她一眼,道:"小青,你太放肆!
"轻骂薄怒,别具一种诱人风姿,本能的反应,武同春心头一荡.
他想到了不贞的妻子吴凝碧,一样的美慧大方,然而美丽的外衣里,包着的却是一个龌龊的灵魂,隐恨,使他完全冷静下来,抱拳道:"姑娘援手之德,不敢言报,告辞!
"紫衣少女欲言又止.
小青似乎能深体主人心意,笑笑开口道:"听说……大侠业已弃了无双堡,能见告今后的行止么"武同春心头一阵刺痛,面色一黯,强笑着道:"江湖亡命,行止么……在下自己也不知道.
"蓦在此刻,一阵怒马奔驰的声音,遥遥传来.
武同春心中一动.
小青口快,立即开口道:"小姐,准是他们追来了.
"他们,指的当然是司马一夫一行.
紫衣少女点点头,道:"可能是!
"小青道:"怎么办"紫衣少女道:"对方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话方说完,马蹄声在林子边缘停住了,只听司马一夫的声音道:"分散,仔细搜这片林子.
"武同春心头"咚"地一震,他不是怕,而是感到这麻烦惹得太无谓.
紫衣少女道:"武大侠,你快从反方向走!
"武同春正待行动,忽听司马一夫厉喝道:"慢着,看看树枝上挂的是什么"一个声音惊叫道:"禀巡监,是块黑纱!
"另一个声音惊呼道:"黑纱女!
"武同春的星目睁大了,呼吸有些急促,难道这自称素心的紫衣少女,便是江湖中使人闻名胆落的"黑纱女"小青变色道:"小姐,你听见了,我们……"紫衣少女向武同春一挥手道:"武大侠,你快离开.
"武同春像是没听到,他呆住了,两道目芒,紧胶在紫衣少女的面上,心里在想:"这么美的人儿,却是杀人无形的魔女,谁能置信"他想问,但又有些不敢,同时也不妥,人家对他有援手之情,这是第三次了.
的确,声音很像,但没有前两次那么冷.
小青催促道:"大侠,你快走呀!
"紫衣少女柳眉一蹙,道:"武大侠,为什么这样看我"收回目光,武同春按下心中的疑虑,拱手道:"那在下……就从命离开了!
"蹄声再起,显然司马一夫不敢闯黑纱标志,率手下离开了.
小青吐了口气,道:"小姐,他们走了!
""我知道!
""小姐,这姓武的的确俊,看他一眼便会心跳……""不识羞!
""小姐,婢子说嘛……""别说了,他已经使君有妇了.
""既然这样,小姐为什么还要……""我也不知道,走,此地不可久留.
"主婢俩也迅速穿林而去.
不久之后,一条人影出现林中现场,是那个老叫化,他四下一望,自言自语道:"戏是好戏,可惜不精彩.
怪事,连我老叫化也迷糊了.
"突地,一个声音接话道:"阁下迷糊什么"老叫化为之一怔,被人欺近而不自觉,算是栽了一记小筋斗,干咳了一声,故意装得若无其事地道:"你不是追人么,怎么追上了又不现身"他已经判断出是谁了.
一条人影,缓缓而现,赫然是那蓝衫书生白石玉.
白石玉抓住原先的话题,微微一揖,道:"阁下刚才说迷糊了,是指什么而言"老叫化淡淡地道:"刚才发生的事,还不够叫人迷糊"白石玉道:"可是在下并不迷糊.
"老叫化双睛一亮,道:"这么说……你知道内幕"白石玉笑笑道:"这件事压根就没内幕,'天地会'的人,擒住了那姓武的,被两名少女所救,'天地会'的人追踪而至,却被'黑纱女'的标记唬走,如此而已.
"老叫化道:"你说的倒是蛮轻松的.
"白石玉道:"本来如此嘛!
"老叫化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有名字么"老气横秋,很不客气,白石玉不以为忤地道:"当然有,人总得有个姓名作代表的,在下白石玉!
""嗯!
有意思,白石即玉,玉即白石……""阁下呢""老要饭的,连祖宗八代全忘了.
"顿了顿,又道:"你不是追那姓武的么怎么又没动静""他既已平安无事,就算了.
""你跟姓武的是什么关系""飘萍偶聚,一面之识而已.
""不见得吧""信不信在于阁下了!
""老要饭的是有些不信……""那可是没办法的事.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如果老要饭的没猜错,姓武的被'天地会'追杀,是因为他插手管了你跟那丑八怪之间的事,才背上黑锅,对不对"白石玉点头道:"阁下知道的可不少,在下不否认.
""你师出何门""这点恕不便奉告.
""也罢,你的身手,高出姓武的甚多……""这一点阁下便走眼了.
"哈哈一笑,老叫化道:"算了,话不投机,老要饭的不想枉费唇舌!
"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
白石玉待老叫化人影消失之后,冷笑了一声,道:"你要饭的如果不安份,爱管闲事,有你瞧的.
"一路之上,武同春脑海里一直盘着紫衣少女素心的影子,她就是神秘而恐怖的"黑纱女"几乎可以认定,她那么美,那么纤弱,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我不杀你……我救你,只是为了要你活下去,不怕死的人,一定怕活……"这是"黑纱女"说的,为什么目的何在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说明了一个事实,也透露了少女芳心的秘密.
武同春自嘲地笑了笑,心里在告诉自己:"别去想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也是一个心灵负了重创的人.
"于是,他把意念转到不义的拜弟许中和身上.
无比的恨,驱走了杂念.
他重出江湖,就是为了办这件事,唯一要了断的事,事完,江湖上就再也没有武同春其人了.
紫衣少女要他远走高飞,逃避"天地会"的追杀,他口里答应,心里却不然,他誓要手刃许中和,而许中和目前在这一带.
天明,日出.
武同春抬头远望,不由下意识地一震,不知不觉,竟然来到方大娘开店的小镇,他停步遥望小镇,激动无已.
方大娘和蔼亲切的笑容,依稀赴目,不久前的一幕,闪现心头,方大娘为了救他而自焚店房,到现在他还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为什么方大娘甘愿为了一个仅是熟稔而没有特殊渊源的人,付出这大的代价.
他想回头绕向别处,但又遏止不住那想再看看现场的冲动.
方大娘人呢她手下那些人呢那无名的老叫化说方大娘的店房是自焚,可靠么也许……于是,他重新举步,朝镇上走去.
到了现场,瓦砾依旧,武同春触景情伤.
"天地会"嚣张到这种地步,武林正义何存突地,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道:"武兄,幸会啊!
"武同春转身一看,是蓝衫书生白石玉,他对他,实在无法表示好感,为了他,自己成了"天地会"追杀的对象,在堡内废墟中,他多事伸手,使自己坐失杀许中和的机会,当下淡淡地道:"幸会!
"白石玉显得很热络地道:"武兄,我们去喝杯早酒,谈谈如何""喝早酒""是呀!
小弟赶了一晚夜路,刚到不久,见背影像是武兄,果然没错.
""大清早,酒店开堂了么""街角那一家,唯一例外,别家还有一个时辰才开门.
""在下不习惯早酒……""哎!
如萍偶聚,长空擦翼,既然不期而遇,杯酒谈心,亦属人生快事,武兄何必见却.
请!
"武同春无奈,勉强点点头,随着白石玉到了街角酒店,只见桌上已摆了酒菜,原来白石玉已经进过店,又出来招呼自己的,店里除了他俩,没别的客人.
两人相对坐下,白石玉首先敬酒,然后劝菜,武同春闷声吃喝,一句话也不说,他在废墟中,看到白石玉对付丑女"魔音女"的一幕,感觉出对方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是以提不起兴致.
虽然白石玉也曾使他免于被司马一夫当场杀害,但谁知道这深藏的人,安的是什么心思吃喝了一阵,白石玉开口道:"武兄是如何脱出'天地会'之手的"武同春冷漠地道:"被不知名的同道所救.
""哦"了一声,白石玉举杯道:"可贺,该尽一盏!
"武同春勉强干了一杯.
白石玉又道:"武兄,小弟有几句话,借此机会,向武兄剖白.
上一次,小弟被'天地会'的爪牙所迫,武兄仗义援手,以至连累了武兄,小弟万分内疚.
事实上,小弟是不得已而故示怯懦.
一方面,'天地会'势大如天,小弟惹不起;另方面,想以此杜绝丑女的纠缠,这一点请武兄曲谅,并非小弟有意做作.
"说完,避席深深一揖.
这一解释,情在理中,武同春原来对他的看法动摇了,讪讪地道:"白兄不必如此,在下心中并无芥蒂.
"白石玉坐下,又道:"武兄被对方带走,小弟曾尾随想伺机行动,但慢了一步,据一个老叫化说,武兄已被救脱困,小弟才放了心.
"提到老叫化,武同春心中一动,暗忖:"是不是上次引自己到荒林示警的无名老丐"听对方这一说,反而觉得自己未免太失风度,面现歉然之色道:"在下十分惭愧!
"白石玉道:"言重了,武兄何愧之有!
"稍作停顿,又道:"武兄系出名门,令先尊号称'无敌剑',武林同钦,与武兄相对,小弟自惭形秽.
"这不知是褒还是贬,但听在武同春耳中极不是味,无双堡已在江湖除名,而内里的变故更不足为外人道,如果传出去,简直就见不得人,当下苦苦一笑道:"在下不克守弟,坠先令志,实在没脸见武林同道.
"白石玉笑笑道:"武兄太谦了,盛衰起落,是自然之理,武兄有日定能重振家声.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在下已无意江湖了,只待……"他不想说出心里的话.
白石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率直地道:"小弟猜得到,武兄所指,当是与那姓许的一段恩怨,这是武兄的私事,小弟无由过问.
来,干杯!
"武同春是恨在心头,苦在心里.
干了杯,白石玉突然叹了口气.
武同春随口问道:"白兄因何叹息"白石玉俊面一沉,眸中射出了恨芒,咬咬牙道:"家门不幸,小弟羞于提起!
"武同春心中一动,听口气,这姓白的难道也有与自己一样见不得人的遭遇一触及这点心头就不自禁地起了隐痛.
当然,他不能追问别人的私事.
白石玉似是酒过了量,俊面一片酡红,加上他腮边那颗红痣,的确像个女人,如果改换女装,还是个美人.
早酒伤人,武同春也感到有些晕眩.
酒使人壮胆,也使人皮厚,平时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在酒醉之后,理性的束缚撤去了,就能做得出来,说得出口,除非是理智极强的人,才能控制得住.
武同春没有问,白石玉却自动地说出了口:"小弟仆仆风尘道,为的是要找一个人,讨一笔债.
"武同春应道:"噢!
找人讨债,什么样的人""小弟的妹夫!
""妹夫"武同春眼睛大了.
"不错,他毁了舍妹.
""怎么说""他怀疑舍妹不贞,横加折辱,舍妹含恨自决……"武同春心头一震,所猜不错,真是同一类的事,脱口道:"白兄……要杀人"白石玉挫牙道:"不,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必须付出舍妹所承受的痛苦代价……"武同春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如何付法"白石玉恨声道:"很简单,要他自我诛心,慢慢消磨那椎心刺骨,生不如死的滋味.
"身受其痛,武同春对女人多少有些成见,淡淡地道:"白兄,恕在下多嘴,令妹真是无辜的么"白石玉红着眼道:"一个舍得抛下亲生骨肉,自我结束生命的人,内心是如何痛苦她临终还誓言清白无辜,她那无情无义的丈夫,拿不出证据,心却是铁到底.
一个女人,名节受损,能活下去么"武同春默默无语,他在想他自己的事.
凝碧和许中和私通,是自己发现的,她因羞愤而引火自焚,如果不是许中和那人面兽心的东西引诱,凝碧不会失节,也就不会死.
基于人道,他留下了孽种遗珠,没有被弃,但那是一根刺,看见她就想到她娘的恶心事,心念之中,不由忘形地脱口道:"孽种!
"白石玉惊声道:"武兄说什么"武同春自知失态,但在以酒遮脸之下,反应便不如平时的锐敏,沉声道:"没什么,在下自想一件不相干的事.
"白石玉若有深意地道:"做人太难,不管是有心,或是无意,都不能错一步,否则就得付出可观的代价.
但,一错到底不回头的,可怜而不可恕,武兄以为如何"武同春未加深思,脱口道:"犯了错就得讨相等或加倍的代价,根本不值得怜悯.
"白石玉扬眉道:"对,小弟的看法与武兄一样.
"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到店门口停住,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小姐,这家已经开门应市,歇歇吧"另一个声音道:"也好,把马拴下.
"武同春脸色骤变,酒意全消了,目光乱扫……白石玉皱眉道:"武兄怎么了"武同春惶急地道:"在下不想见门外来的人,不知这店有后门没有"白石玉困惑地道:"是仇家么"话声才落,两条窈窕身影,已出现店门.
来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主婢.
武同春故意垂下头,他不愿沾染情孽,更不愿招惹黑白道江湖闻名丧胆的"黑纱女",同时,对方的意图难测.
白石玉向店门张了一眼,悄声道:"武兄,这两位姑娘是谁唔!
天仙化人……"武同春不答腔.
门外,小青高声道:"小姐,巧啊!
他在这里,还有那……"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顿住了.
武同春可无法装佯了,硬起头皮起身招呼道:"素心姑娘,幸会,请进!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与小青进入店中,脆生生地道:"武大侠,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这位是……"四白石玉不待武同春引介,起身一揖道:"在下白石玉,与武兄是朋友,也是不期而遇.
姑娘与武兄想是……"后面的话照样顿住,等对方的反应.
紫衣少女落落大方地道:"我们也是朋友!
"白石玉"啊"了一声,目光转向呆在一边的小二,道:"快收拾桌子,重摆!
"紫衣少女抬手道:"不必了,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武大侠谈,能找到他是运气.
"武同春内心一阵忐忑,不知道这天仙化人的魔女想要耍什么花样白石玉相当知趣,立即带笑道:"在下也有急事要办,失陪了,后会有期!
"说完,抱了抱拳,煞有介事地匆匆离座,并且把一块银两塞在小二手里,然后扬长而远去.
紫衣少女笑容一敛,道:"武大侠,我们边走边谈!
"显然,她要谈的话不愿被别人听到.
武同春点点头,心里大感不安.
三人出了店,武同春与紫衣少女并肩前行,小青拉着两匹马随后.
不久,到了镇外无人之处,停了下来.
武同春深深瞬了对方一眼,期期地道:"姑娘有何指教"紫衣少女面色一正道:"我有件事要警告你!
"武同春错愕地道:"警告在下,请问……什么事"紫衣少女稍事沉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做的是对还是错,不过……我忍不住要这样做,你不必问原因.
我只有两句话要告诉你,头一句,你马上远走高飞,最好是不与任何人接触;第二句,如果你碰上一个伟岸的赤面老者,绝对要回避,别顾身份,别择手段,尽力设法躲开,不然……后果堪虞.
"武同春既骇且震,脱口道:"为什么"紫衣少女道:"我刚说过不要问,只照我的话去做就可以.
"武同春欲言又止,她口中的伟岸赤面老者,定是个十分可怕的人物,十有九是"天地会"的高手,她为什么巴巴地寻来警告自己呢是了,她不止一次说过要自己活下去,为什么这内中有什么蹊跷紫衣少女锁眉苦想,突地一跺脚,像决定了一件大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向武同春,道:"这东西你收着,不得已时可以保命.
"小青急声道:"小姐,你不能这样做.
"紫衣少女苦苦一叹道:"不这样不行!
"小青道:"小姐,你没想到后果"紫衣少女不理小青,上前一步,道:"快拿去,好好收藏,不可落入人眼,不到生死交关之时,不许亮出来.
"基于好奇心理,武同春接过手来,一看,是一块彩玉,有半个巴拿大,没雕刻成任何形,就是一块玉,这玉能保命紫衣少女又道:"藏好,快离开!
"武同春心头一片凌乱,不明白对方的心意,也分辨不出自己的感受,茫然道:"在下……怎能接受姑娘的东西"紫衣少女大声道:"收起来!
"像是命令,而且具有很大的威力,使人无法抗拒.
武同春无可亲何地纳入怀中.
紫衣少女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此刻,不远的地方,一间草屋中,正有一对眼睛,窥视着这边的动静,他,正是神秘的蓝衫书生白石玉.
武同春定定神,鼓足勇气道:"在下只问一句话,答不答复在于姑娘.
"紫衣少女眸光一闪道:"你问吧"武同春定定神,沉疑十分地道:"姑娘是否'黑纱女'"紫衣少女惊愕地道:"什么我……'黑纱女'"小青也跟着叫道:"什么你说我家小姐是'黑纱女'"紫衣少女接着道:"武大侠,你怎么会有这奇怪的想法"呆了呆,武同春讪讪地道:"在下说过,姑娘可以不回答的.
"紫衣少女道:"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武同春硬起头皮道:"昨晚在林子里,黑纱标记吓走了追杀在下的'天地会'高手司马一夫一行,而当时,现场并没别人.
"紫衣少女喘口气,道:"我听见林外的叫声了,但我并不在意.
"武同春紧迫着追问道:"姑娘为什么不在意"紫衣少女道:"我也是女子,与'黑纱女'河井不犯,她不会对我下手.
"武同春期期地道:"这么说,姑娘……不是……"小青快口代答道:"当然不是!
"武同春心里并未释然,对方不承认,也是没法的事.
就在此刻,一骑快马,狂驰而至,马嘶声中,硬生生勒住,武同春定睛一望,不由暗道一声:"苦也!
"来的竟然是身段美好,声音迷人,而面目却奇丑的"魔音女",一连串的事故,可以说全是她引起来的.
冷笑一声,"魔音女"跃下马背,走近前来,马鞭向空一挥,丑脸一下子扭成了个怪形,横眉竖眼,那模样,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魔音女"冷冷开口道:"好哇!
原来是这么回事.
"紫衣少女粉靥一片冰寒,嘴角含着一丝冷笑,站着不动,小青却赶紧挪步,站到紫衣少女身后.
武同春兀立着,可一点也不担心,"魔音女"碰上了"黑纱女",准有好看.
"魔音女"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绕,然后射向紫衣少女,厉声道:"你不要脸!
"紫衣少女不屑地回敬了对方一眼,道:"我什么不要脸""魔音女"道:"你凭着长得像妖精,迷惑男人.
""男人,谁""告诉你,他是我的人!
""你的人天下长得像样的男人都是你的""你想死""这句话还轮不到你说.
""听清楚,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手,得不到便毁掉.
"武同春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但心里却觉得很奇怪,双方不通名问姓,见面就斗上,是素识还是曾经斗过小青紧抿着小嘴,面上现出了鄙夷之色.
紫衣少女冷哼了一声道:"你无妨当面问问,他是不是喜欢你,只要他一点头,我马上放弃.
""魔音女"怒极,欺身上步,"刷!
"地就是一鞭.
皮鞭,但却发出锐厉的破风声,不殊金刃,这份功力,着实惊人.
紫衣少女轻轻闪了开去,寒声道:"这一鞭算让你,再要不识相的话我就动手.
""魔音女"却乘势一鞭挥向武同春,疾逾电闪.
武同春侧身划开,鞭梢擦衣而过,外衣被切开半尺长一道口,鞭风如刃,触肤生痛,不禁为之心头大凛.
"魔音女"两击落空,更加激怒,举步再上……武同春手按剑柄,准备应战.
紫衣少女娇躯一弹,横在两人之间,大声道:"武大侠,你走!
""魔音女"厉叱道:"不许离开!
"紫衣少女从鼻孔哼出声来,道:"你阻挡得了么""魔音女"阴声道:"我会留下他的命!
"紫衣少女道:"有我在你就办不到.
""魔音女"道:"那就试试看!
"小青靠近武同春,用手拐碰了他一下,低声道:"大侠不走,等着看热闹么"武同春踌躇着,即使不计名声,如此逃命,也未免太窝囊了.
小青又道:"别使我家小姐为难,对方马上会有人来.
""别使小姐为难"几个字打动了武同春的心,不管紫衣少女是否"黑纱女",单只找来示警,并赠彩玉这一点就证明并无恶意,当下点点头举步便走.
"魔音女"大喝一声:"站住!
"斜里便挥鞭截到.
娇叱声起,紫衣少女素手疾挥,一道排山掌力,暴卷而出,"魔音女"被震得前跄八尺多.
武同春乘此机会,弹身电驰而去.
身后,传来"魔音女"的厉叫声:"你专门跟我作对,我跟你拚了!
"武同春一口气奔出四五里地,才缓下身形,他想:"紫衣少女素心,到底是不是'黑纱女'照'无我大师'的说法,'黑纱女'黑纱蒙面,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又以黑纱作标记杀巴氏双虎,是自己亲眼看见的,根本连影子都不曾显露,而听口气,'魔音女'与她并不陌生,如果她是'黑纱女','魔音女'敢跟她斗么如果不是,那昨夜在林子里黑纱标志惊走司马一夫又作何解释只有一个可能,她有双重身份,明里一个,暗里一个,可是……仍然说不通,'魔音女'刚刚说专门跟我作对,这表示并非第一次发生争端……"想不通,他索性不去想.
这一折腾,已是日头当顶了.
正行之间,忽然发现一条蓝衫飘飘的人影,走在前头,从背影,可以看出正是在镇上小酒店分手的白石玉.
这可就透着奇怪了,刚分手,又碰头.
白石玉没回顾,武同春保持距离跟着,一先一后,又走了两三里,武同春忍不住加速步子追上,白石玉回头一看,哈哈一笑道:"妙啊!
武兄,我们竟走上了同一条路.
"武同春与对方并了肩,道:"是很巧!
"白石玉道:"那位姑娘堪称花中之花,是武兄的红颜知己"武同春道:"说笑了,在下是有家室的人,怎会有红颜知己""那是普通朋友""可以这么说.
""不过……照一般的说法,男女之间,只有男女之情,没有友情……""在下不敢苟同,武林儿女,有别于世俗儿女,多半不拘小节.
"话是不错,但以武兄的英俊倜傥,又是名门之后……"武同春听得有些刺耳,不悦地道:"白兄把话说远了!
"白石玉一个劲地又道:"有诸内必形诸外,即使是一个说谎成癖的人,他身上有样东西不说谎,就是眼睛,那位紫衣姑娘一进店门,便已看出她眸子里流露的那份微妙神色.
"武同春为之语塞,这一点他不能否认,对方在有意无意之间,是有这意向.
白石玉猛一拍手道:"对了,小弟听一个老叫化说,武兄是被两位女子救走,就是她们俩么"武同春漫应道:"不错!
""对方什么来路""这……不知道.
""'天地会"势大如天,敢从对方手里救人,不但非普通人物,而且与武兄的关系定非泛泛才肯犯这大的险,武兄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那就令人费解了.
"迹近盘诘的口吻,使武同春心中又升起了反感,闭上嘴不答,对付多舌好事的人,三缄其口是一剂妙方.
白石玉似有所觉,自我解嘲似地道:"小弟话太多了,不过,完全出于关切,没有别的意思.
"武同春在心里暗道:"谁要你关切完全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白石玉又道:"武兄意欲何往"武同春淡漠地道:"在路由路,没有一定的去向.
"白石玉道:"小弟也是一样.
"武同春心里暗忖:"这姓白的人长得像女人,多嘴多舌也像女人,几次碰头,不能说全是巧合,他有点阴魂不散,意图何在"心念动处,立即起了戒意,随口道:"白兄不是说要找令妹夫讨债么""不错,但谁知道人在哪里,只有去碰.
""噢!
""武兄不用说,还是要找那姓许的""唔!
"突地,白石玉止步朝路边树丛一指,道:"武兄,你看那是什么"武同春转头一望,道:"像是个人!
"白石玉道:"我们去看看.
"武同春前车之鉴,实在不想多事,冷声道:"多半是不耐炎暑,在树下纳凉打盹!
"白石玉道:"不对,像是个出家人,衣袍颜色是灰……"仔细再看看,惊声道:"没错,光头,不是尼姑便是和尚.
咦!
这边草丛里……"人已弹了过去.
武同春跟了过去,一看,头皮发了炸,草里是具尸体,已经僵了,死者腰间别着斧头绳索,村俗打扮,看来是个樵子.
是被杀还是急症突发而死由此断彼,树丛中那出家人恐怕也是具尸体.
武同春折身掠了过去,一看,脱口愣呼道:"怎么会是他"白石玉也靠过来,道:"他是……啊!
这是恐怖的凶杀.
"横尸林中的,赫然是被尊为圣僧的"无我大师".
是谁有这么高的能耐,夺取"无我大师"的性命还有那草丛中的樵子,不是江湖人,何以也被害武同春激越非常,"无我大师"曾与他有数面之缘,且曾暗示想造就他成一个杰出的高手,而他拒绝了,想不到一代圣僧,竟抛尸荒野.
突地,"无我大师"的手动了动,武同春以为是眼花……白石玉俯身一探,栗声道:"还没断气!
"武同春跪坐下去,试探之下,发觉人是没死,但脉息若断若续,极微,几乎难以觉察,他非岐黄高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脱口道:"该怎么办"白石玉也蹲了下来,再次伸手触探,摇摇头,道:"心脉已断,神仙难救了.
""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手""武兄认识这老和尚""曾有过数面之缘.
""能毁得了这老和尚,这下手的人,当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想了想,又道:"小弟来试试看,能不能使他开口!
"说着,细嫩如女子的手指,按上"无我大师"的"脉根穴",从指尖迫出了气,缓缓注入.
武同春一目不瞬地注视着.
只片刻工夫,"无我大师"居然定了呼吸.
武同春却紧张得停止了呼吸.
再片刻,"无我大师"的面皮微微抽动,最后,竟睁开眼来,但业已失了神,像一对死鱼眼.
"大师,大师……"武同春轻唤着,声音是颤栗的.
白石玉右手输元如敌,左手并食中二指,连点"无我大师"十二处大穴.
"无我大师"瞳孔中放出一线光彩,口唇连连启动,发了话,声细如蚊,根本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武同春激动地道:"大师,振作些,还记得晚辈武同春么""无我大师"口唇仍动个不停.
武同春大是着急,如果老和尚一口气上不来,谜底便永远无法揭晓了,想了想,把耳朵凑近"无我大师"的口边,这下,勉强可以分辨了.
"少施主……缘法,老衲贴身……奉赠……结大善缘……"武同春急声道:"大师,谁下的手,谁"久久,"无我大师"才又迸出一句蚊子叫般的声音道:"是……是……西门……"以下的声音沉默了.
武同春大叫道:"西门什么"白石玉喘口气道:"圆寂了!
"武同春直起身,咬牙望天,他在回想"无我大师"遗下的每一个字,又谈到缘,这确实是缘,偏偏这么巧,赶上老和尚最后一息,这的确是冥冥中的安排.
老和尚说,他贴身有样东西奉赠,要自己结大善缘,老和尚在初见面时提到过,那时自己根本听不进去,大善缘指的是什么白石玉悠悠开口道:"武兄,看你的神情,跟这老和尚似乎不止数面之缘"武同春心中一动,暗忖:"他又要追根究底了,不得不防,说话得保留些.
"想着,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站起身来,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死者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先辈,又是位出家人,稍有人心的人,能不寄人悲愤"义正词严,白石玉拱手道:"是,是,是极了,武兄风范,令小弟折服.
""不敢!
""对方,武兄刚才说出西门二字……""是老和尚的遗言,可能是凶手的姓,可惜……他不能全说出来.
""西门……当今武林之中,黑白两道的拔尖人物里头,谁姓西门……别的还说了些什么没有"面对这来历不明的诡秘人物,武同春不愿和盘托出,摇摇头道:"没有了.
"白石玉意似不信,毫不放松地道:"武兄曾倾听了很大工夫,不止这一句吧"这一问,又招武同春的猜疑,冷冷地应道:"是说了不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只听清楚了西门二字.
"白石玉不再追问,转话道:"目前如何善后"武同春道:"只有就地掩埋了!
"白石玉道:"那我们动手吧"武同春心意一转,道:"白兄,我们分头做,烦你去掩埋那樵子,圣僧善后由在下处理,藉以表示相识之情,如何"白石玉不疑有他,点头道:"好,就照武兄的意思.
"白石玉转身去料理草丛中的樵子.
武同春俯下身,迅快地伸手在"无我大师"贴身一摸,果然摸到一个纸包,忙取了出来匆匆扫一眼,塞入衣里,然后动手掘坑.
足耗了半个时辰,才掩埋妥当.
就地取材,树了墓碑,"无我大师"的碑上自然是名号,而那樵子却不知来历,白石玉可灵巧,在碑上指书:"无名采樵者凶死道旁,希其家属认尸归葬.
"料理完毕,武同春突地想到一件事,脱口道:"莫非是她下的手"白石玉一震,道:"谁"武同春道:"黑纱女!
"话出口,立觉不太妥当,但已无法收回.
白石玉惊声道:"'黑纱女'武兄怎会想到是她"话已经滑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把声音放低道:"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这像是她的手法.
"口里说,心里却想到紫衣少女素心,她到底是不是"黑纱女"白石玉道:"武兄检查过尸体"武同春怔了怔,道:"大略看了一下足以致命的部位.
"其实他并未看,只是猜测,事实上看了也没用,武术中能杀人于死而不留痕迹的手法,虽不常见,但却不少,而最主要的一点,是紫衣少女只报名而不道姓,安知她不是姓西门,又安知她报的名是真是假白石玉笑笑道:"武兄不嫌太武断么""何以见得""不见得凡是没有显著伤痕的死者,都是'黑纱女'所杀.
""可是她正好在这一带出现……""她什么理由要杀一位德望均隆的正派人士""这只有她自己知道.
""武兄是认定了""在下只是说可能.
""好了,我们不必为这件事争执,反正人已死了,而武兄并非苦主.
"武同春本想再说什么,但想一想止住了,与姓白的争,的确太无谓,而且实际上只是怀疑,并没确切证据.
白石玉一抬手,道:"事情完了,我们该上路了!
"我们上路,他倒是一厢情愿,难道他是缠定自己了武同春心里想着,口里幽幽地道:"我们仍然同路么""武兄不高兴与小弟同路""不是不高兴,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武兄没有固定的去向,小弟也是一样,结伴同行,一方面不会孤单,另方面多谈谈,增进彼此间的了解……"武同春不想再听他的饶舌,一偏头,道:"如此,请吧"一条人影,拔草拂枝,歪歪斜斜地奔到两人身前.
老叫化,对两人而言,都不陌生.
眼一翻,嘴一咧,嘻嘻一笑道:"小子们,幸……"以下的话,突然顿住,像是喉头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塞住,发不出声,笑容僵化在脏兮兮的脸上,嘴仍张着,双眼直盯在"无我大师"的墓碑上,身躯直抖,仿佛是忽然中了邪.
这可是怪事.
白石玉皱起了眉头.
武同春惊诧地道:"前辈怎么了"老叫化侧转头,眸中射出骇人的光焰,栗声道:"老和尚怎么死的"武同春定了定神,道:"不知道,晚辈二人来时,大师已陈尸此间.
""凶手呢""不知道!
""致死的情状""心脉断绝,没有显著外伤.
"老叫化扑向墓碑,狂叫道:"老友,你这一死,什么都完了,你不能死呀!
你……"边叫泪水边滚滚而下,他是真的伤心.
看来老叫化是"无我大师"的方外之友.
什么完了什么不能死武同春与白石玉当然听不懂.
老叫化老泪纵横,伤心地又道:"老友,你连半句话都不留就走了么你能瞑目么何方狂徒,有这大的能耐,毁得了你"武同春忍不住道:"前辈,大师曾留了话……"老叫化双目暴睁道:"留了话""是的!
""但你小子刚才说,你们来时老和尚已经陈尸""不错,剩下一口气没断,是这位白兄助了大师一口真元……""老和尚留了什么话""只两个字.
""两个字……那两个字""西门,晚辈判断可能是凶手的姓.
"老叫化苦想了半晌,道:"西门,谁姓西门当今江湖高手中谁姓西门"武同春与白石玉互望了一眼.
老叫化顿足道:"完了,什么都完了,是无意么不,我老要饭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说完,盯视着武同春.
武同春被看得大感不自在,任何人,都不愿意被别人这样瞪着的.
老叫化目光没移开,口里又道:"老友,你开口缘,闭口缘,结果你最无缘!
"这话的对象,当然仍是死者.
说完,一声长叹,穿林狂奔而去.
白石玉望着老叫化的背影道:"这老要饭的颇不简单,既然够得上跟'无我大师'这等人物交往,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武兄,老要饭的那些怪话,似乎是对你而发呢"武同春"唔"了一声,心里想到怀中"无我大师"遗赠的那包纸,不知道包的是什么东西,但老和尚在临死,仍然口不离缘字,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无我大师"之被害,原因是什么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地望向墓碑.
就在目光移转之际,他瞥见不远处似有人影一晃,而那人影,绝不是老叫化.
本能上的反应,武同春半声不吭,疾逾星飞地划了过去.
那人影不虞武同春有此一着,太快,使他走避不及.
武同春看清了对方,登时激动如狂,大吼一声:"是你!
"长剑立即掣在手中.
对方竟是他誓欲得之而甘心的许中和.
许中和兀立着,脸色一片铁青.
武同春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心也在收缩,无比的恨在心里汹涌如涛,杀机如烈火般炽热,两眼红得像要喷出血来.
许中和咬牙迸出话声道:"武同春,你准备怎么样"武同春一字一顿地道:"要你死,死!
"白石玉走近前来,冷沉地道:"两位又要拚命去了"没人接腔,也没人看他一眼,双方像猫见了狂犬般仇视着.
白石玉又道:"两位肯听小弟一言相劝么"武同春目光牢盯在许中和面上,生怕一疏神,他就会溜走似的,口里寒声道:"白兄,这不干你事!
""小弟知道不干小弟的事,不过……听说两位曾经是八拜之交……""白兄……""异姓手足,何至于要白刃相加""白兄,这是私事,请你离开!
""武兄,不久前在贵堡废墟中,小弟不幸已经干预了,现在又碰上,凡事总有个是非曲直,放下剑,有理说理,如果有必须流血才能解决的理由,小弟绝不干预,立即离开这里,如何"许中和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嘴唇紧闭着,嘴角向下拉成了弧形.
武同春怒声道:"白兄,在下说过是私事,没第三者的份,请马上离开.
"白石玉道:"由许兄来说明如何"武同春愤声道:"白兄,别怪在下出言无状,你懂江湖规矩么"白石玉不愠不火地道:"人有见面之情,小弟并非陌生者,十分心仪武兄的风范……"武同春大吼道:"请便!
"白石玉摇摇头道:"好吧!
两位拚命吧!
让这林子再增加一座坟.
"说完,掉头奔出林去.
武同春横了白石玉的背影一眼,看他已上了官道,才狠瞪着许中和道:"我们不必多说了,要就是我躺下,不然就是你横尸,除了死,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解决这件事.
"冷哼一声,许中和道:"我想透了,我不想死……""不想也不行.
""我如果死了是白死,而凝碧大嫂将永远含恨九泉.
""不许再提那贱人的名字!
"许中和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激颤地道:"武同春,生死事小,名节事大.
武同春,我问你一句话,八年前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武同春切齿道:"是又怎么样"许中和厉叫道:"如果是你放的,我发誓要你的命.
"武同春长剑一撇,暴喝道:"拔剑!
"许中和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我不会拔剑,目前也不想跟你打,我要把事情彻底查清楚.
首先,你照实回答我一句话,火是不是你放的"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不是,是那贱人羞惭自焚.
""有证据""这不需证据,你就是证据,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对天对地,我许中和是清白的.
""用不着狡辩了,你毁了我,毁了无双堡,我亲眼看见的事,会假""你亲眼看见我与凝碧做那不可告人的事""半夜三更,你从她卧室出来,这还不够""我解释过了.
""能够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已经不算是人,说的话也不会是人话,没一个字可信.
拔剑,多说无益.
"许中和冰声道:"我说过现在不跟你打.
"武同春厉声道:"不打是你的事,我非杀你不可!
"手中剑一振,接着又道:"趁你还有口气,有句话告诉你,你留下的孽种叫遗珠,我代你养到现在,等她懂事,我会把这些事告诉她,她会痛苦一辈子,是你留给她的……"许中和厉吼道:"住口!
武同春,你如果真的这样做,会带着悔恨进棺材.
她是你的亲骨肉,她没有罪……""哈哈哈……亲骨肉!
""凝碧如果泉下有知,她不会饶你.
""泉下有知哈哈哈哈……""她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瞧吧!
"鬼——一个意念涌上心头,武同春的笑僵在脸上,他想到废墟中所发生的怪事,遗珠彼"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所劫,是鬼救了她,真有鬼么心念之中,他忘形地大叫道:"我要毁了那座坟!
"许中和红着眼道:"你要毁凝碧的墓"武同春心意一动,圆睁着眼道:"许中和,我问你,废墟闹鬼,凝碧显魂,是不是你安排的花样"许中和连退两步,惊怪激越地道:"凝碧显魂,真有这样的事""你承不承认""承认什么""装神扮鬼.
""我……装神扮鬼"说完,眉头一皱,喃喃地道:"世间真的有鬼么如果有,那太好了,她会自己洗雪沉冤,她会找害她的人……"武同春厉叫一声:"你陪她去做鬼吧!
"白光腾起,划出,家传绝学,凌厉无比,招式中含着恨,恨使剑势增加了狠辣,他似想一剑就把这使他抬不起头做人的仇人劈碎.
许中和早决意不跟他拚,心里有了准备,是以在对方攻势甫一萌动的瞬间,闪电般退了三丈之远.
武同春如影附形而进,咬牙道:"许中和,你如果不战而逃,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这句话够毒,不是人生的,不是父母养的,那算是什么那就不是人了.
武同春的目的,在激使许中和还手,紧接着又道:"你不敢还手,就将死得像一条狗一般.
"许中和心意已决,并不受激.
努力一挫牙,道:"武同春,你尽量辱骂好了,时辰还没到.
"剑气撕风,武同春又出手了.
许中和身形一旋,朝林深处射去.
"哪里走!
"暴喝声中,武同春仗剑疾追,在几近疯狂的状态下,他展尽了全力,两个起落,扑到了许中和身后,长剑狠狠递出.
许中和听风知警,扭身旋开.
武同春刺出之势不变,急进,反勒.
闷哼传处,许中和身形一个踉跄,肩背冒了红,武同春把握机会,恶狠狠跟踪进击,许中和身形一个回旋,到了树后.
"啷"地一声,武同春的长剑贯入树身半尺.
许中和已按上剑柄,心意一转,弹身又走.
武同春从树身拔出剑,猛追下去.
两人功力差不多是伯仲之间,而武同春在恨的力量鼓舞下,气势便凌驾了许中和,兼之许中和肩背受了伤,功力更打了折扣.
几个腾跃,武同春的长剑,又够到了出手距离.
许中和把心一横,暗道:"拚了!
"一声轻哼,武同春一个踉跄,跪坐地面.
许中和拨剑回身,划出,一见武同春坐地,硬生生中途撤剑,他倒是愣住了,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武同春厉喝道:"什么人施暗算"没有反应,原来武同春在将要出剑刺向许中和的瞬间,膝弯一麻,跪了下去,似是被什么暗器击中,一时竟站不起来.
许中和也大惊意外,心想:"是谁暗中对武同春施袭,目的何在"面对面,武同春无暇想及其他,冷厉地道:"许中和,这是你的机会,杀吧!
"许中和垂下剑,道:"还不到杀你的时候.
""你会后悔.
""后悔""以后你再没这样的机会.
""你一意孤行,后悔的是你.
听着,你将造成无可挽回的伦理悲剧,你会自食其果,你现在心里充满了恨,有一天,后悔取代恨,恨把痛苦加诸别人,而悔却把痛苦加诸自己,你牢记这句话.
""你放屁,任你舌粲莲花,也改变不了事实.
""我们等着瞧!
""你别逃,你心里有愧疚,下不了手,是不是但我不会放过你,我发誓.
"许中和冷笑一声,疾掠而去.
武同春目眦欲裂,自解了穴道,站起身来,毫不踌躇地追了下去.
林子尽头,是绵延不断的山脉,许中和鸿飞冥冥.
武同春在山脚下停了下来,深深地想:"是谁暗算自己,使许中和得以逃脱"他敏感地想到了白石玉,上一次在废墟里阻止自己杀许中和也是他,他到底是什么居心呢是许中和的同路人么咬牙点点头,他几乎可以认定了,白石玉借机跟自己亲近,居心叵测.
于是,他心目中又多了一个敌人.
阳光普照,大地一片清朗,但在武同春看来,一切都是灰色的,心头尽是阴霾,同样的事物,由于各人的思想与观念不同,得到的反应也就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
武同春心烦意乱,心底一片泥泞,"天地会"的追杀他,紫衣少女要他远离这一带,而他唯一要办的事,却一波三折,两次功败垂成,全坏在白石玉手上.
突地,他发现身边地上,多了一个影子,依比例,这影子几乎比他的影子大一倍,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冒上来.
"你就是姓武的小子!
"声音像闷雷,震人耳鼓.
武同春前弹八尺,然后回转身.
"啊呀!
"他惊叫出了声,头皮登时发了麻,眼前,是一个巨无霸型的红面老者,体态伟岸,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尤其那双眸子,像极了一对燃烧着的火珠,发出灼人的光焰.
紫衣少女警告他,远避此人,但却被对方找上,避无可避.
伟岸老者桀桀一声怪笑,道:"小子,你身边带着剑,自裁了罢.
"武同春勉定心神,道:"阁下何方高人"他想镇定,但声音出口仍是颤粟的、控制不了.
伟岸老者以震裂耳膜的声音道:"少废话,要你自裁,省得老夫动手脚.
"事情迫到头上,武同春只好豁出去了,拚命的念头一产生,胆气便豪了,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既不在乎生死,世界上已没有什么值得怕了.
一挺胸,反迎上去两步,沉声说道:"不敌被杀,只怪学艺不精,要在下自裁可办不到.
""哈哈哈哈……"一阵裂空的狂笑过后,伟岸老者闪动着骇人的目芒道:"有种,你小子真有种,不给你老子'无敌剑'丢人,凭这一点,老夫准你先出剑,让你死得像个武士.
拔剑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长剑缓缓出了鞘,下撇,抱元守一,明知不可为而为,不错,要死得像个武士.
伟岸老者又道:"你只有出一剑的机会,尽你的全力.
"狂妄绝伦的话,完全不把武同春放在眼下.
功凝十二成,武同春准备全力一击,此刻,什么恩怨情仇,全置之脑后.
伟岸老者兀立着,像一座石塔.
空气在这一刹那之间冻结了.
"呀!
"厉吼声中,武同春摇剑直刺,这是家传绝着,看似单纯,但其中暗藏奇妙变化可随对方的反应而变化.
伟岸老者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令人莫测高深.
剑已出手,在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武同春不能改变路数,只好一鼓作气的原式刺出.
怪事发生了,剑尖在距对方衣袍三寸之处,像碰上了一堵无形的钢墙,刺不进去,武同春心头大凛,能把护身罡气练到这种几乎成形的境地,简直像是传说而不是事实,难怪紫衣少女下了那等警告,情况不容他多所犹豫,递不出去,只有收招,这一瞬间,他连恐惧都忘了.
就在武同春收剑的同时,伟岸老者单掌一挥.
罡风裂空暴卷,武同春如遭万钧雷殛,身形离地而起,飞栽三丈之外,口血连喷,意识骤呈模糊,但一丝灵智不灭,一稍无形的、不甘心的力量,鼓舞着他,站起来,站起来,像个武士,你是无双堡主"无敌剑"的儿子.
于是,他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
伟岸老者怪笑道:"好小子,你真是命大,还能站……咦!
"双目暴睁,张口结舌,望着武同春脚前的彩玉,赤红的脸起了变化,脱口又道:"彩玉牌!
"这一声"彩玉牌",使武同春的神智突然振作起来.
紫衣少女说过,这彩玉可以保命,想来是被震倒地时掉出来的,努力一眨眼,视线清晰了些,不错,彩玉正在脚前,映着日光,发出斑斓彩霞,费力地弯下腰,捡在手中.
伟岸老者栗声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武同春喘息着道:"阁下管不着!
"难道这块彩玉真的可以保命伟岸老者又道:"小子,你跟彩玉主人是什么关系"彩玉主人是谁是那紫衣少女么武同春冷冷地道:"我不必告诉你.
"伟岸老者怔住了,他似有什么顾忌.
一块彩玉,能镇住这可怕的人物,那彩玉主人就简直不可思议了.
如果说,紫衣少女真的是"黑纱女",那彩玉主人可能便是她师父"接引婆婆"了.
心念之中,他将彩玉放回怀里,心里闪现了一线生机.
伟岸老者目中厉芒一闪,道:"你以为老夫不敢杀你"话虽如此,气焰已不似先前的嚣张.
反正不是敌手,武同春已经不在乎了,平静地道:"阁下尽管下手就是!
"伟岸老者的巨掌,再次扬了起来……武同春冷寂地注定对方,不言不动,生死已不由自己做主,一切只有付之命运,现在别说是一掌,一个指头他也受不了.
传岸老者的手掌没有拍出,僵持了片刻,放落手掌,沉声道:"小子,今天算你命大,等老夫查明真相之后,可就难说了.
"说完,巨大的身躯一晃,眨眼而没.
伟岸老者的身影消失了,武同春的心反而狂跳起来,刚才真是生死一发,如果对方不顾一切出手,彩玉只是个表征,决救不了他.
呆了一阵,首先想到的是疗伤,方才老者那一掌,份量相当不轻,如果不是他根基深厚就再也起不来了.
在原地疗伤,当然不行,万一伟岸老者改了心意回头,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眼前就是山区,入山是最聪明的办法.
于是,他凭着一丝残存的真力,忍着痛楚,往山里走去,他故意避开山道,手足并用,朝最荒僻的地方走.
他现在的情况,说多狼狈有多狼狈.
爬过两道山岭,越过一条小溪,竭尽残余内力,登上一座险峻而怪石峥嵘的峰头,选了个较深的石穴,停了下来.
力已用尽,内腑阵阵抽痛,他躺了下来,四肢百骸,像是全被拆散了.
日头沉落山背,瞑气四合,石穴暗了下来.
武同春坐起身,盘膝,运起内功心法治疗.
朝阳冲开晓雾,石穴重见光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武同春疗伤完毕,气血顺畅,功力尽复,起身出穴,迎着旭日,深深做了几次吐纳,意念又回到现实里,对那伟岸老者,他连恨意都没有,只把遭遇当作年灾月厄,一颗心仍在许中和身上,别的,似乎都不值得他想,除了许中和这段过节,对于江湖,他的心早死了,即使有时冲动,也是暂时的.
他下定决心,再找到对方时,决不开口说半句话,见面就下杀手.
蓦地里,突然有人声传了过来——"那小子受了重伤,能跑到哪里去""定在附近!
""可是连个可疑的鬼影子都没有看到……""也许另外几条路的已经逮到了他.
"武同春心头一震,不用说,是在搜索自己,他倾耳听下去.
"这里石窟不少.
""搜上一遍,我们回头.
""我说老李,这事情可真怪,太上护法已经逮到了他,把他放了,现在却又出动这么多人找他……""不懂的事少开口.
""老李,为了这么个小子,竟然要太上护法亲自出马……""你懂个屁,这是威信问题,本会传出的'天地符',只这一面没收回,会主十分震怒,传下金令,非逮到他不可.
"武同春大为激动,原来那伟岸老者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看样子对方是必得自己而甘心,这么一来,真是要寸步难行了.
心念未已,两名黑衣武士,从乱石中现身出来,襟上有"天地会"的标志.
武同春迅快地闪了开去,借着石林掩护,转到另一个方位,无疑地,这附近全是对方的人,他不愿惹事.
两名武士搜了一阵之后,下峰而去.
武同春松了口大气.
突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起自身后,道:"好小子,看你能飞上天去.
"武同春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颗心登时收紧,拔剑回身,一张阴沉可怖的面孔映入眼帘,是个黑衫中年,一脸残相,使人一看便打从心里泛出寒气.
鹰眼一翻,黑衫中年阴阴地道:"武同春,相好的,你自己说,要不要本人出手.
"武同春沉住气道:"阁下什么身份""告诉你无妨,副巡监黄有道.
""司马一夫的副手""完全正确.
""看来我俩之中,有一个要栽在此地……""嘿嘿嘿嘿……你的意思是非要本人出手.
好吧!
我们节省时间……"话声中,长剑出鞘,耀眼的寒芒一闪,罩向武同春.
武同春举剑相迎.
又是一场搏命之争,惊险的场面,叠了出来.
身为"天地会"的副巡监,当然不是泛泛之辈,武同春仗着手持的是柄宝剑,堪堪与对方打成了平手.
剑气纵横,金刃交击之声传得很远.
武同春心里知道,如果不速战速决,对方高手闻声而至的话,后果就难说了.
招式一变全力施展杀手,形同拚命,实际上他也是在拚命,不拚命就无以保命.
无双堡的剑法,自成一家,玄奥凌厉,可惜武同春功候不足,主要原因是他父亲"无敌剑"过世得早,再方面,八年来为了家庭变故,使他心灰意冷,辍了苦练,否则的话,仍可傲视剑林的,饶是如此,黑衫人在他的猛攻下,节节后败.
武同春占了上风,豪气大盛,着着进迫,他立意要除去对方.
进退转折之间,不觉到了绝谷边缘.
黑衫人也开始搏命,变招狂攻,场面惨烈惊人.
暴喝声中,两条人影掠到现场,是那两名武士,去而复返.
武同春心头大凛,三对一的话,他将处于劣势.
剑芒打闪,两名武士出手助攻,剑术也相当不俗.
腹背受敌,武同春竭力厮拚,这一来,情况大变,黑衫人得了臂助,攻势又趋凌厉,两武士乘虚觅隙,配合黑衫人的攻击,使武同春险象环生.
他是名家之后,而且资禀天生,尽量沉住气,不使心浮.
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双方剑锋接实,黑衫人暴退数尺,检视手中剑,业已崩了半寸长一道口.
高手,讲究的是捕捉那瞬间的有利时机,武同春当然不能放过,几乎是黑衫人弹退的同时,回剑猛袭侧身的两名武士.
惨号破空而起,一名武士栽了下去,打了个翻滚,坠入绝谷.
另一名兵刃齐腰而折,略不稍停,武同春假其余威,展出家传绝技,摇剑直刺,那名武士丧胆亡魂,急向后闪,武同春如影附形,剑势中途一连三变,惨号再传,那名武士也步了同伴后尘,翻落绝谷.
金刃破风,黑衫人挺剑急攻,想救那名手下,但已迟了半步.
武同春回剑迎上,双方又狠斗在一起,高潮再现.
压力解除,武同春威力倍增,剑势更见凌厉.
黑衫人也进入了疯狂状态,不顾门户,一派进手招式,只攻不守.
惨烈的搏斗,泣鬼惊神.
"锵"地一声振鸣,黑衫人长剑变成了短剑,齐腰而折,接着是一声闷嗥,武同春雪亮的长剑,插入了黑衫人右胸.
场面静止了刹那.
武同春拔剑后退.
黑衫人戾气不散,脱手掷出半截断剑.
武同春横剑去格.
黑衫人狂吼一声,弹身扑撞,这是临死的反噬.
武同春被对方的暴戾之气所慑,略感一窒.
黑衫人的身躯已扑到,长剑本能地刺出,又是一声闷嗥,长剑没及柄,透过黑衫人的后心,黑衫人双臂环抱,武同春被那奇猛的冲力撞得倒退踉跄,后脚一空,身一轻,O双坠泻而下.
两个身躯绞在一起,如殒星般朝绝谷下觉泻,加速……武同春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一沉,腾起,再次殒坠,猛然剧震,失去了知觉.
阴沉潮湿的谷地,武同春仰天平躺着,不远处躺着的是黑衫人.
静,死一般的静.
不知过了多久,武同春的意识逐渐回复,首先感觉到的是接近麻木的剧痛,全身似已被肢解,被撕裂.
眸子张开,景物由模糊而逐渐清晰,神志复苏,峰头的一幕,浮现脑海,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没有死么"声音出口,他吓了一跳,那简直就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全变了调.
他想起身,才一翻动,哎哟一声,又躺了回去,骨节似乎全断了.
喘息了一阵,向上望,峰顶高入云天,壁峭如斧削,从这么高的峰头坠落,不死真是奇迹.
剧痛有增无减,他用手抹抹脸,才一触及,如针扎般的剧痛使他收回手,颈旁有些异样,用手一摸,粘湿湿,全是血,有的已凝结变硬,把颈子皮绷得老紧,到底伤成什么样子,现在还无法想象.
喘息了一阵,他用手撑地,咬牙忍住痛楚,徐缓地坐了起来.
身侧约莫八尺之处,是黑衫人的尸体,脑袋已被撞碰成稀烂,他的剑,还留在对方身上,令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正面,峰脚,是一大片藤萝,攀附石壁约莫五六丈高,他想,是这片藤萝救了自己,如果不是藤萝缓冲了坠力,必已粉身碎骨无疑.
现在,他还没虑到出困,只想到伤,也许就此残废也不一定.
休息了很久,他开始检视伤势,除了脸看不见,身上不少擦伤与裂伤,挂碎的衣衫,已被血紧紧胶在身上,慢慢伸动四肢,幸好,只是皮肉伤,骨头没有断,这未始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日到中天,阳光从上洒落谷底,谷道幽森,连阳光也走了样,没有热度,是冷的,看来正午是谷底唯一有阳光的时辰.
他重新躺了回去,闭目.
徐徐运动心法.
半个时辰不到,谷底回复阴暗,太阳已移到另一边,仅只数十丈高以上的一段峰壁,还留有些许残阳.
在痛苦中,他力求生而努力,直到天空黑下来,由于内功心法之助,痛苦减轻了,他能挣扎着起身,像久病初愈,一身都是虚飘的.
他从黑衫人身上拔回剑,入鞘,扫了一眼那丑恶的尸体,移到另一边的峰脚,寻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来,重行运功疗伤.
渡过了漫长而死寂的一夜,谷顶天空再现天光,内腑骨骼已没有痛感,剩下皮肉外伤是他所能忍受的.
饥渴袭来,头晕目眩,于是,他的心力移转到觅食充饥上.
这绝谷长约半里,宽不及十丈,四面峭壁,是个天生绝地.
他慢慢移动脚步,寻觅,终于发现一丛野果,红绿相间,大如拳头.
饿死不如饱死,他已无法计及这野果是否可吃,拣那红透了的大口啃食,略嫌酸涩,没有别的异味.
肚子一饱,力气随之增加,他又回到原处.
仔细观察之下,一颗心顿往下沉,天生绝地,想要脱困除非胁下长出翅膀,飞出去,不然,比登天还难.
绝望,使他脑海成了一片空白.
望着那悬岩绝壁,他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困死在此地么木立了很久,他再次挪步细察每一个地方,结果仍是失望,根本无法攀登,那超过了人力所能的极限,又回到原处,颓然坐下.
绝望变成一条毒虫,在啃噬着他的心.
峰上,峰下,百丈距离,成了两个世界.
想,想,想得似要发狂,理智告诉他,必须冷静,只要留得命在,总会有办法的.
百般无聊之中,他忽然想到了怀中"无我大师"遗赠的东西,他一直没有机会打开来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他伸手取了出来,打开,是本绢册,封面书签上写了三个篆字:"玄黄经".
"玄黄经"是什么东西翻开来,首先入目的是一些各种姿势的人形,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
他的心乱跳起来,这是本武功秘笈.
意念一转,他脱手把"玄黄经"丢在地上,身处绝境,这东西对他已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难道练就了上乘武功之后去阴司地府表演.
毕竟,练武的人有个共同的癖好,对这一类东西,视同无价之宝,极具诱惑力,他又把它捡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翻阅.
看着看着,他被其中的玄奥武功吸引了,浑忘了一切,沉醉在经里.
天底下竟有这样奇妙的武功他由震惊而着迷,思想随之起了变化,他想,身为武士,即使是注定了要葬身此地,能在生前练就经上奇妙武功,未始不是一种安慰,这是旁人梦寐难求的.
于是,他开始钻研.
天象运转,永不休止,日头每天有半个时辰行经上空,而月亮露出的次数减半,武同春没记时间,他完全沉浸在"玄黄经"里.
与他同时坠谷的尸体变成骨头.
他身上脸上的伤痕早已结痂脱落.
半年,一年,他不知道,谷里的野果似乎没有时序,花,结实,成熟似乎齐头并进.
一部"玄黄经"参修完毕,他自己也不知道功力高到几许,反正是结束了.
从一个境界出来,又进入另一个境界——现实的绝望境界.
豪雨之后,谷里积满了水,但水在流动,而且消失得很快.
水会消退,必有出口.
灵机一触,兴起了求生的欲念,于是,他顺水流方向行去.
不久,来到尽头,只见水流在壁脚成漩,漩涡绕着一方径丈的巨石打转.
他欣喜欲狂,这就是出口.
一阵激动过后,他又冷静下来,天知道这水是消到什么地方,如果是地穴,仍然是死路一条.
第二天,当阳光再照临谷地,只见水已消尽,剩下冲刷的痕迹.
他又到那消水的地方,巨石旁,有两道空隙,他决心一看究竟,人在绝境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望的.
相了相形势,双掌平推而出.
"隆"然巨响声中,石屑纷飞,径丈巨石,七分八裂,成了碎块.
他惊呆了,这一推的力道,远超出他想象之外.
一个人高的石窟孔道,呈现眼前,原来先前被巨石封堵,是以无法发觉,如果不是这场豪雨,也许永远不会发觉.
这窟道通向何处他不再犹豫了,不管通不通,总要加以探测,于是,他把那本"玄黄经"藏在谷内一个不受风雨侵袭的地方,做了记号,他怕带在身上不慎失落,甚或落入不屑者之手,对武林的影响是无法估计的.
进入窟道,起初还有光亮,最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壁而行,所幸洞径十分平滑,这是不知多少世代以来,山水冲刷的结果.
艰辛的行程,有的地方,必须伏下爬行,有的地方得侧身挤过.
黑暗中不知远近,也不知道时辰,更拿不准是否通到谷外,不过,他不能回头,如果此路不通,这辈子可能就注定葬身绝地了.
朦胧的光晕,远远透入,他精神大振,加速前进.
一个转折,骤见天光,那一份生之喜悦,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一头冲了出去,眼前是另一个山谷,林木苍翠,藤蔓牵缠,是个人迹不到的幽谷,但两侧峰势不陡,以他目前的功力,尽可升登.
喜极,他张口发出一声长啸,回声久久不绝.
泪水夺眶而去,这是喜极之泪.
再世为人,谁也会这样的.
他顺谷势向外奔去,身轻如燕,遇到阻碍,轻轻一越就飘过.
从未有过的感受,似乎现在头顶上的天,不是谷顶的那块天.
出了谷,越岭而驰.
远远看出炊烟,是一户山居人家,他像是一百年没见过自己的同类,加速地朝那人家奔去.
巨木为栅,围着一间木屋,屋顶冒着缕缕青烟.
他的身形跃起,想越栅而入,忽然发觉不对,硬生生半空折回地面,他几乎忘了人与人之间的礼貌.
一条山狗,从屋内扑出,趴着木栅门狂吠.
"外面是谁"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子从屋里跑出来,隔着木栅向外一望,惊叫一声,回头跑了进去.
那只狗又扑又跳,吠得更起劲了.
武同春呆站着,不知道那山童为什么见了自己就跑.
一个猎户打扮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喝住狂吠的狗.
武同春凑近木栅门,抱拳道:"这位大哥,在下……"一眼看见那汉子像见了鬼似的脸色大变,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双方隔着木栅对视着.
久久,那汉子才期期地开口道:"朋友想要什么"武同春看了看身上褴褛不堪的衣服,喘口气,道:"在下想买套旧衣服……"那汉子摇摇头,道:"对不起,朋友可以到集上去买,此地出山不到十里.
"武同春期期地道:"这位大哥行个方便吧!
你看在下这身穿着如何见人.
"说着,从身上摸出块碎银,扔了进去.
那汉子无可奈何地道:"等着吧!
"转身走了进去.
那只狗蹲坐着,一双狗眼瞪着武同春,口里不断地低声叫吠.
工夫不大,那汉子入而复出,手里拿着一卷衣物,捡起地上那块银子,从木栅门顶上递了出来,口里道:"朋友,旧衣服不值钱,算送你穿吧!
银子你拿回去,不敢收.
这件青袍是镇上一位亲戚留下的,山里人根本穿不上.
"武同春接过来,道了声谢,一看,是件半新的青袍,山里人的确是穿不着,对自己倒是挺合适.
他把那块银子又扔了进去,道:"给孩子买糖吃吧!
"说完,转身便走.
那原先惊走的孩子又奔了出来,大声道:"爹,那个人的样子好可怕……"那汉子急忙阻止道:"不许乱说!
"武同春倒是全听到了,猛省自己脸上的疤痕,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顾盼间,来到山溪边,临流一照,像突然被人勒住脖子,呼吸全停止了.
溪水里映出的,是一个十分可怖的面影,疤痕堆叠,须髯虬结,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自己,连自己看了都会吃惊.
两腿一软,他坐了下去,狂叫道:"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不,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我!
"像是对命运的抗议,然而,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狂叫之后,跟着是狂笑.
这样子能见人么恨,开始迅快地萌动,"天地会",这是"天地会"的厚赠.
"魔音女"是始作俑者.
恨火,在心头熊熊燃烧,升华成一股可怖的杀机.
狂激慢慢平复下来,他想:"这样也好,这是另一个我,武同春算是已经死了,现在的我,谁也认不出来,行动将完全不受阻.
先杀许中和,再杀那丑八怪,还有,非斗斗那伟岸老者不可.
"于是,他净了脸,换上那袭青袍,佩好剑,起身出山.
到了方大娘开店的小镇,废墟依旧,他在瓦砾边徘徊了一阵,然后迳直走向街角那家酒店.
两名黑衣人擦身而过,对他扫一眼,皱皱眉头,走了.
非但没人认识他,那副尊容还叫人不愿多看他.
进入酒店,坐下,招来了许多骇怪的目光,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唯一的应付之道,就是不看别人.
小二走了过来,先皱了下眉头,才道:"客官用点什么"武同春随便叫了几样菜,一壶酒,一个人自斟自饮,他不再看别人一眼,当然也就看不到那难堪的眼光.
突地,一个女人的轻笑传入耳鼓.
武同春抬头一看,脸色大变,心里像被扎了一刀.
五邻座,坐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侍婢小青,竟不知是何时来的,小青这一笑,不用说是由于武同春的丑怪面目.
武同春的双眼发了直,眼神很复杂,不知是怒,是怨,是惊,还是自卑.
紫衣少女寒着脸道:"小青,你放尊重些!
"小青垂下头,但仍忍不住想笑,以袖掩口.
收回目光,武同春低头饮食,想到身边那块"彩玉牌",该不该乘机会还给对方可是,如何措辞呢对方是否真的是"黑纱女"他又一次痛苦地警惕自己:"武同春已经死了,在坠谷之时就已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使人憎厌的丑怪人……"他猛灌一杯酒,像是在生命运的气.
紫衣少女轻声道:"小青,你看那身影轮廓多像他.
"武同春心弦一颤,他,是指自己吗对方会认出来么小青调皮地道:"是很像,从背面看.
"紫衣少女叹了口气,道:"人,怎会失踪了呢""小姐,你忘了,是你要他远走高飞.
""话是这么说,可是……""都快一年了,小姐,忘了他吧!
他是有家室的人,我真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当初我也不明白,只是为了争口气,可是后来……""后来就认真了""贫嘴!
""是小姐自己提起的嘛!
"毫无疑问,对方说的是自己,武同春又灌了一杯酒,以缓和激动的情绪.
紫衣少女幽幽地又道:"那块玉,惹起了这大的风波,我真担心……"小青偷觑了武同春一眼,道:"小姐担心什么"紫衣少女道:"我担心他已经被人暗害了.
""不会!
""为什么""那丑八怪死心眼,不会放弃他的.
"丑八怪,指的当是"魔音女",武同春真想掩耳不听,但又想听下去,一个人,在自己被别人谈论时,总是不会漏过一字的.
沉默了片刻,紫衣少女又道:"奇怪,他为什么废弃了曾经名震武林的无双堡"小青淡淡地道:"谁知道,也许是为了逃避他们的凶焰.
"顿了顿,忽然紧张地道:"小姐,那晚在无双堡废墟里出现的女鬼,不知道……"武同春心头"咚"地一震,呼吸迫促起来,听口气,她主婢曾到过废墟,而且见到了鬼,难道真的是凝碧阴魂不散紫衣少女摇摇头道:"哪来的鬼世间根本没有鬼.
""小姐,你不也亲眼看到的么""是人装的!
""我不信,人不会在空中飘浮,也不会说消失就消失.
""算了,我们不谈鬼,影响胃口,吃吧!
吃完饭好上路.
"提到无双堡,武同春便想到了家人,内心益增痛苦.
江姥姥是管家,虽然是三代司其职,但不能算是家人.
遗珠是孽种,是累赘,也是心上的一根刺,只有续弦的妻子华锦芳算是家人,唯一的一个.
华锦芳进门已经八年,可是夫妻间似乎没有建立真正的密切感情,为什么是他的感情早已全部用在吴凝碧的身上恨,无比的恨……"砰!
"他忘情地拍了一下桌子.
所有食客的眼全睁大了.
小青皱眉道:"他在发什么疯"店小二忙走近桌边,喘口气,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道:"大爷,什么不对劲"武同春想发火,但转念一想忍住了,冷冷地道:"没什么,没你的事!
"小二耸耸肩,朝别的酒客做了个鬼脸,口里嘀咕着走到紫衣少女座边,哈了哈腰,堆起一脸的谄笑,道:"两位还要添点什么"小青道:"要的时候会叫你.
"小二连声应:"是!
"哈腰而退.
武同春气在心里,同样花钱吃东西,只为容貌丑,便有了差别,真是狗眼看人低,他下意识地想到了"魔音女",如果她不是天地会主的女儿,她那份容貌,只合一辈子守在家里不出门,还谈什么在江湖道上呼么喝六的.
就在此刻,一个老叫化拄着竹棒,一颤一跛地来到门口,望着店里直吞口水,那份馋像叫人恶心.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老叫化与他曾有数面之缘,是个非凡的人物,一个捉狭的念头,升上脑海,朝门外招了招手.
老叫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一笑,举步便往门里闯.
店小二三步作两步地上前拦住道:"老要饭的,你想做什么"老叫化翻起白眼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就是做什么的.
"小二大声道:"要饭得看时辰,守规矩,人家客人正在吃喝,你公然想登堂入室……"老叫化叫道:"谁说我是要饭"小二道:"那你想做什么"老叫化嘻嘻一笑道:"有人请客!
"小二怪声道:"有人请客,谁"武同春冷冷地道:"我!
"老叫化瞪眼道:"你小子听见了"说完一偏身,从小二身边滑过,直走到武同春座头一屁股在对面坐下.
所有的酒客眼全直了.
小青拍手道:"小姐,这可真妙.
"小二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武同春一抬手道:"添一副杯筷,大壶酒,大盘熟切牛肉,外加一只全鸡.
"小二瞪眼道:"大爷,你不是要砸小店的生意"武同春笑笑道:"这不是照顾你们生意么"笑,牵动了脸上的恶疤,变成一个十分可怕的脸谱,简直就不像笑.
酒客在一阵喧嚷之后,纷纷起身离座.
小二跳脚道:"你这份尊容,就足够倒尽客人的胃口,竟然还作东请一个要饭的.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怎么,要饭的不是人你再穷嚷嚷,大爷我要你三天不能开尊口.
"说着,摸出一个小金锭,朝桌上一按,金锭没入桌面平齐,又道:"所有在座的朋友全归我请客,这够了么"小二的脖子缩短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紫衣少女在暗暗点头.
酒客一叠声地叫算帐,小二哭丧着脸,过去打揖作拱,不敢收钱,送走了酒客,只剩下紫衣少女和小青坐着没动.
掌锅,掌刀的夥计,站着骨碌碌直瞪眼,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老叫化旁若无人地收一只脚在椅上,成了半蹲式,打狗棒靠在身边.
武同春心里大为松快,拍桌道:"快端酒菜来!
"小二呆着没动.
掌柜的从中门里探出头来,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大声道:"还呆着干什么快干你的活儿!
"说完,又缩了回去.
小二这才挪动脚步,先送上杯筷与一大壶酒,然后再端来现成的,切好便可端上.
老叫化打了个哈哈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今天算过年,老要饭的叨扰了!
"说着,拿起酒壶,又道:"老要饭的不惯用杯子……"武同春立即道:"请便,喝了再添.
"口对口,老叫化猛灌了一阵,至少去了半壶,放下,大叫一声"痛快"!
伸五爪,便往盘里抓,大把朝嘴里塞.
武同春毫不为意,仍陪着吃喝.
紫衣少女和小青放下筷子,在一旁欣赏这幕趣剧.
又添了一大壶酒,老叫化伸脖子吞下最后一把牛肉,这才开口道:"还没有问得大爷的尊姓大名"武同春心念好转,道:"在下无名无姓,一般道上朋友叫在下'鬼脸客'!
""鬼脸客""不错!
""满有意思,我们……见过么"武同春心中一动,摇摇头道:"可能没有!
"老叫化偏头想了想,道:"为什么要破钞请老要饭的"武同春道:"什么也不为,如果一定要说理由,算在下一时高兴.
"老叫化拍手道:"我老叫化倒是希望常常碰到像大爷这样一时高兴的人.
"武同春眉毛一挑,道:"大爷这两个字太刺耳,在下听了不习惯,改个称呼吧!
""老弟台如何""老弟就好,不必台了.
""甚妙,就老弟吧!
""您老兄如何称呼""随便,反正是个臭要饭的.
"紫衣少女起身道:"小青,算帐,我们该走了.
"小青招来了小二,付了酒资,与紫衣少女双双离座,临出门,小青又回头望了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也起身道:"在下得走了,您老独个儿尽兴吧!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老弟请便,后会有期,老要饭的还得过足瘾,这个金锭少说也得再吃上十次,白白便宜了店家.
"武同春抱了抱拳,扬长出门,顺路走去.
出了镇,走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银铃的声音道:"大娘,你看,是他么"一个刺耳的妇人声音道:"是有些像!
"武同春心头大震,同时也隐泛杀机,不必回头,他知道来的是"魔音女"和"魁星娘娘",这实在是冤家路窄,如果不是这丑女,就不致落得今天的下场,她实在是罪魁,心念中他仍走他的路.
"魔音女"的声音又道:"大娘,叫住他!
""魁星娘娘"道:"我说宰了他!
""什么,宰了他""你还不死心""我……是有点舍不得.
""有那不要脸的插脚,你得不到他.
""可是……我……""天下英俊的男人多的是,大娘我负责替你选一个.
""大娘……""你不死心也得死心,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得不到的东西便毁掉,不能让别人得到,你是争不过她的.
""我不信!
""咦!
你怎么又改变了主意,令主下令格杀勿论,是你请的令呀""魔音女"默然不语.
"魁星娘娘"暴喝一声:"站住!
"武同春止步,血行阵阵加速.
风声飒然,"魁星娘娘"和"魔音女"趋前拦在头里,一看,齐齐惊叫出声,"魔音女"吐口气,道:"不是他!
""魁星娘娘"扫帚眉一翘,道:"恶心!
"武同春杀机浓炽,他目前足够力量毁掉这一老一少,转念一想,硬把杀机压了下去,如果出了手,又将成为"天地会"的死敌,这对寻找许中和是一项阻碍,等许中和的事了断,再找对方算帐不晚,于是,他紧紧抿上了嘴.
"魁星娘娘"皱眉打量了武同春几眼,阴阴地道:"你什么来路"武同春强忍住一口气,冷声道:"鬼脸客!
""魔音女"脆笑一声道:"'鬼脸客'",名如其人.
"武同春有意地道:"姑娘的声音动听极了.
""魔音女"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耳朵还不赖!
""魁星娘娘"道:"'鬼脸客',没听说过,来路"武同春道:"还有什么来路""好好回答老娘的问话.
""在下出来找老婆的.
""什么,找老婆,你老婆跟小白脸私奔了"无意的一句话,却击中了武同春的隐痛,凝碧与许中和的无耻行为,又涌上心头,眸中不自禁地闪出杀光.
"魁星娘娘"又一皱眉,道:"你小子好凶的目光,是不是老娘说对了"武同春没好气地道:"错了!
""魁星娘娘"怪叫道:"什么,老娘猜错了"一顿,又道:"你说,是什么意思"武同春信口道:"在下说找老婆,是要找个女人做老婆.
""魁星娘娘"哈哈一笑道:"凭你这副德性,胆子小的女人准会被吓死.
你想找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这一笑,涂满脂粉的多角脸,现出了无数的沟渠.
武同春故装不知被对方调侃,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要找一个才艺容貌双绝的.
""魔音女"噗嗤笑出了声来.
"魁星娘娘"哟了一声道:"好小子,你倒是一厢情愿,大白天里做梦,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武同春瞪眼道:"你是在骂人""魔音女"掩着口道:"大娘,让他走吧!
""魁星娘娘"一摆手道:"你走吧!
看着你这副德性心里难过.
"武同春故意怒目瞪了对方一眼,举步离开,心里想道:"你难过,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魁星娘娘"望着武同春远去的背影,突地一拍手掌道:"小姐,有了!
""魔音女"道:"大娘,什么有了""魁星娘娘"道:"那小贱人凭着狐媚子,专坏你的事,大娘我一想起来就有气,我想个办法出这口气,要那小贱人这辈子慢慢地消受……""魔音女"挑眉道:"大娘有什么好主意""魁星娘娘"故作神秘地道:"这是从'鬼脸客'身上想到的……""魔音女"双睛一亮,道:"噢!
大娘,你快说出来嘛!
""魁星娘娘"凑近"魔音女"耳边低语了一阵,然后道:"怎么样""魔音女"脆笑了一声道:"妙,妙极了,真亏大娘想得出来,他还没走远,我们去追他……""魁星娘娘"摇头道:"欲速则不达,不能操之过急,首先,我们对那小子先要设法摸清底,然后再找机会行事,做了,就得使他成功.
""魔音女"踌躇道:"如果爹不照我们计划呢""魁星娘娘"道:"傻丫头,还有你娘呀!
她一出面帮腔,何愁事不成.
""魔音女"咬了咬牙,道:"好,就这么办!
"乌云密布,雷声隐隐,空气中带着浓浓的泥土气息,大雨快来临了.
武同春望着那似乎要压到头顶的天空,急于要找个避雨的地方,但眼前连户人家的影子都没有,他展开身法急驰,轻灵快捷如影如风,这是他出山后第一次施展身法,连自己都感到惊奇.
"沙!
沙!
"像碎石子击打地面,这是暴风雨的序幕.
路旁出现一座丛林里,隐露飞檐,看样子是间庙宇,他毫不迟疑地飞风般飘了去.
果然是座大庙,庙门敞开着,不见人影,堪堪冲进庙门,大而密的雨滴挟呼呼风声暴洒而下.
迟片刻,便将成落汤鸡.
朝大殿方向一看,冷冷清清,看起来是座少香缺水的穷神庙,这样也好,一个人落得清静,省得受那些奚落的眼光.
暴雨如幕,遮挡了视线,他拣了个不飘雨的地方坐下来.
倾盆大雨,似要冲尽大地的一切污秽,白而炽的电芒闪过,随之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雷,窗门格格作响.
来得急,去得快,乌云随风飘散,雨停了,露出一抹红红的残阳.
武同春信步走上殿廊,朝殿内一看,几乎惊呼出声,殿梁上,高吊着一个人,双脚离地至少有六尺.
是什么人来这冷庙里悬梁自尽武同春走近门槛边,看清了悬梁的是个父士装束的中年人,一个父士之人竟会吊得这么高再一看,觉得不对,他看过自缢的人,突眼吐舌,脸孔发紫,而这上吊的,口眼紧闭,样子十分安祥,一点也不可怖.
是被杀之后吊上去的么不见血,神色安详,如何致死的蓦地,一阵马嘶之声传自庙门,接着,数条人影涌入,从衣着号志,一眼便可认出是"天地会"的人.
武同春欲待走避,但已被对方发现,只好站着不动.
四名武士上了殿廊,其中之一喝问道:"什么人"武同春背立着,冷声应道:"避雨的!
"另一个道:"转过身来!
"武同春徐徐转身,四武士"呀"地齐齐惊叫一声.
其中一个道:"你是人是鬼"心火直冒,武同春寒声道:"是鬼的话,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另一个怒哼了一声道:"好小子,嘴皮子倒是满硬的,你是活腻了!
"武同春哼了一声,没开口.
四武士之一突然发现了殿梁上悬吊的人,怪叫一声,冲了进去,栗声道:"胡堂主!
"武同春暗吃一惊,吊挂的竟是"天地会"的堂主.
另三名武士拥近一看,齐齐惊叫出声,面色如土,六只眼全直了,盯牢在吊挂着的胡堂主尸体上.
进入殿中的武土,似是四人之首,厉声道:"别放走凶手!
"三武士惊觉过来,立即散开各占位置,长剑随之出鞘,武同春退后两步,心想:"又碰上倒媚事!
"为首的武士面对武同春,喝问道:"人是你杀的"武同春反问道:"你看见在下杀人""现场只有你.
""在下说过是来避雨,也刚刚才发现,谁知道他是什么事想不开上吊.
""胡说,不是上吊的样子.
报上你的来路!
"脚步声传,又有三个人入庙,为首的干瘪瘦长,黑衫飘飘,手提竹节钢鞭,后随两名武士,一点也不陌生,赫然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
司马一夫边走边喝道:"什么事"步速汲快,话落人已到了殿廊,武同春的面孔,使他变色.
为首的武士上前打了一躬,手朝殿内一指,道:"禀巡监,胡堂主悬尸殿梁,弟子等来时,发现这疤面的在此地.
"司马一夫眼中碧芒暴闪,飘身入殿,看了看,耸身飘起,捻断了绳索,把尸体接住放落地面,看了看,怪叫道:"是死了后吊上去的!
"只一晃,到了武同春身前,狞笑道:"你是什么人"武同春目前不想生事,平静了一下情绪,沉着地道:"在下是避雨的.
""什么来路""鬼脸客!
""鬼脸客没听说过……人是你杀的""不是!
""谁杀的""不知道.
""你敢再说一句不知道,本座便劈了你.
"武同春强忍着道:"人命关天,要在下胡乱承认么"司马一夫略作沉吟、抬手道:"仔细检查致死的原因.
"两名随行武士之一,应声入殿,不久,又回到殿廊,栗声道:"禀巡监,胡堂主浑身没有任何伤痕,也非中毒,死因不明.
"司马一夫干瘦的脸孔起了扭曲,目中碧芒大盛,照在武同春面上,厉声道:"这事得着落在你这半人半鬼的小子身上.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在下实在不知情!
"他已暗下决心,如果对方逼迫过甚,就一个不留,用"玄黄经"内的武功,在司马一夫身上考验也不错.
蓦在此刻,一个冷而脆的声音道:"人不是他杀的!
"武同春心头一震,转头望去,更加骇异莫明,两名少女,从边角门转了出来,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小青.
她主婢怎么也在这里武士闪开让路.
司马一夫一脸怪异的表情,似乎十分意外,拱拱手道:"原来是小姐,怎会……"姗姗来到近前,紫衣少女扫了武同春一眼,才开口道:"我在这庙里避雨.
"武同春茫然了,难道紫衣少女也是"天地会"的人,司马一夫称她小姐,而上次她与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魔音女"发生冲突时,双方似乎也不陌生……司马一夫又道:"小姐说人不是他杀的"紫衣少女平静地道:"不是,他入庙避雨比我慢了一步,人早已吊在梁上.
""噢!
那……凶手是谁""你们可以设法追查.
""小姐……认识这个疤面人""不认识.
""真的不是他""你不相信我的话"可司马一夫怔了怔,阴阴一笑道:"区区不敢,只是……不得不问个清楚.
"紫衣少女"唔"了一声,道:"放他走吧!
别在无辜人身上作孽.
"司马一夫尴尬地笑笑,道:"区区是奉命行事的人,身不由已.
"说完,挥挥手,发令道:"把胡堂主的遗体运回总舵,通令附近所有本会的弟子,搜索十里范围,同时注意五十里以内的可疑人物.
"众武士恭应一声,其中之一负起胡堂主的尸体,纷纷动身出庙.
司马一夫朝紫衣少女一拱手,道:"区区告退!
"说完,也跟着离开.
一个意念,冲上脑海,武同春暗自震惊,急忖:"死者身上无伤痕,是'黑纱女'杀人的特色,而紫衣少女先已在庙中,自己早怀疑她就是'黑纱女',照情况判断,已得到证实了,可是依司马一夫的神态与对她的称呼,她又像是'天地会'的人,照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这内中有什么蹊跷"心念之中,深深望了对方一眼,抱拳道:"致谢姑娘为在下解厄.
"紫衣少女淡淡地道:"不必言谢,这本是事实,我看不惯他们作孽.
"武同春乘机道:"请问姑娘与对方是什么关系"紫衣少女道:"这你不必管,快上路吧!
最好避着对方一点.
"说完,转向小青道:"我们该走了!
"武同春想到彩玉应该归还人家,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保命了,如果不慎失闪,便无法交代.
心念之中,忘其形所以地脱口叫道:"素心姑娘请留步!
"话出口觉得不安,但已无法收回.
紫衣少女粉腮一变,栗声道:"你方才叫我什么"小青也惊慌地瞪着武同春.
失了言,该设法弥补,武同春大急,好在他那疤脸别人很难看出表情,急中生智,力持镇定地道:"姑娘芳名真的是素心"紫衣少女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一问,等于是承认了.
武同春已想好了说词,不疾不徐地道:"在下根据姑娘的服色,与这位小青姑娘的搭配猜出来的.
"小青大声道:"什么,我的名字你也知道"紫衣少女杏眼大睁,道:"根据什么"武同春故意卖关子道:"说来话长……"紫衣少女道:"长话短说吧!
"武同春干咳了一声,重行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道:"在下因为面容丑恶,所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常在山野里流连,大概是……说起来将近一年了,有一天,碰到了一位俊逸非凡的武士,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他说,他叫……"小青插口道:"武同春"武同春"咦"了一声道:"这位姑娘怎会知道"紫衣少女显得有些紧张地道:"快说下去.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位姓武的同道,遭了意外……"紫衣少女粉腮大变,颤声道:"什么意外"武同春道:"被人追杀,身受重伤……"小青栗呼道:"重伤"武同春道:"是的!
"紫衣少女咬着牙道:"后来呢"武同春把心一横,道:"他已奄奄一息,托在下把一样东西交还姑娘……"说着,掏出彩玉,递了过去,又道:"就是这东西.
他描述了姑娘的形象……"紫衣少女全身一震,双目尽赤,伸出颤抖的手,接了过来,栗声道:"后来呢"武同春略感慌乱,顿了顿才道:"他叮嘱此物不可落入人眼,更不能失落,心须面交小姐……""他人呢""可能……已经不幸.
""什么,可能你没设法救人""伤势太重,在下无能为力.
""你……就抛下他不管了""他迫在下离开,说是对头仍在附近,如果遭遇上,两人都将不幸,这东西不送还姑娘他死不瞑目.
"紫衣少女连退三步,泪水连连落下,娇躯摇摇欲倒,悲声道:"他……竟然遭了不幸!
"小青忙上前扶住,欲泣地道:"小姐,他不会死的,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他并非夭折之相.
"武同春感到无比的内疚,一颗心像在滴血,他没起意爱过她,因为他不可能对她付出爱,但她的痴情却深深感动了他.
人,就有这么怪,如果不是这意外,怎么样也不会打动他的心,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不能接受感情的痛苦.
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吗他几乎想道出真相,但还是忍住了,武同春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鬼脸客",一个难以见人,谁见了都憎恶的怪物.
他的心被撕裂了!
紫衣少女突地仰首狂笑起来,比哭还难听的笑,迹近疯狂.
武同春的心,随着紫衣少女的笑声翻腾.
小青连连叫唤道:"小姐,你不要笑嘛!
……我……好怕,他不会死的,当着别人……"紫衣少女止住了可怕的狂笑,不错,一个黄花闺女,不应该当着别人毫不保留地发泄心底秘密,抑制了很久,才拭去泪痕道:"尊姓大名""鬼脸客!
""没有姓名""早已不用了.
""你所说的山里是什么地方""由此北去的山区,入山偏西约七八里的石头峰下.
""请你带路,就是人死了,我也要找到尸体.
"武同春觉得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但他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这样,才能斩断这一份不能接受的情缘.
硬起心肠道:"姑娘,山中多虎狼,找尸体恐怕……找不到了.
"紫衣少女推开小青,现出坚毅的神色道:"也许他遇救了,我一定要去找!
"小青含着泪道:"小姐,已经一年了.
"紫衣少女粉腮又是一惨,固执地道:"我不管,我必须尽心力,这位朋友,他……没说害他的人是谁"武同春期期地道:"这个……他没提起,当时在下也忘了问.
"紫衣少女一挫牙,道:"请马上带路前往!
""这个……""朋友不愿意""只是……""只是什么""在下目前要赴一个重要约会,不能失约.
"紫衣少女眸光一闪,道:"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心想:"这可怎么办自己本是一篇鬼话,如果与她同行,一不小心,就可能露出破绽,后果难料;如果坚拒,她在悲伤之余,可能不惜动武,不管她是否'黑纱女',总不是自己愿意发生的情况……"心念未已,只见四名黑衣武士扑入庙中,朝这边望了望,互相低声打了个招呼,迳自奔向后殿去了.
武同春内心疑云大盛,到底紫衣少女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天地会"的人不敢招惹她如果说,她与"天地会"有关系,她就不会以'黑纱女'的身份杀自己人;如果说没有关系,连司马一夫对她都有忌惮,她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想着,忍不住脱口问道:"姑娘与'天地会'是什么关系"紫衣少女想了想才道:"有关系,也没有关系!
"武同春困惑地道:"这话怎么说"紫衣少女冷冷地道:"这点朋友不必知道.
到底带不带路"武同春吐了口气,道:"非不愿也,是不能也,请姑娘原谅!
"话锋一顿,又道:"事情发生将近一年,在下已经说明了地点,在下去了,又有什么作用"紫衣少女深深一想,道:"好,你请便吧!
对于归还彩玉这一点,我十分感激,并致谢意.
"武同春情绪一松,道:"不敢当姑娘的谢字,在下刚才也曾受姑娘缓颊之德,告辞!
"抱了抱拳,向庙外走去.
夜色苍茫,武同春又上路了.
他脑海中仍被紫衣少女的影子所盘踞,他没起意爱过她,她也没明白示过爱,可是在情况突变之下,她抖露了芳心深处的秘密,很奇异的爱,开始就是结局,但武同春的心灵上,已有了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有目的,却没有目的地,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许中和.
由于许中和两番脱走,全是蓝衫书生白石玉一手造成,那绝非无意,而是居心叵测,所以,他对白石玉在疑忌之外,还加上了一层恨.
夜暗,距村镇远,路上不见人踪,武同春心事重重,脚步蹒跚,显得有些孤凄.
突地,他发觉自己被人盯踪,他有意无意地回顾看,却又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自修习了"玄黄经"之后,感觉超人一等,他自信被人盯踪绝没错.
不见形迹,显示追踪的人功力高得出奇,会是谁,又是"天地会"的人物吗他故作不知,仍然安步如故.
眼前一段路四无遮拦,除非是鬼才能不显形,本能上的感应,他觉出追踪者就在身后不远.
他加速步伐,紧行一段,然后突然止步回身.
这一着果然奏效,对方无所遁形,进入视线,但武同春却为之心头大震,他自己本身够难看,但竟然还有比他更难看的.
眼前站着的这怪物,五短身材,穿一件及膝黑短衫,赤脚,白发萧萧,像一蓬干茅草,那个脸,根本就不像是张人的脸,四分五裂,像被小孩子啃过而扔掉的馒头,五官不辨,牙齿外露,胡须也被分割成东一撮,西一撮,如果是鬼,当是鬼当中最难看的鬼.
"呱呱呱呱!
"像嚎,又像是叫.
武同春寒气直冒到头顶,他转身想走,不愿再看第二眼.
就在一转身之际,发现前面三丈之处,站着同样的一个怪物,所不同的,是穿着白色的布短衫,不然,他以为是后面的转到前面来.
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这一对怪物是孪生兄弟么一样的脸孔,如果是造物者的恶作剧也未免太残忍了些.
一黑一白两怪物,把武同春夹在中间.
武同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头皮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抓紧.
"桀桀桀桀!
"白衣怪人也怪嚎出声.
眼一花,穿黑衫与穿白衫的并肩而立.
一个声音道:"如何,不赖吧"另一个声音道:"妙极了,天底下难找第二个,这是我兄弟俩的福气.
"武同春骇极,分明是两个怪物在对话,但两人像裂开的石榴般的分割嘴唇并没有动,声音也字字清晰,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真的碰上了鬼声音又传出.
"根骨奇佳,貌相也合条件.
""是天赐的.
""胆子也大,毫无惊容.
""根基定然不错,可以省不少力.
"武同春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老二,问问他的来路.
""好!
"穿黑衫的上前一步,看来他是老二.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嘴仍然没动.
武同春猛然省悟,他曾听先辈谈过,武林中有一种失传的奇术"腹语",嘴不动而能出声.
定是"腹语"之术无疑,想不到这种失传的奇术,出现在两个怪物身上,能练成这种奇术,功力之高自不待言.
事实上如果两怪不用"腹语",那裂开的嘴唇,根本不能清晰发音.
黑衫老怪面对武同春,以"腹语"发话道:"你小子叫什么名字"相对的时间长了,恐怖之感便会减轻,武同春冷漠地道:"鬼脸客!
""嘻!
'鬼脸客',有意思.
姓名""没有!
""没有拉倒.
出身""没有!
""拉倒!
"这倒相当干脆.
白衫怪上前接上了问话道:"你练过武""唔!
""什么程度""难说!
""嗯!
是很难说,不过老夫可以测验得出来.
""两位怎么个称呼""从前有,现在没有了,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两位意欲如何""碰上我兄弟俩,是你的造化……""造化""谁说不是,我兄弟俩将合力把你造就成一个无敌高手,天下第一人.
"说来说去,两怪物是要收徒,武同春心里暗笑,有意自嘲地道:"两位是看上在下哪一点出众的容貌么"黑衫怪接回话道:"对了,你小子一语中的,除了你的根骨,老夫兄弟正是看上你的容貌,非此容貌,不足为老夫兄弟之徒.
"怪人怪论,武同春啼笑皆非,想了想,道:"两位是想收在下为徒""不错!
""要造就在下成为无敌高手,天下第一人""完全正确!
""在下成为天下第一人,两位算第几人呢"两怪为之语塞.
久久,白衫怪才又发话道:"你小子口舌挺利的,老夫兄弟不计名位,算第几人都无所谓.
""那得看在下愿不愿意!
"白衫怪眼睑翻转的突目一瞪,道:"什么你小子不愿意"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根本不考虑!
"两怪同时用嘴怪叫了一声.
就在此刻,蹄声踏踏,两骑骏马,疾驰而至,一见路中有人,齐齐勒住,马上是两名短打扮的壮汉,样子像是保镖的趟子手.
白衫怪用腹语道:"老二,做个样子给这小子看看,开开眼界.
"马上人一下子还看不清路中三人的面目,其中一人宏声道:"是哪一道上的朋友"黑衫怪跃起,一手一个,把两壮汉提离马背,双足在马背上一借力,升高两丈,动作快逾闪电.
一手提一个壮汉,而能蹑空而起,这份力量,令人咋舌.
使人没有转念的时间,黑衫怪把两人互相一撞,凌空左右抛出,惨号曳空,两壮汉左右飞泻五丈之外,再没声息了.
在抓人的同时,马儿受惊发蹄向前冲蹿.
黑衫怪抛人之后,身形并未落地,凌空翻了一个跟斗,飞射向奔蹿的马,双脚落在后一匹马鞍上,再弹,踏上头一匹马背,然后落地.
同一时间,惨嘶声起,两匹马仆了下去,刹时不动.
武同春头皮发了炸,能在一落之间踏死高头骏马,这是什么功力黑衫老者一晃回到了原处,怪脸上当然看不出表情.
白衫怪用腹语得意地道:"小子,这只是牛刀小试,如何"武同春怒喝了一声道:"如果牛刀大试,岂非要杀尽天下无辜这是丧失人性的行为.
"黑衫怪厉声道:"好小子,你想找死"白衫怪应和道:"想死太容易了,老夫只举手之劳……"武同春突地想起"无我大师"说过与武林苍生结大善缘的话,除魔卫道以安良,这不是结善缘么自己得了圣僧遗赠的"玄黄经",应该有以报德,于是被压抑了的任侠观念,顿告复活了.
"呛"地一声,拔出剑来,右手持剑上扬指天,左手捏诀指地,这是"玄黄经"所载的古怪姿势.
内力陡运,剑尖白芒暴吐八尺,显示内力已到了某一极限.
两怪相顾骇然.
武同春冷峻地道:"两位还要收徒么"白衫怪道:"当然要,老夫的主意不变.
"黑衫怪道:"大哥,这小子有这高的能耐,岂不更加理想"白衫怪道:"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真是天从人愿.
"两怪这么一说,武同春心里不由忐忑起来,自己目前的功力究竟高到什么程度,还没试过,两怪的功力从刚才黑衫怪表演的凌空抛入踹马,已见一斑,高到什么境地亦属无法预测,但一个事实不变,他不能使对方遂愿.
蓦地,一声锐啸,破空而至,穿云裂空,震人心魄.
武同春暗吃一惊,难道对方还有同路人黑衫怪惊声道:"他追来了,怎么办"他是谁听语气是两怪的对头.
白衫怪道:"只有暂避风头.
""跟他拚了算了""下策,我们无法操胜算.
""这小子怎么办""以后再说.
"两条五短的身影,急闪而没,快同鬼魄.
武同春收了剑,心中震骇不已,这发厉啸的是何许人物,竟能使两怪闻声而遁两怪功力已深不可侧,那来者岂非更加不可思议想着,又觉可笑,两怪要造就自己为天下第一人,那这惊走他们的该算老几心念未已,身侧一个声音道:"看到两个矮子怪么"声音很低,但却震耳.
武同春大吃一惊,身侧多了个高大的灰袍老者,长须拂胸,貌相威武,年纪在五十至六十之间,两道目芒犹如冷电,竟不知是何时来到的.
定了定神,武同春一念好奇,反问道:"尊驾何方高人"灰袍老者忽然发现了武同春的丑脸,目芒一闪,冰声道:"你是什么人""鬼脸客!
""鬼脸客在此作甚""路过.
""见到两个丑怪矮子么""见到了,刚走!
"灰袍老者"嗯"了一声,闪身追去,如淡烟幻影,转眼即逝.
武同春木在当场,连碰到了三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可见武林人多得是奇才异能的人物,武功无止境,谁能说会有天下第一人.
他想到父亲生前号称"无敌剑",父亲过世时,自己年纪还小,不知到底"无敌"到什么程度.
名头并非幸致,但在武林中人外有人,树大必招风,名高必遭忌,不知父亲当年何以要承受这"无敌剑"的名号,还把家堡称作"无双堡"过去了,"无敌剑","无双堡",成了两个武林史上的名词,相信若干年后,连这两个名词也会从人们记忆里消失.
他缓缓回剑入鞘,想考验一下新成功武功的目的没达到,但由于刚才的一幕,使他心理上起了变化,能忍则忍,还是藏拙一点的好,反正自己无意争名,已经下决心私事一了便告别江湖.
"得!
得!
"像杖头点地的声音.
武同春刚刚一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得!
得!
"声音渐传渐近,很快地到了身后.
武同春兀立不动,心中已有了戒备.
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道:"老弟,幸会啊!
"武同春一听是老叫化的声音,松了口气,回身道:"您老,真是幸会!
"老叫化四下一望,道:"老弟有没有碰上什么扎眼的人物"心中一动,武同春道:"有,一对老矮怪,缠了在下半天,结果被一个灰袍人惊走了.
"老叫化惊声道:"灰袍人……他没有对你怎么样"武同春心中又是一动,道:"没怎么样.
他忙着追人,他是何方神佛"老叫化道:"别招惹他,不知道为妙.
"听口气,那灰袍人定是个极难缠的人物,武同春没有争强斗胜之心,连好奇心也淡了,不再追问,点点头,道:"那一对矮怪是何许人物"老叫化目芒一闪,道:"告诉你无妨,以后避着些,说起来也不算什么穷凶恶极之辈.
三十年前,江湖上提到'九尺二'三个字,可以吓破人的胆……"武同春困惑地道:"九尺二,这算什么""两兄弟的尊号,一个身高四尺六,两个加起来就是九尺二.
""有意思,没有名字么""没有,就只这个浑号,两兄弟公不离婆,总是在一起.
""那形象是生成的""不,不是,原本是五官端正的,二十多年前,突然失踪江湖,两年前再现,变成了这等怪相,如果不是服色与身材特殊,还真认不出来.
""被人毁容""很可能!
""如果是被人毁容,这下手的人可真绝,使两人的容貌一个样.
"话锋略顿,又道:"您说这两个怪物不是穷凶恶极之徒""以老要饭的所知,这对怪物为人刚愎,喜怒无常,做事全凭自己的好恶,但恶名还不彰.
""在下看未见得.
""为什么""那边路中央有两匹马,是被穿黑衫的踹死的,还有两个马上人,也被无辜杀害.
人家路过,可没招惹他俩……"老叫化喘口气道:"可能是遭毁容之后,性格改变.
"武同春忍不住道:"那灰袍老者,竟然使'九尺二'闻声而逃,想来是个更可怕的人物罗!
"他心里当然希望老叫化能透露一点对方的来历.
老叫化"嗯"了一声,避开话题道:"要饭的想问老弟一个问题……"武同春道:"请问!
"老叫化道:"那叫武同春的,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武同春心头一震,道:"您老为何有此一同"老叫化道:"不瞒老弟说,老弟在庙里避雨,跟那紫衣姑娘谈的话,要饭的听到了,不是故意,是碰巧,所以想知道实情.
""啊!
原来如此,实情正如在下向那紫衣姑娘说的.
""没有隐瞒""您老说隐瞒是什么意思""照老弟的说法,姓武的重伤将死,托老弟归还彩玉,如果他自知必死,不会不交代半句,因为他还有妻女.
"这实在是个破绽,老叫化够精明,武同春心意一转,道:"您老跟那个姓武的是什么渊源"老叫化叹息了一声,道:"渊源谈不上,总之有那么一点瓜葛……""什么瓜葛""现在来谈,已经失去意义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许有一谈的价值,照老弟的说法时隔经年,不见他的形踪,活的成份很小,不谈也罢.
"事关本身,武同春不能不问,想了想,又道:"何妨当作闲话来谈"老叫化目芒大盛,直照在武同春的疤脸上,冷沉地道:"老弟,你定有什么未尽之言要告诉老要饭的""您老为什么这样想""因为你不放松要饭的和武同春之间的关系,同时,武同春托你办大事,也说了名姓,于情于理,他不可能没有别的交代.
"姜是老的辣,察微知着,武同春有些词穷,但也想知道老叫化的用心,深深考虑了一阵之后,道:"好吧,如果您老坦白见示实情,在下当竭诚以告.
"老叫化略一踌躇,道:"好,我们换个地方.
"两人奔离原地,来到一条溪旁的芦苇中,坐了下来,老叫化开口道:"话得从头说起.
老要饭的有位性命之交,你应该听说过,被武林同道尊为圣僧的'无我大师'……"心头一动,武同春道:"是听说过.
"老叫化接下去道:"圣僧悲天悯人,眼看武林劫难不已,生灵涂炭,立宏愿要造就一个非常人物,力挽狂澜,拯同道于水火.
于是,他看中了武同春,资质上乘,慧根深厚,可惜姓武的不肯随缘,本拟徐图,却不料圣僧遭了劫数,宏愿成空,老叫化想勉力完成遗愿亦无从,这就是所谓的瓜葛.
"武同春内心激动无已,原来年前"无我大师"与老叫化找上自己,是这个目的,事实上自己得到了"无我大师"的"玄黄经",佛家重因果,自己将何以自处"玄黄经"的秘密还不宜揭穿……老叫化双眸一亮,道:"老弟,该你说了.
"武同春胸无成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本身的秘密是不能透露的,心念数转,半真半假地道:"他的生死,机会各半,可能不活,也可能幸存,不过,他立意如果不死的话,将不再涉足江湖,不见任何人.
为了逃避'天地会'的迫害,他的家小已经搬离无双堡,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他要是不活的话,他希望在家人的心中他只是失了踪,比让家人知道他的死讯而绝望悲伤的好.
"老叫化显得有些失望地道:"就是如此么"武同春道:"在下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老叫化道:"他没说受伤的原因"武同春信口道:"说了,但等于没说.
""怎么说""只说对方太强,他远非敌.
""对手是谁""他不肯透露,说死了便一了百了,万一不死,他自有打算.
""他的话前后矛盾.
""矛盾"武同春为之心弦一颤,这老叫化一点也不含糊,一句话说漏了可能就会露出马脚,停了停,又道:"什么矛盾"老叫化凝视着武同春,道:"照老弟刚才转述的话,他不死便永绝江湖,不见任何人,而现在又说他自有打算,既丧志江湖,还打算什么"武同春提高的警觉,不能再说错话,当下期期地道:"在下只是照实讲,无法窥见他的内心,也许……一个重伤的人,心智无法冷静,所以才出语矛盾.
"一阵极细的芦苇拂动声传了过来,像是微风吹动芦苇,但此刻没有风,空气是凝冻的,武同春功力已非往昔,听觉相当敏锐,正待……老叫化居然也发觉了,低声道:"有人!
"说罢身形如夜鹤般冲空而起,踏芦苇掠去,快得令人咋舌,像是御风而行,夜暗中,如非目力奇佳,根本无法发现他的身影.
武同春起身望去,远远一条纤巧人影,如惊鸿一瞥,转眼即逝,老叫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双方的身影,都令人叹为观止.
被追的似是个女子,会是谁武同春不由技痒,也想一试新得自"玄黄经"的身法,猛提气,掠起,如风中的一片羽毛,朝同一方向飘去.
快,快得惊人.
他在绝谷练习时,谷长仅半里,且受地形地物的影响,无法尽量施展,现在,畅掠无阻可以发挥到极致,他自己除了轻灵快捷的感受外,没有别的特殊感觉,但如果此刻有第二者看到的话,不是认为眼花,便是疑为鬼魅.
一口气不知驰行了多远,眼前是片丘陵,一条人影反奔而至,他立即收势缓了下来,双方接近,刹住,是老叫化去而复返.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何许人物""一个女子.
""女子您老追上了""没有,这是老要饭的平生所见最上乘的身法.
""不知道是谁"老叫化深深吐了口气,道:"除了她不会是别人.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谁""黑纱女!
""黑纱女"口里说,心里泛起了紫衣少女的面影.
"隐约中似看到她面蒙黑纱,想来不会是别人.
""她有什么目的""那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武同春陷入沉思:"如果真的是'黑纱女',她是有意跟踪自己和老叫化的,目的何在老叫化的身法己够惊世骇俗,她比他更高从种种迹象判断,紫衣少女便是'黑纱女',明暗两重身份,老叫化见过她,不知有所觉否"心念之中,脱口问道:"您老见过'黑纱女'的真面目么"老叫化大摇其头道:"没见过,只是个模糊的轮廓,看来江湖中恐没几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她出道没多久,也许……这谜底有一天会揭穿的.
"武同春若有所思地道:"也许很多人见过,只是不认识罢了.
"老叫化道:"当然,这是不消说的.
"武同春道:"听说她是'接引婆婆'的传人"老叫化道:"没作准,谁也不能断定,只是从她杀人无痕这一点来揣测罢了.
而'接引婆婆'本身,在武林中也是个谜样的人物,知者寥若晨星,就说我老要饭的,也只是听过,没见过.
"武同春试探着道:"她师徒与'天地会'……有所渊源么""老弟为什么要这样问""随口问问而已.
""总有原因使你想到这上头""这……在下也说不上来,您老在庙里,当然已看到那姓胡的堂主死后被悬死,尸身无任何伤痕,正巧紫衣少女主婢也在场……""你怀疑紫衣少女是'黑纱女'""在下是有这想法.
""怎会扯到'天地会'""该会巡监司马一夫称她小姐,而且态度之间似乎很恭顺.
""也许是私人关系.
""这……""如果她是'黑纱女',就不可能与'天地会'有关连,'天地会'高手死在'黑纱女'手下的先后不下十人之多.
"武同春为之语塞,衡情度理,是不可能,但前后几次的巧合,又似乎可能,这是个费解的谜.
突地,他想到那块彩玉,竟能使'天地会'的太上护法被镇住,这中间又是什么蹊跷呢当下期期地道:"您老知道那块彩玉的来历么"老叫化瞪眼道:"你代武同春交回紫衣少女的那块""是的!
""你知道来历""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就不会请教了.
""老弟,你疑心太重,那分明是男女间互相示爱的表徵,武同春重伤将死,当然应该设法归还对方,这有什么稀奇""可是……""可是什么"武同春想了想,才道:"在下听姓武的道及,这彩玉是一种信物,必要时可以保命,他就曾仗这块彩玉脱过'天地会'高手的追杀.
"老叫化惊声道:"哦!
有这样的事"偏头想了片刻,道:"老叫化一生浪迹江湖,可没听说过有谁以彩玉为信物.
"武同春茫然了,他实在想不透其中道理,情况是那么诡谲,一切似是而非,他对紫衣少女的身份判断动摇了,矛盾的情况无法归纳.
突地,老叫化从鼻口吹了口气,道:"今天晚上实在是犯了冲,尽出鬼事.
"说着,用手一指,道:"你看!
"武同春举目望去,浓浓的夜色中,有条人影在晃动,太远,看不真切,但是人影没错,登时心头一紧道:"又是她么"老叫化道:"管它,要饭的不想费神了.
"武同春心念一转,弹身掠去.
那人影见人并没有躲闪,反而迎了上前.
双方照了面,武同春几乎脱口叫了出来,对方竟然是白石玉.
白石玉见了武同春的疤脸,并没有表示惊异,从容地拱手道:"阁下可就是'鬼脸客'么"江湖消息传得可真快,他竟然也知道了.
武同春也抱拳道:"区区正是.
朋友如何称呼""在下白石玉.
""噢!
白朋友……难道有什么指教么""不敢,区区听说阁下在这一带现身,所以试着撞撞,真想不到能撞上,诚实幸事,免了在下寻觅之苦.
"武同春心中一动,对方竟然真的是找自己而来,此地是荒郊,并非衢街大道,他能找来必有蹊跷,他行踪诡秘,行为鬼祟,好在自己已是另一种身份,他也认不出来,正好乘机揭开谜底.
当下故作惊声道:"白朋友在找区区""是的!
"六武同春道:"请当面指教""指教不敢当,想向阁下打听一个人……""谁""武同春!
"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沉声道:"白朋友为什么要向区区打听武同春"白石玉神色自若地道:"因为阁下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武同春又是一惊,目芒一闪道:"白朋友怎知区区是最后见到他的人"白石玉又抱了抱拳,道:"在下先告罪,实不相瞒,在下是听到一个紫衣少女与她的侍婢交谈,提到有关阁下受托归还她彩玉牌的经过,所以不揣冒昧,想找阁下问问有关武同春的事.
""哦"了一声,武同春道:"原来如此.
区区先请问白朋友与武同春是什么关系"白石玉道:"在下与武兄是至交好友.
"武同春心里窃笑,他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妄称与自己是至交好友,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眼武同春点点头,若有深意地道:"不知好到什么程度"白石玉笑笑道:"休戚相关,坦诚无隐.
"武同春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无耻!
"淡淡地道:"白朋友想知道什么"白石玉面色一怔,略显黯然地道:"在下想知道武兄确实的下落.
"武同春摇摇头道:"区区也无法确知.
白朋友既然已经听到了紫衣少女的谈话,当已知道大概,区区没有重述的必要了.
"白石玉道:"在下想知道的,是武兄受的是外伤还是内伤,什么手法兵刃所致的伤,严重到何种程度,也许……在下能找出凶手,同时推测他生死各占多少机会.
"语气,态度,像是真正的关切.
武同春当然不会为他的言词所惑,故意想了想,道:"内外伤俱重,外伤是剑创,内伤可能是掌伤.
"他自坠谷重伤之后,由于头胸等部位的碰撞伤相当严重,影响到声音的自然改变,跟他再熟的人,也无法从声音中听出破绽.
白石玉默默垂首,片刻之后才又抬头道:"请阁下见告出事的确切地点.
""北向入山,转西约七八里,一座危岩峰下.
""敬谢指引.
""白朋友想去收尸么""是有这意思,同时要追凶.
""时间距现在将近一年,恐怕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算是尽人事吧!
"武同春又茫然了,这姓白的对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从他以前所发现的鬼祟行为而论,是别有居心,从现在外表看,又似乎是真情,这实在令人无法了解心念之中,有意无意地道:"白朋友对知交情深意重,令人佩服.
看朋友的言谈举止,修养风仪,一定出身名门,区区有幸得知么"白石玉笑笑道:"在下虚有其表,其实出身寒微,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言中之意,是拒绝抖露来历.
武同春无意追问,话题一转,道:"白朋友知道那位紫衣姑娘的来历么"白石玉略作犹豫才道:"不太清楚.
"显然,这不是由衷之言武同春大为反感,暗忖:"如果有一天证明你居心叵测,便要你后悔.
"声音一冷,道:"白朋友还有话要说么"想了想,白石玉道:"现在没有了.
多承指教,以后有问题当再拜会请教,告辞!
"拱手一揖,转身缓缓驰离.
白石玉刚走,老叫化从一个土包后冒了出来,近前道:"老弟,你以后得当心这小子.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您老知道他的来历么""不清楚,他很神秘.
""为什么要当心他""就是因为他太神秘!
""江湖人……多多少少是有些神秘的.
""他不同!
""您老看出什么来了"老叫化想了想,凝重地道:"老弟,这是个秘密,希望勿入第三者之耳,看在那顿酒菜的份上,要饭的告诉你,庙里那具天地会堂主的尸体,是他吊挂上去的.
"武同春心头为之剧震,圆睁星目道:"是他""不错,别看他外表文弱得像个女子,手底下可真辣.
""人是他杀的""也许是,也许不是.
""为什么""要饭的在风雨来临之前,就已经在庙里歇脚,亲眼见他带尸入庙,悬吊梁上,可没见他杀人,不过……十有八九是他杀的.
"情况更形复杂了,武同春苦苦一阵思索,道:"那紫衣少女是先他而来,还是后他而来的""是后来才入庙的.
""他们有没有交谈""没有,他在悬尸之后便离开了.
""奇怪……""是有些古怪.
""莫非……""莫非什么"武同春稍作考虑之后才开口道:"在下一直怀疑,'黑纱女'便是紫衣少女的化身,而姓白的可能是她的同路人,死者是'黑纱女'下的手,因为杀人无痕这一点吻合,而由姓白的来悬尸,目的是什么不知道.
"老叫化连连点头道:"嗯!
是有点道理,这……不难查证.
"武同春精神一振,道:"如何查证""到紫衣少女落脚的地方.
""您老知道她落脚的地方""知道!
""何处""不算太远,大半日行程.
不过,话可先说在头里,老弟自己去查证,我要饭的可不想多这件事.
"这一说,武同春犹豫了,他想,自己该不该理料这码子事紫衣少女和白石玉都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这当中大有文章,如不揭开谜底,内心将不能得到平安,自己目前已变成了"鬼脸客",谅来不致有什么严重后果,好歹试试看吧!
心念之中,深深一点头,道:"好,在下去试行查证看看.
""老弟,你可要考虑清楚,如果对方身份不假,后果是很难说的!
""在下自有办法应付.
""很好,我们边走边谈,反正今晚已办不了事,得等明天.
"太阳略为偏斜,过午不久,武同春行走在通往桃花渡的大道上.
他新买了一顶草帽,藉以遮掩那张疤脸,短打扮,长剑背在肩上,这身打扮,变成了江湖上的小脚色,一点也不起眼.
桃花渡是个水陆码头,商贾买卖,还相当热闹.
市梢在望,武同春心想:"先打尖,再办事.
"突地,一声暴喝传了过来:"站住!
"武同春应声止步,目光从帽檐下偷窥对方.
两条人影抄近前来,是两名黑衣劲装汉子,襟上的标志,显示了两人的来路,是"天地会"的人.
其中那黑矮的开口道:"朋友,报上你的来路"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只是路过……""知道你是路过,没人说你在此地生根.
""为什么要报来路""凡是从此地经过的江湖人,必须交代来路.
""谁规定的""好小子,一身土气,说话倒是带冲的.
抬起头来,让大爷瞧瞧.
"武同春心火直冒,想了又想,硬把那口气憋了回去,用手一顶帽沿,露出了那张丑怪的脸孔.
"呀!
"两汉子齐齐惊叫出声.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两位满意了么"其中长个子的道:"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巡监交代下来要寻找的'鬼脸客'!
"武同春心头一沉,尽量想不惹事也不成,你不找人家,人家偏要找你.
黑矮的汉子上下一打量武同春,寒声道:"朋友,跟在下走一趟吧!
""去哪里""见咱们巡监.
""对不起,区区现在没空.
""朋友,咱们别伤和气,好不好""在下说没空.
"瘦长个子的道:"朋友,最好放光棍些.
"武同春冷极地道:"否则的话呢"黑矮的道:"寸步难行!
"武同春哼了一声道:"未见得吧"瘦长个子的口角一撇,道:"那朋友就试试看.
"武同春当然没把这两名小角色放在眼里,他要走,对方绝对留不住,他根本没想到要出手,因为对方不配.
两名汉子持剑站成犄角之势,武同春举步便走,两支剑左右袭到,"天地会"的人,无一庸手,就是起码的脚色,也有两手.
但碰上了武同春这等高手可就不值一道了,他从容举步直走,不见作势,但两支剑全落了空,就是差那么一丁点没够上部位.
暴喝声中,两汉子再次挥剑疾攻.
可煞作怪,不见武同春闪避,但仍落了空,两汉子心里发了毛,则影附形,变招再次出手.
武同春如幻影般,突然间到了丈许之外,似乎本来就隔着这么远,高下悬殊,已经十分显然了.
照"天地会"的会律,两名汉子是不能收手的,硬着头皮,揉身疾进,武同春像是脚不沾地的滑行,距离仍是那么远.
"好步法!
"随着喝话之声,一条枯瘦奇高的人影,斜里飘来,拦在道路正中央,赫然是巡监司马一夫.
武同春收了脚步,心想:"这里是'天地会'的势力范围,一出手事情就要闹大,而且自己是要办事的,能忍则忍……"司马一夫嘿嘿一声冷笑道:"'鬼脸客',乖乖地随本座走一趟.
""有何指教""查证一件事.
""什么事""本会胡堂主在庙里被人悬尸那桩公案你不会忘记吧"武同春心头一震,照老叫化说,那是白石玉干的,想不到又扯到自己头上,实在是令人生气.
武同春深深吐口气,道:"在下根本与那样事无涉.
""到了地头再讲.
""阁下难道忘了当场那位紫衣姑娘曾经证明在下是后入避雨的""这更要查清楚.
""明摆着找岔么""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这一趟你是非走不可.
"武同春冒了真火,抗声道:"如果在下说不呢"司马一夫抖了抖手中竹节钢鞭,阴声道:"大步走不好,非要抬着去么"说好话,忍耐,全没有用了.
武同春横起心道:"如果阁下自信有此能耐,抬着去也无妨.
"司马一夫眸中碧芒一闪,狞声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声落,竹节钢鞭挟破风之声电扫而出.
两名汉子挺剑作势,准备必要时出手.
武同春一晃,脱出圈子之外,连鞘剑仍背在肩上,口里道:"别迫在下出手.
"司马一夫狂笑道:"迫你出手好大的口气,你算老几"钢鞭再扬,幻成一片鞭影,朝武同春当头罩落.
武同春的剑连鞘离肩一扬,"锵锵"连声响中,鞭幕被撞破,剑又回到肩上,一副行若无事的样子,但他内心却相当激动,初试绝学,果然奥妙无比,他自己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司马一夫的瘦削马脸突然僵住了,眸中碧光大盛,这丑怪人物的身手,太出乎他意料之外,堂堂"天地会"巡监,收拾不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脚色,算是栽了,而且栽得很惨.
就在此刻,一个耳熟的妇人声音道:"司马巡监,不要打了!
"武同春眼角一瞥,登时为之心头大震.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
司马一夫铁青着脸道:"左护法有何见谕""魁星娘娘"笑着道:"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司马巡监去办别的事吧!
"司马一夫皱眉道:"有上谕么""魁星娘娘"点点头道:"一切由我负责.
"司马一夫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手一挥,率同两名手下离开现场.
武同春大为困惑,他无法测度"魁星娘娘"的用心,她遣走了司马一夫,准备施展什么手段文的还是武的"魁星娘娘"上前两步,涂满脂粉的三角脸浮出了诡异的笑容,开口道:"'鬼脸客',上次你说要找个才貌双全的老婆,找到了没有"这本是胡扯的,不知这老妖精为什么要提起来武同春咧嘴一笑道:"芳驾为什么要提起这个""算是好奇吧!
""好奇""嗯!
""芳驾的好奇心也未免太重了,是不是……想当月下老人""哈哈,你说对了,真聪明.
"武同春为之一震,不言而喻,这当中有文章,他敏感地想到了奇丑的"魔音女",难道这妖妇想出什么点子心念之中,故作惊喜之状,道:"芳驾是寻在下的开心么""魁星娘娘"道:"非常正经!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在下有自知之明,凭这副德性,要想凭媒撮合,娶到才貌俱全的女子,除非女的是瞎子,不然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才会轮到在下.
""魁星娘娘"一本正经地道:"你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已.
""实情是如此.
""但这是你自己说的""说说而已,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想把它变成事实么""改头换面""不,论武功,你是人中之龙,凭这一点就可以办到.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且这妖妇提出这问题,其中必然另有文章.
武同春心意一转,道:"芳驾为什么要做这个媒""魁星娘娘"似乎胸有成竹,知道武同春会有此一问,脱口便道:"我为了一桩心愿.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什么心愿""魁星娘娘"道:"说出来你可别生气.
我有个背父生的独生儿子,生下来就五官不正,偏偏他不自量力,迷恋上一朵武林之花,当然,谁睁着眼嫁一个不堪入目的丑陋男人,结果他自己结束了生命,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立下了誓愿,撮合一对类似的男女,你……正合条件.
"这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武同春带着好玩的心理道:"有意思,对方何许人物""这你先不要问,包管才貌双全.
""人家愿意么""我自有妙计.
""妙计,什么妙计""你只要照我的话做,好事必谐.
""说说看!
""魁星娘娘"趋近前,低语了一阵,然后打了个哈哈道:"等生米成了熟饭之后,我负责善后.
"武同春栗声道:"这不太缺德了么""魁星娘娘"道:"缺德告诉你,如果不是如此,你这辈子只好打光棍,连作梦都不必想,更别提成亲的事了.
"武同春心里暗笑,故作兴奋地道"到底对方是谁""魁星娘娘"神秘地道:"见了你就知道,如果我说不对,你可以临时打退堂鼓.
"武同春暗忖:"难道会是'魔音女'这不太可能,她长得丑,但要找的对象是小白脸不会看上比她更丑陋的男人,而且她是堂堂天地会主的女儿.
那该是什么人呢这妖妇在弄什么鬼好,假装答应她,看看这将要受害的女人是谁,她引诱自己遂其鄙卑恶毒阴谋的目的何在……""魁星娘娘"又道:"如何主意打好了没有"武同春再次转了转念头,道:"是现在么""不,这种事得等晚上才合适.
""好吧!
如何连络""起更之后,你到此地来,不见不散.
""一言为定.
可是……芳驾没任何条件""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为了愿.
""很好,那就晚上见了.
""你可一定要来""当然,这种事哪有失约之理,回头见!
"拱手一揖,武同春举步镇上走去,心里想:"打尖之后,先去办自己的事,事完再应妖妇之约,时间上正好,非揭穿她的用心不可.
"这是间精舍,红墙围绕,修竹环荫,座落在江边的一箭之地,背靠着一座矮山,风景绝佳.
武同春来到围墙至门前,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这就是老叫化指引他查证紫衣少女身份的地方.
踌躇了片刻,他鼓足勇气扣动门环.
"呀"地一声,大门开了半扇,应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一见武同春的疤脸,粉腮大变,板着脸道:"你是什么人"武同春已经习惯这种眼光,不以为意,抱拳道:"区区'鬼脸客'.
"青衣少女一听这外号,粉腮又是一变,目露厌恶之色道:"鬼脸客""不错!
""找谁有何贵干""拜访你家小姐.
""什么你……拜访我家小姐""不错!
"青衣少女皱眉凝视着武同春,久久才开口道:"你认识我家小姐"武同春笑笑道:"当然,她芳名素心.
"看情形,地方没找错.
青衣少女眸光一闪,道:"是我家小姐要你来的"武同春一怔神,道:"这倒没有,是区区自己来的.
""你怎会知道这地方""这个……"头皮一硬,道:"是向人探问到的.
"青衣少女向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道:"对不起,此地不准生人出入.
"说完,就要合上门.
武同春伸手抵住门扇,心念一转,计上心来,沉声道:"区区是特地来向素心姑娘报告消息的.
"青衣少女眉头一蹙,道:"什么消息""抱歉,这必须告诉她本人.
""她不在.
""不在""一个时辰前出门去了,说是要行远路.
"武同春心中一动,行远路,难道她是去山中查证自己的生死之谜心念之中,追问道:"准备去哪里""不知道!
""这……真是不巧,请问,贵主人是否彩玉牌的主人"青衣少女显然相当惊愕,睁大了眼,粟声道:"谁告诉你的"武同春略一沉吟,说出实话道:"那彩玉牌曾由素心姑娘借给一个人,而那人遭了意外,垂危时托区区奉回素心姑娘,区区此来,就是要告诉素心姑娘关于那人的消息.
"青衣少女犹豫了,喃喃自语道:"这……小姐怎么没提起过奇怪,小姐不会做糊涂事啊……"蓦在此刻,精舍内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外面是谁"青衣少女大声应道:"有人要见小姐.
""什么人""一个江湖人.
""小姐不是出去了么""是呀!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说话的是贵主人"青衣少女摇摇头道:"是管家,小姐便是主人.
"武同春怔住了,紫衣少女就是主人,那也就是彩玉牌的主人,彩玉牌能镇住"天地会"的太上护法,真是不可思议.
到底紫衣少女是不是"黑纱女"应该如何查证呢深深一想,不能放过这机会,试探着道:"你家小姐的师父……名头实在惊人……区区实在……""你说什么""区区是说素心姑娘的师尊……""咦!
你到底目的何在""目的……不是说过了么,是来传消息的.
""那你胡扯什么""区区胡扯""我家小姐根本没什么师父,是主母调教的,主母已过世三年了,生前也没有在江湖走动过.
"武同春愣住了,"黑纱女"是"接引婆婆"的传人,而这青衣少女却说紫衣少女没有投过师,武功出自母教,她母亲没在江湖走动过,这可就怪了,难道青衣少女故意说这谎言来掩饰青衣少女冷漠地又道:"对不起,小姐外出,不便接待,请吧!
"说完,便转身合上了门.
武同春木立着,想不透其中蹊跷,忽然他想到白石玉,刚才他应该向青衣少女提起的,如果白石玉真是紫衣少女一路,真相便算大白了,现在门已关上,总不能再叫人家开门.
对了,白石玉也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何不把目标移到他身上,一样可以揭开谜底.
主意打定,立刻转身离开,准备起更后应"魁星娘娘"之约.
夜色凄迷,武同春来到日间与"魁星娘娘"约定的地方.
刚刚抵步,"魁星娘娘"现身趋近,笑着道:"你还真是准时!
"武同春点点头,道:"现在就办事么""魁星娘娘"一偏头,道:"随我来!
"武同春随着"魁星娘娘"朝旷野奔去,心情下意识地感到紧张,这妖妇到底是什么居心呢很快就会揭晓.
不久,来到一座小小的庵堂之前,"魁星娘娘"止步道:"到了,就是这里.
"意外地一震,武同春道:"这是尼庵""不错,送子庵,供的是送子娘娘,图个吉兆.
""芳驾……安排的对象是尼姑""乱讲,当然是俗家女子,而且是个江湖高手.
""噢!
""你记住我嘱咐的话了"武同春期期地道:"在尼庵里做这种事不怕……""魁星娘娘"邪意地一笑道:"放心,这里的尼姑本来就不干净,如果神佛有灵,早已搬家了.
记住,佛堂后面的东厢房,我在外面等你.
"武同春心里另有打算,并非真想做这种人神不容的事,所以胸怀坦荡,当下故作惶恐之状道:"在下有些怕!
""怕什么一个鲜花儿也似的少女.
""不,在下……是怕事后难以收拾场面.
""说过有我,你不必担心.
""如果事情不如芳驾所预计的发展,又当如何""放心,我保证她会嫁给你.
""这……似乎太冒险""什么,你想打退堂鼓""倒不是,只是……对方也是个武林人,如果她在羞愤之余走极端……后果是相当可怕的.
""魁星娘娘"声音一寒,道:"'鬼脸客',你如果怕事就拉倒,我另外物色人选,反正这心愿我是非了不可,怎么说"武同春心念疾转:"如果这妖妇另找别人,那女子必然受害,自己的武功升高,全凭'无我大师'遗赠的'玄黄经',圣僧一再的说结善缘,这未始不是善缘.
"当下深深一颔首,道:"好,在下就进去,芳驾可要在外面等着.
""魁星娘娘"道:"当然,事完你出声招呼一下.
"武同春又道:"庵里有别人么""魁星娘娘"道:"没有,全安排好了,你见了对方,定会惊喜如狂.
"武同春弹身入庵.
就在武同春进庵之后,竹林里飘出一条身影,赫然是丑八怪"魔音女".
"魁星娘娘"压低了声音道:"小妞,好戏开场了.
准使你消尽心里的积愤.
""魔音女"脆生生地一笑,抖出银铃般的声音道:"大娘,等事后……哈哈,那贱人的表情不知有多好看.
""魁星娘娘"道:"那还用说!
""魔音女"突地想起一个问题来,扫帚眉一聚,道:"大娘,这事情不妥.
""魁星娘娘"一怔神,道:"什么不妥""魔音女"沉声道:"如果那贱人拚着硬到底,疤脸的说出实情,大娘跟我岂不……""魁星娘娘"沉吟道:"是呀!
得防这一招,我倒是没想到.
小妞,你有什么计划,倒是说说看.
""魔音女"用掌在空中作了个切式.
"魁星娘娘"栗声道:"你的意思是灭口""魔音女"点头道:"不错,这才是上上之策.
""魁星娘娘"道:"对象是谁""魔音女"道:"当然是男的,留下女的慢慢消磨失身丑怪的滋味.
""魁星娘娘"想了想,道:"那疤脸的身手相当不赖,我亲眼见司马巡监栽在他手下,要杀他灭口恐怕不容易""魔音女"道:"大娘,事情是您促成的,他定然衷心感激,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要下手还不简单,用您那枝……""魁星娘娘"点点头道:"好,我会处理,你可千万别让他看到,免他起疑.
"武同春绕过佛堂,来到后进,目光扫向东厢房,只见居中一间,隐隐透出灯光,门口坐了个人,仿佛是女的.
悄然迫近一看,登时心头剧震,坐在门口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的侍婢小青,她像发了痴两眼是直的.
既然小青在此,那"魁星娘娘"设计毒害的对象定是紫衣少女无疑.
这就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紫衣少女就是"黑纱女",她怎会听别人摆布再说,彩玉牌那镇慑得了"天地会"的太上护法,"魁星娘娘"竟敢肆行无忌么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心念之中,上前开口道:"小青姑娘,怎么回事"小青木然地笑了笑,没答腔.
事情大有蹊跷,看样子,小青显然受了禁制.
武同春感到无比的紧张,他作梦也没估到对象会是紫衣少女,下午往访时,应门的青衣少女说她已离家,将有远行,怎会落在"魁星娘娘"的手中呢他进入房中,目光扫处,连呼吸都窒住了,只见紫衣少女仰卧在一张云床上,罗衫半解,双眸紧闭,充满了诱惑与挑逗.
"魁星娘娘"这一着够毒辣,如果换了别人,紫衣少女算毁定了.
武同春存心正大,毫无邪念,他有些失措,不知该如何救她,难在男女有别,他不能冒昧.
毫无疑问,紫衣少女是遭了暗算.
"魁星娘娘"所说的心愿,是真还是假她怎敢把目标指在彩玉牌主人的身上难道这当中另有文章,所看到的全非想象中的事实武同春想不透,心里疑云重重,他自己目前是"鬼脸客",而非武同春,与"天地会"可说毫无纠葛,如果对方动自己的脑筋,目的何在呢"素心姑娘!
"他忍不住唤了一声,没有反应,喃喃地又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办如果她是个男的就好了.
"说着,怔住无计可施.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老弟,要饭的没看错人,你是个正人君子.
"武同春大喜过望,他听出是老叫化的声音,等于来了救星,忙道:"您老……""嘘!
别出声,先灭了灯火.
""灭灯""快些………"武同春依言灭了灯火.
一条人影,闪现房角,正是那老叫化.
武同春走近那老叫化身边,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恶毒的阴谋,现在先不要问.
""该怎么办""人交由要饭的处理,以免伤了大姑娘的自尊.
你有能耐收拾那妖妇么""怎样""做了她,她该死一百次.
""好,在下去办.
""记住,注意她的魁星笔,别给她出手的机会.
"挪步到窗边窥视了一下又道:"去!
把她引远些再动手.
"武同春出房,只见那婢女小青仍木然痴呆地坐在门边,既然有老叫化负责,他就可以不管了,匆匆转到佛堂前的院子里,"魁星娘娘"正好进来,"魁星娘娘"惊声道:"你怎么回事"武同春出来时已打好了主意,脱口便道:"有了麻烦!
""什么麻烦""在下进入房间,正准备……忽然有暗器从后窗射入,在下几乎中了.
""有这种事""是芳驾安排的么""胡说,我费尽心思,才安排的一着妙计,哪有自己破坏的道理!
走,我们一起到后面查查.
"两人飞身越院墙到了外面,扑向厢房后窗方向,竹影摇风,不见半个人影.
"魁星娘娘"道:"你还是进去照计行事,像那种美人,你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不能放过,我在外面把守.
"武同春声音一冷,道:"在下先要办件事.
""魁星娘娘"道:"办什么事"武同春一字一顿地道:"先宰了你……"随说,随把剑横在胸前,一手执剑柄,一手抓剑鞘.
"魁星娘娘"大惊意外,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剑离鞘一尺,武同春冷森地道:"你居心恶毒,想害那紫衣姑娘,也想坑我,所以你该死.
""魁星娘娘"眸光大盛,厉声道:"好小子,是什么使你中途变卦"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天理与公道!
""魁星娘娘"厉哼了一声,伸手便抓,凌狠厉辣,令人咋舌.
武同春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白芒乍闪如迅电般划出,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招式,"魁星娘娘"亡魂大冒,收手暴退,但来不及了.
惨哼声中,"魁星娘娘"五个指头已经离开了手掌.
武同春一个大跨步……"魁星娘娘"咬紧牙,左手在怀中一摸,一扬,尺来长的魁星笔已执在手中,随即闪电般点出.
武同春鉴于老叫化的警告,心头一凛,长剑划出,同一时间,只觉胸腹之交似被什么东西击中,麻了一麻,招式不由一滞.
"魁星娘娘"电退八尺.
一股锐风,由身后袭来,武同春连想都不想,反剑疾挥.
"呛啷!
"挟以一声惊叫,武同春换位一看,偷袭的是"魔音女",手中只剩下了半截剑.
"魁星娘娘"急叫一声:"小妞,走!
"走字余音未绝,人已弹起.
武同春本能地跟着弹射而起,凌空飞扑,一样光闪闪的东西,斜里射到,武同春用剑格开,人也跟着落下地面,一看,是"魔音女"的半截断剑,并非什么暗器.
就这么一折腾,"魁星娘娘"和"魔音女"已逸去无踪.
武同春吐口气,把剑回了鞘内,检视胸腹之交,用手一摸,手指触及一样如同铁钉的东西,似已入肉,但不感觉痛,探手从怀中取了出来,一看,大吃一惊,是寸许长的一根锥尖似的钢针,正好穿在"天地符"上.
"天地符"是不久前"天地会"传出要他命的东西,现在却救了他的命.
钢针能贯铜牌,劲道之强可知,"魁星娘娘"这东西够阴毒,任何人只注意她的魁星笔,绝未想到笔内暗藏这致命的钢针,照那力道,足可穿射人体,心念之中,连"天地符"一起丢弃.
重回庵内,已不见小青的影子,房内也是空的,看来主婢已被老叫化救走,此地的事情算结束了,但已树了强敌,"天地会"是不会放过他的.
离了庵,武同春漫无目的地落荒而行,他心中只挂着一件事,找许中和.
现在,以他的身手,如果找到许中和,许中和绝没有逃生的余地.
越走,离桃花渡越远,预料中,"天地会"将出动高手,大击追杀他.
正行之间,微风拂动,一条人影,抄到头里,武同春暗吃一惊,立即蓄势应变,一看,松了口气,来的是老叫化.
老叫化劈头便问道:"你没得手"武同春摇摇头,道:"没有,只是伤了她.
"老叫化沉吟道:"这一来后患无穷了.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那双主婢如何了"老叫化道:"被那妖妇施手脚灌了迷药,所幸我老叫化正带得有解药,不然就更大费周章了.
""您老查出她的身份了么""查出来了!
""她是谁""跟'魔音女'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武同春大为震惊,栗声道:"他也是'天地会'主的女儿""不错,大老婆生的.
""那彩玉牌……""是她娘的遗物.
""啊!
这么说……她不是'黑纱女'""不是!
"谜底算揭开了,"天地会"的太上护法为彩玉牌所镇,原来是这原因.
想了想,又道:"那妖妇为什么敢如此对付她"老叫化吐了口气,道:"丑女恃母得宠而骄,一丑一美,由自卑而生妒,因妒转恨,而'魁星娘娘'曾奶过她,所以狼狈为好,联手对付紫衣少女.
""天地会主不知道""夫妻反目已二十年,紫衣少女根本不跟她父亲来往.
""她们施这毒计的目的何在""这很容易测透,老弟你是个疤脸,想造成事实,让紫衣少女痛苦一辈子.
""这种居心太可怕了.
""所以我要你杀了那恶毒的妖妇.
""天地会主是谁""她不肯透露.
""人呢""说是要去查武同春的生死之谜.
"武同春顿时激动不已,紫衣少女真的如此痴心可是自己有家有室,而且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把这份微妙的感情彻底埋葬了吧!
既然紫衣少女并非"黑纱女",那"黑纱女"便另有其人,庙内悬尸是白石玉干的,死者的死状符合"黑纱女"的手法,白石玉和"黑纱女"是同道这一点已非常明显,他也在追查自己的下落,还声言要缉凶,目的何在老叫化见武同春久久不语,又开口道:"老弟,你在想什么"武同春不愿说出心里的话,信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又树强敌……"老叫化道:"这有办法!
"武同春淡漠地道:"您老有什么办法"老叫化道:"老弟最明显的标志是这张脸,如果予以遮掩,改换一下衣着,对方便无法辨认了.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如何改变法"老叫化道:"易容变相,是老要饭的本行,我这有一副人皮面具,制作得非常精巧,一戴上,便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老弟愿意,可以相赠.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那在下就愧领了!
"老叫化从内衣底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递与武同春,道:"试试看!
"武同春接过,脱下帽子,轻轻套上脸,抹平整,又变了一个形象,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他自己看不到,但丑恶的疤脸盖住了,同时也可避免"天地会"的追踪.
老叫化偏头看了看,道:"不坏,换件衣衫就更好了.
"武同春拱手道:"在下就此谢过您老.
"老叫化嘻嘻一笑道:"小意思……啊哟,不好!
"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道:"什么不好"老叫化伸了伸脖子,道:"酒虫爬上了喉咙,痒得难过,老要饭的得设法打发酒虫,容图后会!
"说完,一歪一斜地疾奔而离.
玩世不恭的异人,武同春目送老叫化身影消失之后,也弹身离开.
沉寂的山道上,出现一个孤独的人影,青衫飘飘,腰跨七剑,步履稳健,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还清秀,只是面色有些阴沉,好在灵活的目光,冲淡了面色的阴沉.
他,正是易容后的武同春.
他入山的目的,是希望能碰上许中和.
照他的判断,武同春在山中生死不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许中和定然也会来查探究竟,当然,他没有多大的把握,因为这消息不一定能传到许中和的耳里,只是他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找到他.
陡峻的石峰,正是年前武同春与"天地会"副巡监一同坠谷的地方.
那次坠谷,改变了他的命运.
行行重行行,武同春来到了峻峰之下,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不禁感慨系之.
突地,他发现一条人影轻登巧纵,升向峰头,业已过了峰腰,太远,分不出是男是女,但无疑是个高手,此时心中一动,弹身上峰.
到了峰顶,目光扫瞄之下,只见一条蓝色人影,兀立在一块突岩上远眺,毫不陌生,正是诡秘的白石玉.
白石玉没回顾,冷冷开口道:"来的是何方朋友"武同春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已发现自己,当下飘身掠近突石,沉声道:"山行客!
"白石玉回转身,下了突岩,打量了武同春几眼,拱手道:"朋友是游山的"武同春道:"可以这么说!
"笑了笑,白石玉道:"咱们有志一同,在下也有这癖好,专游荒山野岭.
"话中有话,武同春当然听得出来,略作思索,道:"朋友是姓白么"白石玉显然一震,讶异地道:"朋友怎知贱姓"武同春道:"因为在下正是来找我朋友的.
"白石玉下意识地往后一挪步,栗声道:"找在下""不错!
""那朋友是一路跟踪来的""算是碰巧吧!
""天下没这等巧事,朋友干脆开门见山的说吧!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很好,在下要在朋友身上查证一件事.
"白石玉再次打量了一遍武同春,目露困惑之色,道:"朋友能先见示来路么"武同春心念一转,道:"冷面客!
"白石玉面色微变,道:"看朋友的情形,似乎与'鬼脸客'……"灵机一触,武同春顺口道:"那是家兄!
"白石玉笑笑道:"这就难怪了,在下与令兄曾有数面之雅,不知兄台要查证的是什么事情""一个人!
""谁""黑纱女!
"白石玉目芒一闪,连退两步,背靠突岩,栗声道:"黑纱女"武同春道:"一点不错!
"白石玉沉吟了片刻,皱起眉头道:"兄台为什么要向在下查证'黑纱女'"武同春冷沉地道:"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一句话,'黑纱女'是谁""这……在下何由知道""白朋友不愿见告""在下实在不明白,'黑纱女'神秘莫测,江湖道上仅闻其名,恐怕没有半个人知道她的来历,兄台竟然追踪到山里来,向在下查证……""要在下说出来么""在下洗耳恭听.
"武同春因为戴着面具的关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确符合'冷面客'三个字,眸中精芒一闪,道:"非常不巧,'天地会'一位姓胡的堂主,被悬尸庙中,有人见到是朋友所为,死者身无致命伤痕,这怎么说"白石玉怔了怔,继而打了个哈哈道:"这叫偷牛的没抓到,抓住了拔桩的,在下悬尸是不错,但只是悬尸,没杀人,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人是死在庙外,悬尸的目的,只是想开开"天地会"的玩笑,因为在下曾被该会的人逼迫过,藉以出口气而已.
"这回轮到武同春发怔了,对方说的似乎有理,老叫化也只说见他悬尸,没见人是如何被杀的.
白石玉眸光一转,又道:"在下也极想知道'黑纱女'的来路,兄台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呢"武同春期期地道:"算是……好奇吧!
"顿了顿,接着又道:"朋友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白石玉目珠一转,道:"既然兄台已经说了来历,在下只好说实话,此来是要查究一位朋友的生死下落.
""武同春""不错,令兄想已全告诉兄台了.
""为了什么""尽朋友之义.
"武同春点点头,没开口,内心的感受很复杂,这姓白的行为鬼祟,自己对他并没好感,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白石玉吐口气,道:"时隔经年,查起来相当棘手,令兄'鬼脸客'是唯一目击者,但偏偏地没回头查究武同春的生死,难,实在太难.
"武同春悠悠地道:"山中多虎狼,如果死了,当然尸骨无存,如果不死,已经一年了,不见他现身江湖,也许……他已经埋名隐姓,结束江湖生涯.
"白石玉脱口道:"不可能!
""为什么""据在下所知,他有大事未了.
""什么大事未了""他跟一位许中和的怨结未解,他不死,定会出江湖追索姓许的.
"这点武同春并不惊奇,也不意外,因为自己与许中和搏命时,白石玉曾介入其中,如果不是他横岔一枝,事情早就了结了,想到这里,下意识中对白石玉有些愤恨与厌恶,当下冷冰冰地道:"朋友知道的倒是不少"白石玉再次吐了口气,道:"朋友贵在相知,对彼此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武同春心里暗骂道:"鬼话,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谁跟你相知!
"他不想追问下去,怕露出破绽,究其实,双方也没有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念之间话题一转,道:"朋友可知道那姓许的下落"白石玉目芒一闪,道:"兄台为何问起那姓许的"武同春有意地道:"照朋友的说法,他两人之间定有不解的结怨,也许……武同春在山中受伤,生死不明,就是那姓许的下的手.
"白石玉脸色一变,道:"对呀!
在下没想到这一层,是有可能,可是……姓许的也下落不明,在下得设法找到他.
"武同春暗自高兴得计,这一来,白石玉也会全力探查许中和的下落,等于帮自己的忙,如果紫衣少女也来山中,知道这一层,必然采取同一行动,比自己一个人盲目摸索,要强的多了,对,碰上紫衣少女时,把这情况告诉她.
心念之间,遥遥瞥见对过峰脊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登时敏感起来,抱拳道:"白朋友,后会有期!
"不待对方反应,弹身驰下峰去.
白石玉喃喃自语道:"对,许中和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多亏'冷面客'提醒……"武同春不愿被姓白的发现自己行踪,下峰之后,朝反方向奔了一程,确定没被跟踪,才又折向发现人影的峰背方向登临,然后顺岭脊一路奔去.
他祈望着瞥见的人影,会是许中和,那真是天从人愿.
荒山野岭,无路可循,他盲目地搜索.
当然,这可能性极微,只是一厢情愿的说法,也许那人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但他不能不迫寻,他入山的目的,就是希望这巧合.
眼前,是一片松林,奇石峥嵘,点缀在盘虬的古松间,远远有间草庐.
一条人影,手提革囊,穿林而行,看背影颇不陌生.
武同春心中一动,加速趋上前去,回身拦阻.
那人影猝然受惊,向后一挪步,栗声道:"朋友意欲何为"武同春看清了对方,登时血脉贲张,眸中杀芒毕射,激动使他全身发抖,真的是天从人愿,对方正是他苦寻不获的许中和.
许中和再次道:"朋友是谁"武同春"呛"地拔出剑来,咬牙切齿地道:"许中和,你活得太久了!
"泛着白光的剑刃,与众不同,许中和的脸孔顿起扭曲,狂声道:"你……易了容"武同春道:"不错,为了便于找你!
"许中和努力一挫牙,道:"我也正要找你.
"杀机充盈,武同春没去想许中和的这句话,向前迫近一步,道:"许中和,这叫天理昭彰!
"许中和脸孔变了形,努力镇定情绪,呼吸迫促地道:"你准备怎么样""把你碎尸!
""看在结拜的情份上,容我自了……"声音充满了痛苦.
"我要亲手杀了你!
"一阵激动之后,许中和平静下来,寒声道:"武同春,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说容我自了吧"武同春毕竟是武林世家出身,生性仁厚,咬牙一想,道:"好,你自了,现在就行动.
"话锋一顿,又道:"你不反抗"许中和惨然一笑道:"时候到了,偷生何为"声音是颤抖的.
"我容许你尽力反抗.
""不,没这必要,我会心安理得地自己结束生命.
""你……会心安理得""不错,今天如果你没碰上我,我已下决心去找你.
""动手吧!
"恨、耻辱,使武同春心如铁石,但多少仍有一丝不忍,双方本是结义的兄弟,而今要见生死,当然,这是人性的反应,他不会宽恕他的.
许中和扬起了手中革囊……武同春厉声道:"不许动,你想玩什么花样"手中剑作势就要刺出.
许中和抛下革囊,圆睁双目道:"大哥……""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容我最后叫你一次,现在请除去面具""不必!
"事实上,他不能揭下面具,暴露那张疤脸.
"大哥,小弟自了之后,请你打开革囊,便可明白真相.
"武同春心中一动,但仍硬着心肠道:"快,我不耐久等!
"口里说着,心里却在想:"革囊里是什么东西他安排了什么毒计"许中和原地坐了下去,盘起腿,拔出佩剑,横向颈间,大叫道:"凝碧大嫂,愿你自此瞑目!
"惨然一笑,运劲……蓦在此刻,"锵"地一声,许中和长剑掉地.
武同春心头剧震,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如古月的黄衣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丈之外,貌相威武中带着慈样,令人一望便会油然而生敬意.
武同春栗声道:"前辈何方高人"许中和改坐为跪,悲声道:"师父,为何阻止弟子"武同春又是一震,原来这老人是许中和的师父,两人虽然义结,但许中和从没透露过师承,他说这是师令.
武同春疑云顿起,莫非这是故意安排的,师徒俩在演戏看来还是自己动手……黄衣老人声如洪钟似地道:"中和,你不必死,那是愚人之行,即使你轻贱自己的生命,但不能忘了亲恩与师德,你死了将是大罪人.
"许中和泣道:"师父,弟子……实在不愿苟活……"黄衣老人怒喝道:"胡说,你的灵智哪里去了,竟效愚夫之行!
"武同春骤下决心,他不能放过这个使自己门庭蒙羞的禽兽,手中剑徐徐横起,他准备下手了.
黄衣老人炯炯有神的目光,迫视着武同春道:"事情始末,老夫业已尽知,告诉你一个不为外人道的秘密……"许中和狂叫道:"师父!
"黄衣老人抬了抬手,接下去道:"老夫'弃世剑客'宗由,与你父亲是刎颈之交,当年到无双堡过从时,你年纪还小,但总该有些印象……"武同春连退数步,张口无言,这一说,唤回了幼时的记忆,黄衣老人老了,改变了,但面貌仍依稀可辨,一点不错,是当年经常来堡的宗伯父.
黄衣老人又道:"老夫的话,你可以相信,中和是天阉,不能人道,所以谈不上会做出伤风败德的事,这是他一生的隐痛,不愿为人知,你打开革囊,便可明白真相,言止于此,好自为之.
"武同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黄影一闪,连同许中和一起失了踪.
久久,武同春回过神来,打开革囊,不由惊叫出声,囊里是一个人头,似是用药水浸过没有异味,倒出来,在地上摆正,又栗呼出了声,这是原堡中总管巫永裕的人头.
往事奔上心头,十年前,巫永裕因为与堡中一名堡丁头目的妻子有染,被那头目发觉,自己一怒之下,把他逐出无双堡……人头之上,附了一张字条,武同春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字留义兄同春,当年误会,经弟数年调查,真相业已大白.
巫永裕居心恶毒,潜回堡内,故布疑阵,欲报被逐之恨.
弟死不足惜,唯嫂之名不可污,而今恶徒授首,弟亦决心解脱.
遗珠乃大哥骨肉,善待之,和绝笔.
"武同春狂叫一声,一脚踢飞人头,奔向草庐.
庐空无人,师徒似已舍此而去.
他站在草庐前木然成痴.
锥心的往事,涌上心头——妻子凝碧,含冤负屈,骨肉化成灰烬,是他逼死的.
女儿遗珠,一直被视为孽种.
义弟许中和,自刎求死.
这是谁的过错是他一手造成的,疑妻不贞,疑友不义,残待骨肉,真是百死莫赎.
他狂叫出声!
我做了什么我该死,该死的是我!
"哆"地一声,他坐了下去,脑海呈现出一片空白.
山风陡起,阴云四合.
雷电交加中,蒙雨倾盆而注.
粗密的雨丝,变成了网幕,天地一片混沌.
这是大自然疯狂的旋律,武同春的身影,消失在疯狂的旋律中.
幼儿渴慕的是母怀,游子思念的是家.
母怀最安全,家庭最温馨.
鸟恋巢,兽恋窝,人恋的是家,即使在千里之外,紧紧系住心的,仍然是家,和每一个属于家的亲人.
人除非是失去了思想,家的观念永不会消失,忧伤,失意,也唯有从家才能得到真正的慰藉.
人是奇怪的动物,所以原本不可能改变的铁则,竟也会有例外.
这是个幽静的山庄,远离尘嚣,一片安详.
此刻,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庄门外,站着一个青衫佩剑的人,他已经枯立了很久,几次想扣门,但又似有什么畏怯般缩回手.
这是他的家,离别数年的家,他不敢进去,连扣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是谁七他就是身心俱残的武同春.
他的脸,由于坠谷而被毁.
他的心,因一件事的揭穿而破碎.
他巴巴地赶回家园,是打算从此弃绝江湖,永远埋名,但到了家门,他颤栗了,这张被人皮面具掩住的丑恶疤脸,如何见家人但,他能不进家门么想象,可以把丑的想成美的,可以找出一千个自我辩护的理由.
但现实却是残酷的,赤裸裸的,你必须面对它,诚然,有时许多事物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但面对它时,仍得需要极大的勇气.
现实令人惧怯,但不能逃避.
武同春现在面对现实的挑战,他丑恶的疤脸,难以见家人,而内心的罪恶感,更使他无颜以对家人,尤其是遗珠,从出世之后,就一直不被当亲骨肉看待,现在真相已大白,大错铸成,如何弥补呢能弥补么夕阳红得像血,武同春的内心也在滴血.
回想山中,拜弟许中和差一点自决的那一幕,使他锥心沥血,不仁,不义,不慈,他全占了.
眼睛也是会骗人的,亲眼看到的,有时不一定是事实.
他追悔,为什么当初卑视妻子的人格,忽略拜弟的为人,以致贻这终身之恨!
人心太可怕,总管巫永裕为了泄被逐之愤,竟施这毒计弄得自己家破人亡,但他已经死了,人只能死一次,就算能死一百次,又与事实何补夕阳收敛了最后一抹残霞,夜幕悄悄掩来.
武同春鼓足勇气上前扣门,他不想揭下面具,怕家人一下无法适应,因为他已面目全非,不是原来的他了.
门里传来脚步声,武同春的心随着脚步声震颤,就像是踏在心上.
他无法想象现实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不敢去想,反正事已如此.
门里传出话声:"外面是谁"武同春咬咬牙,道:"姥姥,是我!
"那声音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
江姥姥的声音道:"你到底是谁"显然,他听不出是武同春的声音.
武同春的心头感到一阵剧痛,他几乎想转身逃走,心意电转,他作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把牙齿咬了又咬,竭力按捺住狂动的情绪,道:"在下代武同春捎来一个口信.
""噢"了一声,大门开启,是江姥姥.
一年多不见,她老多了,眉目之间,有一重浓厚的忧伤,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几眼,期期地道:"请问……公子与我们少主是什么关系"武同春真想痛哭一场,但他硬忍住了,信口道:"朋友!
""如何称呼""在下……也姓武,跟同春兄算同宗.
""噢刚才……公子在门外怎知应门的是老身""这个……"想了想,才接下去道:"同春兄说,府上人口简单,是凭声音猜测的.
"谎话,但没有破绽.
江姥姥侧身肃容道:"请进!
"他的家,现在他却变成了陌生的客人.
事实上,他年前坠谷时,不但毁了脸,其他部位受伤也极重,所以连声音都改变了,再加上脸罩面具,江姥姥当然认不出来.
他点点头,怀着一颗受创的心道:"请带路!
"江姥姥关上门,然后在前引路,不久,进入客厅.
入座之后,江姥姥先奉上香茗,然后才开口道:"一年多了,少主人音讯杳然……他……好么""很好!
"他尽量不让内心的悲痛,流露在眼色里.
"他人在何处""在……一个地方修习武功.
""哦!
武公子带来什么口讯""同春兄怕家里担忧,所以托在下带来平安二字,别的没什么.
""唔!
他……应该回来一趟的,唉!
""府上没事吧""他的……女儿遗珠失踪了!
"晴天霹雳,武同春陡地站起身来,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了下去,努力一振作,栗声说道:"遗珠失踪了"江姥姥拭泪道:"是的,三个月之前.
""如何失踪的""不知道,突然……找不到人,就是这样.
""有什么……人来侵扰过么""没有!
""奇怪,八岁大的孩子,不可能自己离家出走,这……""老身,度日如年,遗珠……是个苦命孩子,出世就失去了亲娘……"武同春的心再次滴血,为了那误会,他从来没爱过她,也没关切过她,连后母华锦芳也持同样的态度……心念之中,哽咽道:"可怜,谁之过""武公子……说什么""在下……是说照顾不周,是谁的过错""唉!
这是命运……""在下……能请见锦芳大嫂么""她……也离家了!
""为什么""寻夫!
"武同春知道如果再呆下去定会发狂,锦芳出外寻夫,没说寻女,这是自己一念之差所造的孽.
怪谁呢江姥姥伤心地道:"这个家,已经不像是家了.
武公子……我家少主人究竟在何处,老身要亲自去找他回来,他……是一家之主……"挫了挫牙,武同春道:"姥姥还是留着照应门户,在下立刻把这消息带给同春兄.
"江姥姥老泪在眸子里滚动,半晌才道:"也好,请武公子务必辛苦一趟.
对了,武公子还没用饭……""在前面吃过了.
""那就随便安歇一宿……""不,在下马上要告辞!
""这……对了,武公子,有句话请带给我家少主人,遗珠暗中习武已经很久,直到她失踪前老身才发现……""暗中习武""是的!
""谁教的""她……不说实话,说是什么……她娘显灵教她的……"武同春全身一颤,堡内废墟中是一再出怪事,难道世间真的有鬼,年前只怪自己被恨所蔽,没去深究这件事,如果凝碧真的冤魂不散,那太好了,自己便有了偿付代价的对象,心念之中,忘形地脱口道:"这实在太好了.
"江姥姥吃了一惊,栗声道:"什么太好了"武同春自知失言,灵机一动,忙掩饰道:"鬼魂之说,本属无稽,是庸人自扰之谈,同春兄的爱女遗珠既曾习武,不管是什么托词,她的失踪定与暗中教她武功的人有关,这是个线索.
"几句话,不悖情理,马脚算是盖住了.
江姥姥泪水滚落腮边,喃喃地道:"老身倒是希望真的有鬼!
"武同春再也无法停留了,他的精神将要崩溃,这变故,使他的心灵伤上加伤,他须赶快离开,于是作揖道:"姥姥,在下这就告辞,希望尽快能面告同春兄府上的变故.
遗珠的事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姥姥请保重!
"说完,举步便走,他不敢再接触江姥姥忧伤的眼神,也不愿多看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样都在扎他的心,把那破碎的心扎得更碎,他承受不了.
村鸡四啼,天亮前的一刻,武同春来到了业已废弃的祖居无双堡.
他像个喝醉酒的醉汉,跌跌撞撞,踏入废墟,来到发妻凝碧的墓前,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瘫痪了下去,喘息!
痛苦蚕念他的心.
泪水如泉涌出.
他饮泣出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现在,他是伤心到了极点,而更痛苦的是内心的自责,这比刀割还难受,这滋味,再好的笔,再妙的舌也无法形容其万一,只是当事人能够体会得出来.
他抚着冰凉的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显灵吧!
折磨我,报复我,我会含笑接受.
把我揉成灰,化成泥,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应付的代价.
凝碧,你……显魂啊!
"字字血泪,语语断肠.
墓碑冰凉而僵硬,里面埋的,是爱妻惨遭劫火之后留下的几片枯骨.
废墟死寂,只有武同春那不成声音的声音在回荡.
天,终于亮了,没有鬼魂出现.
武同春想到了遗珠,命途乖戾,从来没领受过亲情抚慰的孩子,他又想哭,但枯涩的眸子里,已再流不出半滴眼泪.
真的有鬼么不可能!
没有鬼么那几次显灵,又暗中教遗珠武功的是谁那装鬼的女人是谁自己就曾见过她的影子.
是她自承是凝碧,还是遗珠思母心切而虚拟的是她带走了遗珠么一件往事,掠上心头,"天地会"曾派高手图谋过自己的家人,锦芳与江姥姥受伤,遗珠被掳为自称鬼的神秘女人所救,会是故伎重施么他猛可里站起身来,眸子里射出可怕的煞芒,如果是"天地会"所为,……他咬牙迸出了声音:"我要大开杀戒!
"突地,他感觉有人到了身后,没有任何声息,只有一种直觉的反应,也可以说是一个特级高手超人的本能.
现在是凌晨,他没联想到鬼,因为白天是不属于鬼的.
他故作不知,站着没动,但心里已有了戒备,凭感觉,来的可不是寻常人物.
"呱呱呱呱……""咕咕咕咕……"两个声音,一样的怪,不像哭也不像笑,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当然,他是艺高胆大,换了别人,单这怪声音就足以吓破胆.
"这小子沉得住气""是他么""有点像!
""大哥,运气还不错,他自己上门.
""老二,这叫天从人愿.
"一唱一和,武同春想起来了,心头下意识地一震,是曾经想收自己为徒,以腹语说话的丑矮怪物"九尺二".
一个四尺六,两个加起来是九尺二,不知是谁量了而奉赠的外号.
心念之中,武同春缓缓回身,不错,一黑一白两个怪物,虽然曾经见过,但由于太过丑恶狰狞,心头仍不免一颤.
"九尺二"齐声惊叫,听不出字音,只能说是怪叫.
黑衫怪用腹语道:"大哥,不是他!
"白衫怪也以腹语道:"看背影完全跟'鬼脸客'那小子是一个模子印的.
""问问他""合不合我兄弟的条件.
""根基资禀好的话,就马虎一点,时不我与了.
""好吧!
你问问他什么来路"武同春兀立着,冷得像座冰山.
黑衫怪向前挪了一步,道:"小子,你什么来路"武同春不答,反问道:"九尺二,二合一的名号,在下不知该如何称呼"双怪榴花也似的怪脸连连抽动.
白衫怪道:"有意思,这小子还真有见识,能认出我兄弟来.
"黑衫怪缺唇露齿的嘴"嗯"了一声,又用腹语道:"老夫兄弟本来就不可分的,你叫什么""'冷面客'!
""'冷面客'有意思.
认识一个叫'鬼脸客'的么""当然,他是在下兄长!
"白衫怪大声怪嚷,黑衫怪连连点头,武同春却一个字也听不出来,看样子双怪是心灵相通,彼此能了解怪声的意义.
黑衫怪改以腹语道:"太好了,他人在何处""不知道!
""什么,你小子会不知道""在下兄弟是各行其道,谁也不管谁的事.
""你小子是否知道老夫兄弟曾与你兄长有过一段缘""听说了,两位想收他为徒,造就他成第一高手.
""妙啊!
你兄弟谁的根基好""不分伯仲!
"黑衫怪转头道:"大哥,怎么处置"白衫怪道:"他俩既是兄弟,造就谁都一样,带他进去再说.
"武同春为之一怔,带进去,难道两怪鹊巢鸠占,住进了堡内的空屋心念之中,冷冷地道:"进去,去哪里""那边屋子里!
""两位租了房子""租……这是什么话""这里是无双堡的产业,两位不是租便是霸占.
""废话,临时借用落脚而已,走吧!
""在下凭什么要跟两位走""因为你小子福缘深厚,我们兄弟俩要助你成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想起前情,心中窃笑,以同样的口吻道:"在下成了天下第一人,两位排第几莫不是成天上第一人"白衫怪道:"随便,进去慢慢再说.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没空!
"黑衫怪道:"好小子,这可由不得你!
"武同春眸中精光一闪,道:"但也由不得两位.
"白衫怪狞声道:"好小子,你们兄弟一样的德性,老夫让你见识一下到底该由谁来作这个主.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想打么,省省吧,成名不易,何必自毁羽毛.
"黑衫怪道:"好大的口气,若非老夫兄弟看中了你,才没这多废话,早把你撕了.
"武同春不屑地道:"何不证明一下"黑衫怪怒哼一声,扬手就是一掌,劲气如迅雷破空.
武同春凝立如山,劲气触体,从两侧滑过,青衫拂动有声,人却寸步未移.
黑衫怪目中露出骇芒,五官不辨的脸,连连抽动.
白衫怪弹步上前,怪笑了一声,道:"太好了,以这种根基,造就起来可省力多了,至多半年,就可完成我兄弟的宏誓.
老二,实在太好了,这小子比疤脸的还要强.
"黑衫怪改以武同春听不懂的怪声与白衫怪交谈.
武同春十分不耐,暗忖:"没来由与这一对怪物胡缠,倒是无双堡的祖业不能容两怪鸠占.
"心念之中,寒声开口道:"在下奉劝两位,立即离开此堡,另觅窝巢.
"白衫怪瞪眼道:"小子,你什么意思""就是这意思,无双堡威名,武林同钦,不容亵渎.
""这与你小子何干""天下人管天下事.
""你吃了天雷胆""是吃了!
""好哇!
你小子居然如此不睁眼,寿星上吊,你活腻了!
"黑衫怪望了白衫怪一眼,道:"大哥,放弃这小子""不,主意不改.
""他很倔犟……""这样更好,否则不能成事.
"武同春不耐烦地道:"两位请便!
"双怪齐齐怒哼了一声,站成犄角之势,各推出一掌,两道排山劲气呼啸暴卷,武同春双掌疾圈,左右划出,正待吐劲,忽然感觉情况不对,两道劲气一合,漩扭起来,劲道之强,骇人听闻.
武同春沉势不及,身形被旋劲拔离地面,心意电转,几乎像发自本能,因势乘便,藉劲升空.
双怪为之骇震不已,这强霸的旋劲,一般高手准被扭死,至低限度也会气血逆行,而"冷面客"竟然能借劲升空……武同春身形凌空一折,双掌下压.
"砰!
砰"两声巨响,土石纷飞,武同春冉冉落地.
地上现出了两个大坑.
双怪已退到两丈之外,互相一阵怪语.
白衫怪上前道:"'冷面客',我们别伤了和气,听老夫说,以你目前的能耐,如果再加磨练,定能成为无敌高手.
"语气变得平和了.
冷笑一声,武同春道:"两位有能耐造就无敌高手"白衫怪道:"并非凭老夫兄弟的本身能耐,而是另有蹊径,可以……"武同春不屑地道:"既有蹊径,两位何不自己走"白衫怪道:"话是不错,上乘武功,限于先天秉赋,并非人人可练.
"武同春毫不动心,淡漠地道:"在下不感兴趣!
""什么,你……不感兴趣""唔!
""你对什么感兴趣""阁下不嫌太噜嗦么""好小子,还没有人敢对老夫兄弟如此狂妄……""在下已经说了,怎么样""你会后悔莫及!
""在下偏不信这个邪!
""就要你相信!
"双怪互打一个招呼,绕着武同春打起圈子来,五短身材,像两只陀螺在滚动,武同春冷眼静观其变.
双怪愈转愈快,最后成了黑白两道圈子,分不清人影,武同春微感晕眩,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
心念未已,但觉得身上连中了数指.
怪笑声中,旋绕停顿,武同春双腿发软,坐了下去.
他尽有机会下手,但由于不够狠,经验也不足,平白给双怪从容下手的机会,怒愤交集,但为时已晚.
双怪逼近身前,白衫怪腹语道:"小子,怎么说"武同春恨声道:"休想!
"黑衫怪道:"大哥,带他到里面去再说.
"白衫怪弯腰抄起武同春,向前堡残存的屋子奔去,武同春真力难聚软弱得像婴儿,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九尺二,给老身站住!
"声音不大,但入耳惊心,显见发话者内力之深厚.
黑衫怪栗声道:"大哥,她怎会找到此地来"白衫怪道:"别理她,快……"一条人影,划空泻落头里,是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妪,手中拄着一根乌光闪亮的藤杖,一身贵妇装束.
双怪被迫止步.
白衫怪冷厉地道:"墨杖夫人,你跟咱们兄弟泡上了""墨杖夫人"冷冰冰地道:"是泡上了!
""何必相逼太甚""你挟持的人是谁""我兄弟的衣钵传人.
""把他放下!
""为什么""要你放下就放下,你俩作的孽已经够多了.
""这……怎么叫作孽""放下!
"白衫怪哼了一声,身形电弹而起,同一时间,黑衫怪出手攻向"墨杖夫人",两人的行动配合得很好.
"找死!
"怒喝声中,"墨杖夫人"挥杖猛扫.
闷哼声中,黑衫怪连连踉跄,退了七八步.
白衫怪挟着武同春,已到了废墟边的缺墙角,一道乌光凌空迎头划落,夹着疾劲的破风声,白衫怪刹势斜掠,"墨杖夫人"已拦在头里.
此时,黑衫怪又电弹而到,口里发出一阵怪声.
白衫怪突地把武同春掷向"墨杖夫人","墨杖夫人"单手一捞,抓住武同春,随即放落地面,晃身疾扑,动作快如一瞬.
双怪已越过缺墙,随即被"墨杖夫人"再度截住.
武同春费力地坐了起来,想到了"玄黄经"所载"御气冲穴"之法,他没真正使用过,仅记下口诀,当下忙照口诀施为起来,"墨杖夫人"与双怪"九尺二"的事,暂时抛诸于脑后.
墙外,"墨杖夫人"气咻咻地道:"九尺二,今天你们俩如果不给老身一个交代,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白衫怪以腹语应道:"如何交代""把人交出来!
""这与夫人何干""哼!
你们兄弟俩一共掳劫了四名少年,其中一个穿锦衣的,是老身的侄孙子,三代单传……""怪了,芳驾亲眼见咱们兄弟掳人""与亲眼见差不多,你兄弟这副德行,江湖上绝对找不出相似的.
""人已经放了……""放了""是放了,因为没有半个适合我们兄弟的条件.
""没有杀害""笑话!
那怎么会呢.
人,现在可能已到了家中.
""是真的""不假!
""如果欺骗了老身,该怎么说""悉听尊便!
""很好,老身相信你们这一次,如果不见人,上天入地,老身也要取你俩性命.
""'墨杖夫人',我兄弟并非怕人,而是觉得不必结这无谓的梁子.
""请吧!
"双怪互望一眼,掠墙进入废墟.
武同春仍在运功冲穴.
"墨杖夫人"跟踪而至,道:"你兄弟想做什么"黑衫怪道:"我兄弟的传人得带走.
""传人,不对吧""什么意思""他因何受伤""你管不着!
""省了吧!
少做伤天害理的事.
""墨杖夫人,你横岔这一枝,未免欺人太甚了""老身以侄孙之鉴,碰上了,就不能袖手.
"白衫怪接话道:"我兄弟可是眦必报的!
""墨杖夫人"冷笑了数声,道:"我们之间的事还没算了结,等老身查明之后,如发现所言不实,不必等你俩报复,老身先警告,你兄弟将死得很惨.
"黑衫怪道:"一句话,芳驾想阻止者夫兄弟带人走可办不到.
""墨杖夫人"墨杖一横,道:"凭本领争吧!
废话不必说了.
"蓦在此刻,一阵"叮叮当当"的铁板声倏告传来.
"墨杖夫人"脱口道:"铁板仙!
"双怪突地怪笑起来,像深山野狼在嗥应,这种声音,只要听上一遍,便一辈子不愿再听第二遍,说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条人影,闪现当场,是个郎中装扮的枯瘦老人,稀稀几根鼠须,全已发白,脸型像个毒蛇头,一望而知不是善类,手中提着一串铁片,叮当作响.
双怪齐齐拱手,白衫怪道:"老大哥来得正是时候.
""铁板仙"蛇眼连转,道:"怎么回事""这位老大姐阻止我兄弟带走传人.
""传人""喏!
就是那小子.
""够格么""难找第二个.
""铁板仙"目芒朝"墨杖夫人"面上一绕,道:"夫人,多年不见,芳驾风采丝毫不减当年.
""墨杖夫人"冷冷地道:"好说,你们合在一道,非常合适.
""铁板仙"一振手中铁片,阴恻恻地道:"夫人不是有意要为难老夫这两位兄弟吧""是有意的!
""噢!
为什么""他俩想收徒想得发了疯,到处掳劫资质高的年轻人,老身侄孙是受害者之一,目前下落不明,这够清楚了吧"白衫怪道:"老大哥,别听她的,她是存心找岔,想坏我兄弟的大事.
物色传人是事实,但条件不符的全放弃了.
""铁板仙"蛇眼一亮,道:"夫人,买我'铁板仙'一个面子,把这过节抹过如何""墨杖夫人"冷沉地道:"可以,是暂时,事情没算了,老身还要查个真相.
"说完,转身徐步离去.
武同春此刻仅剩下一穴未解,真气已恢复了八成左右.
"铁板仙"目光一扫武同春,道:"你兄弟不嫌这小子年纪大了些"黑衫怪道:"根基深厚,我兄弟合手才制住他,做起事来可以省一半以上时间.
""嗯!
这是走捷径,省时省力,此地……我看不能久留.
""当然,只是暂时落脚.
""你兄弟招惹那老虔婆是一项错误.
""事成之后,还怕谁来""事未成,先树敌,这是不智之举,你们真的弄了她的侄孙子""这……谁知道,没有一个一个查来历.
""人不会是放了吧""老规矩,做了!
""铁板仙"阴阴地道:"我早知道是这样,失策.
算了,带人上路吧!
"白衫怪期期地道:"大白天,诸多不便,要不麻烦老大哥带人,少扎眼些""铁板仙"道:"可以,倒是没有摸清他的底.
"白衫怪道:"他自承是'鬼脸客'的兄弟.
""鬼脸客""不错,是我兄弟最先看上的人选,结果凑巧碰上那鬼叫的,被他溜了.
""'鬼脸客'又是何许人""这个……不大清楚,新出道的,身手惊人.
""你兄弟专做这没头事,难道没考虑到能挡你兄弟合手的角色,身后该是怎么样的人物么"双怪面面相觑.
"铁板仙"唉了一声道:"先把人带走再查问吧,是不是那老手法制住他的""不错!
"黑衫怪接了话.
"先解他一穴,让他能走路.
""好!
"黑衫怪应了一声之后,走向武同春,伸手……武同春恰在这时冲开了最后一处穴道,扬手就是一掌.
黑衫怪大吃一惊,他做梦也估不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再高的武功也无法应付这猝然的变故.
"碰!
"挟以一声怪吼,矮短的身躯倒栽两丈之外.
"铁板仙"与白衫怪同时惊叫出声.
武同春站起身来,因为面具的关系,脸上没任何表情,阴冷沉滞,只眸中的煞芒,令人不寒而栗.
黑衫怪翻身站起,石榴花似的口里溢出了血沫,这一掌挨的不轻.
"铁板仙"栗声道:"这是怎么回事"白衫怪哇哇怪叫,不知说些什么.
黑衫怪以腹语道:"这小子竟然能自解穴道!
""铁板仙"徐徐挪前数步,冷冷开口道:"老夫等是想物色一位后起之秀,造就成无敌身手,以创武林奇迹,其实并无恶意,小友能见告来历么"武同春冷极地哼了一声,道:"阁下何方高人""铁板仙!
""一丘之貉!
""什么你……"武同春"呛"地拔出长剑,映着日头,剑身泛出霜雪也似的白芒,使人一看,便打从心底里感觉到寒冷,这是柄不同于一般兵刃的神物.
双怪与"铁板仙"立即站成鼎足之势,把武同春围在当中.
"铁板仙"为人阴险,城府极深,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仍不愠不火地道:"小友,我们似乎不必动武"武同春冷峻地道:"那就请便,以后不许再踏入此地一步!
"两怪又发怪声,像是愤于武同春的态度.
"铁板仙"并不动怒,目芒变成了两条线,沉声道:"小友,你不想成为天下第一人"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武林天下根本就无所谓第一人,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哈哈一笑,"铁板仙"道:"那你错了!
""在下什么错了""目前武林中就有天下第一人.
""谁""天地会主!
""天地会主又是谁""你目前不必知道.
""谁封他第一高手""江湖同道公认的.
""与在下何干""如果你能击败他,你可取而代之,成为天下第一人.
""在下毫无兴趣.
""这倒妙,凡属武林人,谁不想做人上之人,这是一个武士终其生想追求的境界,小友竟然无动于衷.
"冷笑了一声,武同春道:"阁下本身不想""铁板仙"脸皮抽动了几下,手拂鼠须道:"老夫老矣,行将就木,而且一个人的资秉天生有其极限,并非人人可以登上至高境界,老夫等不敢奢望,但却想造就如此一个高手中的高手,藉慰平生,便不枉为武林人一场.
"武同春淡淡地道:"如何造就""铁板仙"道:"如果小友同意,老夫将坦白相告.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可惜在下一点意思都没有.
"摇摇头,"铁板仙"道:"那实在太遗憾了.
"武同春冷漠无情地道:"三位还是请吧!
"白衫怪以腹语道:"老大哥,不能放弃,舍此再没机会了,这些年来,我们费尽心力就是……"话到中途顿住,没说出后半句.
沉默了片刻,"铁板仙"目芒连闪,道:"冷面客,你真的不考虑了"武同春斩钉截铁地道:"绝不考虑!
"话锋一顿,又道:"三位可以上路了!
""铁板仙"阴声道:"就这么走了,老夫可有些不甘心.
"武同春道:"要如何才甘心""铁板仙"先扫了"九尺二"兄弟一眼,才沉声道:"咱们印证一下,老夫输了没话可说……"说到这里,细察武同春的反应,同时在心里疾转念头.
武同春冷漠地道:"如阁下赢了呢""铁板仙"目芒一闪,道:"那小友就听老夫的,敢么"这敢么两个字,多少含有些激将的意味.
武同春并不笨,当然领略得出来,从唇间迸出两个字道:"可以!
""叮当!
哗啦啦!
"铁板串破空振起,由于贯注了内力,声音令人动魄惊心.
武同春横剑当胸,凝神兀立.
刺耳如割的铁板声,愈振愈烈,使人有置身滔天狂澜之中的感觉,武同春以至高定力,抗拒那声浪.
双怪不自觉地向后挪步.
像激流中击中的一根砥柱,武同春挺立不移,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足以震撼他,内功,定力,凝成了维护心神的巨堤.
当然,如果稍一松懈,致命的打击立至.
"铁板仙"的蛇眼瞪得滚圆,额角暴起了青筋,显然他已用上了全力.
武同春竭力镇压心神气血,他是在考验自己.
双怪一左一右,缓缓迫上,扬掌,登出……生死胜负,已系于一发,三名对手都是使人丧胆的人物.
别无考虑,武同春朗喝一声,泛着雪光的霜刃,疾划而出,贯注了全部内力,挟着无坚不摧的锐气,是石破天荒的一击.
铁板声乍然而止.
剑气与掌风狂荡裂空.
武同春双脚陷入土中,没及脚跟.
场面骤然静止下来,狂动后的死寂.
四尊石像在不同方位僵立着,可怕的静止.
一条红蛇,从"铁板仙"脚边缓缓开来,殷血刺目,那是血.
"砰"然一声,仆了下去,手中仍紧握着那串赖以成名的铁片.
双怪亡魂尽冒,矮短的身躯一挪……武同春一振剑,在空中幻了一道白虹,大喝一声道:"不许动!
"双怪脚下生了根,目灼灼地望着武同春.
武同春用剑一指"铁板仙"的尸体,寒声道:"把他带走!
"黑衫怪挟起"铁板仙"的尸体,与白衫怪电弹而去.
武同春缓缓回剑入鞘.
转过头来,妻子凝碧的坟墓又进入视线,他再度跌回痛苦的现实中.
女儿遗珠的下落不明,她继母华锦芳也离开山庄出江湖找自己,家人星散,摆在眼前的是一片触目伤心的废墟,十年不到,这变化太大了.
他深深地想,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武林世家,如果是普通人家该多好……想着,想着,眼前幻出了十年前的景象,亭台水材,曲槛回栏,一间绿厦,悬了一块泥金大匾"凝碧园",一对壁人,男才女貌,流连在花树间……当时,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然而好景不常,也许是天妒红颜,一场误会,人和物都化成了劫灰.
幻象消失,眼前仍是火劫后的废墟.
他想到了拜弟许中和,被冤了八年,几乎作了自己剑下之鬼,自己不察事理,使发妻含恨以终,拜弟抱屈而亡.
误会澄清了,但一切已无法挽回,自己不仁,不义,不慈,还能算是人么负疚,像一柄利刃插在心上,至死也除不掉.
还能为凝碧做什么寻回遗珠,补偿自小对她的亏欠,以慰她娘之灵,别的,再没有什么了.
一条人影,从废墟中转了出来,是老叫化.
武同春心中一动,忙迎了上前,作揖道:"您老怎会来这里"老叫化反问道:"老弟你呢"武同春怔了怔,才道:"在下受此间主人临危之托,所以来此地看看.
""噢!
老弟的剑术造诣,令老要饭的开了眼界.
""您老……""剑劈'铁板仙',如果传出去,将是轰动武林的大事.
""您老看到了""嗯!
有幸能作壁上观.
"武同春下意识中感到一阵悚惶,自己在墓前的一举一动,不知是否入了老叫化的眼,如被他看到,身份迟早会被揭穿.
心念之中,故作淡漠地道:"您老来了很久了"老叫化道:"不久,天亮时分.
"紧张的情绪松弛了些,武同春又道:"您老藏得很稳,一直没现身.
""什么藏的稳,老要饭的在堡后头忙着做好事.
""做好事……什么好事""收尸啊!
""收尸"武同春大吃一惊.
"可不是,我要饭的是豆腐心肠,见不得悲惨事,'九尺二'作的孽,却由我来处理善后.
""怎么说""那双矮怪不知中了什么邪,碰破头地到处物色传人,一共带了四个来,说什么资秉不足,全给毁了.
"目中煞芒一闪,武同春栗声道:"全杀了""是全杀了,老要饭的如果早到一步,也许能救回四条命.
""是四个年轻人""不错,矮怪不会找老的作传人……""内中有没有一个穿锦衣的""咦!
老弟怎么知道的""那是'墨杖夫人'的侄孙子,她曾追来要人,两怪却说已经放了,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让他俩活着离开.
""什么'墨杖夫人'的侄孙……""是的!
""那好,招惹了那虔婆,够那两个矮怪受的.
"话风一转,又道:"对了,老要饭的好像听见老弟自言自语说什么……大开杀戒,怎么回事"这一问,触动了武同春心中的难题,丐帮耳目最灵警,也许能有所帮助,定了定神,说道:"在下听说武同春八岁女儿遗珠无故失踪,疑是有人绑架,所以……""八岁女儿失踪""是的.
""如果真的是绑架,那可是伤天害理的事,幼儿无辜,岂能牵扯到大人的恩怨里.
老弟有线索没有""毫无端倪,不知您老能否伸义手助上一臂""好,老要饭的叫小子们分头探查.
""在下致谢!
""老弟倒是急人之难!
"武同春点点头,道:"既然受人之托,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老叫化游目四下一扫,感慨地道:"想不到威镇四方的无双堡,落得如此景况,武林沧桑,令人勒腕.
"武同春痛在心头,无法表露,一个意念,冲上脑海,暗自道:"有一天,我要重振无双堡,再建凝碧园.
"但,女主人业已物化,再建凝碧园由谁来住不是徒增痛苦么自己的脸孔已残,负了不仁不义的罪债,还振什么无双堡于是一股刚升起的豪气,又化为乌有,不自禁地叹息出声.
老叫化又道:"'无敌剑'武进的死因,到现在还是个谜,奇怪的是无人追究.
"武同春如遭雷殛,他从来没想到过这问题.
母亲死时,他尚在褪褓,父亲过世,他还没成年,记忆中,父亲忽然卧病,没几天就辞世了,之后,娶了凝碧,因一场误会而演成家庭悲剧,近十年都在无比的恨中过日子,从未想到追问这件事,家人中.
江姥姥是老人,她应该知道,可是她绝口没提,为什么老叫化见武同春眼神有异,眉头一皱,道:"老弟,怎么回事"武同春竭力按捺住狂激的情绪,沉下声音道:"'无敌剑'之死,您老难道有什么耳闻"老叫化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悠悠地道:"无双堡主修为极高,不可能突然病逝,这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武同春脱口道:"那他死时为什么不交代"老叫化眼睛一亮,道:"老弟怎知他没交代"武同春自知失言,心念数转,道:"无双虽是一脉单传,但不能说没有门下人等,如果交代,不可能不传出江湖,您老认为怎样"老叫化道:"可惜武堡主死因不明这一点,正是堡中人传出来的.
"心头狂震,武同春道:"是谁"老叫化道:"老弟不是堡中人,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这可不一定,如果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老弟为什么要追问""这……算好奇吧!
""老弟想管""也许!
""凭什么""凭身为武士!
"老叫化定定地望着武同春,目光如利刃,似要穿透他的内心,久久才道:"老要饭的问老弟一句话,务请据实回答""在下恭听.
""武家后人武同春,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这……""请老弟说实话!
"考虑至再,武同春抑低了声音道:"这是秘密,不能入第三者之耳,他还活着.
"老叫化双睛一亮,道:"是真的""真的!
""人在何处""在下曾对他发过誓,不能泄露.
""为什么""不知道,不过……如果有话,在下可以传到.
"老叫化默然,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之后,才又开口道:"好,老要饭的不能强人所难,老弟刚才的问题,老要饭的可以答覆,说武堡主死因不明的人,曾任堡中师爷,他叫段秀峰.
"武同春忘情地脱口道:"在下记得他!
"话一出口,立觉不妥,又一次露了破绽.
姜是老的辣,老叫化当然不会马虎过去,惊声道:"什么,你记得他"无可奈何,武同春只好随口道:"是的,三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有人为我们引介过.
"老叫化将信将疑地"唔"了一声,没开口.
武同春硬着头皮追问道:"那姓段的现在何处"老叫化沉声道:"老弟真的想管这件事"武同春道:"不瞒您老说,在下有了线索之后,可以转告武少堡主.
"老叫化点点头,道:"他已经当了和尚,就是'无我大师'的弟子'了悟',现在汉江边的感应寺修行……"蓦在此刻,武同春突然瞥见一条人影在三里外的残垣间一晃而没,登时心中一动,片言不发,闪电般扑去.
他到,老叫化也到.
就只一眨眼工夫,什么影子也看不到了.
武同春掠上堡墙,展目远望,墙外一箭之地,便是一片树林,静荡荡地,没有任何的动静.
老叫化也跟上墙头,道:"什么事""在下发现有人窃听.
""噢!
什么形象""只是惊鸿一瞥,看不清楚.
""有这么快的身法莫非还藏在废墟里面……"居高临下,武同春回身向内扫瞄,依然没什么发现,一咬牙,道:"对方可能是有心来此!
"老叫化栗声道:"如果是有心人便糟了!
"武同春未及深思,脱口道:"为什么"老叫化凝重地道:"你想,对方如果是有心人,听到了你我的谈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心头一动,武同春道:"您老的意思是说,对方会找上段秀峰""不错,有此可能.
""如果对方找上段秀峰,那就证明与二十年前武堡主之死有关""很难说,可以从正反两方面来看,正的方面,对方可能是武堡主生前至友,得此线索当然要追究;反的方面,对方如与凶手有关,段秀峰便危险了.
""如果都不是呢""希望如此,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老弟,事不宜迟,你最好立刻动身去感应寺找段秀峰,看他能否提供一点线索.
""好,在下马上动身,对了,关于杀害'无我大师'的凶手,你老……""还没头绪,不过,我发誓要把凶手挖出来.
""在下相信您一定可以办到.
""好了,别再多说了!
""在下就此告辞!
""你走吧!
"感应寺座落在汉江边,古木成林,十分幽静.
这是座古刹,香火不盛,但很有名气.
武同春来到寺前,心想:"希望段秀峰不要出事,他离开了无双堡出家当和尚,正巧拜在圣僧'无我大师'门下,这是想不到的事.
"寺门敞开着,武同春昂头走了进去,跨过中门,一个年轻和尚迎了上前,合十当胸,宣了声佛号,道:"施主是进香还是游寺"武同春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来拜访贵寺'了悟'大师的.
"年轻和尚道:"施主要见本寺方丈"武同春心中一动,原来"了悟"已接掌了方丈,当下点头道:"是的!
""施主上下""在下'冷面容'!
""哦!
不知有何贵事""在下受贵方丈当年俗家好友之托,请教件旧事.
"年轻和尚略作踌躇,道:"请施主在此稍候,小僧去通禀.
"武同春道:"请便!
"年轻和尚合十而去,武同春在中门内的院地边立候,看情形并没发生什么事,还好,一路上都在担心.
工夫不大,里面突然传出了惊嚷之声,武同春心头大震,直觉地感觉到情况不妙,急忙举步循声奔去,到了后进,是三合的僧舍,只见一大群和尚,围在居中一间的门外,喧哗成一片……那原先入内通禀的年轻和尚,排众而出,满面惊怖之色,一见武同春来到,迎上前,栗声道:"施主,敝寺方丈遭了不幸,已经……"武同春的心狂跳起来,激动地道:"遭了不幸"那群寺僧围了过来,惊疑的目光,集中投注在武同春身上.
一个半百的黄衣和尚,踉跄冲出门来.
年轻和尚道:"这是敝师叔'了缘'大师.
"群僧朝两侧闪开,"了缘"趋向武同春身前,凌厉的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绕,合十而道:"贫僧了缘,敝掌门师兄,刚刚遭害,恰逢施主来访,出家人戒妄,贫僧实话实说,施主是否与此事有关"目光如刃,似要刺透武同春的心.
武同春竭力控制住情绪,沉声道:"贵寺方丈'无我大师'有位方外至交,是丐帮弟子,他指引在下前来向'了悟'大师查询一桩二十年前的公案,想不到发生了这意外……""了缘"目芒一闪,道:"是'鬼叫化'老施主指引施主来的"武同春暗吃一惊,原来老叫化便是以身法扬名武林的"鬼叫化",这也是想不到的事.
当下颔首道:"是的!
""请问查询什么事""这个……是'了悟'大师俗家时发生的事,现在已没有必要了.
""如此,施主……""请问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没有!
""也没生人来过""没有,除了施主.
""在下可以看看'了悟'大师的遗蜕么""了缘"大师深深考虑了一阵,道:"可以,请随贫僧来!
"武同春随着"了缘"大师进入精舍,只见那床上跌坐着一个半百老人,有如入定一般,貌相依稀可辨,正是二十年前堡中的师爷段秀峰.
精舍内没有打斗反抗的迹象,他是如何致死的这惨案发生的时间当不太久,否则寺中早会发觉.
下手的是谁与杀害"无我大师"的是同一个人么杀人的动机何在如果是为了灭口,那凶手便是在废墟中出现的人影,他先一步赶到了.
依此推论,凶手与父亲当年之死有关,他是谁"了悟"一死,线索便断了.
武同春激动得全身发抖,父亲之死,是一项谋杀,他从来没想到过.
心念之中,颤声说道:"大师检验过致死的原因么""了缘"大师悲声道:"不见有任何致命的伤痕,只是心脉断绝.
"这与"无我大师"的死因一样,当初曾怀疑是"黑纱女"下的毒手,到现在还是个悬案,会是她么"无我大师"临死吐出了"西门"二字,这是凶手的姓,当今武林中,有谁是姓西门的可怕高手"黑纱女"姓什么问题相当复杂,无法分析.
如能找出那姓西门的凶手,新旧案便可迎刃而解.
可是,连"鬼叫化"那等人物,都想不出凶手来路,这就怪了,不管怎么说,凶手绝非无名之辈,不然绝毁不了"无我"这等高手中之高手.
"了缘"大师宣了声佛号道:"施主请便,贫道等得料理善后.
"武同春心乱如麻,无言地拱拱手,转身退出.
到了寺外,他深深吐了口气,事情竟不幸被"鬼叫化"料中,凶手真的赶来杀人灭口,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而且恐怖.
女儿遗珠的失踪,是否也与这接连发生的事有关一想到遗珠,他便有一种要发狂的感觉,他亏欠她母女太多,多到死了也无法弥补,连带感到刺心的,是愧对拜弟许中和.
呆立了一阵,他举步离开.
此际,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分.
武同春心事重重,脚步有些慢慢,刚刚走到围绣寺院的古柏林边缘,一个颇不陌生的女人声音倏告传来:"站住,别动!
"武同春停下脚步,冷冷地道:"什么人"女人声音道:"你别管我是谁,我有几句话问你.
"声音是发自林中,但却有如空谷传声,使人摸不准方位,像东又像西,像是空中又像是地面.
武同春沉住气不动,想先判明发声的方位,能练到这种传声术的,武林中并不多见,可以说寥如晨星.
当下,武同春悠悠地道:"何不现身面对面地谈"那声音道:"不能破例!
"武同春敏感地想到一件事,登时血行加速,脱口道:"你是'黑纱女'""不错,算你猜对了.
"对方竟然一口承认.
武同春连呼吸都窒住了,并非是怕这神秘的女人,而是太过激动,对方在此时此地出现而"了悟"和尚之被杀,与"无我大师"一样没有伤痕,这说明了什么这桩凶杀,却关系着他父亲"无敌剑"的不白之死亡,心念之中,寒声道:"寺里的方丈'了悟'是你杀的""你说什么""在下说你杀了'了悟'和尚.
""胡说!
""事实俱在,死者身上没有致命的伤痕.
""这不能证明是我下的手.
""你不敢承认""那是天大的笑话.
我杀人一向公开亮出标志,决不偷偷摸摸.
""那凶手是谁""你问我,我问谁""你正好在此时此地现身,天下没这么巧的事吧""我是跟踪你来的.
"心头一震,武同春道:"跟踪在下,为什么""黑纱女"道:"问你几句话.
"武同春一咬牙,道:"除非你现身,否则在下什么也不回答.
"冷笑数声,"黑纱女"道:"'冷面客',你别拿翘,我只是不想杀你而已.
"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自己改头换面,变为"冷面客",只"鬼叫化"一个人知道,她怎么也会知道呢太可怕了!
武同春不由脱口道:"你叫在下什么""冷面客!
""你怎么知道的""这一点也不足为奇,你有嘴说,别人就有耳朵能听.
"武同春厉声道:"你就是在无双堡废墟中,窃听在下与老叫化谈话的人""是又如何""你心怀叵测!
""是又如何""如果你还算是人就现身出来,光明正大的谈.
""如果我是鬼呢"武同春恨得牙痒痒,怒声道:"人鬼殊途,免谈!
"说完,作势要离开.
"你别走,我的话还没问.
""在下不想答覆.
""我问你,你说武同春重伤倒在山中"对方提到自己,武同春不能一走了之了,问题牵扯得很广,必须一一予以澄清.
心念一转,道:"你先回答在下的问题,寺里方丈是谁杀死的""说过不知道!
"八武同春道:"你以为在下会相信""黑纱女"道:"信不信由你,'黑纱女'从来没有杀人不认帐的.
""好,就算不是你杀的,你为何要窃听别人谈话""凑巧碰上.
""可是你追踪在下""因为有话要问你.
""为何不在中途,要一直追到此地""算是好奇吧!
想看看你办什么事.
""鬼话,你说的半句也不能相信.
""不信拉倒.
现在该你回答,武同春现在何处""不知道!
""你不愿回答""当然!
""你想死"哈哈一笑,武同春道:"'黑纱女',别门缝里看人,告诉你,别人怕你,在下可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一点都不假!
"口里说,心里却已经有了戒备,这神秘女人的功力究竟高到什么程度他无法想象.
意外地,"黑纱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想激我现身,我偏不上你的当.
你不愿回答就算了,反正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看样子,她根本不准备现身,武同春反而发了痴,因为目前这错综复杂的情况,关系他父亲的死因.
虽然,父亲是死在二十年前,从声音判断,"黑纱女"年纪不大,但不能说没有关系,谁知道内中的蹊跷心念之中,口风一变,道:"咱们来个君子协定""黑纱女"传出一声脆笑,道:"什么君子协定"武同春道:"你现身出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谁也不许隐瞒事实,如何""黑纱女"道:"那是说,彼此有问必答"武同春把心一横,道:"正是这句话!
""黑纱女"道:"谁能保证彼此说的都是实话呢"就在此刻,一个声音接口道:"我来当中间人,由我保证!
"不需瞩目,光听声音武同春便已知道来者是谁了.
话声传来,人却不见现身.
"黑纱女"的声音喝问道:"来的是什么人"老叫化的声音应道:"是个站门托碗的.
""鬼叫化么""芳驾见识不差.
""阁下想管我的事""非也,要饭的是找我这老弟有事,并非管姑娘的事.
""阁下说要当中间人""不错!
""怎不现身""咱们彼此,彼此.
""什么彼此,彼此""芳驾施展的是'异位回声'之术,要饭的却是'回声异位',咱们收起这玩意儿,一同现身如何"武同春立即明白过来,难怪闻声不见人,原来对方施展的是"异位回声"之术,所以才无法判断发声的方位,想不到"鬼叫化"也会这一手.
脆脆一笑,"黑纱女"道:"你们既是一路的,还谈什么中间人阁下最好劝劝他,说出武同春的下落,彼此不伤和气,这是上策.
""鬼叫化"道:"我这位老弟脾气也很绝,劝不来的.
芳驾还是现身出来,当面问问他吧!
""黑纱女"声调一变,道:"我不想问了!
""怎么又不想问了""反正迟早我会知道的.
""那就算了!
"武同春忍不住道:"'黑纱女',你找姓武的何为""鬼叫化"的声音道:"她已经走了.
"武同春为之一怔,这种行动,简直与鬼魅幽灵差不多,不知其来,不明其去,人走了,想追到她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明白"黑纱女"为什么要找自己,记得年前,她曾说过不要自己死,要让自己活着还债,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寺里"了悟"的命案……光影一动,"鬼叫化"出现身前,的确是形同鬼魅.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知道寺里发生的事么""知道了!
""在下怀疑是'黑纱女'下的手.
""不是她!
""不是她您老怎么断定不是她""她没有进庙,我一路跟了来的.
""那会是谁杀人的手法跟她一模一样,不见伤痕.
""杀人无痕的功力,武林并不鲜见.
""您老知道的还有谁""鬼叫化"沉默了片刻,道:"半甲子前,有'接引婆婆','玄灵子'两人,但已久不现身江湖;再以前有'人外人',但不可能仍活着,目前江湖中只'黑纱女'一人.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黑纱女'是'接引婆婆'的传人""只是推测,不能确定,因为男人极少有收女弟子的,所以如此判断.
""如果凶手不是'黑纱女',会不会是'玄灵子'本人或他的传人""这得要追查.
""有一点在下想不透……""什么""'黑纱女'业已承认是在废墟中窃听的人,如果她没杀人,难道还有第三者窃听到在下与您老的谈话,而赶先一步来杀人灭口""难说!
""您老到此地来……""我忽然想起件事,所以跟了来.
""您老想到什么""老叫化"四下一望,道:"我们离树林远些再谈,以防被人偷听.
"武同春点头道:"您老顾虑的是,我们到路上去.
"两个人离开护寺的柏林,来到光坦的路上.
武同春急着问道:"可以说了""感应寺上一代住持'无我大师'被害时,曾提到过西门这个姓当时是告诉武同春,有个叫白石玉的也在场……"提到白石玉,武同春心中一动,几乎脱口说了出来,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忙把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噢"了一声道:"白石玉是什么来历""不知道,那小子一副娘娘腔,城府很深,是个可怕的角色.
""对了,他曾到山中找武同春,追究他的生死下落……""先不谈这个,听我说完.
我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叫西门尧……""西门尧""不错,他与'无我大师'曾有过从,也算方外之交,由于他为人怪癖孤高,所以我不愿跟他往来……"双睛一亮,武同春道:"他会是凶手么""鬼叫化"沉吟着道:"很难说,但想起来……似乎不可能.
"武同春道:"为什么""鬼叫化"道:"第一,他没有理由对老友下毒手,杀了'无我',又杀其徒'了悟'.
第二,没听说过他练有杀人无痕的手法.
第三,他从不行走江湖,过着避世的生活,所以在武林中没有名号,知道有他这个人的也不多,甚或没有.
"武同春苦苦一想,道:"这也很难说,武林多得是欺世之徒,表面高超脱俗,内心却怀诡诈,愈是巨奸大恶,表面上愈装得像圣人,也就愈不易让人识破.
""鬼叫化"用竹杖重重一敲地面,道:"有道理.
""他的武功如何""据'无我'和尚说,极高.
""他人在何处""武陵山中,一处十分隐僻的谷里.
""能找得到么""可以,不过……我老要饭的不便出面,因为这一切都是猜测,如果不是事实,我这张老脸便无处可放了.
这样吧,我们一明一暗,由老弟出面.
""好!
""你可要见机行事,不可鲁莽.
""在下会的.
""好,我们就上路,分开走,走在一道太惹眼.
"于是,两人分别上路.
三天后,武同春进入武陵山区,一路循"鬼叫化"做的暗号前行.
暗记到一个无名谷口为止,武同春心知已到地头,内心感到无比的紧张,因为杀害"无我大师"师徒的凶手,可能与父亲之死有关.
二十年过去了,现在来查父亲的死因,真可说是桩陈年旧案.
他在谷口边吃干粮,边盘算行动的方式.
休息了片刻,他动身入谷.
没有路,是个人迹罕至的幽谷,但并不难走.
"鬼叫化"当然在暗中,但双方约好不见面的,除非到必要时老叫化才现身,事情得由武同春出面处理.
深入约莫两三里,山花奇石掩映中,呈现一间石屋,的确是个避世的好地方,表面上看住的就像是高人奇士.
武同春直趋石屋门前,镇定了一下心神,发话道:"屋里有人么"连叫三遍,没有反应.
奇怪,难道人离屋外出了武同春走近门槛,向里张望,只见这石屋一明一暗,暗间看不到,想来是寝卧,明间里几桌椅榻,古朴无华,想见主人真是一个清高之士.
"西门老前辈在么"武同春再次发话,但依然没有反应,死寂如故.
想了想,深入明间,探头朝暗间一看,只见一个头挽高髻的黄衣老人,高卧未起,吐了口气,又道:"冒昧叩谒,有扰清静,请老前辈海涵!
"怪事,毫无动静.
武同春心想:"老叫化说此老怪癖孤傲,不近人情,定是故意不睬……"心念之中,大声道:"老前辈何必拒人如此"还是没有用,老人连动都不动一下.
无论如何,这是反常的现象,武同春愈想愈觉不对劲,戒备着跨入暗间,欺近床边,只见老人双目半睁,完全失去了神采,不禁脱口栗呼道:"死了!
"用手一摸,冰凉,的确是具死尸,还没僵硬,证明死的时间还不太久.
武同春站在床前,木然成痴.
这老人就是西门尧么何以致死久久,他回过神来,细察死者,不但周身没有伤痕,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死状和感应寺住持"了悟"和尚完全一样,显然是同一人下的手.
如果说西门尧是杀害"无我大师"和"了悟"的凶手,他便不会如此死法,"无我"临死遗言西门是什么意思真正的凶手该是谁如果西门尧之死,也是灭口,这内情就简直是无法想象了.
"鬼叫化"说西门尧功力极高,那凶手的武功岂非更加不可思议想不到的意外,使武同春惶惑失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的行动,可说极端秘密,凶手怎又会抢先一步呢这种情况,足可使一个定力极强的人发狂.
如果此刻他抓到这诡秘而残忍的凶手,不把他撕碎,也会把他乱剑分尸不成,是恨,是气,但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的确相当痛苦.
"站住!
"暴喝传来,是"鬼叫化"的声音.
武同春连意念都不曾转,便冲出石屋,一看,不见人影,暴喝声分明在屋外不远,怎会不见人侧方花树间人影一闪.
武同春本能地弹身电扑,人影疾速图逃,武同春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截在对方头里,赫然是一个老秀才装束的人,颔下无须,看起来很怪.
一声龙吟,赛雪欺霜的长剑出了鞘.
老秀才惊声道:"冷面客!
"武同春下意识地一震,对方竟然一口叫出他的外号,而他对他却一无所知,但胸中那股愤毒之气,却升华到了极致,一挫牙,冰声道:"朋友先报个名号"老秀才目珠连转,栗声道:"此间主人是你杀的"这叫倒打一章,武同春一窒,道:"你说什么""人是不是你杀的""少跟本人来这一套,先报来历""你仔细认认看!
"武同春又是一愕,细加审视,这面孔的确并不陌生,但想不起对方是谁,在何处见过,摇摇头道:"在下想不起来,朋友自己报名吧!
"老秀才抓下方巾,露出了一个方头.
武同春惊叫道:"你……感应寺的'了缘'和尚"出家人改了俗家装束,到此何为意图何在"了缘"眸中厉芒连闪,道:"不错,正是贫僧.
""到此何为""追凶.
""追凶……怎会追到此地来""冷面施主,这得请你解释一下……""什么意思""你到敝寺,'了悟'方丈被害,到了此地,西门老施主又遭不幸,这不是巧合,你总有个解释的,是么"一肚子的怒火愤焰,变成了满头玄雾,武同春哭笑不得,他本以为发现了凶手,却反而被指为杀人者,这从何说起努力一定神,道:"在下先听大师解释.
""贫僧说过是追凶.
""死者是凶手""不,死者是先师'无我'的方外至交,由于先师与先师兄'了悟'先后遭害,所以贫僧特地化装赶来,想向西门前辈请教一下,先师生前是否结有仇家,想不到……阿弥陀佛,现在听施主的说法了.
"武同春一时之间竟说不上话来,这事太离奇了,"了缘"和尚交待的话,情在理中,心念数转之后,道:"大师认得'鬼叫化'前辈么""当然!
""是他提供线索,所以来此地查询.
""这么说……施主不是凶手""不是!
""这就怪了……"武同春忽然觉得不对,刚才自己是听到"老叫化"的喝叫才出来的,不见"老叫化"的影子,却碰上这和尚,是"老叫化"不愿现身么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刚才出声喝阻大师的是谁""了缘"和尚惊诧地道:"怎么不是施主一路的""大师没看到人""看见人影追逐,不知是谁,大概追出谷外去了.
"武同春大愕,脱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凶手!
"话声未落,身形已经弹起,闪电般朝谷口方向射去,疾如星火.
一条人影,横里截出.
武同春急刹身形,一看,是"鬼叫化",不由惊声道:"是您老,怎么回事""鬼叫化"气咻咻地道:"追人,追丢了!
""那就是杀人凶手""准没错,你进石屋,对方出谷,我发现了便追.
""以您老的身法,竟会让对方……""我发现追截时,对方是在十丈之外,这段距离如果身法伯仲的话,是追不上的,而且这一路随处都可以隐身.
""这么说,没看清对方的生形相貌""没有.
""对了,谷里还有一个人……""什么样的人""感应寺的'了缘'和尚.
""鬼叫化"一怔神,道:"他来此地做什么""说是来探询两次凶杀的线索.
""不对!
""不对""快!
别让他溜了!
"说完,飞身向谷里掠去,捷逾鬼魅.
武同春怔了怔,也跟着回头反奔,到了石屋外的现场,只见"鬼叫化"木立着,没有了"了缘"的影子,不由脱口道:"人呢""鬼叫化"道:"他不走等死么"武同春茫然不解地道:"您者……在说什么""鬼叫化"恨恨地道:"我说'了缘'那贼秃是与凶手一路的.
"陡然一震,武同春栗声道:"他是凶手一路的""鬼叫化"长长吐了口气,道:"老弟,你的江湖阅历还不够,对情况的判断反应不够快,事情很明显,对方是先我们而到,你进入石屋,'了缘'并没现身,这当中便有蹊跷,等到老要饭的出声追人,你才发现他,同时,以循去那人的身手而论,可能在你我之上,如果'了缘'不是对方一路,他不会留活口……"武同春圆睁星目道:"'了缘'居然敢先弑师,后弑掌门师兄""鬼叫化"道:"这当然是有其必然原因的.
你再想,你到感应寺求见'了悟'寺里僧众还没发觉方丈被害,到通禀时才发现,'了缘'是'了悟'的师弟,要下手或由凶手下手,最便当不过.
""可是……'无我大师'说西门……""这是个可怕的谜,也是圣僧一门的劫难.
""我们进来,不见'了缘'出去""这四周哪里都可以脱身,只要有机会.
"武同春咬牙顿足道:"早想到这一点,在下说什么也不放他走脱.
""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
""我们可以去……""晚了,阴谋败露,他不会再回感应寺了.
""嗨!
真是……依您老判断,这公案会不会与无双堡主的死有关""很难说,也许有关连,也许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现在该怎么办""追查到底!
""先到石屋里看看……""走!
进去!
"进到石屋暗间一看,武同春不由惊叫出声,床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西门尧的尸体,死人当然不会走路……"鬼叫化"怪叫道:"我们又栽了!
"武同春激动地道:"人……分明是冷僵了,在下探查过,这……""鬼叫化"道:"假死,西门尧定然练成了'龟息大法',才能装死.
""龟息大法""不错,一门武林失传的奇功.
""可是……在下闻声追出时,他仍躺在床上,那被追的……""当然是另外一个人.
""这么说,'无我大师'临死遗言没错,凶手仍是西门尧""不错!
"武同春窒了片刻,道:"在下有点想不通……""什么想不通""西门尧为什么要装死,这不是多此一举么""不,只能说因应情况.
""怎么个说法""你到感应寺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老叫化""有.
""这就对了!
""对什么……""对方知道东窗事发,想布这疑阵,掩饰过去,同时也绝我们的念头,不巧的是我们发现了另外两个人,所以对方的原计划告吹.
""在下仍然想不透.
""还有什么问题""以循走那个人的身手,再加上西门尧,为什么不用武力解决,一了百了,还留下孤狸尾巴""只有一个解释,对方还不到公开露面的时候,也许有某种顾虑!
"话锋一顿,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急声道:"快!
我们到谷外附近搜搜看,如老要饭的所料不差,'了缘'和尚可能没命了.
""了缘"和尚败露了身份,被杀灭口是意料中事,武同春闻言之下,立即出石屋朝谷口方向电驰而去.
刚到谷口,远远听到"鬼叫化"的声音道:"到这边来!
"武同春由衷地佩服"鬼叫化"的身法,两人同时行动,他却先自己而到,当下忙循声奔了去.
箭外之地,"了缘"和尚斜倚在一方山石上,旁边站着"鬼叫化".
果然不出"鬼叫化"所料,"了缘"和尚真的被杀灭口.
武同春为之头皮发炸,是西门尧亲自下的手,还是另一同路人"鬼叫化"铁青着脸道:"他死是罪有应得,不过对方的心肠未免太狠毒了!
"武同春上前检视了一下,道:"同一手法,杀人无痕,是西门尧下的手么""鬼叫化"摇摇头,道:"无从确定!
"武同春沉重地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鬼叫化"道:"必有原因,而且是很重大的原因,不然不会杀自己人灭口.
"话锋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地上猛一敲竹杖,喃喃地道:"准是如此没错,怎么早没想到呢哼!
我老要饭的豁出老命也要追根究底,以慰老友在天之灵.
"武同春脱口道:"您老想到什么""鬼叫化"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好半晌才道:"要饭的只是一种猜测,在事实真相未明之前,不便相告,这点请老弟见谅.
目前情况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即将来临的可以想见,你老弟如果不愿蹚这场浑水,现在退出,为时不晚,反正你有双重身份.
"武同春陷入苦思,这必须有所抉择,惹上身便脱不了,心想:"自己的武功能更上层楼,归因于'无我大师'遗赠的'玄黄经',大师遭了不测,自己难道不该为他追凶缉仇再说,这件事也可能关系到父亲的死因,能袖手么……"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在下不想退出,反正已经蹚进浑水了.
""鬼叫化"挑眉道:"老弟打定主意了"武同春以断然的口吻道:"决定了!
""鬼叫化"点点头,略显振奋地道:"好,既然如此,老弟目前注意两件事,第一、请传话与武同春,说老叫化有重要事跟他商量……"武同春大为激动,他几乎想抖出身份,但转念一想又止住了.
"鬼叫化"接下去又道:"第二、老弟已经见过西门尧的庐山真面目,尽力注意查探他的行踪,同时留心一切可疑的事物,能查出他的同路人更好.
"武同春点点头道:"好,在下尽力去办!
""鬼叫化"道:"我们现在分手,有事时我会找你连络,去吧!
"别了"鬼叫化",武同春动身离山.
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本来,他是打算了断许中和的事后,便退出江湖,想不到情况的演变完全出乎想象之外.
许中和无辜受累,妻子吴凝碧含恨而殁,女儿遗珠神秘失踪,现在又加上父亲死因不明的公案,还有"无我大师"这档子事,他已深深陷入,无法置身事外,严格的说,他负债太多.
奔了一程,山口在望,他突然想到了江姥姥,她是三代管家,当年父亲之死,她应该多少知道一些,"了悟"已经遇害,她是唯一线索了.
于是,他决定回山庄见江姥姥,详细问问当年情况.
日落时分.
武同春来到山外一个小镇,饥火中烧,迫不及待地进入第一眼所见的饭馆,要了些现成的酒菜,吃喝起来.
筷不停挥,饥火压了下去.
无意间抬眼外望,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大震.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威武的长髯灰袍老者,站在进门处,目光在座间睃巡,似乎想找个合适的座位.
这老者并不陌生,正是使双怪"九尺二"望影而逃的人.
此刻,灯火初燃,正是食客赶晚饭的时候,座头全被占住了,只武同春单独占了一张大方桌.
灰袍老者的目光,扫到了武同春,四目交接,武同春赶紧低下头去,对方的目芒像是带了刺,看了很不舒服.
小二走近桌边,哈了哈腰,堆下笑脸道:"公子,这桌子还空着一半,能不能委屈一下让那位客官共桌.
"武同春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反正吃了上路.
"小二谢了一声,把那灰袍老者引过来安顿坐下,布了杯筷,老者点了酒菜,小二自去张罗.
武同春心里很不自在,想会帐离去.
但想了想后,又息了去念,他想摸摸对方的来路,由于此地近山,山中刚发生过大事,这老者来得突兀,说不定……老者先开了口,以低沉但却震耳的声音道:"对不起,使少侠不便.
"对方礼数周到,武同春不能没有风度,在原位欠身道:"哪里话,这有何妨,阁下太多礼了!
"话倒是很谦和,可惜戴了面具,表情呆滞而阴冷,给人极不愉快的感觉.
小二端上酒菜,替老者斟了杯酒,然后退开.
灰袍老者举杯填:"陌路萍踪,能共桌而饮,在江湖浪迹的人来说,也是件快事.
来,老夫敬少侠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武同春举杯照干,道:"在下敬阁下!
"灰袍老者手抚拂胸长髯,道:"少侠如何称呼"不怒而威.
武同春道:"在下'冷面客',请指教!
"灰袍老者徐徐地道:"老夫一向被人称为灰衣人.
"双方都在随口敷衍,不通名,不道姓,这一来,似乎没话好说了,各自吃喝.
武同春认得灰衣人,仅只于一面之识,而灰衣人却认不出武同春,因为上次匆匆一面,武同春的身份是"鬼脸客".
一阵叫卖声传来:"瓜子、麻花、落花生罗!
"武同春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布包头的半百妇人,手挽篮子,穿行在酒座间,那形貌似曾相识,不由心中一动,目光再也收不回来.
小二上前推了那妇人一把,粗声粗气地道:"喂!
你这女人怎么不识相告诉你没人吃你的爪子花生,鬼喊鬼叫地使客人心烦,走!
走,别处去卖吧!
"妇人赔着笑脸道:"小二哥,行行好,又不碍你们的生意,不是为了三餐,谁喜欢抛头露脸.
"小二撇嘴,道:"别来这一套,什么抛头露脸,难道你还出身名门"妇人苦着脸道:"小二哥,要不是我命苦,儿子有你这般大了……"小二脸一红,大声道:"你走是不走"客人中,有人开了口:"小二,妇道人家,苦哈哈的求点蝇头小利,又不碍你的事,凶巴巴地干什么"一人开了口,好几个人跟着附和,都派小二的不是.
小二看看大家,尴尬地走开了.
"瓜子、麻花、落花生罗!
"妇人转到了武同春桌边.
武同春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的肌肉抽紧了,眼也直了,这妇人,赫然就是为了救他而自毁店房的方大娘.
他不由虎地站起身来,口一张,立即警觉不妥,忙又把话咽了回去.
方大娘倒是吃了一惊,她当然认不出武同春.
武同春自知失态,所幸面具遮脸,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灰衣人淡然道:"少侠怎么了"武同春情急智生,目光向店门外连扫,然后坐下道:"是个熟朋友,一晃便过去了!
"说完,摸出块碎银道:"这位大娘,随便抓些佐酒!
"武同春口里说,心里如刀在扎,如果不是为了他,方大娘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这份恩情如何补报呢方大娘望着那块银子道:"公子,小妇人没得找!
"武同春难过得几乎想哭出来,强忍着道:"不必找,多的算……送你吧!
"方大娘摇摇头道:"这怎么成,这块银子少说也可以买上五篮.
"武同春吁口气道:"随便抓些,别的不必说了!
"灰衣人插口道:"人家既然好心赏你,就别推三阻四了!
"方大娘惶恐地望了武同春一眼,弯弯腰道:"谢公子,小妇人就愧领了!
"说完,把瓜子花生大把往桌上抓.
武同春忙伸手止住道:"够了!
吃不了这么多!
"方大娘住了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武同春忍住满腹的酸楚,故意找话问道:"看这位大娘不像贫寒出身,为什么你会落得这么……"方大娘叹了口气,道:"谢公子好心.
小妇人是一方面借此谋生,一方面寻找失踪的儿子!
"武同春一愕,据他所知,方大娘丈夫早死,根本没儿女,脱口道:"寻找失踪的儿子"心里在想:"方大娘是会武的,方家老店虽然烧了,但总会带出些细软,怎会落到叫卖零食呢其中必有缘故.
"方大娘泫然欲泣地道:"小妇人就这么条命根子,不管怎样,总要找到他……""令郎多大年纪""二十六七了.
""噢!
这么说……已经是大人了,怎会失踪呢""他头脑有些不大灵光,不能照顾自己.
""哦!
但愿吉人天相.
""希望能托公子的福!
"方大娘说完,千恩万谢地出门去了.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再无心吃喝了,本来想探探灰衣人来路的念头也打消了,放块银子在桌上,向灰衣人道了声:"失陪!
"匆匆出门而去.
灯影中,方大娘蹒跚的身影,已到了大街的另一边,当下遥遥尾随下去.
突地,他发觉有三个人走在自己头里,其中一个瘦长的黑衫人,特别扎眼,另两个是劲装武士,那瘦长人十分眼熟.
三个人在交谈——"是那婆娘没错!
""不能放她走脱.
""到没人的地方再下手.
""要活的,从她身上追人.
""……………"武同春立时醒悟,这瘦长人正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他们的目的物是方大娘,这可巧,正好被自己撞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个很诡秘的情况.
奇怪的是方大娘竟一直出镇,顺着大路走,她是没发觉,还是故作不知,别有打算天黑,路上不见别的行人.
武同春远远跟着,静待情况发展.
"站住!
"一声暴喝,司马一夫与两名武士围了上去.
方大娘全身一震,惊叫一声,竹篮落地,瓜子花生撒了一地.
司马一夫阴阴一笑道:"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方大娘颤抖地道:"小妇人靠卖零食为生,又没钱……"司马一夫狞声道:"别装蒜了,你是三元镇方家老店的店主方大娘,没错吧"方大娘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小妇人并不否认,可是店遭火焚,家业全毁,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呀!
""嘿嘿!
店是你自己烧的.
""这……这从何说起""你为了包庇那叫武同春的小子,抗拒'天地符',这是公然与本会作对.
姓武的小子值得你毁家救助,原因定然不简单.
那小子失踪了一年多,你当能说出他的下落,咱们干脆些,怎么样""小妇人……一句也听不懂.
""念你是妇道人家,才对你特别客气,别想左了.
""可是……小妇人根本不知道呀!
""不见棺材不掉泪么""这……这……"司马一夫挥手道:"抓回去!
"两名武士钳形迫上,伸手便抓.
方大娘闪身避开,态度大变,寒声道:"司马一夫,你究竟是什么意图"司马一夫道:"从你身上着落出那姓武的.
"两个武士出手落了空,各各冷哼了一声,折转身,发掌便攻.
"天地会"的武士,身手都相当不俗,联手夹击之下,攻势仍十分惊人.
方大娘身形滴溜溜一转,又脱出圈子以外,弹身便走……司马一夫冷喝一声:"想走么"长长的身影一闪截在头里,一抖手中竹节鞭,阴声又道:"你可是自找苦头!
"刷地就是一鞭.
方大娘错步疾闪,反拍一掌,司马一夫被震得倒退了一个大步.
武同春暗中称奇,想不到方大娘竟有这高的身手.
两名武士剑已掣在手中.
司马一夫怒哼一声,一振臂,幻起漫空鞭影,罩向方大娘,身为天地会巡监,身手当然是惊人的.
在一年之前,武同春就曾被他打得吐血.
方大娘在灵蛇般的鞭影中,蝴蝶穿花般躲闪飞旋.
两名武士加入战圈,乘虚蹈隙,挥剑助攻.
方大娘顿时险象环生.
武同春实在按捺不住了,他不能眼看着方大娘受伤,幽灵般飘身入场,扬手就是一记劈空掌.
闷哼与惊叫齐传,两名武士被震得直扑丈外.
司马一夫住了手,目芒一闪,狞声道:"好小子,你是找死么"方大娘退开两步,望着武同春道:"少侠救命!
"两名武士翻身站起,又迫上前.
司马一夫阴声道:"报上来路""冷面客.
""你知道本座是谁""'天地会'爪牙司马一夫.
""好哇!
你小子死定了!
"呼的就是一鞭,兜头砸向武同春.
武同春冷笑一声,身形微侧,反手一捞,竟然抓住鞭梢.
两名武士惊叫出声.
司马一夫骇然大震,这名不见经传的冷面人,竟然能捞住他八成真力下击的鞭梢,这份身手,委实太惊人了.
武同春紧握鞭梢,寒声道:"司马一夫,在下看不惯欺孤凌弱.
"司马一夫振臂收鞭,但夺不回去,对方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两名武士振剑朝武同春身后疾袭.
方大娘片言不发,旋身出掌,迎向两名武士,闷哼再传,两名武士身形踉跄,直往后退去.
司马一夫厉声道:"你们是一路的"武同春冷冰冰的道:"不相干,路见不平而已.
""你敢跟本会作对""谈不上敢不敢!
""眼前你就要后悔.
"司马一夫试着再次夺鞭,仍无法得逞.
武同春转头向方大娘道:"这位大娘,你快走!
"方大娘略一犹豫,道:"小妇人记住少侠这份人情.
"身形一动……蓦在此刻,一个震耳的声音道:"不许动!
"人随声现,是一个伟岸的老者.
两名武士赶紧躬身为礼,齐声道:"参见太上!
"武同春心头大震,这老者赫然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一年前,武同春曾被老者一掌震飞,幸得紫衣少女所赠的彩玉牌,得以脱出魔掌.
伟岸老者电炬似的目芒一闪,道:"放手!
"武同春心念电似一转,大声道:"大娘,你不走还等什么"伟岸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谁说她可以走"武同春沉声道:"在下说的.
"伟岸老者沉雷般怒哼了一声.
司马一夫竹节鞭被人抓住夺不回去,急怒交加,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方大娘弹身飞掠……伟岸老者飞身凌空疾抓……武同春倏地松开了手,身形射起,凌空发掌,猛袭伟岸老者,掌风传出空爆,双双落回地面.
方大娘已然消失在夜幕中.
司马一夫气极欲狂,扬鞭电击武同春.
白光暴起,凄哼乍传,司马一夫退得与扑击一样快.
到了两丈之外,胸前见了红.
武同春霜刃横胸,兀立如山,从拔剑到伤人,只那么一瞬,快得肉眼难辨,这一手,使得伟岸老者心头泛寒.
司马一夫栗呼道:"他是'鬼脸客'的同路人!
"他以为从兵刃已判出对方的来路,却做梦也不会想到"冷面客"、"鬼脸客"、武同春是三而一的一个人.
伟岸老者道:"就是伤左护法那丑小子"司马一夫道:"不错,他俩的兵刃完全一佯,这小子自称'冷面客'.
"伟岸老者怒哼了一声,冷电似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的面上,狞声道:"老夫撕了你!
"残狠之态,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知道碰上了劲敌,一丝也不敢托大,静气宁神,把全部精力,贯注剑身,蓄势以待.
在一年之前,武同春连对方的一掌都接不下.
伟岸老者双掌平提,但并不立即出手.
气势,是无形的东西,强弱只能感受到,但在超级高手的眼中,却几乎是有形之物,从气势,可以预估敌我胜负的成数,当然,这是限于功力已到达某一限度的特级手而言,一般的高手谈不上.
双方僵持着,形成胶着状态,这表示双方功力悬殊不大,在没有制胜的把握之前,谁也不愿意贸然出手.
武同春无所谓,他没有名位的顾虑.
伟岸老者不同,他是堂堂"天地会"的太上护法,如果万一铩羽在一个无名的小子手下,这个人实在丢不起.
他在转念:"当今武林,谁能调教出这等好手,尤其年纪只有他三分之一,照武学常轨是不可能的事.
"内力充盈如霜似雪的剑身泛出冷华,这种剑刃,也是武林罕见的,因为一般剑刃,都是白里泛青,极少见纯然泛白.
足足盏茶工夫,双方仍不言不动.
人,僵化了.
空气,冻结了!
司马一夫也跟着发木,但自忖说什么也不是"冷面客"的对手,但心中那股气是平不了的,因为他已经栽了.
僵持,仍然是有限度的,不能永远僵下去.
不论生死胜败,问题得要由实际行动来解决,双方都存同一心思.
厉喝,打破了死寂空气,看不出是谁先出手,也许是同时.
但只是一瞬,惊心动魄的一瞬,场面又呈静止,旁观者根本分不出招式,也看不出所以然,唯一改变的,是双方的立足点,已不是原来的位置,变换了角度,可是距离仍是六尺之间,恰是出手的最佳间隔.
功力相持的特级高手过招,胜负决于须臾之间,至多三招两式,当然,如果要生死互见又当别论.
又回复僵持之局,鹿死谁手无法逆料.
可怕的死寂!
目前这种情况的产生,是由于双方势均力敌,如果有第三者介入,打破均势,情况便立即改观.
武同春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只要司马一夫出手,他必处于劣势.
司马一夫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是为了太上护法的令名,只要伟岸老者有所暗示,他立即会介入.
要发生的,终是会发生的.
伟岸老者目光朝司马一夫闪动了一下.
司马一夫等这机会已经太久了,一见暗号,立即欺身上步,竹节钢鞭挟奔雷骇电之势,从侧方劈向武同春,伟岸老者掌力登出,势可撼山.
武同春已防到这一着,心里早有打算,身形闪电般旋开,手中剑以十二成功力划向司马一夫.
掌风,金铁碰击,惨哼,闷哼同时传出,但也只是一瞬便趋静止.
司马一夫跌坐丈外,胸前血花怒放.
武同春闪身虽快,但仍不能完全避过伟岸老者的掌力,因为距离太近,倒退了四五步,气翻血涌.
场面静止的时间极短.
"呀!
"厉吼声中,伟岸老者再次发掌,劲道之强,足可碎碑袭石.
武同春情急之下,施展出"玄黄经"所载的绝技杀着,剑尖前指,一缕剑气自剑尖逼出,穿透掌风射向对方.
闷哼齐传,武同春倒撞了丈许,几乎栽了下去,伟岸老者左臂下垂,血不断下渗,湿了衣袖,是被剑气射穿的.
两名武士见机可乘,双双挥剑进击.
白光乍闪,惨号立传,两名武士栽了下去.
武同春硬吞下涌到喉头的逆血,手中剑仍横着,但双目已视物不清,如果不是一股强烈的意志支持,他早已倒下去了.
可怕的场面持续着.
伟岸老者自点穴道止了血,开始挪步.
司马一夫也挣扎着站起来,扬鞭前欺.
武同春知道再难挡对方联手一击……危机千钧一发.
就在此刻,一个尖叫声陡然传来:"同春!
"武同春心头一震,人清醒了许多.
由于这一声尖叫,阻止了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前迫之势,一条纤巧人影,掠到武同春身边,又惊呼道:"你不是……"来的,赫然是武同春的续弦妻子华锦芳.
武同春如触电般全身起了震颤,但他眼前不能承认身份,灵机一动,道:"你是武大嫂华锦芳"华锦芳惊震莫名退了一大步,栗声道:"你……你是谁"武同春咬牙道:"同春兄的好友,'冷面客'.
"华锦芳激动万分的道:"你手中的剑……"武同春道:"以后再向大嫂解释.
""你……受了伤""是的,不重.
""他们……""'天地会'的高手.
"司马一夫大声道:"她是武同春的妻子!
"伟岸老者沉声道:"那太好了!
"话声中,两人再次前欺.
华锦芳仗剑与武同春隔三步并立.
场面再起高潮,危机仍然未灭.
场中突然多了一条人影,来的太快,无声无息,像是本来就在场中,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脱口惊咦,止住脚步.
武同春一眼便认出,来的是在酒店分手的灰衣人.
灰衣人目光如炬,直照在华锦芳面上,沉声道:"你……叫华锦芳"武同春与华锦芳同感一怔,奇怪灰衣人会有此一问.
华锦芳期期地道:"不错,阁下是……""灰衣人.
""灰衣人""唔!
你是武同春的妻子""这……""到底是不是""是的.
"灰衣人目光连闪,十分诡异,突地转向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道:"两位请便!
"伟岸老者与司马一夫互望了一眼,果然转身离去,这使武同春骇异不已,这灰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竟能使两个魔头唯命是从对了,连"九尺二"那等怪物都闻声而遁,这灰衣人定然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他为什么要问华锦芳的来历呢武同春收了剑,茫然望着灰衣人.
灰衣人深望了华锦芳片刻,转向武同春道:"你并非'冷面客'.
"大吃一惊,武同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道:"阁下什么意思"灰衣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说你不是'冷面客',江湖中没有什么'冷面客'.
"语气十分肯定.
武同春努力一定神,道:"阁下根据什么这样说"灰衣人打了个哈哈道:"别忘了我们在镇上曾经共桌而饮,你戴的面具,制作固属精巧,等闲人看不出来,但你我在灯光下相对,咫尺之隔,再冷漠的人,脸上总有表情,而你没有,所以老夫认定你是戴了人皮面具.
"一席话说得武同春哑口无言,实在无法反驳,也无法否认.
华锦芳狐疑地接口道:"我原先看你的背影,很像外子武同春,你又用他的剑,所以才认错了人,如果不是你声音有异,我真以为……"武同春痛在心里,暗暗一咬牙,强笑道:"大嫂以为小弟是武大哥""我是有这种想法,你说……是外子的好友""是的.
""兵刃是武人的第二生命,怎会在你手里""这……说来话长,容小弟以后慢慢奉告.
""我现在就要知道,他已经一年没有音讯了!
"灰衣人冷冷地道:"少侠除下面具如何"武同春栗声道:"阁下何必强人所难!
"灰衣人道:"你应该证明一下你真正的身份.
""无此必要.
""非常必要.
""凭什么""因为老夫……""怎么样""老夫怀疑你就是武同春本人,易容,故意改变声音.
"武同春再退一步.
华锦芳目芒大盛,向前一迫,激声道:"是该证明一下.
"武同春心在滴血,那张鬼脸,实在见不得人,颤抖着声音道:"小弟蒙面,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嫂……不要相逼.
"华锦芳断然道:"不,我坚持.
""大嫂不怕伤害到别人的自尊""顾不得这许多了!
""何苦如此""我一定要证明.
""当着外人的面"灰衣人立即接话道:"少侠的意思……指老夫是外人"武同春硬起头皮道:"是的.
"沉宏地一笑,灰衣人道:"其实……老夫不能算是外人,不然,刚才就不会冒与'天地会'结仇之险为你解危.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那阁下是……"灰衣人神秘地道:"上一代的渊源,老夫为了某种顾虑,不便提起.
"武同春大为惶惑,根本无法想象灰衣人是什么来头,但有一点可以认定,对方的功力深不可测,灰衣人三个字,当然不会是他的真正名号,事逼此处,看来不现原形不成,单妻子华锦芳就不会放过,当下咬牙轻轻揭落面具.
"呀!
"惊叫一声,华锦芳连退数步,骇震之情,难于言表.
武同春的心,再一次被残酷的现实撕碎,自己已不是原来的自己,是个见不得人的怪物,像这样,能再与妻儿生活下去么还有发妻凝碧,可以说是自己杀害的,这份罪恶,百死莫属,于是,他的观念又起了激烈的变化.
他咬咬牙道:"两位满意了么"他因坠谷重伤,喉头受损,声音自然改变,与原来的他,没半点相似之处.
灰衣人眸放奇光,冷沉地道:"你是出道没多久的'鬼脸客'"武同春缓缓戴回面具,道:"在下现在叫'冷面客'.
"华锦芳不自然地道:"现在听你解释.
"武同春为难至极,华锦芳认得这口剑,如何自圆其说呢心念数转之后,还是用以前他编造的说词道:"武大哥在大洪山,被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击成重伤……"华锦芳惊叫道:"重伤""是的,他重托小弟替他前去探视家人,同时,代他办一件大事,所以把剑交与小弟,他是怕……""怕什么""怕重伤不治.
""他……他伤得这么重""是很重,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大嫂不要太难过.
"泪水滚落,华锦芳哀声道:"大洪山什么地方"武同春硬着心肠道:"一座孤峰之下,但……那已是将近一年的事了!
"华锦芳哭出声来道:"一年……如果他没死,该回家了,他……定是凶多吉少……""那倒不一定.
""你……没回山去找他""在下说过替他办事!
""办什么事""在下答应代他守秘密.
""连我也不告诉""这……请大嫂原谅,等事情办完了之后,如果武大哥仍然没有消息,在下会奉告.
"顿了顿,又道:"在下不久前曾经到过府上,碰见老管家江姥姥,得悉遗珠失踪,大嫂已出江湖……"灰衣人插口道:"遗珠是谁"武同春道:"武同春的独生女,八岁.
"华锦芳道:"是他前妻留下的女儿.
"听口吻,她对遗珠仍无爱意.
武同春内心一阵刺痛.
灰衣人似乎很吃惊地道:"他还有前妻"武同春忙阻止道:"武大嫂,我们先莫谈家事.
"华锦芳带着哭声道:"告诉我地方,我……要去找他.
"武同春道:"可能找不到,他……曾经说过,如果幸而不死,他要亲自了断一桩心愿,在未了断之前,他不想见任何人.
"华锦芳咬着牙道:"我……该怎么办"武同春道:"大嫂最好回家,说不定武大哥已经回去了.
""你……贵姓""在下没有姓名,因为……是个孤儿.
""那我如何称呼你""就……叫我兄弟吧!
"谎言欺骗妻子,内心的痛苦,非笔墨所能形容,但,他是出于无奈.
灰衣人声音突然变得很冷,目芒一闪道:"你说的全是实话""半字不假.
""似乎不近人性!
""阁下在问口供么""老夫是要明白真相.
""在下能说的全说了!
""看少侠的身手,在当今武林年轻一代中,恐怕已经没有第二人,能告诉老夫师出何门么""这个……请原谅在下方命!
"说完,转向华锦芳说道:"武大嫂,可有遗珠的消息么"他有意要岔开灰衣人的盘诘,他明知道华锦芳不会关切遗珠的下落,这应该怪自己,因为当年他认为发妻凝碧不贞,遗珠是孽种,他厌恶她,连带华锦芳也有了同样的观念,现在事已澄清,但他无法说明,只有痛在心里.
灰衣人却不放松,紧迫着道:"如果武同春真的不幸遇害,少侠是第一个嫌疑人物,少侠不反对别人有这种想法吧"武同春一愕道:"当然不反对.
"灰衣人道:"那就该有个明确的交代.
"武同春吁口气道:"在下已交代过了.
"灰衣人道:"不够真确.
武士惯例剑不离身,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少侠持有他的兵刃,而且功力又在他之上……"话声中途顿住,观察武同春的反应.
华锦芳的双眸射出厉芒,显然灰衣人的话提醒了她.
武同春冷冷地道:"这与阁下何干"灰衣人道:"老夫说过是上一代的渊源.
"武同春针锋相对地道:"阁下也没明白交代来路,是么"华锦芳接口道:"这件事是有可疑!
"目光照定武同春.
这实在是有口难辩的事,武同春想了想,期期地道:"武大嫂,这件事……最好你能相信.
目前,据在下所知,有不少人在找武大哥,而且都是惹不起的人物,你……当然明白小弟的意思.
"言下之意,武同春是在避仇.
华锦芳若有所悟,不再开口.
夫妻见面,犹如陌路,武同春眼泪往肚里流.
灰衣人突然转口向华锦芳道:"武小娘子,老夫提一个人你认识么"华锦芳道:"谁"灰衣人徐徐地道:"'至上剑客'华容.
"华锦芳一震,道:"那是先父,阁下……""先父难道……""是的,先父二十年前客死南荒,那时我还小,没什么印象.
""噢!
令堂呢""十年前也辞世了.
"灰衣人目光一黯,道:"啊!
难怪……"说了半句,没了下文.
华锦芳心头疑云顿起,眸光一闪道:"难怪什么"灰衣人沉默片刻,才以异样声调道:"坦白说一句,老夫和令先尊是道义之交,数年前曾到府上去拜访,但已庐舍为墟,想不到……夫妻俩全作了古!
"言下不胜悲凄之情.
华锦芳忙福了一福,道:"如此说来,前辈是父执,失礼了!
"灰衣人叹了口气道:"贤侄女真是命苦!
"华锦芳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武同春受不了这气氛,有一种精神崩溃的感觉,暗自一挫牙,道:"大嫂还是请回山庄去,小弟想告辞了"灰衣人抬手道:"且慢,老夫还有话问你!
"武同春冷眼望着对方,心想:"这神秘莫测的人物,自承是锦芳亡父生前至友,不知是真是假.
他一句话就遣走了'天地会'太上护法,也曾使'九尺二'望影而逃,记得'鬼叫化'曾警告莫招惹他,看外表他不像是邪门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心念之中,淡淡地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灰衣人道:"你说,你跟武同春是至交好友""是的.
""好到什么程度""可以换命!
""老夫看你所言不实.
"有苦说不出,对方为什么要锲而不舍地追根究底,到底与他何干实在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武同春疾转念头:"'黑纱女'在找自己,白石玉也在找自己,对方似乎也别有居心,这内中有什么蹊跷无双堡名实俱亡,难道这些诡异的人物,想在自己身上有什么打算可是这些情况都发生在一年之前,以往都平安无事,关键在何处"目芒闪了一闪,道:"阁下认为在下说谎""是有这么点意思.
""为什么""你与姓武的既然是性命之交,他的兵刃在你手上,而你对他的生死下落,漠不关心,这说不通吧""阁下怎知在下不关心""很明显,一年的时间很长,你没去追究他生死……""在下说过代他办事.
""可是依照常情,不管是多大多重要的事,总得先安顿伤者,没有抛下伤者于不顾的道理吧"这句话够厉害,的确在情理上说不过去,很难反驳,无可奈何之下,硬起头皮道:"阁下如此追根究底,必有原因.
"口里在盘算应付之策.
灰衣人掀髯道:"当然有原因的!
"武同春道:"很好,阁下先说出原因,在下自会回答阁下的话!
"九灰衣人从容地道:"这件事老夫根本就不必管,也不想管,但在知道锦芳是好友之女,而武同春是她的丈夫之后,老夫就不能不过问了.
这就是老夫一再追究的原因.
"这原因说了等于没说,并不是武同春问话的本意,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之感,这一缓冲,他已经想好了说词,目的是给妻子华锦芳一个印象,让她减轻心灵上的痛苦,而并非答复灰衣人.
于是,武同春目光一转,开口道:"在下曾经安顿武大哥在一个很安稳的地方,并备了食物,经不起他催迫,只好出山,一月之后,在下又回到原处探看,业已不见武大哥人影,但他留了字,说要亲自了断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为了躲避'天地会'及一些仇家的追踪,可能改头换面,叮嘱不要找他,只扬言他生死莫卜,这便是实情.
"华锦芳激动地道:"这么说,他……还好端端地活着"武同春点头道:"是的,但这点不能泄露.
"灰衣人冷冷地道:"这理由仍嫌太牵强.
"武同春不悦地瞟了灰衣人一眼,突地计上心来,目注华锦芳道:"大嫂,小弟只说一句话,你会明白,如果小弟与武大哥关系不够,他便不会告诉小弟凝碧园的事,这……大嫂总该可以明白了"华锦芳张大了双眸道:"明白了,我相信你的话!
"武同春舒了一口气道:"小弟这就告辞,不久当到山庄拜见大嫂.
"说完,抱拳为礼,转身便走,他感到心碎,夫妻年余不见,现在见了却如此分开.
灰衣人没再阻拦,望着武同春的背影,喃喃地道:"事属离奇,老夫还是不相信.
"华锦芳怔望灰衣人,期期地道:"前辈……"灰衣人打断了她的话头道:"锦芳,不要称呼我前辈,我跟你父亲是至交,二十年前我见过你,也抱过你,你太小,当然没有记忆.
唉!
人事沧桑……锦芳,你称我伯父好了,我孤子一身,你也失了怙恃,我会负责照顾你.
"华锦芳点点头,伤感地道:"伯父……尊姓大名是……"灰衣人道:"锦芳,伯父我为了某种原因,久已不用姓名,以后会告诉你.
对了,你嫁给姓武的,是谁作的主"华锦芳垂头道:"是侄女我自己,还不到五年.
""这……实在想不到……""伯父想不到什么""哦!
不,我是说……想不到你丧父又亡母,而今丈夫又下落不明,太可怜了!
武同春的前妻怎么回事"华锦芳抬起头,想了想道:"是在一场火灾中丧生的.
"灰衣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栖身何处""武家庄房.
""你记住一件事,武同春如果回家,千万要他别再出江湖.
""这……为什么""当然是有理由的,你必须牢记这件事,他如果不退出江湖,必有不测的事发生,这是伯父我的忠告,不忍心见你再失去丈夫.
"华锦芳困惑地道:"他有仇家要找他"灰衣人道:"别问,我会设法暗中代他消解,你只守住他就成.
"顿了顿,又道:"我走了,以后有机会会来看你.
对了!
这里有枚古钱,你把它悬门上,便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说完,从衣底掏出一枚当十的大制钱,递与华锦芳,然后一闪而逝.
华锦芳望着手中的古钱发愣,她完全迷惘了.
又回到庄房,这是武同春为了家人的安全,暂时的家,然而这个家,只有老管家江姥姥在,没有半个主人.
望着庄房的大门,武同春欲哭无泪,似乎这个家已不属于他的.
他盘算,即使妻子华锦芳肯回家,此刻当在途中,因为他是日夜兼程奔回来的,主要的目的,是向江姥姥探询当年父亲"无敌剑"的死因,这消息是当年堡中师爷段秀峰——就是出家当了和尚的感应寺方丈"了悟"大师——透露的,但他已经遇害了,唯一可能知道这公案的只有江姥姥,她是武家三代管家.
跟上次回家一样,是掌灯时分.
他没敲门,越垣而入,悄然走向有灯光的厢房.
就在武同春越垣而入之后,一条淡烟般的人影紧跟着飘了进去,不久后,又是一条人影蹑入.
武同春站在厢前,犹豫了片刻,出声道:"姥姥在么""谁""姥姥,是小可,少堡主的同宗好友,不久前来拜访过.
""为什么这样进来""怕惊动别人.
""这里只有老身一个人,还怕……"话声中,房门开启.
武同春故意面向房内外照灯所及的地方.
江姥姥看清了来人,步出房门,道:"到厅里坐吧!
"武同春道:"不必了,姥姥,在下特地来向您请教一个问题,问完了就上路.
"江姥姥悠悠地道:"武公子想问老身什么"武同春谨慎地四下望了望,压低了嗓子道:"姥姥,事情是这样的,在下听一位江湖异人无意中提起,说是二十年前武堡主死因不明……"江姥姥全身一震,目射厉芒,栗声道:"谁说的""是……贵堡从前的师爷段秀峰透露出来的.
""噢!
段师爷,老身记得,他为什么会提起……""他已经遇害了.
""什么段师爷……遇害""是的,所以在下想……姥姥可能知道一些.
""你为什么要问""因为在下与武少堡主是性命之交,知道了不能不问.
""问了又怎样""可以把这秘密告诉他.
""不!
"武同春错愕地道:"为什么"江姥姥声音微颤地道:"武公子,这是家务事,老身不能告诉你.
"武同春不由发了急,激动地道:"姥姥,你非告诉在下不可.
"江姥姥目芒一闪,冷沉地道:"武公子,你虽然跟我家少堡主是至交,也是同宗,但这是私事,老身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你也没理由定要老身泄漏.
"武同春道:"这么说,武堡主死因不明是真的了"江姥姥固执地道:"不知道.
"武同春脑海一片狂乱,他不能抖出身份,江姥姥又抵死不肯说,而对她又不能用强,苦苦一想后,横起心道:"姥姥,坦白告诉您,段秀峰师爷是因此被杀灭口,另一位圣僧'无我大师'也因此而遭劫,仇家不久就会找上门来,在下实际上是受同春大哥之请,来向姥姥查问,姥姥如秘而不宣,一旦事情爆发,将无以善其后.
"江姥姥身躯发起抖来,栗声道:"是真的""这怎么能假""他为什么不亲自回来""他正在修习一门至上武功,不能中辍.
""老身如何相信公子说的是事实""这……"说着,拔出长剑.
江姥姥本能地向旁一闪,惊声道:"你要做什么"吐口气,武同春把声音尽量放得和缓地道:"姥姥,这便是征信之物,姥姥当认得这把剑.
"默然了半响,江姥姥咬牙道:"武公子,老身……实在不能说!
""到底为什么""主人遗命!
""遗命怎么说""武氏门中,只少主一脉单传,不能断了香火,当年主人临终……"老泪流了下来,声音转悲又道:"遗命必须待少主有了后嗣之后,才能宣布.
"武同春心头一惨,元配凝碧只生下了一个遗珠,便因误会而惨死,再娶锦芳,数年无所出,的确,如果自己万一不幸,武氏真的就绝了后.
可是……父仇能不报么何况仇家已经觉察而采取了行动,想逃避也不可能.
心念中,不由激声道:"姥姥,堡主遗命有其道理,不过,事急只好从权,仇家很快就找上门,姥姥如果固执成见,将招致终生悔恨!
"江姥姥老脸起了扭曲,这是个重大的抉择,一句话,后果如何简直无法想象,而事实上已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
武同春归剑入鞘,静待下文.
江姥姥终于下了决心,开口道:"堡主当年是伤于'无影戳心手'之下……""无影戳心手""不错,幸赖内功深厚,没有当场毙命,还能……奔回家来,拖了数天才……死,死后不见任何伤痕……""死后无痕""是的.
""凶手是谁"目中射出了栗人的杀芒.
蓦在此刻,一声惨叫,传自正厅上房.
武同春心头剧震,身扑向正屋,才到厅门边,身后突传惨哼,接着是人倒地的声音,武同春惊魂出窍,直觉地感到不妙,电疾回身反扑,一看,连呼吸都窒住了,江姥姥平躺在地上……他飞身上屋,不见人影,又急急奔回,曲膝俯身,栗叫道:"姥姥,姥姥……"江姥姥双目突地暴张,狂叫道:"灵座……灵牌……灵座……"身躯一扭,偏头断气.
武同春猛可里站起身来,向空一挥拳,狂声厉吼道:"杀!
"尾音拖得很长,激荡破空,这代表了他心中的怨毒与杀机.
脑海由昏乱而呈空白,他完全麻木了.
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悄然的飘到了武同春的身后,武同春似已失去了知觉,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声暴喝,起自屋顶:"敢尔!
"同一时间,武同春只觉一阵阴风,钻穴而入,眼一黑,栽了下去.
他身后的人影,倏忽消失,另一条人影几乎不差先后的飘坠他身前,瞟了一眼,再起,越屋而去,看来是去追下手的人.
武同春知觉未失,他听到喝声,恍惚中也看到两条人影先后逸去,他挣扎着坐起身,只觉无数股阴寒之气,朝"心脉"猛攻,痛苦难当,他敏感地想到了江姥姥所说的"无影戳心手",顾名思义,是专毁心脉的.
所幸,"玄黄经"上的玄功,强固了他的心脉,没被攻破,但真力却在逐渐消失.
身旁,躺着江姥姥的尸体.
他开始有了思想——自己能活下去吗下手的人是谁怎会追踪到庄房来杀人的目的是为了灭口么如果是,那二十年前杀害父亲的,与最近连续杀人的必属同一个人.
江姥姥临死叫出灵座、灵牌是什么意思是神志不清了,还是要人给她设立灵位可惜,她没有机会说出仇家的名字.
同样的手法,于是他想到了曾经诈死的西门尧和他那不知名的同路人.
西门尧就是主凶么这似乎已毫无意义了.
他想站起,但真力滔散,乏力,一阵昏晕,又跌坐回去.
他再挣扎着站起,晃了两晃,算是站直了.
厢房里,灯仍然亮着,光线是惨淡的.
我会死么他想,不自觉的叫出声:"我不能死!
"突地,一个声音接口道:"朋友,该死活不了,该活就不会死!
"人随声现,是个蓝衫书生.
武同春抬头一望,栗呼道:"白石玉,原来……你就是……"手伸向剑柄,身躯连摇,几乎栽倒,他绝望地缩回手.
白石玉目芒一闪,道:"你没当场毙命,修为相当可观!
"怨毒攻心,武同春目眦欲裂地道:"白石玉,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白石玉冷沉地道:"兄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
""在下可一点也不明白.
""你是吃人不吐骨的野兽!
""嘿!
兄台把事情想清楚些,在下是替兄台去追凶的.
""你……追凶""如果不是在下出声惊走了对方,兄台能活着说话么"武同春怔住了,刚才自己是听到喝声,可是事情怎会这么巧,白石玉来此何为正屋里传出的惨叫声,是凶手调虎离山之计,还是真的杀了人,又是谁!
杀人无痕的手法,酷似"黑纱女",但白石玉否认与"黑纱女"有关系,现在他又凑巧现身,那喝声是故作姿态么心念之中,栗声道:"你否认是凶手""本来就不是,用不着否认.
""你去追凶""唔!
""凶手是何许人物""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对方身法之快,是在下生平仅见,没看清.
"武同春咬咬牙道:"你来此何为"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与武同春是道义之交,特地来看看情况,碰上了这件事是巧合.
"武同春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狡猾!
"口里道:"现在你准备怎么样""请教兄台一件事.
""什么事""首先是兄台的身份,到底是'冷面客'还是'鬼脸客'依在下看,什么都不是,兄台到底是什么来历"武同春心头大震,这假装斯文的真是不简单,他竟然也知道自己易了容,气愤交加之下寒声道:"白石玉,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你想杀人就下手!
"白石玉阴阴地道:"'鬼脸客',我要杀你只是举手之劳.
"武同春切齿道:"为何不下手""我要你口里一句话.
""我说过什么也不回答你.
""最好别浪费时间,说不定刚才那神秘杀人者会卷土重来.
"心念一动,武同春脱口道:"你否认杀人""我没杀这老太婆的理由.
""刚才正屋传出的惨叫……""那是对方调虎离山之计,以便利下手.
""你想问什么""武同春的下落.
""本人似乎回答过了""兄台每一次的说法都不同,在下要知道真实的情况.
""你追究姓武的下落,总有原因的吧""当然,因为在下跟他有交情,他发生了意外,怎能不问.
""本人拒绝回答.
""兄台想法""你尽可下手,本人决不皱眉.
""如果在下要你生死两难呢"武同春怒极狂声道:"白石玉,你有什么阴毒手段可以全使出来,本人不在乎.
"白石玉冷笑了一声,道:"你真有种.
不过,别忘了人只能死一次,如果在下随便再弄断你的手脚,配上你这张脸,可就够瞧了.
这样好了,你好好的考虑一下,在下可以等你片刻.
"急怒攻心,反而助长了武同春心脉的抗力,阴寒之气有消退的迹象,内元开始萌动,不由大感振奋,就站立之势,疾运玄功心法,内力复苏,与阴寒之气互相消长,在短短的时间内力恢复了八成……白石玉冷冷地道:"想好了没有"武同春以更冷的声音道:"想好了!
"白石玉道:"那就说吧"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宰了你!
""呛"地一声,霜刃出了鞘.
白石玉下意识地退了一个大步,眸中厉芒一闪,道:"你……功力回复了"武同春横起剑,从齿缝里迸出声音道:"足够杀你!
"白石玉冷漠地道:"试试看吧!
"武同春目爆寒芒,向前一跨步,正待……白石玉突地震退八尺,抬手道:"且慢,咱们的事稍停再解决,有人来了!
"武同春心中一动,凝神倾听,果然听到园墙外似有人语之声.
白石玉一晃,没入暗影中,武同春也跟着隐起身形.
三条人影,泻落当场,是两名黑衣武士,和一个瘦长黑衫老者.
武同春在暗中杀机火炽,来的竟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
司马一夫目光一扫现场,惊声道:"怎么只有一具尸体,那丑小子呢"武同春心头剧震,听话声,杀人者当是司马一夫,回头来看结果,可是,依自己所知,司马一夫没这高的能耐……一名武士道:"莫非'冷面客'没死"司马一夫道:"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原因他没有说下去.
另一名武士道:"怎么办,先掩埋这老太婆"武同春更感意外,对方竟是来收尸的,这么说,杀人者不是司马一夫,也当是"天地会"的高手无疑,杀人的目的何在是因为年前"天地符"的未了公案抑是与二十年前父亲之死有关想到这里,热血沸腾起来.
司马一夫沉默了片刻,阴声道:"那丑小子即使不死也差不多了,搜搜看!
"两名武士立即分头展开搜索,其中一个,逐渐接近武同春隐身之处.
武同春伤心于江姥姥的惨死,杀机狂炽,俟那武士接近到八尺之处,一掌推了出去,挟愤出手,势如狂涛.
惨号曳空,那武士飞栽司马一夫身前.
司马一夫骇然大震,一扬手中竹节钢鞭,暴喝道:"什么人"武同春弹身入场,口里道:"要你命的!
"司马一夫见现身的是武同春,登时亡魂大冒,向后一挪步,栗声道:"你……你是'冷面客'"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横空飞来,武同春作势准备出手,"砰"然一声,人影坠地不动,一看,赫然是另一名武士,不用说,是白石玉下的手,毫无声息地杀了人,还抛尸入场,这一手的确令人战栗.
司马一夫一见情况不妙,弹身图遁.
白光曳空一闪,司马一夫被硬生生迫回地面.
武同春冷厉地道:"司马一夫,说说你的来意"司马一夫满脸惊怖之色,栗声道:"'冷面容',你定要与本会作对"武同春杀机毕露地道:"问你来此的目的""无可奉告.
""是来收尸的么""说过无可奉告.
""人是你杀的"暗影中传出白石玉的声音道:"不是他,他没这大的能耐.
"司马一夫电疾旋身,再次想脱身.
"砰"挟以一声闷哼,司马一夫被迫了回来,出手的当然是白石玉,这一来,倒证明了白石玉不是杀人者.
武同春心念电转:"听刚才司马一夫与手下的对话,是来收尸的,而且知道是两具尸体,这证明他与凶手是一路的.
白石玉曾去追,没追上,现在却派人来收尸,居心何在"心念中,寒声道:"司马一夫,你想逃是做梦,干脆实话实说,杀人者是谁""不知道!
""你想尝尝本人杀人的滋味""'冷面客',杀了本座你也活不了.
""看来你是不想好好地死!
"泛着白光的剑身一横,随即挥出.
司马一夫扬鞭封拦,但在怯敌与功力悬殊的双重原因下,根本就没还手的余地,惨哼声中,长鞭掉地,右臂下垂,踉跄倒退了四五步,鲜血顺臂滴落.
武同春弹身欺步上前,剑指对方心窝,厉声道:"说,杀人者是谁"司马一夫在生死交关之下,激发了戾气,狞声道:"下手吧!
你很快就会付出代价.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我不会杀你,否则早就下手了!
"说着,回剑入鞘,然后电闪般抓住司马一夫受伤的手臂,朝后反扭.
司马一夫惨哼出了声.
武同春厉声道:"司马一夫,你说是不说"司马一夫咬牙切齿地道:"不说!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你会说的,你会迫不及待地说出来,你会的……"话声中,另一只手抓上了司马一夫左肩头,五指一收.
"哇"司马一夫惨叫起来,五指抓入肉中,那痛苦滋味更不好受.
"你说是不说""你……你杀了本座吧!
""不,不会杀你,除非你说了实话!
"入肉的五指向上一提.
又是一声狂啸,司马一夫浑身直抖,额汗滚滚而落,脸孔扭曲成怪形.
武同春并非残狠之辈,但父亲死因之谜,与江姥姥横尸之恨,迫使他非采取残忍手段不可,咬着牙道:"你如果不说,我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撕下来!
"司马一夫不住口地惨哼.
武同春恨极,反扭对方的手用力过了头,"卡"地一声,臂骨被扭断,刺耳的惨叫声之中,司马一夫跪了下去.
武同春把他提了起来,恨声喝道:"说是不说,谁是杀人者,你受何人之命前来收尸"司马一夫咬牙凄厉地道:"小子,你……给本座一个痛快……不然……本座做鬼也不饶你.
"武同春铁定了心道:"你离做鬼还有一段路,说!
"两条人影飞掠入场,赫然是华锦芳与灰衣人.
华锦芳叫了一声,道:"怎么回事"灰衣人双目爆出可怕的光焰.
华锦芳目光一转,发现江姥姥和两具武士的尸体,栗叫道:"谁杀了江姥姥"武同春咬着牙道:"问这老匹夫,他是凶手的同路人.
"手一松,司马一夫坐了下去.
灰衣人突地向前一挪步,手掌电挥而出.
司马一夫狂叫一声:"你竟然……哇!
"惨号起处,横尸当场.
武同春欲阻不及,双目尽赤,厉声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灰衣人行所无事地道:"杀人者死,难道不该杀"武同春激动得全身发抖,他想不到灰衣人会突然出手,愤然道:"阁下是别有居心么"灰衣人目中精芒一闪,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武同春气呼呼地道:"在下刚刚说他是凶手的同路人,要在他身上着落出凶手,阁下杀了他,等于灭了口,如何追凶"灰衣人沉声道:"那是老夫的不是了,老夫以为你已知道凶手是谁.
"华锦芳目注武同春道:"你怎会到此地来""有事要问江姥姥.
""这人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
""噢!
'天地会'几次上门行凶,目地何在""这……也许是武大哥结的怨,也许……另有原因.
"华锦芳转向灰衣人道:"伯父,我该怎么办一个家……只剩下我一个人……"灰衣人道:"照我的话去做,等你的丈夫回来.
关于这件凶杀的事件,我会查明.
""等你丈夫回来"几个字,使武同春心头大惨,自己不是正在此地么然而惨酷的现实,把自己硬生生剥离了家庭,夫妻相逢陌路,这是人间的大悲剧啊!
他强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心灵又一次遭受切割.
灰衣人道:"锦芳,人已经不幸了,先料理善后吧!
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武同春把牙齿咬了又咬,开口道:"大嫂,小弟先处理这三具尸体,回头再为江姥姥善后.
"华锦芳点点头,黯然道:"也好,就烦兄弟处理吧!
"灰衣人道:"这庄房难道没庄户"华锦芳道:"有,住在庄园另一边,离这儿将近一里.
"武同春分两趟把司马一夫和两名武士的尸体,搬到庄外远处的林子里予以掩埋,事毕,已将近天明.
他又回到庄房,江姥姥已被带到房里床上,男女有别,他插不上手,奇怪的是白石玉一直不再现身.
这是他的家,也是他的事,但他反而变成了外人,在华锦芳的婉谢下,他离开了庄房,像游魂般茫然飘荡.
天亮了,他狂乱的情绪稍稍平抑,他开始想——杀人者是"天地会"的高手无疑,只是不知道身份.
杀人的目的如果是为了灭口,那证明了与二十年前父亲之死有关.
如果行凶是为了"天地符"的事,两件事就扯不到一起.
司马一夫是来收尸的,凶手的身份地位当然比他高,会是会主么最可恨的是灰衣人不问因由,杀了司马一夫,无法问出口供.
凶手不用说是尾随自己到庄房的,白石玉怎么也插上一脚呢江姥姥临死说灵座及灵牌不知是什么意思.
东方破晓,远近的景物依稀可辨.
一条人影,在武同春身后遥遥蹑着,他没回顾,所以没发现,潜意识的作用,他的目标不期然地指向故居"无双堡".
日上三竿,他来到了堡内废墟.
一条蓝色人影,兀立在凝碧墓前.
武同春心头大震,他一眼就看出是白石玉,对方如此阴魂不散,必然大有文章,刚刚接近,白石玉已回身迎上,互望了一眼.
白石玉先开口道:"小弟恭候多时了!
"武同春暗自咬牙切齿道:"有意思,你知道我一定到此地来"白石玉笑笑道:"算是不期地料中吧!
"其实,他是尾随而来,将到地头,绕道超前来等候,这么说,只是故显神秘罢了.
武同春吁了口气,道:"又有什么指教""咱们昨晚的事还没了……""是还没了,现在你准备怎么样""老话一句,在下要知道武同春的下落.
""对不起,无可奉告.
""难道要诉诸武力""本人不反对.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在下生来极不愿跟人抡刀动剑,除非必要,否则……"武同春没好气地道:"否则怎样"白石玉淡淡地道:"解决问题的途径很多,不一定要动武,其实,动武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也许把事情弄得更糟又复杂.
"武同春气得牙痒痒的道:"那你说要如何解决"白石玉似乎胸有成竹,不假思索脱口便道:"咱们无妨来谈谈条件.
""谈条件""唔!
""如何谈法""据在下所知,兄台与'鬼叫化'正在积极追查杀害'无我大师'师徒的凶手,而最可疑的人物是一个叫西门尧的人,对么"武同春骇然,连这种事他都会知道,他不但行动诡异莫测,心机之深也令人感到可怕.
窒了片刻,才道:"又怎么样"眸光一闪,白石玉不疾不徐地道:"这便是要谈的条件,如果兄台肯见告武同春的真实下落,在下便提供西门尧的线索,这公道么"武同春退了一个大步,凝望着白石玉.
心里却在急转着念头:"莫非昨晚在庄房杀害江姥姥和暗算自己的便是西门尧,白石玉在暗中可能有所见,只是他心机深沉,当场不肯透露……也罢,如果能追出西门尧,自己就拼着暴露身份,也好乘机面对面究明他找自己的目的.
"心念之中,沉声道:"好,你先说西门尧的下落.
"白石玉的确是够奸诈,冷冷地说道:"在下说出西门尧的下落之后,能保证兄台一定见告武同春的准下落"武同春道:"君子一言!
"白石玉眉毛一挑道:"并非在下多疑,实在由于兄台三番两次前言不对后语,所以,还是请兄台先说出武同春的下落,在下再奉告西门尧的行踪.
"冷哼了一声,武同春道:"本人对你也是同一的看法.
"白石玉道:"彼此互不信任,那该怎么办"武同春急于要知道西门尧的下落,只好让步道:"好,本人相信你这一次,就先说出武同春……"蓦地,一个声音道:"别忙,这小子在鬼扯淡!
"白石玉厉喝道:"什么人"一条人影,从断墙后转了出来,赫然是"鬼叫化".
武同春精神大振,急声道:"您老来得好!
""鬼叫化"一步一歪地走了过来,瞪着白石玉道:"你小子大白天讲鬼话,你真的知道西门尧的下落"白石玉道:"当然!
""好一个当然,你小子知道西门尧生成什么样子""阁下凭什么横岔一枝""因为这档子事与老要饭的有关.
""在下已经与这位仁兄谈妥,互作交换.
""你小子拿什么交换""照谈妥的条件交换.
""哈哈哈!
好小子,你真把老要饭的看扁了告诉你,老要饭的正想找你不着,前天夜里,老要饭的与朋友在谈西门尧的事,被你听到了,来讹诈人是不是你脚底够滑,要饭的没追上你……"白石玉脸色一变,向后一挪步,道:"阁下胡扯些什么"武同春一听,心火直冒,"呛"地拔出剑来,怒声道:"姓白的,本人早料到你鬼计多端,原来是这么回事……"向前一跨步,手中剑横在胸前,就要出手.
蓝影一闪,白石玉电泻而去.
快,快得近于不可思议.
"哪里走!
"武同春怒喝一声,急起直追,出了堡墙,远远只见林边蓝影一晃而没,他的身法不谓不快,但只一步之差,无法追及对方.
进入林中,哪里还有白石玉的影子,武同春气得七窍冒烟,但无可如何.
"鬼叫化"从另一端兜了出来,直摇头道:"邪门,想不到这小子会有这么快的身法,老要饭的自叹弗如.
"老叫化的身法,在当今江湖中是数一数二的,也由于身法奇快,所以才博得了"鬼叫化"的外号,他竟然自叹弗如.
武同春咬牙道:"下次碰上,我不会放过他.
""鬼叫化"悠悠地道:"这小子的身法,可以媲美'黑纱女',真看不出,奇怪,他一再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何在"武同春冷沉地道:"他是个十分可怕的人物!
"话锋一顿,又道:"您老有西门尧的消息么""鬼叫化"摆摆头道:"一点门儿都没有,想不到我要饭的在交待弟子们行动的谈话,被这小子听去,马上加以利用,我迟到一步,老弟你准上当.
哦!
对了,老要饭的为了查西门尧的下落,潜入'天地会'顺风堂,却发现另一件事……""顺风堂""唔!
是'天地会'专司耳目的一个秘舵!
""您老发现了什么事""他们幽禁了一个女童……"武同春立即想到失踪的女儿遗珠,登时血行加速,栗声道:"女童,多大""鬼叫化"道:"十岁不到吧!
"武同春目爆杀芒,脱口狂声道:"是她!
""鬼叫化"吃了一惊,道:"是她,她是谁"武同春几乎忘了目前自己的身份,努力一镇定道:"武同春有个女儿遗珠,已经失踪了数月,准是您老发现的女童无疑,从'天地会'目前对武家的行动就足以证明,那女童……情况如何""鬼叫化"跌足道:"看样子还很好.
嗨!
早知如此,老要饭的该带她出来.
"说着,似乎感觉到武同春会认为他不重侠义精神,接下去又道:"老弟,穷家帮有个规矩,除非涉及本身利害,不许伸手江湖门派是非,因为帮中弟子遍天下,绝大部分不会习武,很容易遭到可怕的报复,所以祖师爷才立了这规矩.
"武同春点点头,激动地道:"顺风堂在什么地方""不远,离此地大约七八十里地,怎么,老弟想……""我非管不可.
""为什么""我曾答应过武大哥替他照应家小.
""好吧!
我指引你地点,你自己去办,我还有别的事.
"这是个扼水陆要冲的镇,商贾云集,各色人物荟萃.
顺风堂,座落在镇尾,表面上是习武或兼治伤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是"天地会"专司耳目的秘舵.
二更初起,顺风堂内冷冷清清,不见有人走动.
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后进的院子里,他,正是为了寻女儿遗珠而来的武同春,他现在的身份仍是"冷面容".
武同春四下扫瞄了几眼,暗忖:"看样子,堂内的弟子都到外面活动去了,遗珠不知道被幽禁在什么地方,得找个人问问才行.
遗珠这么小的年纪,就遭到这种折磨,完全是自己的过错……"蓦地,一阵女人的抽泣声传入耳鼓.
武同春心中一动,凝神倾听,想找出声音的方位,但声音却又中止了.
奇怪,这种地方会有女人的哭声,是此地的内眷吗两名黑衣人,从角门转了出来.
武同春行动如风,扑上前,点倒一个,扣住另一个,低声道:"不许声张,否则就要你的……"话未说完,那名被扣的黑衣人已惊叫出声:"有人……"武同春一指点出,那黑衣人的声音咽住了,但只这半声惊叫,已经惊动了人,另一名黑衣人从厢房里冲出来,武同春拖着那被点的闪到角门边.
那名冲出的黑衣人大喝道:"什么事"武同春轻轻放下手中人.
那名冲出房的黑衣人发现地上躺倒的那人,厉喝出声道:"何方朋友光临"武同春电闪扑上,那黑衣人连念头都不及转便被扣住,武同春低声喝问道:"说,被你劫持的女童在何处"黑衣人结结巴巴地道:"在……在角院……房里.
"用手指了指角门.
武同春恨极,一指点上对方死穴,黑衣人只闷哼了半声便了帐.
武同春把尸体抛到暗角里,然后进入角门.
角门里是个小院,一明两暗三间房,仅右首暗间里透出灯光.
刚才在外院听到的抽泣声又起,是传自有灯光的暗间.
武同春大感犹豫,遗珠在哪里这哭泣的女人是谁房内传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今夜是最后期限,你不答应好办……"女人哭叫道:"不……不要……求你积点德.
"武同春上前,贴近窗口,朝房里一张,登时杀机直冲顶门.
房内,一个黑衣老者站在床前,脸上带着邪恶的笑.
床上,畏缩着一个少妇,下唇已咬出了血,怨毒地瞪着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邪笑着道:"美人,快脱吧!
这样太煞风景,我不能再等了,要想保全你宝贝女儿的性命,就乖乖顺从,陪我乐上一乐,然后放你母女上路.
"少妇的下唇在滴血,双眸似乎也在喷血.
老者又道:"放明白些,用强不够味,不然我可没这大耐心.
武同春血脉贲张,他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人神难容.
老者向角落里一偏头,道:"你去外面等着,嘿嘿!
停会有你一份!
"窗孔不能看见房间的全部,所以武同春不知道房里还有别人,一个黑衣武士进入视线,手里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已吓成半死.
少妇蹦起,被老者推回床上.
少妇哭叫道:"孩子,娘顾不得你了,这是命……谁要你投错了胎……"声音凄厉,令人不忍卒睹.
老者向那武士道:"还不快走"那少妇再次蹦起,用头猛撞向床里的墙壁.
老者一把拉住,按回床上,狞声道:"你迫我用强,那是没办法的事.
"武士抱着女孩出房.
少妇狂叫道:"孩子,来生再见了!
"武同春大为失望,那女孩并非遗珠,但杀机却丝毫未灭,将情比情,遗珠也是这大年纪,谁知道她在受什么折磨.
武士抱着女孩出房.
武同春一闪而前,疾点一指,口里道:"把人给我!
"随说,随接过了女孩.
那名武士连对方的面目都没看清,张口的机会也没有,便"砰"地栽了下去,不动了.
武同春急把女孩抱到院角放下,和声道:"坐着别动,你娘马上来!
"房内传出老者的厉喝道:"怎么回事"武同春掠回门外阶沿下,应道:"有客到访!
"黑影一闪,老者仗剑冲了出来,脱口喝问道:"什么人"武同春冷厉地道:"专门屠狼的!
"老者定睛一望,厉呼道:"'冷面容'!
"转身就待……武同春怒喝道:"不许动!
"老者打了一个哆嗦,脚下生了根,再也无法挪动.
武同春恨极地道:"我真不知该让你这只老色狼如何死.
"人的名,树的影,武同春曾与"天地会"的特级人物动过手,老者再狠,充其量是秘舵的主持人,根本谈不上跟武同春对抗.
但求生是人的本能,人急了就会拚命,老者颤抖着道:"'冷面客',你……胆敢一再与本会作对"声音已完全变了调.
武同春没开口,目中的杀芒已代表了一切.
老者向后退了一个大步,咬牙道:"你知本座是谁""你自己说吧!
""顺风堂堂主.
""噢!
""奉劝你一句,别跟本会为敌.
""现在说这话晚了!
""你……准备怎么样""杀你沾了本人的剑,本人要活裂你.
"老者目珠连转,身形电射而起,掠向角门,劲风暴卷,老者倒撞回院中心,武同春截在角门方向,行动太快了,快得仿佛他本来就站在哪里.
武同春一晃,欺到老者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老者骇极亡魂,情急拚命,手中剑疾划而出,在江湖上,这老者的剑法可列一流,可惜他碰到的是武同春.
武同春步法玄奇,错步侧身,从斜里切出一掌,这是极不可能的方位,而他居然得了手.
闷哼声中,老者长剑掉地.
毫不迟滞,武同春一把扣牢了老者的左腕,用力一扭,老者成了背向,惨哼出声.
武同春竖掌朝老者肩臂切落.
惨号破空而起,老者一条左臂被硬生生切落,痛得满地乱滚.
武同春一把抄起老者的双腿,分执左右手.
老者惨叫道:"'冷面客',你……你敢把……"武同春寒声道:"我活裂了你这禽兽!
"十几条人影涌入角门.
刺耳惊心的惨号声中,老者被活生生裂开,一抡,尸身飞向那些涌进的武士,惊呼响成一片.
略不稍停,武同春疾掠而前,拔剑,出手,同一时间,白光划处,惨号随之,一下子栽倒了四五个,其余的亡命般退出角门.
武同春回身,只见那少妇木立在门边,想了想,到院角里把那孩子抱到少妇身边放下.
那女孩扑抱少妇,"哇"地哭了起来.
少妇紧紧搂住女孩,片刻放开手,跪了下去,哀声道:"叩谢大侠救命之恩!
"武同春忙侧身道:"请起,不敢当,这是适逢其会!
"少妇再拜起身,一手拉着女孩,女孩怯怯地望着武同春,仍是抖个不住.
武同春收起剑,道:"这件事如何发生的"少妇含着泪道:"奴家母女探亲回转,中途被抓来……""那大娘子是附近人家""是的,三十里外.
""很好,现在可马上离开了.
""请问恩人贵姓大名""那些不必问了,早离为上,对方可能会召援手.
""奴家……有件事拜恳.
""什么事""请恩人把小女送回家中,奴家……""怎么""无缘再见家人,准备……"武同春如电目芒,直照少妇面上,凝声道:"大娘子,你错了,遭了这意外,只能算是年灾月晦,现在事情过去了,对名节无损,何必效那愚妇之见,大娘子当想到后果,忍心使夫丧妻,儿失母,高堂失养么"言简而意赅,可说义正词严,少妇泪水纷滚而落,看样子这几句话已使她打消了死念,武同春催促道:"快走,在下可送你母女一程.
"少妇无言地点点头.
武同春领着母女两人,破后墙而出,乘夜色疾离.
把母女送到地头,已是黎明时分.
武同春茫然回头独行,由于这母女的遭遇,使他思念遗珠的情更切,骨肉连心,使他忧急得接近精神崩溃边缘.
是什么人丧心病狂劫走了遗珠,目的何在他不期然地想到了无双堡废墟中一再发生的怪事,小孩子不会说谎,遗珠认定她娘显魂,还教了她武功,这太不可思议了,有这么个女人假托鬼魂显现呈事实,但这女人该是谁有什么企图突地,他想到遗珠的娘凝碧是冤死的,难道是她师门或亲友之中,有人出头来查究这件事这很有可能……想,想……一年之前,"黑纱女"说过的一句话响在耳边:"我要你活下去,偿付你应付的一切代价…….
彼此素昧平生,什么关系也谈不上,是什么代价当时为什么不追问莫非……想到这里,他几乎跳起来,如果把这些前后发生的事连在一起,似乎就显出端倪了.
"黑纱女"要自己活着,承受折磨,以偿付对发妻凝碧的亏欠.
还有更好的解释么是了,这一推断一定正确.
找到"黑纱女",把谜底揭开,他下定了决心.
"黑纱女"形同鬼魅,出没无常,除了对方主动现身,否则无从找起,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庐山真面目,碰上了也不知道.
于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白石玉,白石玉苦苦追索自己的下落,说不定与此有关,找白石玉就容易多了.
正行之间,一条人影踉跄迎面而来.
到了临近,才看出是个鹑衣百结的中年乞丐,双方照了面,武同春也不在意,照直向前行去.
"噫"了一声,那乞丐回过头来,大声道:"朋友请留步!
"武同春心中一动,止步回身,一看,根本没见过.
中年乞丐端详了武同春几眼,道:"少侠是'冷面客'么"怔了怔,武同春冷冷的道:"不错,有何指教"中年乞丐躬了躬身,道:"实在太巧了!
"武同春目光在对方脸上一绕道:"什么太巧"中年乞丐道:"要饭的奉了敝门首座长老之命,传讯与少侠……"武同春敏感地道:"是'鬼叫化'么"中年乞丐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团破布,双手奉上.
武同春接过,打开一看,是用木炭在破布上画的几个潦草大字:"西门在此一带现身,详搜.
"武同春看了精神大振,忙道:"贵长老在何处传的信""就在前面不远.
""人呢""走了!
""有劳了!
""不敢,少侠还有什么吩咐么""没什么可烦劳的.
""那要饭的告辞了!
"拱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武同春心想:"既然这讯息是在附近交付的,破布上所说的此一带,当然就是眼前这一带无疑了,马上开始行动吧!
"心念之中,便开始搜索.
搜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一个人总不能搜遍每一个地方,没有线索,没有一定范围,盲目搜找,等于大海捞针.
由近而远,圈子逐渐扩大.
数骑骏马,从前面不远之处驰过,马上人清一色的黑衣,很快的就自视线中消失,武同春不由心中一动,看样子似是"天地会"的人,十有八九是来找自己的,顺风堂的血案,对方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抬头远望,发现一座道观,心想:"这里应该是值得我一搜的地方.
"于是,他直扑向道观.
到了观前,只见观门敞开着,不见人影,门头上泥金剥蚀的大匾,隐约可辨出是"紫阳观"三个大字.
武同春略作思索,装作闲游之状进入观中.
迎面是片大影壁,完全遮挡了内望的视线,转过影壁,是个青砖铺砌的大院,两株高与檐齐的丹桂正在飘香,依然不见人影.
武同春是随意搜查而来的,并没固定目的,所以并不在意.
一路转到后进,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飘来,武同春暗吃一惊,跨过门槛,目光扫处,不禁惊呼出声,两眼瞪直了.
院地中,横七竖八躺着近十具道士尸体,血渍淋淋,惨不忍睹.
武同春立刻想到了那些离去的黑衣人,不用说,是"天地会"的杰作.
杀人何为难道已没有半个活口.
突地,武同春发现正面院舍里似乎有人影晃动,当下不假思索地掠了过去,向里一望,一颗心登时缩紧.
木榻上横着一个白发老道,看来也是不活的了.
看衣着,这老道当是观主无疑,"天地会"何以血洗紫阳观一条人影,从套间里转了出来,双方一照面,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起来,他一眼便认出现身的人,赫然是武陵山幽谷石屋中诈死的西门尧,正是他与"鬼叫化"誓死要找到的人.
西门尧似乎一下想不起武同春是谁,冷峻地开口道:"我们在哪里见过"武同春厉声道:"阁下如此健忘,我们在武陵山中有一面之雅.
"西门尧恍悟道:"是了,你小子跟臭叫化一路的.
"武同春侧移数步,道:"请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西门尧望了榻上老道的尸体一眼,摇摇头,移步到门边.
武同春心念电转:"莫非西门尧也是'天地会'一份子"心念之中,寒声道:"阁下先谈谈血洗紫阳观的原因好么"西门尧铁青着老脸道:"你小子说什么""在下想听听阁下杀人的理由.
""你……说老夫……""唔!
不错!
""你放屁!
"武同春目中煞芒骤现,怒哼了一声道:"西门尧,本人找你很久了,咱们的帐得一笔一笔的算!
"西门尧冷极地道:"有什么帐好算是臭叫化指使你的么"武同春手按上了剑柄,他防对方会突然开溜,一字一句地道:"西门尧,你跟圣僧'无我大师'是方外至交,为什么要对他师徒下毒手在谷中诈死又是为什么你那同路人是何许人物"西门尧怪叫道:"你小子越说越不像话,老夫一句也听不懂.
"武同春掣出剑来,冰声道:"等你躺下时你大概就听懂了,出来!
"西门尧举步跨出门外,目光一闪道:"你再说一次'无我'怎么回事"武同春切齿道:"圣僧临死说出了你这老匹夫尊姓,这叫天网恢恢.
""什么说出了老夫的姓""不错,你在谷中装死,该装到底,更不该现身江湖……""住口!
你小子……凭什么追究'无我'的事""本人收的尸……"话出口觉得不对,当时自己是本来面目,而现在是另一种身份,出口的话收不住,只好顿住.
西门尧目中射出骇人厉芒,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你……收的尸"武同春不能改口,硬着头皮道:"不错,你那杀人无痕的手法,该有个名称吧"西门尧窒了片刻道:"遗蜕埋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有此一问""你管不着.
""妙!
本人就是专为追究这件公案而来!
"说着,本能地横剑当胸,亮出了"狐黄剑法"的起手式.
西门尧脸色陡然大变,厉叫道:"老夫明白了,你小子跟臭叫化入山找老夫的目的是要灭口.
好小子,老夫誓要把你小子跟臭叫化寸磔寸剐.
"武同春反而为之一怔.
西门尧双掌一错,厉声道:"纳命来"双掌怪异地一圈一放,一道其强无比的罡劲,裂云卷向了武同春,隐隐挟着风雷声.
心头一凛,武同春如霜宝刃划出.
剑气与罡风激撞,爆出裂帛之声,双方寸步未移.
西门尧老脸连连抽动,大声道:"好小子,竟然参透了'玄黄经'上的武功.
"武同春心头剧震,对方竟然能看出是"玄黄经"所载的剑法,这说明白了什么是了!
问题徵结在此……当下激声道:"西门尧,原来你杀圣玄师徒是为了'玄黄经',这叫不打自招!
"西门尧吼叫道:"小子,你这是反咬一口么"武同春恨怒交加,欺身出剑,用上了十二成真力,有心要把对方撂下,霜刃幻成了一片瑞雪,罩向西门尧.
西门尧电弹丈外,他知道接不下这一招.
蓦在此刻,一声暴喝起自院中:"住手!
"来的赫然是"鬼叫化".
西门尧双目尽赤,厉叫道:"臭要饭的,你这只老狗,我西门尧当天指日发誓,要把你挫骨扬灰,以慰知交在天之灵,你们等着瞧!
"身影一划,电射入房.
武同春猛挫牙,仗剑扑入,这才发现套间里有道门通向后面,追出,掠上围墙,就只这眨眼工夫,西门尧已遁去无踪,一发狠,追了下去,眼前东一簇,西一簇,尽是错杂的林木,西门尧鸿飞冥冥.
追了一程,连影子都不见,恨恨的返回观里.
检视老道,周身不见伤痕,不由恨得直咬牙,这已经证明了前前后后的血案,是西门尧所为,一时疏忽,竟被对方脱走,再要找他,委实不容易.
微风飒然,"鬼叫化"出现身边.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也没追上""鬼叫化"冷冷地应道:"没追上,西门尧并非等闲之辈.
"武同春手指老道的遗体,激动地道:"杀人无痕!
""鬼叫化"唔了一声道:"牛鼻子在劫难逃!
"说着从木榻上捡起一样东西,厉声道:"'天地符'!
是'天地会'的杰作.
""天地符",等于是死亡令,唯一逃过的,大概只有武同春一个人.
望着"鬼叫化"手持的那块铜牌,武同春厉声问:"西门尧也是'天地会'一员""鬼叫化"只唔了一声,没说话.
武同春咬牙切齿道:"西门尧助纣为虐,该死一百次!
"顿了一下,他又道:"死者是观主么""鬼叫化"冷冷地道:"不错,道号'紫阳真人',西门尧的至交.
"武同春猛一跺脚道:"西门尧为什么一定要杀害至交好友""鬼叫化"道:"看来此中大有文章.
"武同春突然想起件事来,目芒连闪,道:"依您老看,观主是不是死于'无影戳心手'中""鬼叫化"惊声道:"老弟怎知这名称"眸中泛出了异样光芒.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是在武家庄房,听同春兄家的江姥姥遇害前透露的,说是二十年前,无双堡主'无敌剑'就毁在这手法之下.
""噢"了一声,"鬼叫化"期期地道:"既称无影……表面上自然无法判断!
"十武同春道:"西门尧会用这种手法么""鬼叫化"道:"没听说过,不过……武林人有个通病,有些秘技是不轻易显露的,除非当场被人指出.
"武同春想了想,又道:"您老听说过这种手法""是的!
""谁使用这种手法""这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有没有发生过杀人不留痕这类事""有,'黑纱女'师徒不正是么"武同春皱起眉头道:"手法名称一样""鬼叫化"摇头道:"不清楚,似乎不曾听人这么说,一般只知道'接引婆婆'杀人无痕,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法谁也不清楚.
"说着,目芒在武同春身上一绕,又道:"老弟,你帮忙把老道的尸身侧过来,老要饭的仔细检视一下.
"武同春收起剑,然后双手扳转"紫阳真人"的尸体.
就在此刻,"鬼叫化"出手如电,连点武同春数处大穴.
武同春做梦也估不到"鬼叫化"会对他猝然出手,心理上毫无防范,连意念都不及转,便"砰"然栽了下去.
"鬼叫化"收起平时那玩世不恭的神色,满面凛然.
武同春被点倒在地上,既不怒,也不愤,而是无比的惊诧,怎么也想不透"鬼叫化"会猝然对自己出手.
"鬼叫化"语气森森地道:"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如果不是西门尧一句话,老要饭的真被你蒙住了.
"武同春身不能动,口还能开,厉声道:"您老这是怎么回事""鬼叫化"厉声道:"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武同春满头玄雾,瞪着眼开不了口,这情况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鬼叫化"一把抓下了武同春的人皮面具,目光如刃地道:"说!
你小子的真正来路是什么"就在此刻,一阵极其刺耳的怪声起自院中,似哭不像哭,似笑不像笑,这怪声武同春毫不陌生,他知道来的是谁了.
"鬼叫化"脸色一变,脱口道:"九尺二!
"一黑一白两个矮怪出现在门边,四道目芒,投射在武同春的身上,怪声不停,似乎相当得意.
"鬼叫化"寒声道:"你兄弟想干什么"白衫怪以腹语应道:"他是我兄弟早就选中了的人,没你要饭的份,请吧!
""鬼叫化"冷哼一声道:"选女婿么以老要饭的所知,你兄弟并没女儿.
"黑衫怪接口道:"要饭的,咱们最好别伤和气.
"武同春穴道被制,由于"鬼叫化"手法特异,一时之间无法以玄功冲开,只好静待下文,反正现在连"鬼叫化"也成敌人,落入谁手都没分别.
"鬼叫化"电闪上步,打狗棒猝然扫出.
双怪不虞"鬼叫化"会猝然出手,本能地向后闪退.
"鬼叫化"这一着是虚招,打狗棒在三分之二处突然收回,反手捞起武同春,从后门逸去,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令人咋舌.
冲出后门,掠上墙头,一道排山劲气,倏告迎身卷来,"鬼叫化"倒翻而回,武同春被抛到丈外墙脚.
墙头上闪现一个魁伟的青袍老者,发掌逼回"鬼叫化"的人便是他,看来他早已伏伺此地.
外面"鬼叫化"蹦起身来,寒声道:"好哇!
姓钱的,物以类聚,你们竟搭上手了.
"同一时间,白衫怪扛起武同春,逾墙而去.
黑衫怪与青袍老者,双双电扑"鬼叫化",掩护白衫怪脱走.
"鬼叫化"身为丐帮首座长老,别人出了手,他不能不应战.
白衫怪够乖觉,出了围墙之后,加点武同春穴道,以防发生变化,武同春在无法反抗之下,失去了知觉.
一条灰影,遥遥紧蹑在白衫怪之后.
武同春回复知觉,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烂不堪的房子里,蛛网尘封,霉气触鼻,相当不好受,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房里很阴暗,但可以看出天还没黑.
不见双怪,也不见那姓钱的青袍老者.
武同春试运内力,发觉穴道已解,功力也已回复,不由大感意外,想站起身来,才发现双腿酸软如绵,丝毫不能着力,只上半身能动,登时泄了气,原来对方是以这种手段来禁制自己.
双手用力,把身体拖移到壁边,半靠坐着,心里那份窝囊,简直难以形容.
现在,他开始恨"鬼叫化"了,如果不是老要饭的出其不意来这一手,自己便不会为双怪所乘.
"鬼叫化"为什么会这样做这是个猜不透的谜.
人影一晃,现身的是那陌生的青袍老者.
武同春冷眼瞪着对方,没开口.
青袍老者端详了武同春几眼,喃喃地自语道:"奇材,真是块上好材料,兄弟俩眼光不错,算找对了人.
"武同春忍不住开口道:"阁下如何称呼""南荒侠钱森.
""想把在下怎么样""造就你成一个非常高手.
"嗯!
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造一桩武林奇迹,现在我们好好谈上一谈,你这张脸,不是生来如此,能告诉老夫原因么""无可奉告!
""噢!
这么说……老夫如果问你来历,你也不肯回答了""不错,阁下颇有自知之明.
"怔了怔,青袍老者自我解嘲地笑笑道:"没关系,反正知道你叫'鬼脸客'就成了,合力造就你成为无敌高手,当然,你会问既能造就一个无敌高手,为什么本身不自我成就这是因为资赋与年龄所限……"武同春吐了口闷气,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青袍老者打了个哈哈,目中精芒一闪,道:"问得好,为了要你去办一件事,不须任何名份,使你功力速成之后,就去办事,给你功力,算是代价,事完,各行其道.
"这倒是件稀罕事,武同春道:"办什么事"青袍老者略一沉吟,道:"索性先告诉你,去杀一个人.
"武同春惊道:"杀人""不错!
""什么样的人""一个身手极高的人,是谁先不必知道.
""杀人总有个目的……""当然,'九尺二'兄弟惨被毁容,老夫独子被杀,报仇,这就是目的.
"窒了窒,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阁下认为在下愿意么"青袍老者不假思索道:"你会愿意的,你可以因此而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又可扬名四海,而所付出的,只是杀一个人,得到的终生受用不尽.
"冷笑了一声,武同春道:"阁下错了,在下不答应.
"青袍老者笃定般地道:"你会答应的,因为你现在在老夫们的掌握中.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阁下可曾考虑到一件事""什么事""在下成功之后,剑锋可以回指,不一定指向阁下等要杀的人.
""哈哈哈哈,你这一说,表示你面恶心正,是个正派人.
不过,你放心,老夫等在江湖上打滚一生,不会做无根的事,早已考虑到了.
""怎么说""你现在不是双腿不能动弹么这是一着妙棋,到时,让你恢复一半,办完事,再还你另一半,如果你心生异念,那就一辈子残废,还有,除了施术者本人,普天之下没第二个人能解禁制.
"这一着的确够阴毒,武同春闭口不语,心中恨火炽燃,三个老匹夫为了报仇而不择手段,令人发指,其可原但行可诛,尤其"九尺二"为了物色人才,枉杀了不少年轻人,更属死有余辜.
身影动处,黑衫怪来到房中,以腹语发话道:"真不容易摆脱了那臭要饭的!
"说着,目光扫向武同春,又道:"钱兄向他解说过了么"青袍老者道:"全说清楚了!
""他答应了""还有点不大愿意.
""这……""他会应承的,他决不会愿意当半个活人.
令兄呢""随后就到,他要确定附近没外人盯踪.
"话声才落,一声怪啸传了进来,青袍老者脸色大变,黑衫怪五官不辨是以看不出表情,但目中尽是骇芒,车转身掠了出去.
"哇!
"又是一声狂啸传来.
武同春心弦疾颤.
青袍老者脸孔变了形,厉声道:"难道是那老狗追踪而至"自语声中,弹到破窗边向外探视.
一个冷得令人发颤的声音起自门边:"钱森,轮到你了!
"武同春一抬眼,心头大震,现身门边的,赫然是灰衣人.
青袍老者回过身,脸孔登时缩小了,但眸中却泛出了怨毒至极之色.
武同春骇凛不已,看来灰衣人便是毁"九尺二"兄弟之容,杀青袍老者独子的人,而对方要自己去杀的,也正是灰衣人.
灰衣人冷酷地道:"钱森,你自了吧!
别让那两兄弟久等.
"这句话,证明"九尺二"兄弟业已被杀.
双怪的功力并非泛泛,也属使人闻名丧胆的人物,而被杀于灰衣人举手投足之间,则灰衣人的功力,太不可思议了.
青袍老者脸色变了又变,突地破窗而去,灰衣人如影附形般穿出,惨号传来,结果是什么也不必说了.
武同春寒气大冒,灰衣人自称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到底是何来路在转眼之间,毁了三个江湖巨孽,堪称心狠手辣之尤.
脚步声起,灰衣人自房门步入,直迫武同春身前.
武同春正待开口,却被对方的狰狞目光镇住了,心想:"看样子他要对自己下手,为什么他是以杀人为乐么"灰衣人的手徐徐扬起.
武同春惊魂出了窍,下身不能动,无力反抗,脱口厉呼道:"阁下意欲何为"灰衣人冷森地道:"不能让你活下去.
"死亡的阴影,立即罩住了武同春的心,这样死法,的确不能瞑目,出自本能,双掌猛然推出.
虽然他是坐着,但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高手,仍然未可小觑,尤其是在拚命之际,劲浪猛卷中,灰衣人退了一个大步,劲气余劲未衰,朽木积尘纷纷落下,本就破旧不堪的房子,有倾塌之势.
蓦在此刻,一蓬黑点,自窗口射入,罩向灰衣人,疾劲有声.
灰衣人是背对窗口,闻风知警,侧身挥袖急拂,黑点四射,紧接着,窗外出现半截人影,赫然是青袍老者钱森,但乍现又隐.
武同春骇然,刚才分明听到惨号声,人怎么还活着,而且发暗器施袭灰衣人穿窗而出.
武同春猛觉穴道被点中,身形一轻,似被人挟起,随即失去知觉.
知觉回复,换了地方.
首先看到的是船篷,低矮狭窄,是在一条小船上,他撑起上半身,身边坐着一个人,赫然是"鬼叫化",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也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双掌本能的暗中蓄势.
"鬼叫化"神色凛然,没有半丝笑容,直瞪着武同春.
武同春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这是什么意思""鬼叫化"冷冰冰地道:"没什么,老要饭的不能让你死.
"武同春怔了怔道:"为什么""鬼叫化"陡地目爆厉芒,冷冷地道:"咱们来谈谈'玄黄经'的事.
"武同春突然明白过来,"鬼叫化"猝然出手点倒自己,是为了"无我大师"遗赠的"玄黄经",是经由西门尧点破的,"无我大师"被害的一幕闪现心头,记得掩埋完毕之后,"鬼叫化"随即出现.
而那时自己是本来面目,难道凶手是"鬼叫化"心念及此,眸中不期地射出杀芒,寒声道:"'玄黄经'怎么样""鬼叫化"道:"若不是西门尧指出你小子的剑术来自'玄黄经',老要饭的还蒙在鼓里,说,你是怎么得到的"武同春反问道:"圣僧是如何死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知道.
""是老要饭的在问你!
""阁下如果不把话说清楚,休想我告诉你阁下半个字.
""你小子想受点活罪""本人决不在乎.
"窒了片刻,"鬼叫化"似乎屈服了,长长吐口气道:"这经是'无我大师'与西门尧共同得到的,经上的武功何以出现在你身上"武同春心中一动道:"阁下是想得到经而杀人""鬼叫化"大叫道:"放屁!
"话锋一顿,目珠连转,点点头道:"老要饭的明白了,年前'无我大师'是武同春掩埋的,还有那白石玉也在场,而你带着武同春的兵刃,说是受托替他办事,这当中蹊跷大了,你小子明白地交代一下.
"深深一想,武同春道:"阁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鬼叫化"道:"一句话,'无我大师'死因可疑,而你小子嫌疑最重.
"武同春困惑了,他无法判断"鬼叫化"的居心,连带西门尧也成了问题.
"鬼叫化"冷厉地又道:"快说,不然老要饭的可要违背祖师戒动粗了.
"武同春瞪眼道:"阁下居心叵测,本人拒绝作答.
""鬼叫化"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杀了武同春,夺剑取经,对不对"武同春咬咬牙,道:"阁下与西门尧都志在'玄黄经',对不对""鬼叫化"目泛骇人厉芒,久久,改变了语调道:"反正你小子飞也飞不了,老要饭的坦白告诉你,当初,老要饭的与'无我大师'商妥,物色一个资质上乘的奇材,以'玄黄经'造就他,作武林中流砥柱,以造福武林苍生,结果选上了武同春,不意发生了这种意外事件……"武同春登时激动起来,"无我大师"是曾经说过结大善缘的话,看来"鬼叫化"说的不假,可是人心难测,不可不防.
当下武同春期期地道:"您老说的是真的"他改回原来的称呼.
"当然!
""在下能信赖么""凭丐帮首座长老的名头身份保证.
"武同春面临抉择,他不知道该不该抖出身份,"鬼叫化"以丐帮首座长老的身份保证,当然可信.
但天下的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目前杀害"无我"师徒的凶手还没伏诛,是否该暂时保守这秘密,等情况明朗之后再定对策他不开口,"鬼叫化"可不耐烦了,沉声道:"老要饭的话已说明,你如再不快作交代,便将噬脐莫及.
"武同春灵机一动,得了主意,目芒一闪,道:"好,在下坦白奉告内情.
""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快说!
"武同春把"无我大师"遇害,临死遗经的事实复述了一遍,但假托是武同春告诉他的,然后加以补充道:"在下与武同春是同宗,而且双方盟有血誓,头是两个,命是一条,同生共死,所以在下与武同春是二而一的关系,目前,他在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潜修经上武功,把剑交与在下代办一桩私事,剑法是他转传的,这便是全部实情.
"话说得入情入理,"鬼叫化"无法不相信,改容相向道:"那是老要饭的误会老弟了,抱歉之至.
"苦笑一声,武同春道:"您老这一误会,把在下害惨了,两条腿被'九尺二'他们禁制住,说天下无人能解,而他们……对了!
那姓钱的没死""死了!
""可是……他曾在破屋窗外……""那是老要饭的利用尸体,故弄玄虚,藉以引走灰衣人,好带走老弟你.
""啊!
您老还发了暗器""什么暗器是一把干羊屎.
""羊屎"武同春不由笑出声来,这老叫化的确有意思,把羊屎当暗器,但从那疾劲之势看来,手力实在惊人,灰衣人知道了不气死才怪.
"鬼叫化"挪近些,道:"让我看看你的腿!
"摸索了半晌,颓然道:"真是邪门,不知是什么手法所制,穴脉并没异样,这……如何是好"武同春黯然无语,禁制不解,还不是活死人一个,什么都别谈了.
"鬼叫化"皱眉苦想,良久,开口期期地道:"圣僧虽死,总算愿望达成,'玄黄经'终于给了武同春,可是……偏又节外生枝,嗨!
老叫化生平做过这一件孟浪事,害了老弟,这……"武同春吐口气,道:"这也不能怪您老,反正……他们迟早还是要找在下的.
""鬼叫化"翻脸道:"怎能不怪,如果不是我点了你穴道,双怪就无法得手.
"武同春道:"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您老不必自责,还是谋解决之道吧!
"停了停,又道:"奇怪,灰衣人为什么想毁在下您老真不知道他的来路""鬼叫化"摇摇头道:"不知道,以前没见过,他现身之后,仅知他身手极高,是个难惹的人物.
"武同春不经意地道:"我们怎会在船上""鬼叫化"笑笑道:"最稳妥的谈话之所,决不虞有人窃听.
"突地,一个声音道:"不见得吧""鬼叫化"老脸大变,翻身向船头外望,气呼呼地道:"人倒楣总是碰见鬼!
"武同春也同时扭转上身从篷隙向外望,只见小船是系在水边,一眼看去,尽是翻白的芦苇,隐约间见一条蓝色的身影,在白浪中闪逝,快得惊人,心中一动,脱口厉声叫道:"是他!
"由于角度的关系,"鬼叫化"没发现,回头道:"是谁"武同春愤愤地道:"白石玉.
""是那穿蓝衫的小穷酸""唔!
""这小子大有问题.
""在下非逮到……"想到双腿,倏然住了口.
"鬼叫化"突地一拍脑袋,道:"老要饭的想到了.
"武同春双目一亮,道:"您老想到什么""有一个人定能解老弟双腿的禁制.
""噢!
是谁""嗯!
很难说……""怎么""对方是个怪物,不通人情……""到底是何许人物""铁心太医.
""铁心太医""嗯!
你当然不知道,这怪物已经近三十年没现身江湖了,论医术,堪称可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人太古怪,如果是他不愿做的事,杀了他也没用,软硬全不吃,全看他一时高兴,老要饭的在八年前曾见过他一次,是无意中碰到的.
"武同春精神大振,激动地道:"人在何处""鬼叫化"嘻嘻一笑道:"说来老弟不信,在一个尼姑庵里.
"武同春为之瞠目结舌,半晌才道:"您老在开玩笑""鬼叫化"正色道:"是真的,怎么是开玩笑!
"武同春期期地道:"不可思议,男人……住在尼姑庵里……"顿了顿,又道:"您老八年前碰到他在尼姑庵里""鬼叫化"摇头道:"这倒不是.
""那怎么说""老要饭的八年前偶然碰到那老怪物是在路上,有个镖师在叩谢他救命之恩,事后据那镖师说,老怪物是住在一座尼姑庵里.
""怪事,也许那镖师是在信口开河""不,他还说出了地方.
""噢!
远么""由此地去……两三天行程,不管真假,总得一试,除了他,老要饭的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解老弟的禁制.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可是……在下不能行动.
""鬼叫化"毫不犹豫地道:"小事一件,老要饭的自有安排,我们先走一程水路,然后再上岸,对了,你还是把面具戴上.
"说着,把原先收回去的人皮面具,还给武同春.
武同春接过,戴回了面具.
"鬼叫化"解了缆,小舟顺流而下,漂行了约莫四五里,"鬼叫化"把船靠岸系好,然后挟着武同春登上陆地,快速前行.
一个老乞丐挟着一个年轻儒生奔行,所幸荒野无人,不然定必惊世骇俗.
时近黄昏,夜色逐渐加浓.
"鬼叫化"挟着武同春岔上大路.
不久,路旁出现一间草寮,业已半塌,看来以前专做走脚生意的路边摊棚,可能生意不好而收了.
"鬼叫化"停步道:"老弟,你在棚子里暂时歇着,老要饭的去设法找代步!
"说着,进入草寮,把武同春放下,再叮嘱了一番,抓了些枯枝、乱草堵住门洞,然后疾步离去.
武同春靠坐在草寮,心中感到无限的窝囊,"九尺二"与那青袍老者用这种手法坑了他,但对方已经全送了命,他连恨的对象都没有.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入耳鼓,武同春双腿不能行动,是以警觉性特高,忙用手扒开一个洞外望.
两名黑衣壮汉,抬着一顶黑色小轿,冉冉而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黑轿距草寮不远,后面四骑马泼风般驰来,超前勒转马头,齐齐下了马,拦在路中.
是四名黑衣武士,标志显示是"天地会"的弟子,相当剽悍.
小轿落在路中.
抬轿的黑衣汉子之一大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四武士之一寒声道:"把轿门打开.
"黑衣汉子瞪眼道:"找死么"武同春大为困惑,轿子里坐的是何许人物,一个抬轿的公然敢叱喝"天地会"的武士,想来必非寻常人物.
那武士狞声道:"是你找死!
"抬轿的黑衣汉子凶巴巴地弹身迫迎四武士,粗声粗气地道:"试试看是谁找死"那武士怒哼一声,道:"你想死那是没办法的事!
"剑芒闪烁,恶狠狠的戳向那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轻轻一闪,飘出剑圈之外,身法相当不俗,一个抬轿的能有这等身手,实在令人骇异.
黑衣汉子抿嘴道:"你们实在有种!
"那武士气昏了头,厉喝一声:"上!
"四支长剑,从不同方位罩向那黑衣汉子,黑衣汉子鬼魅般飘出剑幕之外,那轿子后面的另一个黑衣汉子,袖手旁观,面不改色.
四剑落空,齐齐指向轿子.
轿帘突地飘起,一道罡风暴涌而出,惊叫与闷哼齐发,四名武士倒撞回去,其中两名首当其冲的直撞在马上,再跌坐地面.
马匹受惊,奔窜而去.
四名武士坐在两旁地上,呆若木鸡.
轿子后的黑衣汉子冷冷开口道:"你们实在有种,连死活都不知道.
"坐地的两名武士挣起身来,口角鲜血长挂.
武同春在暗中为之动魄心惊.
马蹄声再传,又一骑奔到,下马,是个矫健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目芒连闪,厉声道:"怎么回事"四名武士躬了躬身,其中之一道:"禀堂主,点子太硬!
"黑衣老者怒哼了一声,迫向轿前,厉声道:"现身答话,否则本座劈碎轿子.
"那闪在路边的黑衣汉子从容上前,一手揭开轿帘.
"呀!
"惊叫声中,黑衣老者脸色大变,连退数步,躬下身去,口里道:"卑属外五堂堂主马之云参见左护法,请恕冒渎之罪.
"四武士也惊慌地躬身扶剑俯首,齐称:"弟子参见左护法.
"武同春为之心头剧颤,想不到轿子里坐的是"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这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
黑衣汉子放落轿帘,冷冷地道:"马堂主,左护法有特殊任务!
"黑衣老者恭应了一声:"是!
"黑衣汉子向轿后的同伴比了个手势,抬起小轿,黑衣老者与四武士闪向路边,躬身相送,轿子飞奔而去.
黑衣老者当场怔了半晌,突然厉声道:"不对!
"武士之一道:"堂主发现了什么"黑衣老者道:"那两个抬轿的……面生得紧,从来没见过.
"那武士道:"可能是秘舵的弟兄!
"黑衣老者"嗯"了一声,道:"你们的坐骑呢""这……因为左护法在轿中发掌,把马匹给惊走了!
""什么左护法向你们出手""是的.
""这……怎么可能呢""事实是如此,抬轿的弟兄够凶,根本没点明,所以弟子等才冒犯……""得了,你没听说是特殊任务""是!
""追马去.
""是!
"四武士转身疾奔而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衣老者的那匹坐骑想来是饿极了,竟然走近草寮,拉啃塞在门洞的干草,三拉两拉,本已朽坏的草编壁片,被拉倒下,武同春心头大急,他的身形业已暴露.
黑衣老者怒叫道:"死畜生,这么馋!
"说着走近前准备拉马.
武同春悄然拔出了长剑,垂头卷坐.
黑衣老者发现了武同春,暴喝道:"什么人"武同春连动都不动一下.
黑衣老者迫近,仔细一打量,再次喝问道:"说!
什么人"没有反应,黑衣老者扬手就是一掌.
武同春咬牙硬承受这一掌,口里故意凄哼了一声,他下身不能动,非要制造机会一击奏功不可.
黑衣老者喃喃地道:"八成是快要断气路倒!
"口里说着,随抽出长剑,直逼武同春身前伸手可及之处,用剑试探……白光陡起,快如闪电,黑衣老者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闷哼了一声,不动了,片刻后,手中剑掉落,仰面栽了下去,胸前血泉喷起老高.
那匹坐骑惊得跳了起来,奔出数丈,自动停了下来.
武同春心念疾转,如果再有对方的人来到,或是那四武士追马回头,自己可不能坐着跟人家动手,不如以手代足,换个地方……心念未已,一条人影骤现身前.
武同春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定睛一望,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真是冤家路窄,不速而至的竟是白石玉.
白石玉笑笑道:"原来是兄台,幸会啊!
"武同春瞪着眼没开口,血管里的血在加速奔流,他无法想象这诡异的人将要对自己做些什么白石玉接着又道:"兄台怎么了,是乏了么"武同春厉声道:"你想把本人怎样,说吧!
"白石玉从容地道:"彼此是友非敌,兄台何出此言"武同春没好气地道:"用不着装模作样的,本人现在双腿不便,是你下手的好机会.
"白石玉惊叫道:"兄台双腿受了伤么"武同春道:"用不着你管,傍晚前,你曾在小舟旁窃听,何必明知故问.
""啊"了一声,白石玉道:"兄台误会了,小弟并非有意窃听,是恰巧路过,只见老化子,不知兄台也在小船上.
兄台到底何事对小弟不谅解,能明示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其实,小弟并无歹意,目的只是想从兄台的口里知道好友武同春的下落,没有别的意思.
""一句话,你无法从本人口里得到什么.
""兄台何必如此固执呢""哼!
""小弟一向守着和平处世的原则,兄台何苦迫小弟违背原则""本人不欣赏你这一套.
""小弟是实心实意.
""少来!
"白石玉声调一变道:"那是兄台非迫小弟得罪不可了"武同春愤极地道:"就算是吧,你现在不乘机会下手,将后悔一辈子.
"白石玉扬掌道:"这是兄台自己说的,小弟别无选择了!
"说着,扬起手微微一振.
白石玉手掌微振之际,武同春发现一缕极细的银丝,射上身来,本能地横剑去挡,穴道一麻,劲道全失.
白石玉冷冷地道:"兄台,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说完,牵来黑衣老者遗下的坐骑,把武同春横在鞍上,打马便走.
武同春急气交加,却无可奈何,"鬼叫化"还不见回转,只有听任摆布.
走没多远,停了下来,武同春目光所及,骇然大震,只见那顶小黑轿搁在路当中,原先的四名武士横尸轿边,抬轿的汉子不知去向,路旁散有两骑马,想是四武士追回来的.
怪事!
这四武士是何人所杀"魁星娘娘"人呢她总不会杀会中弟子那匹马前行了数步,正停在轿前.
武同春是横伏在马鞍上,两眼正好看到轿中,因为轿帘已被撒落,轿子里端坐着"魁星娘娘",仔细一看,头皮发了麻,"魁星娘娘"双目无神,赫然是具死尸.
堂堂"天地会"的左护法,就这样送了命,是谁下的手深深一想,倏有所悟,那黑衣老者马之云曾说抬轿的是两个陌生人,而"魁星娘娘"始终没发过一言,分明在上路时已是一具尸体,四武士是后来才被杀.
这,难道是白石玉的杰作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魁星娘娘"曾在轿中发掌,震退了四武士,证明那时仍是活的,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白石玉抓到一匹散在路边的坐骑,上了马,吆喝一声,驮着武同春的这一骑跟在后面向前驰去,不久,岔上小路.
驮着走,实在不是滋味,武同春恨得发昏.
一片高耸透空的林木呈现眼前,两条人影趋近,齐声道:"主人辛苦了!
"白石玉道:"把人带进去,马匹打发走!
"武同春暗吃一惊,白石玉居然也有手下,他到底是什么来路心念未已,只觉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抓起,带入林中,放落,这一看清了,更加骇震不已,这地方,是一处富贵人家的私人墓园,身前站着两名黑衣汉子,竟然是替"魁星娘娘"抬轿子的那两人.
情况算明朗了,两名汉子既是白石玉的手下,他们所抬的是死人,而下手杀害"魁星娘娘"的,当然是白石玉.
至于轿子里发出的掌风,以白石玉瘦小的身材而言,尽可藏在轿子里,对了!
如非有人藏匿轿中,"魁星娘娘"岂可端坐不倒……白石玉抬了抬手,道:"你俩到外面去守着.
"两黑衣汉子应命而去.
白石玉扬手虚点,武同春上半身又能活动,撑持着坐起来.
墓园一片死寂,气氛有些阴森.
武同春在恨极之下,情绪反而平静了,冷冷开口道:"白石玉,你到底准备做什么"白石玉淡淡地道:"别紧张,我们慢慢谈.
""谈什么""老话一句,武同春的下落.
""你不择手段,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是什么""朋友间应有的关切.
"冷笑了一声,武同春道:"他没提过有你这么个知心朋友,倒是……"白石玉道:"倒是什么"武同春有意地道:"他警告我,有个姓白的行为鬼祟,居心叵测,要我着意提防.
"哈哈一笑,白石玉道:"那是他误会了!
""误会哼!
""好了!
日久见人心,我们不必争论.
他人在何处""我不能出卖他!
""那就是说……兄台宁死也不会透露""就是这句话!
""兄台对朋友的忠诚令人可佩!
""少来.
""小弟说过,一向处世以和平为原则.
这样好了,小弟跟兄台谈个互惠的条件,彼此都有好处,怎么样"武同春暗忖:"这小子诡计多端,又在耍手段了,且看你是怎么个耍法!
"心念之中,道:"什么互惠条件"先笑了笑,白石玉道:"兄台双腿受制,等于废人一个,如果兄台说出武同春的准下落来,小弟便设法使兄台复原,如何"武同春心中一动,这实在是他目前所迫切需要的,脱口道:"你能办得到"白石玉道:"可能.
""可能那是说并没绝对把握""这……好,干脆,小弟一定能办到.
""那就办吧!
""小弟说过要设法,不能马上着手.
"冷哼地一笑,武同春道:"白石玉,别费心机了,我不是三岁孩童,你只是想套出我口里的话,然后随便处置我,对不对"白石玉目芒一闪,道:"别自作聪明,你现在的生死操在我手上,我不必绕弯子,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武同春不屑地道:"你就是不能做,所以才来这一手.
""为什么""如你杀了我,得到什么""可以逼供,用非常手段,你就会说.
""做梦!
""好吧!
就让兄台尝尝做梦的滋味.
"蓦在此刻,一声凄厉的惨叫破空传来,白石玉脸色大变,转头探视,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传来,是在不同方向,距离也远些.
白石玉电掠而去.
武同春暗忖:"定是白石玉那两名手下出了事……"一条高大人影,电扑而至,极快地抓起武同春,搭在肩上,朝白石玉奔去的反方向掠去,捷逾旋风.
武同春在猝发的情况下,什么意念也没有,鼻孔里闻到一股相当刺鼻的味道,是那人身上发出来的,闻了直想作呕.
那人身高体壮,肩上扛了个大人,疾行如飞.
约莫盏茶时间,那人刹住势,把武同春斜肩抛下.
软绵绵,不感觉痛,是个干草堆.
武同春定定神,看出扛自己的赫然是个中年乞丐,怪不得散发出那种让人欲呕的味道.
另一条人影闪现,是"鬼叫化".
武同春长长吐了口气,原来老叫化去安排代步,是如此安排.
那中年乞丐开口道:"师父,这一着棋真妙!
""鬼叫化"道:"小心为上.
洪羽,你到那边路口去守着!
"中年乞丐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鬼叫化"这才向武同春道:"老弟受惊了,要饭的转回,正赶上那姓白的小子用马载你走,所以一路追了下来,还好,没发生意外.
刚刚那小子是老要饭的接棒人,叫洪羽,有些蛮力,外号'大力洪',他带你上路,不殊一匹坐骑.
"妙人妙语、武同春笑笑道:"您老刚才杀了姓白的两名手下""鬼叫化"摇手道:"没有的事,穷家帮子弟把杀人悬为禁律……""那惨号声……""装的,调虎离山!
""那对方可能马上追踪而来.
""马上不会.
""为什么""那两名汉子被老要饭的点倒,分别倒在不同方位,够那姓白的小子找上一阵,我们可以从容赶路.
""去拜访铁心太医""这一问是多余.
""对了,'天地会'左护法'魁星娘娘'是姓白的下的手""这还用说!
"说完,击了三下掌,"大力洪"奔回,"鬼叫化"挥手道:"我们上路吧!
"武同春再被扛起,落荒而奔.
这是一座尼庵,地点相当荒僻,也许是平时无人来往,连条小路都没有,庵门深锁着,围墙是石砌的,长满了青苔.
武同春被放置在庵门外的门槛边,"鬼叫化"师徒故意回避.
"铁心太医"会在尼姑庵里,的确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犹豫了很久,武同春举手扣门,半晌不闻声息,只好发话道:"武林后进求见太医老前辈.
"里面起了脚步声,武同春的心也跟着跳荡起来,"鬼叫化"说,"铁心太医"是个怪物,不通人情,对方会不会答应施术,还是个大问题.
庵门开启,现身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村俗打扮少年.
武同春抬头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少年长相不俗,只是面目太冷,冷得令人不愿多看一眼,像是别人欠了他银子不还.
"铁心太医"住尼庵已属离奇,竟然还加上十八九岁的少年,的确是匪夷所思,怪上加怪,他是"铁心太医"的传人么少年开口道:"你是做什么的"声音跟面目一样冷,每一个字像一粒冰珠.
此来乃是求人,武同春尽量放缓声音道:"在下是来求医的.
""什么到这种地方来求医""是的.
""你的神志还清楚吧你看到行医的招牌了""在下……是由人指引而来的.
""谁指引你来""一位武林前辈,来历不详.
""妙极了,你怎么坐着说话""在下……双腿不便,此来便是求治双腿.
""双腿不便怎么能到这里""由人背来的.
请问……'铁心太医'老前辈……"少年连想都不想地便道:"你趁早走吧!
这里不许生人打扰.
"说着,关上庵门.
有其师必有其徒,人说铁石心肠,只是句骂人的话,而这少年却是真有这味道,简直是没半丝人味.
武同春气得双眼发蓝,暗忖:"观其徒可见其师,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世界上竟有这种不通人情的冷血人,残就残吧!
不治了!
"越想越吞不下这口气,忘形地扬掌劈向庵门.
"砰"然巨响声中,木屑纷飞,庵门被劈成碎片.
出掌之后,觉得此举太不应该,但后悔已迟.
这时,他才看清门里是一座小丘般的废墟,大半为野草覆盖,丘后是两挂陈旧的房舍,没有庵堂的样子,在外面因有石墙围着,一点也看不出来,武同春直了眼.
那村装少年飞掠而至,怒气勃勃地大声喝叱道:"你造反了"武同春横定了心道:"造反就造反!
"少年厉哼一声,举掌便劈.
武同春扬掌反击,劲风狂荡中,那少年被震退了三四个大步.
虎吼一声,那少年再度出手,毕竟武同春双腿不便,行动受制,无法应付多角度的攻击,闷哼声中,被震得飞滚八尺之外.
少年直迫身前,冷酷地道:"此地不杀人,但也不容人,快滚,你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武同春坐起,怒目切齿.
一个苍劲的声音起自身侧:"怎么回事"武同春转头一看,身旁多了个瘦骨嶙峋的黄衣老人,须眉俱霜,手拄拐杖,不知是何时来到的,看来是"铁心太医"无疑了,从那份冰冷的神情便知道.
少年气呼呼地道:"爷爷,是个瘸子,公然来这里撒野,劈碎庵门.
"原来这少年是老人的孙子,武同春自知理屈,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把他轰走!
"武同春硬起头皮道:"老前辈想来就是'铁心太医'……""不错,谁告诉你的""是一位无名老人!
"他不得不撒谎,不能供出"鬼叫化".
"无名老人""是的.
""来此何为""求医!
""求医是这等求法""晚辈知错了,请老前辈宽恕.
""哼!
宽恕老夫久已不问世事,连求个清静都不可得,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找上门来……"少年插口道:"爷爷,这小子双腿不能动,是由别人送来的,送的人却不出面,这当中恐怕大有文章,尤其他手底下相当不赖.
"老人点点头道:"谁送你来的"武同春道:"朋友!
""人呢""不敢冒渎者前辈,离开了!
""说得好听,这一来,三天之后,此地将会变成山阴道.
桐儿,我们只好搬家了,马上收拾……""老前辈,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人的嘴能封得住么""晚辈已交代过那位朋友,守口如瓶.
""你小子倒是一厢情愿……"说着,老脸乍变,怒声道:"好小子,竟然以面目掩住本来面目,显见居心叵测.
"武同春心头大震,这面具制作十分精巧,想不到仍被老人看穿,当下立即道:"晚辈是不得已才戴面具,并非存什么异心.
""铁心太医"冷极地一哼,道:"鬼话,你以为老夫会相信"武同春一横心,激声道:"老前辈请看!
"手伸向面具,准备……蓦在此刻,一个声音厉呼道:"冷面客!
"一老一少登时脸上变了色.
一条人影,从庵内冲出.
"啊!
"武同春失口惊叫出声.
现身的,竟然是方大娘.
年前,方大娘为了救武同春逃脱"天地符"的追杀,曾火焚方家老店,她为何付出这大的牺牲,至今还是一个谜.
而不久前,方大娘在镇上酒店卖瓜子,被"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认出,追杀方大娘,正巧又为武同春所救.
她怎么也在此地呢武同春脱口叫道:"方大娘!
"少年厉声道:"你就是救我娘的'冷面客'!
"方大娘激动地道:"少侠,怎么回事"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被'九尺二'兄弟暗算,残了双腿,前来求治.
"方大娘手指少年道:"这是犬子方桐,冒犯之处,少侠海涵!
"方桐赶忙长揖道:"小可敬赔不是!
"武同春讪讪地道:"不,错的是在下.
"方大娘转向"铁心太医"道:"爹,您老人家不会拒绝医治他吧""铁心太医"冷峻如故地道:"他来路不明,又是别人伴随而至,这个家不要了!
"既有方大娘这层关系,武同春不想隐瞒了,沉声道:"伴同在下来的,是丐帮首座长老'鬼叫化',凭他的身份不会有问题的.
""铁心太医"嗯了一声道:"是那臭要饭的,老夫知道他.
你的来路呢"武同春期期不能出声,他考虑是否该揭开本身秘密.
方大娘接口道:"爹,先带他进去再说好么""铁心太医"无情地道:"不,先交代明白.
"方大娘道:"爹,武林人大多有难言之隐,他曾救过媳妇的命,我们该还人情.
""铁心太医"瞪眼道:"你少开口!
"方桐笑了笑,委婉地道:"这位兄台,家祖父很固执,如果没天大的困难,请见示来历好么"照武同春的性格,他宁可不医,但事实上却又非求治不可,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深深一想之后,突地伸手主动抓下面具.
方大娘母子惊叫出声,这张疤脸,的确是吓人.
"铁心太医"仅只闪动了几下目芒,似乎并不太震惊,也许是一个行医的人,见得多了的原故.
武同春咬咬牙,道:"这是晚辈蒙面的原因,别的可以暂时别问么""铁心太医"片言不发,转身自去.
方大娘道:"桐儿,快扶少侠进去.
"武同春期期地道:"大娘,这……妥当么"方桐道:"家祖父不开口,便表示他老人家不再反对!
"说着,上前拉起武同春,武同春双腿根本用不上力,直往地下逡,方桐一看情形,索性双手横抱起来,向庵内走去.
那座巨丘,在野草覆盖之下隐露残砖断瓦,看来是倒塌的庵堂,至於真正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这里实际上只能称为尼庵废墟,根本不是尼庵,没有佛堂,没有尼姑,而为一家三代同堂的俗家人.
巨丘后两栋旧屋,仍圈在石墙之内,屋前花树杂着乱石,看来很凌乱.
武同春被带进东首一栋的暗间里,放置床上半坐着.
方桐笑着道:"这是小可的卧室,兄台将就些吧!
"现在,他像变了另一个人,一点也不冷了,冷漠是装出来的,并非他的本性.
武同春吐口气道:"好说,是在下搅扰不当.
"口里说着,心里可就疑云重重,一家三口,恰是三代,何以当初方大娘以一个妇道人家独自主持店务当然,如果不是巧遇方大娘,这一趟准徒劳.
方大娘跟了进来,亲切地道:"少侠勿忧,家翁会施术治理贵恙的.
"武同春内心激动非凡,如果他抖出身世,便可揭开方大娘焚店之谜,但又怕节外生枝……方大娘又道:"少侠的脸孔……像是重创所致"武同春点点头,两眼紧盯着方大娘的面上,他有一种想说出本来面目的冲动,这股冲动愈来愈强烈.
方大娘业已发现武同春面色有异,正待开口动问……"铁心太医"走了进来,那份冷漠的神情,使人产生一种能不开口便不开口的感觉,武同春启动了口,但没说话.
方大娘母子退了开去.
"铁心太医"也同样不开口,迳直走到床边,伸手在武同春腿上摸索,不断地摇头,最后,手指停在膝头部位.
武同春的心,随着老人的摇头皱眉而逐渐下沉,如果老人也束手的话,就注定一辈子残废了.
方大娘母子见老人的神情,脸色也为之沉重起来.
突地,"铁心太医"大声道:"好邪门的手法!
"方大娘急道:"能治么""铁心太医"不答腔,又继续探索,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一遍又一遍,查遍了所有股部以下经脉穴道,白眉一轩,回头道:"取银针来!
"方桐转身急去.
武同春精神大振,这表示有救了.
"铁心太医"自语般地道:"不伤穴,不损脉,制住了经道,邪门,足可瞒过一般岐黄高手.
"武同春暗忖:"怪不得那姓钱的说,这禁制除了施术本人,天下无人能解,原来用的是这种大背常轨的手法.
"方桐去而复返,把一个小匣子放在床边桌上,然后示意武同春平卧.
"铁心太医"从匣中抓起数支银针,极其熟练地扎上武同春双腿经穴,然后飞指疾点下盘大小穴道.
耗时盏茶工夫,拔去银针.
方大娘开口道:"少侠,试试看!
"武同春试一运功,气极畅通,禁制已解,内心的喜悦莫可言宣,一骨碌翻下床来,朝"铁心太医"恭敬地施了一礼,道:"敬谢者前辈回天大德,晚辈永志于心!
""铁心太医"毫不动容,冷漠地道:"不必,这是代老夫儿媳偿还你的人情,从此互不相欠.
"说完,抓起小匣子,扬长出房而去.
武同春有啼笑皆非之感,这老人的确欠缺人味.
方大娘笑笑道:"家翁生性如此,少侠不必介怀.
"武同春道:"岂敢,在下感激还来不及!
"他心里有许多疑问,但却不便开口动问,因为这是别人的隐私,可是方大娘毁店救他的那一节,有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心念连转之下,想到了一个侧击的主意,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大娘认识一个叫武同春的么"说完,静待对方的反应.
方大娘母子脸色齐变.
方桐道:"武同春少堡主"方大娘厉声道:"少侠因何有此一问"武同春尽力从容地道:"在下与他是同宗,也是至友,他曾告诉在下年前发生的一件往事,因听大娘夫家姓方,而大娘的长相跟他描述的一样,所以……冒昧动问.
"方大娘激动不已地道:"啊!
想不到少侠是武大少的好友,这么说是自己人了.
他现在人在何处""在山里练功,暂时隐秘行踪避仇.
""他……还好么"关注之情,溢于言表.
"还好.
""他告诉了少侠什么事""方家老店的故事,他……一直耿耿於怀,希望能知道原因.
""噢!
少侠与他是无话不谈"为了制造关系,拉近距离,武同春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道:"是的,彼此间没有秘密,可以说是换命之交,他曾托在下暗中照料他的家小,同时代他办一件大事,就是关于他发妻凝碧的事.
"方大娘厉声道:"他连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事也告诉少侠"武同春道:"是的.
"口里说,心里想到凝碧的惨死,遗珠的失踪,内心一阵刺痛.
方大娘深深吐口气,道:"我能见他么""这……目前不能,大娘能见告为何为他毁店的原因么""这个……""同春兄亟想知道这事,在下……可以转达.
"方桐开口道:"娘,告诉这位兄台无妨!
"方大娘沉思了片刻,面色一黯,道:"说来话长,长话短叙吧!
二十年前,愚夫妇被仇家追杀,先夫遇难,桐儿尚在腹中,自量母子难以幸免,却为武故堡主所救,母子才能活到现在,这份恩德,愧无以报,毁了店算什么!
"武同春大为激动,脱口道:"大娘的仇家是谁"方大娘摇头道:"这点……恕我不便相告,当初开店的目的,是为了引出仇家,但仇家始终不露面……"方桐咬牙切齿地道:"娘,孩儿就这样躲下去么"方大娘泪光莹然,悲声道:"孩子,你的能耐还不足以谈报仇,而且……你祖父已有所安排.
"武同春慨然道:"大娘如能见告仇家来路,在下行走江湖,也许能略尽棉薄.
"方大娘凄凉地一笑,道:"少侠盛情心领,家翁很固执,不愿外人插手.
"这一说,武同春无话可讲了,他不能硬插手别人的事.
方桐满面激愤怨毒之色,紧闭着嘴.
在好奇心驱使下,武同春忍不住道:"大娘一家怎会在此地安身"方大娘歉意地笑笑道:"这是家事,恕不便相告!
"话锋一顿,又道:"少侠离此之后,希望能守口,代为保守此地秘密.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当然,这一点在下省得.
"左右一望,又道:"在下想告辞了,方老前辈方面……理应当面辞谢.
"方桐道:"不必了!
家祖父不喜这些俗礼.
"方大娘抬手道:"慢着,至少该喝杯水酒再走,让我聊表心意.
"说完,不待武同春有任何反应,转向方桐道:"你陪少侠聊聊,我到厨下去,一会就好了!
"武同春还想推辞,话没出口,方大娘已出房去了.
方桐挪椅道:"请坐!
"其实,武同春心里也想跟方桐多说几句话,也就不客气地落座.
方桐在对面坐下,吐口气,道:"兄台能见示大名上姓么"武同春为了难,一时期期说不上来,他不愿骗对方,但又不能说实话.
方桐相当知机,笑笑道:"兄台既有碍难,不说也罢!
"武同春讪讪地道:"抱愧之至,改日如能再见,在下当详告一切.
"方桐话题一转,道:"兄台脸上的疤痕,看来是破撞裂伤的"武同春道:"是的,方兄……想来也精于此道"方桐道:"耳濡目染,略识皮毛而已.
兄台……""方兄想说什么""以家祖父之术,兄台的脸孔可以复原.
""可以复原"武同春双目放光.
"是的,小弟想……去求家祖父为兄台施术.
"武同春激动万状,这可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看来"铁心太医"的能耐,已到了夺天地造化的境地.
当然,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如能复原,此生无憾了,但一想到"铁心太医"的性格,热度登时减退了,谁知道他肯不肯施术心念之中,期期地道:"这不所求过奢吗"方桐道:"不,兄台对家母有援手之德,又是武少堡主知友,这不算奢求.
"武同春口唇发颤地道:"令祖父会答应么"方桐道:"小弟与家母当力求,家祖父只是个性怪僻,心地是仁慈的,医术是仁术,必须佐以仁心,这一点他老人家是具备的.
由于家祖父生性与一般人略异,才被人冠以'铁心'之号……"武同春突然想到一件事,沉声道:"不必了,在下不想恢复容貌.
"方桐为之愕然,这是别人做梦求不到的事,而武同春竟然拒绝自我虐待,是减轻良心负疚的方法,未必正确,但有人如此.
武同春便是突然兴起这一种想法,所以才拒绝复容.
他自觉对发妻凝碧负疚太深,而且是无法补偿的,所以他要痛苦,需要自我折磨,仿佛唯有如此,才觉得好过些.
这全与事实无补,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观点与生活的方式,除了当事人,旁人是无法理解的.
方桐茫然不解地道:"兄台,这是为什么"武同春痛在心里,苦苦一笑道:"这就是我之所以为我,不想改变它.
"方桐摇头道:"小弟不懂.
"武同春取出面具戴上,遮去丑脸,口里道:"希望将来能有机会使兄台明白!
"方大娘招呼酒菜齐备,方桐肃客到明间里,母子二人陪着武同春吃喝,"铁心太医"始终不再露面.
方大娘开过酒店,自是烹调老手,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菜肴式样多而非常可口,母子殷殷劝饮.
武同春感慨万千,回想当初在方家老店吃喝的情景,令人兴沧桑之叹.
酒罢,武同春再谢辞出,他怕"鬼叫化"师徒等得不耐.
母子俩送到门口,方桐道:"小弟与兄台所谈的那件事,如果兄台改了主意,可以随时来找小弟.
"武同春感激地道:"在下会的,请代向令祖父致意.
"离庵不远,"鬼叫化"迎了上前,兴奋地道:"老弟,恭喜啊!
"武同春略显激动地道:"如果不是您老指引,在下是残定了!
"目光一转,又道:"令高足呢""刚离开不久,老弟现在作何打算""要办的事太多,不知从何着手,只有去碰了.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老弟以后可要多加谨慎!
""敬谢指教!
""对了,那老怪物是如何答应施术救治的"这一问,表现了"鬼叫化"的人格崇高,玩世不恭的人,有其严肃的一面,他事先说过由武同春自己碰运气,绝对不干犯武林之忌,说不偷窥,便不偷窥,不然以他的能耐,尽可在暗中观察.
方大娘对他而言是熟人,没问起,证明他自律极严,武同春大为钦服,但方大娘嘱咐过请他守口,他当然不能食言而暴露别人的秘密,可是他又不愿欺骗"鬼叫化",心念数转之后,沉声道:"先请您老原谅,有些话在下不能说……"姜是老的辣,"鬼叫化"立即意识到其中有蹊跷,从容地道:"你很坦白,没关系,拣你能说的说,全不能也行,反正你得治就成了!
"武同春深为感动,带着歉意地道:"铁心老前辈人怪而心仁,因为巧碰上某种机缘,所以慨施仁术.
""鬼叫化"没追问,淡淡的道:"行了,老要饭的并不一定要知道原因,我们这就上路吧!
"两人上了路,武同春十分内疚,但无可奈何.
奔了一程,远远出现镇甸的影子,"鬼叫化"止步道:"老弟,我们得分手了,有句话要告诉你.
""您老有话但请吩咐!
"这……也可以说是老要饭的重托,老弟无论如何设法把话带给武同春,就说老要饭的等着见他一面.
"十一武同春既感且惭,几乎想抖出自己的身份,但终于忍住了,因为还不到抖露的时候,目前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追查遗珠的下落,二是究明伤害父亲的凶手,如果泄漏身份,行动将相当困难.
当下武同春期期地道:"在下……一定完成您老的托付.
""鬼叫化"颔首道:"很好,为了不惹人注目,我们暂且分手.
"说完,一路歪歪斜斜而去.
在原地窒了片刻,武同春也上了路.
天色业已昏黑下来,遥望镇甸,闪出稀疏的灯火,房舍的轮廓逐渐模糊.
武同春还没感觉饿,也无意投店,是以穿镇甸而过,并没停留.
这一放过宿头,却再也不见镇集了.
除了偶尔发现几家农户,尽是旷野,好在他暂时没什么目的,所以也不在意,一个劲地顺路缓驰.
方大娘母子的影子,不断在脑海浮沉,此次能解除双腿禁制,可以说全属机缘,若非方大娘这层关系,要想求得"铁心太医"答应,的确比登天还难.
正行之间,一阵吆喝之声,隐约传来,由于静夜,而武同春的听觉又特别锐敏,否则是不会发觉的.
心念一动,武同春止住脚步,凝神倾听,久久,声音才又传来,很模糊,看来距离不近,他循声方向奔了去.
河滩上,静立着七八条人影.
武同春悄然迫近,隐在树丛之后.
沙是白的,衬着星目之光,场面极是清晰,散立的,是六名黑衣武士,中央,两条人影对立,摆着交手的架式.
其中一个伟岸老者特别醒目,赫然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另一个中等身材,也是个老者.
武同春定睛一辨认,不由热血沸腾起来,伟岸老者的对手,竟然是自己定要得之而甘心的西门尧.
上一次被他脱走,今晚真是天假其便.
空气很静,但充斥着无形的杀机.
喘息,但对峙双方的身躯不停地震颤,显然双方已经过惨烈的拼斗.
"天地会"怎么也找上了西门尧呢"呀!
"厉喝乍传,双方猛合在一起,然后又分开,距离拉长了许多.
鲜血,从双方的口边挂了下来.
场面又静止下来,但空气却紧张无比.
耗了足半盏茶的时间,双方又开始挪步,接近……武同春在暗中跟着紧张起来.
双方距离缩短一丈之际,突地迅快地结合,"砰砰……"声中,人声踉跄分开,伟岸老者在退了四五步之后,稳住了,西门尧却坐了下去,口血连喷,显然,他比对手差了那么半筹.
伟岸老者喘息着,抹去口边血渍,扬手道:"带走!
"圈外六名武士一拥而上.
武同春大喝一声:"住手!
"声落人到,快如闪电.
六名武士不期然地向后退开,横剑戒备.
伟岸老者目芒一闪,狞声道:"原来是你小子!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阁下,久违了!
""你小子意欲何为""阁下还有力出手么""'冷面客',你怎敢一再与本会作对""反正态势已经形成了,多说无益,在下不想乘人之危,阁下如果识相,让我带着人走吧!
"伟岸老者目珠连转,他与武同春交过手,深知在目前脱力的情况下,出手定凶多吉少,几名手下帮不上忙,动手也是白搭,但堂堂"天地会"太上护法,能怯敌而逃么心念之中,沉声道:"'冷面容',你能不插手吗""恐怕不行!
""本座保证,以后互不侵犯,前此过节全部抹消,如何""歉难从命!
"西门尧伤得不轻,老半天还站不起来.
六名武士久闻"冷面客"大名,压根儿就没出手的打算.
伟岸老者厉声道:"'冷面客',你太张狂,会后悔莫及!
"口角一撇,武同春道:"后悔是以后的事,目前阁下是准备动手还是离开""你是有为而来""适巧碰上.
""你们是什么渊源""阁下最好不要管!
""他是本会要缉拿的人……""也是在下要找的人.
""'冷面客',你如此任性而来,天下虽大,将没你容身之"在下没时间扯淡,对不起,要带人了!
"说着,举步走向西门尧.
六名武士似乎想阻止,又不敢的样子.
伟岸老者知道今晚是栽定了,与其灰头土脸,不如放开明些,虎吼一声:"撤退!
"然后狞视武同春,咬牙道:"'冷面客',你走不出十里地.
"说完,转身离开,六名武士也紧跟着奔去.
西门尧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准备把老夫怎么样"武同春咬牙道:"说一说杀害'无我大师'师徒的经过,和杀人的目的!
"西门尧后退了一个大步,双目暴睁,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小子是打反章么""什么叫打反章""你杀人,反咬者夫一口……""哈哈!
西门尧,何必狡赖白费时间,你现在可没机会再诈死,还有你的同路人呢不是泛泛之辈,是么""你……到底说什么""没什么,圣僧不能白死,你应该付出代价.
""你想灭口便下手,用不着找借口.
""灭口""难道不是你跟臭叫化一鼻孔出气,杀害老夫至交,谋取'玄黄经',经上的武功,已在你身上出现,这是铁证.
""圣僧临死,说出你的尊姓,难道是假的"西门尧仰天狂笑数声道:"臭叫化的心思够毒辣,竟然反栽老夫杀人……世间根本没有公义二字可言,老夫认了!
"话锋一顿,又道:"罢了!
武林本就是鬼域的渊狱,夫复何言.
你说出经上武功出自你身的原因,老夫立即自决,不须你动手.
"武同春心念一动,忽然困惑起来,看西门尧的神情,不像是装假,"鬼叫化"曾说,"玄黄经"是西门尧和圣僧共同得到的,而圣僧遇害时,经仍在身上,如果西门尧目的是在独吞,他为什么不取走可是圣僧临死吐露了西门二字,在谷中西门尧曾诈死骗人,这又作何解西门尧接着又道:"无我老友悲天悯人,想挽狂澜以救生灵,携经物色堪造之材,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场.
错了!
当初这主意错了!
"武同春更加迷惘,这整个事件既复杂又诡谲,令人理不出头绪,真假难辨.
如果"无我大师"师徒之被害,不是肇因于"玄黄经",那自己的行动便走入了歧途,眼前只有如此,才能追出真相……当下沉声道:"如果在下道出武功来源与得经的实情,你愿说出原因么"西门尧脱口道:"可以.
"武同春深深一点头道:"你现在能行动么""当然!
""那好,我们换个地方.
""为什么""'1天地会'的人,不久会回头,此地不是谈话之所.
""走吧!
""你走前面.
"武同春的目的,是防对方脱走.
这是一个黄土岗,没有树,仅长了些茅草,武同春与西门尧对坐在岗顶上的草丛里,此地可以眼观八方,不虞有人迫近或窃听.
武同春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西门尧没有明确的交代,他尽有机会取对方的命.
双方默然对坐片刻,西门尧开口道:"你可以说经过了!
"武同春略作犹豫之后,开门见山地道:"在下就是同时被'无我大师'与'鬼叫化'两位同时选中的人.
"西门尧瞪大了眼睛,没开口.
武同春接下去道:"在下当时并没应承,但事有凑巧,也是圣僧一再说的缘法,结果在下仍得到了'玄黄经'……"西门尧激动地道:"说下去!
"武同春于是把得经以及"无我大师"临死留言的经过,照实说了出来,然后静待西门尧的反应.
西门尧一瞬不瞬地瞪着武同春,久久才道:"这全部是真的"武同春道:"半字不假.
"西门尧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厉声道:"可怕的误会!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这是误会"西门尧显得相当激动地道:"不但是误会,而且相当可怕.
你知道'无我'临死说出老夫的姓氏,用意是什么"武同春紧张地道:"是什么""是一项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在老夫没说之前,先要了解你的来历,你自己说吧!
"武同春心里已有定见,毫不隐瞒地道:"在下姓武名同春,无双堡堡主武进的遗孤,因一次意外,容貌受伤而毁,所以戴了面具.
"武同春如此坦陈不讳的目的,是在试探对方,如果对方与父亲之死因有关,必有异常的反应.
但西门尧并无特殊的反应,只是吃惊地道:"这么说,你是武林世家之后很好,你看这个,便知道'无我大师'为什么要提起老夫的姓氏!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袋递给武同春,又道:"打开来看!
"武同春怀疑不释地接过手,深深望了对方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锦袋,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纸摺,取出来,展开,上面写的是:"佛说有缘,乃大善缘,玄经金丹,合结奇缘,苍生有幸,邪魔尽潜.
"似是偈语,浅显但又不可解.
武同春抬头望着西门尧,意在探询.
西门尧沉着脸道:"怎么样""在下不解.
""很简单,玄经以修武,金丹以实元,得此奇缘,可成上乘高手,除魔卫道,便是圣僧生前宏愿.
""金丹""不错,在袋里.
"武同春激奇不已,伸手袋中,果然触到一个小瓶,随手取出,道:"是这个么""嗯!
就是这个,里面是丹丸七粒,每七日服下一粒,辅以经上玄功予以炼化,七七四十九日,可自破生死玄关.
""这……在下……""老夫只是乐助其成.
""在下能配接受""你已得了'玄黄经',且已参透,这金丹只是其余.
""圣僧遗偈所指大善缘到底是什么"西门尧正色道:"'天地会'荼毒武林,生杀予夺,能除灭之即是大善缘.
"武同春为之一窒,"天地会"势倾武林,除灭之谈何容易,但自己受惠是实,这是圣僧的遗愿,已成了义不容辞之局,当下无言地点点头.
西门尧接着又道:"老夫起初怀疑少侠与'鬼叫化'共谋玄经而害了圣僧……"武同春改容道:"错在晚辈没有言明事实经过.
"西门尧道:"这谁也不能怪,许多巧合凑在一起,老夫当日在谷中发现有人侵入,为了不愿流血竞争,所以避入秘室,未几现身,又碰上少侠来临,回避不及,只好诈死,当时还不知道圣僧被害事,因为老夫足不出谷……"武同春激动地道:"侵谷者必是杀害圣僧的凶手无疑,老前辈看清了对方面目么"西门尧摇头道:"没有,来人形同鬼魅,身手极高.
"武同春道:"其中之一,是圣僧门下的'了缘',已被主凶杀之灭口,老前辈知道这事么"西门尧大为震惊,厉声道:"有这等事……老夫全不知道!
唉!
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夫复何言!
武少侠,老夫算大事已了,追凶除魔,全仗少侠了,老夫将从此隐迹.
"说着站起来.
武同春也站起身来,心头显得很乱,原来认定西门尧是凶手,想不到大谬其然,想象与事实有这么大出入,真凶该是谁呢心念未已,忽见一条淡淡的人影,朝土岗这边飘来,不由脱口道:"有人来了,可能是'天地会'高手!
"西门尧向远处扫了一眼,道:"老夫对江湖深恶痛绝,再不想沾染了,少侠珍重,勿忘圣僧遗愿.
"说完,朝土岗另一面逝去.
为了让西门尧有从容离去的机会,武同春迎着来人方向驰去,他判断对方如果是"天地会"的,便不止一人,这样便可以吸引对方注意力.
一来一迎,双方极快接触,面对面刹住身形.
武同春目光扫处,不由血脉贲张起来.
现身的,竟然是灰衣人在破屋里,灰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毁了人见人怕的"九尺二"兄弟与青袍老者,如果不是"鬼叫化"巧计相救,自己早作了对方掌下之鬼.
灰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子,天下很大,道路却不宽,我们又碰上了!
"在破屋里,灰衣人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至今还是个谜.
武同春寒声道:"听口气,阁下是在找在下""不错.
""为什么""这你就不必管了!
""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当然,但老夫用不着告诉你,认命了吧!
"天下竟然有动辄杀人而连借口都不要的,武同春怒火中烧,杀机炽烈,但又想到对方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强忍一口气道:"我们彼此之间,似乎远不冤,近无仇"灰衣人横着道:"也许,但老夫非杀你不可.
"武同春手按上剑柄,厉声道:"至少阁下得说出名号""灰衣人.
""那不确""信不信由你.
"武同春心念疾转:"杀人必有目的,再凶残的人也不会无故杀人,对方不肯说,当中必有蹊跷,令人不解的是对方怎会到这荒郊野地来,是碰巧,还是有别的原因莫非……"想着,脱口道:"阁下是'天地会'的人"灰衣人眸中厉芒一闪,道:"老夫特别许你出手,否则你毫无机会.
"气焰咄咄逼人,目空四海.
武同春拔出了如霜宝刃,挫牙道:"少狂,在下就不信这个邪!
"灰衣人哈哈一阵狂笑,道:"你马上就会相信了.
出手吧!
快,死得像个武士,不然你不会瞑目的,这是你唯一能挥剑的机会,哈哈哈哈……"蓦在此刻,一个极细的声音传入耳鼓:"'冷面客',你不是他的对手,生命是可贵的,别逞意气.
注意,跟对方保持距离,别近身,八尺之内你必死无疑!
"武同春心头大凛,是谁以传音入密之术指点自己灰衣人再次道:"你放弃保命的机会"武同春横剑当胸,凝注不语,他在想神秘传音的忠告.
灰衣人冷哼一声,闪电扑上.
出自本能般迅捷,武同春斜掠丈外.
灰衣人扑了个空,双方距离反而拉长了.
武同春冰声道:"阁下不说出原因,在下不准备出手.
""你怕了""未必!
""逃避并不能保命.
""阁下也没一招得手.
""嘿嘿嘿嘿……"刺耳的冷笑声中,灰衣人开始挪动脚步.
武同春凛于传音的忠告,知道对方志在缩短距离,以资下杀手,他想全力一搏,他不愿逃避,这有损武士风度.
距离缩短到一丈,灰衣人眸中射出厉人的光焰.
武同春长剑横胸,没有动,他不信凭"玄黄经"所载的玄奥剑术,不能挡对方一击,星目中也射出异芒.
场面登时泛出了恐怖的杀机.
突地,武同春灵机电转,剑长,臂长,再加上剑芒,自己仅可在八尺之外出手,以剑气来对付这等高手,当然无法奏功,但至少可免逃避之讥,意念动处,霜刃划了出去,芒尾曳空达丈外,破风有声.
这一着果然生效,灰衣人暴退数尺.
武同春心头仍极沉重,这并非上策,如果对方改变攻击方式,或许出剑,便无法保持八尺距离了.
不幸料中,灰衣人拔出了长剑,一抖,剑尖芒吐数尺,驾凌武同春之上.
逃避,或是拼命一搏,武同春必须立即决定,而这决定,系着生死.
情势急迫万分.
就在这生死立见的刹那间,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灰衣人,你阁下大话已说在头里,还有脸再出手"声音似曾相识,武同春大为震惊.
灰衣人大感意外,厉喝道:"什么人"女人的声音:"黑纱女.
"但声音转了方位,发自原先相反方向.
武同春激动万状,他一心要找"黑纱女",基于她以前说的话,与堡内废墟发生的怪事,极可能与遗珠的失踪有关……灰衣人厉笑一声,道:"黑纱女,你凭什么管这闲事""高兴!
""老夫早就想会会你,何不现身出来""无此必要.
""那就请便吧!
""我看是你阁下该请便!
"灰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向武同春,狞声道:"咱们剑底见真章.
""黑纱女"的声音道:"冷面客,别跟他斗,他用剑是晃子.
"灰衣人车转身道:"你这算什么意思""阁下明明知道,何必问我""你是见不得人么""笑话,我见的人多了,但全都不能再见第二面.
""老夫不信这个邪!
""信不信由阁下,阁下今晚不能杀人.
""为什么""因为我要他活着!
"武同春心头一震,一年前,"黑纱女"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但那时自己是本来面目,难道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是了!
这鬼魅般的女人,定是窃听到了自己在土岗上与西门尧的谈话,这,未免太可怕了!
灰衣人怒声道:"要他活……又为的什么""阁下不必知道.
""你是看上他了""又何妨.
""你办得到么""毫无疑问!
""那你就试试看""灰衣人,要我说穿么"诡秘的语意,便灰衣人怔住了,久久才道:"说穿什么""黑纱女"冷冷地笑道:"说穿阁下的杀人手法.
"显然这句话使灰衣人大感震惊,身躯一颤,厉声道:"你想危言唬人么""黑纱女"道:"事实可以证明的.
"灰衣人似听准了"黑纱女"发话的位置,闪电般掠了出去.
脆脆一笑,"黑纱女"道:"何必枉费力气"声音换了位,似近又远.
灰衣人木立无言.
武同春此刻要走,最便当不过,灰衣人已在三丈之外,但他不屑于如此做,同时他不愿放过与"黑纱女"一谈的机会.
"黑纱女"的声音又道:"阁下何不请便!
"武同春曾听"鬼叫化"说过,"黑纱女"用的是"异位回声"之术,谁也无法分清真正的发声方位,所以他站着没动,刚才以密语传声忠告的,当然是"黑纱女"无疑,真不知道她的意向是什么灰衣人弹身掠回原处,脚一沾地,再起,扑向武同春.
武同春凛于"黑纱女"之言,划了开去.
"黑纱女"的声音再传:"灰衣人,阁下最好收篷!
"语意森厉,而且似近在咫尺.
这一带林木疏落,可以一株一株地数,但就看不到"黑纱女"隐身何处.
灰衣人窒了半晌,冷厉地道:"好,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说完,疾闪而逝.
灰衣人走了,武同春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因为,将要面对着神秘而恐怖的"黑纱女".
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武同春开口道:"姑娘肯现身么"冷笑传处,"黑纱女"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武同春为之愕然,期期地道:"那……该怎么称呼""我是成过亲的人.
""啊!
这……""我有话问你!
""姑……"姑字出口,忙又改口道:"芳驾要问什么""告诉我武同春的下落.
"武同春心弦一颤,但又觉得放心不少,因为对方这一问,证明了没窃听到自己与西门尧的谈话,意念一转,趁机道:"芳驾先见示找武同春的原因""黑纱女"冷冷地道:"讨价还价么"武同春道:"在下不能出卖朋友,在未明白原因之前,歉难从命!
""我刚刚救了你.
""不错,在下记住这份人情,但这是两回事.
""如果我定要你说呢""在下不会说.
""冷面容,我要杀你很容易!
"又是一怔,武同春沉声道:"在下不会改变主意!
"空气沉寂下来,武同春大感不安,因为他对"黑纱女"实际上完全陌生,同时他曾判断"黑纱女"与亡妻吴凝碧之间有某种渊源,故而出面与死者讨债.
久久,"黑纱女"的声音才又传来:"冷面客,你真的不怕死"心头"咚"地一震,武同春冷傲地道:"一个武士,生而何为死何地,没什么好害怕的.
""黑纱女"语带不屑地道:"很有武士气概,不过……如果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躺下,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又算那一门子武士"武同春默然,"黑纱女"杀人无痕,不知道她如何下手,也就无从防范.
"黑纱女"又道:"我可以给你保证一点,我不会杀武同春.
"武同春脱口道:"芳驾要他活着,折磨他,对不对"这话显然使"黑纱女"大为震惊,厉声道:"你凭什么说这话""在下说对了""问你为什么说这话""因为在下知道.
""你……知道""唔!
""怎么知道""芳驾承认了""冷面客,你把话交代明白,否则你将死得很惨!
"话声中充满了恐吓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在下不在乎,不过,仍可告诉芳驾,是武同春亲口告诉在下的,因为年前芳驾如此对他说过,要他活着付代价.
""黑纱女"厉声道:"他还告诉你什么"武同春心念疾转:"再说下去,就要露破绽了,事实上这神秘女人的目的并未明朗,一切只是臆测……"心念中,武同春道:"就只这么多.
""黑纱女"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冷哼一声,武同春道:"芳驾有什么手段,尽可使出来,在下不会改变主意.
"又是沉默,武同春全神戒备,因为他无法判断对方什么时候发动突袭,用的是什么手段,功力高不可怕,可怕的是敌暗我明.
气氛诡秘得无以复加.
"黑纱女"的声音,撞破死寂的空气再度传来:"冷面客,我不想用强,以条件交换如何"语调已经变平和了.
灵机一动,武同春道:"可以,条件由在下提出.
""不包含你刚才对我的问话""可以.
""那你提吧!
""请说出武同春失踪女儿遗珠的下落!
"这个条件等于是瞎撞,武同春希望能撞对板,因为他怀疑遗珠的失踪与"黑纱女"有关.
"黑纱女"厉叫道:"你为什么要提这条件"武同春沉声道:"因在下受武同春重托,照顾他的家小,现今他爱女无故失踪,在下不能袖手.
""黑纱女"的声音道:"为什么要问我"武同春一时答不上话来,他不能说出心里的猜疑,提出这一条件的目的纯属试探,想了想,含糊应道:"条件交换,当然是各取所需,各付所值,在下需要的是武家幼女的下落.
"这几句话表面听来不无道理,其实是牵强之词.
"黑纱女"冷声道:"条件交换各取所需是不错,但得看对方是否能付,不要漫天开价.
"武同春略感失望,期期地道:"芳驾……不接受在下所提的条件""黑纱女"断然道:"无法接受!
"完全失望,武同春怔立无语.
骨肉之情,再加上内心的亏欠,使他痛苦不堪.
"黑纱女"又道:"如果没适当条件,我可以提出一个,你一定欣然接受.
"武同春心念电转:"自己所迫切要知道的,既然无法如愿,还谈什么条件,总不成自己出卖自己而且对方撇开了找人的目的不谈,分明是作弄人,何必睁着眼钻圈套"心念间,大声道:"在下不谈任何条件,对不起!
"说完,狂驰而去.
此际,天色业已微明.
奔了一程,官道在望.
武同春缓了奔势,暗自庆幸,"黑纱女"没有追来.
心里刚这么想,"黑纱女"的声音倏告传来:"站住,你打算一走了之么"蓦吃一惊,武同春停下脚步,他感到心房在收缩.
"黑纱女"的声音又道:"冷面客,说话呀!
""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讲妥条件交换……""在下没兴趣.
""这能由你么"武同春心火被挑了起来,愤然道:"难道要由芳驾""跟你谈条件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如果不客气呢""我可以逼供,也可以杀你,不怕姓武的不出面.
""好吧!
姓武的任何过节,全由在下接着就是,芳驾划出道来.
""除了他本人,没人能代.
"武同春心痒难搔,不现身,光开口,实在使人难耐,他真想抖出身份,作个痛快了断,但想到父仇未报,女儿失踪,身份一暴露,势将困难重重,所以又强忍住了,深深一考虑,道:"在下替芳驾把信带到,如何""不谈条件了""无条件.
""太可惜了!
"心中一动,武同春道:"什么太可惜了""黑纱女"道:"我提的条件非常优厚,与你关系密切,不谈太可惜.
"武同春暗忖:"对方如此一再纠缠的目的,不过是要追出自己的下落,而如今自己已面目全非,实在见不得人,徒留笑柄,拖下去,迟早会知道对方企图的.
"心念之中,断然应道:"在下放弃!
"显然是在打主意,久久,"黑纱女"才传来话声道:"好吧!
目前暂时如此,你带口信给武同春,就说我有事要会他,条件保留,也许以后还有跟你交易的可能.
"声音顿杳,不知她是如何离去,因为她根本就没现身.
又回到旧居"无双堡",武同春鉴于功力仍嫌不足,他必须利用西门尧转交的圣僧"无我大师"遗赠的培元金丹,四十九天的时间不短,得有个妥当的安身之地,祖居废堡,最为合适.
望着凝碧发妻的墓,他流下了悔恨之泪,大错铸成,一切已无法挽回.
遗珠有一半是凝碧的骨血,然而她失踪了,一个八岁的孩子,何辜是什么人丧心病狂,把手段用到不懂事的孩子身上悔、愧,使心中的恨更深.
在墓前木立了很久,他想到续弦妻子华锦芳,江姥姥遭了不测,遗珠失踪,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在庄房里,那不知名的仇家会放过她么想到这里,内心如焚,于是,他立即动身奔向庄房.
暮色苍茫中,他来到了庄房门首,不由踌躇了,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见她继续瞒下去,还是说明真相一年多的日子,夫妻生离,她当然相当痛苦,但是自己呢过的又是什么生活让痛苦延续下去吗自己面目全非,会给她什么样的感受由于对凝碧的亏欠,对拜弟许中和的负疚,业已注定此生将痛苦至死,只有死,才能结束这份痛苦……他茫然无助地望着庄门,这本属于他的家已不成其为家,情势所迫,枕边人变成陌路,华锦芳是个孤女,成了无辜受害者.
突地,他发现门楣上有样亮晶晶的东西,迫近一看,是枚擦光了的古钱,不由大惊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又发生了意外,这像是江湖人的标记……他不再犹豫了,伸手叩门.
脚步声传来,每一声都像踏在他的心上.
"谁"是华锦芳的声音.
猛打了一个哆嗦,武同春强自镇定,开口道:"大嫂,是小弟……'冷面客'!
"庄门开启,一个憔悴的面孔呈现眼帘.
武同春剧痛椎心,鼻孔发酸,几乎掉下泪来.
华锦芳面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原来是武兄弟,请进!
"武同春喉头似有东西塞着,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
进到厅中坐下,灯光下,华锦芳的粉脸不但消瘦,而且苍白.
默然了片刻,华锦芳开口道:"兄弟且宽坐,容我料理饭食.
"武同春把牙齿咬了咬,才吐出声音道:"不必了,小弟已在前途用过.
""不费事的.
""不是小弟客气,真的用过了.
""有同春的消息么""这……小弟还没去见他!
""哦!
"脸上无限凄苦之情.
竭力控制住情绪,武同春悠悠地道:"此地……只大嫂一个人"华锦芳道:"我找了个佃户的女儿作伴,她回家去了,不久就会回转.
"告诉她!
告诉她真相!
一个声音在武同春的心里大叫,这使他的心起了痉挛,幸而他戴着面具,脸上没有表情,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实在鼓不起勇气说出真相,最后,他还是压制了这一份痛苦的冲动,开口道:"小弟曾在打探遗珠的下落,和杀害江姥姥的凶手,但都没有端倪.
"华锦芳没开口,摇头叹口气,用罗帕拭泪.
武同春的声音有些颤栗地又道:"大嫂……想出端倪么""无法想起,唯一想到的,是废墟中装鬼的女人,定然与她有关,她曾自称是遗珠的亲娘,但是……她是谁呢""这……小弟一定追查!
""我知道……同春并未忘情过世妻子凝碧,虽然他恨……"武同春不敢深谈这问题,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但关于凝碧之死,真相既已大白,不能使死者继续蒙上污名,有告诉她的必要.
当下鼓起勇气道:"大嫂,有件事……小弟得告诉大嫂!
""什么事""过世的凝碧大嫂……"他有些说不下去.
"怎么样""她是无辜的.
"华锦芳瞪大了眼,激动地道:"这话怎么说"武同春硬起头皮道:"当年凝碧大嫂与许中和的事,是被人阴谋陷害……""噢!
是谁陷害的""是从前堡里总管巫永裕,因为他私德不检,被驱出堡,挟恨于心,所以才施展这条毒计,破坏武大哥的家庭……""你……怎么知道""是武大哥亲口说的,凶手已被许中和诛杀,真相完全大白.
"华锦芳陡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上次见面你怎么不说"武同春一窒,期期地道:"是……是武大哥叮嘱暂时别说.
""为什么""为了……堡里出现鬼怪,有待查明.
"这句话是信口而出的.
"这么说……凝碧无辜……""是的.
""所以同春不回家跟我见面""不,不是这意思……""那他是什么意思""大嫂千万别误会,他真的在……潜修一门奇功,他……也很挂念家里,所以才托小弟顺便照应……""是吗""千真万确.
""想不到,真想不到,吴凝碧无辜,许中和无辜,遗珠无辜……"为了转变气氛,武同春换了话题道:"对了,大嫂,门楣上那枚古钱……"华锦芳双眸一亮,道:"记得那位父执灰衣人吗"心头一震,武同春道:"记得,怎么样"华锦芳道:"是他赠送的,说是钉在门上,便可避免滋扰.
也真怪,很灵,这些日子的确平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武同春激声道:"他到底是什么来路""不知道,他不肯透露.
""可是……""可是什么""他两次追杀小弟不成功……"华锦芳震惊无比地道:"有这种事这怎么会这……为什么,他是知道兄弟跟我们的关系的……"武同春咬牙道:"小弟也想不透,他不肯说出原因.
"华锦芳深深一想,道:"有机会我定问个明白.
"武同春咬牙道:"大嫂,不要问,由小弟自己查明.
"华锦芳道:"不,这一定要问明白,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武同春目光在厅内一转,道:"对了!
大嫂,江姥姥……安葬在何处""就在庄后向阳的土阜上,真可怜,什么理由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定然是有原因的!
"他不想说出追查父亲死因的事,江姥姥吐露了一半,便被杀灭口,江姥姥临死吐出的几个字,又响在耳边:"灵牌……灵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她无后,是武家三代老管家,希望能供奉她的灵位而分享一份香火华锦芳皱紧眉头道:"对方当晚也曾向兄弟出手"武同春点头道:"是的,令人想不透!
"口里说,心里又想到白石玉,那晚他也凑巧来到,据他分辩,凶手是他惊走的,追之不获,可信么会不会另有蹊跷白石玉也在穷追自己的下落,这当中定有连带关系.
他又想到江姥姥说父亲是伤于"无影戳心手",不治而死,受伤原因不明,江湖中,谁会施这种手法连"鬼叫化"等老江湖都想不出来.
愈想,愈觉得情况复杂,似乎有了头绪,但仔细一分析,又连接不上,每一个情况,都似是而非.
华锦芳歉然地笑笑道:"武兄弟,这山庄离镇集很远,同春又不在,恕我不便接待…"这是下逐客令了.
武同春欲哭无泪,这是他的家,她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然而现在成了陌路之人,他想多停留一会,想多交谈几句,甚至想留下来,对久别的枕边人加以慰藉,可是现实不允许,多残酷的现实.
武同春站起身来,心里的话又冲到口边,依然鼓不起这份勇气,于是,只好笑笑道:"小弟正要告辞!
"几个字,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
华锦芳显得不安地道:"兄弟,实在对不住,请你原谅!
"武同春摧肝断肠,整个人似乎要崩溃了,勉强挤出话声道:"哪里话,大嫂客气了,小弟过些时再来看望大嫂!
"说完,作了个揖,匆匆向外走,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华锦芳送到门口,再致歉意之后,"砰"然关上庄门.
武同春走了数步,回头望着紧闭的庄门,真想大哭一场,门里,门外,亲人,路人,这实在是人间大悲剧.
回去,告诉她一切不能,绝对不能!
这是惩罚,这是报应,应该承受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踉跄奔离.
屋里,华锦芳独自对灯弹泪,红颜自古多薄命啊!
怨谁嫁错了人,还是错生为武林儿女她想:"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女,也许能系住丈夫的心,可是肚子不争气,丈夫不回家,为什么"武同春怀着一颗百孔千疮的心,狠命狂奔,想借体力的劳累,来减轻精神上的负荷.
有家归不得,是谁之过又来到祖居"无双堡",这是伤心之地.
不期然地,他迳到妻子凝碧墓前,手抚冰凉的墓碑,哀哀求道:"凝碧,我对不起你,灵而有知,你看着我承受这恶果,我不求你宽恕.
因为我无可宽恕,凝碧,惩罚我吧!
"泪水,顺腮而下,这是愧悔之泪.
天明,日出.
武同春回到前堡旧屋,打扫了一个房间,他要在此地停留近两个月的时间,以完成圣僧遗赠金丹的妙用.
每七天服下一粒,四十九天才能竟全功.
金丹妙用果然非凡,过了三七,内元已显著增加.
他加紧以"玄黄经"所载心法勤参.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这已是七七的最后一天,也是最紧要的关头,突破玄关,打开生死之窍,功力便更上一层楼,如受意外干扰,势必功亏一篑.
现在是过午时分,武同春趺坐在旧屋正厅的屏帐之后,度其最后一关,头顶隐见一层白雾,身躯不住颤动.
一条人影,出现厅堂,搜完上下房之后,转向屏帐,一探头,喃喃地道:"老夫还以为讯息不确,这小子真的躲在此地练功,天假其便!
"这人影,赫然是功深莫测的灰衣人.
武同春在忘我境地中,浑然不觉死星已经照命.
此刻,灰衣人要杀武同春,可说是易如反掌.
在这最后一刻,武同春丝毫也不能受干扰,否则必将导致走火入魔,不死也将成残,可说生死系于一发.
灰衣人狞笑一声,扬起手掌……"伯父,您……"一个女人的惊叫倏告传来.
灰衣人大吃一惊,收手回顾,栗声道:"是贤侄女……"来的,正是华锦芳,手里提着一个木盒,还有香纸等物,呆立在厅门外.
灰衣人目芒连闪,又回转身……华锦芳大感困惑,跨入厅中,道:"伯父,您在……做什么"灰衣人再次回身,向华锦芳走近两步,道:"没什么!
"华锦芳疑念不释地道:"伯父怎会到此地来"灰衣人笑笑道:"本来是要到庄房看你,想到这曾经显赫一时的无双堡,顺便弯进来凭吊一番,最近……好么""很平安,谢谢伯父所赐的古钱.
""你丈夫有消息吗""还没有!
"言下不胜凄凉.
"你带了这些东西……""哦!
今天是家翁忌辰,所以备了些祭物,来拜祭一番,略尽为人妇之道,想不到碰上伯父.
""你公公的灵位还在此地""是的,庄房只是暂时安身.
""其实,你可以搬回来,有古钱为记,不会有人骚扰.
""是的,侄女……想等夫婿回来后再作打算.
""灵位在哪里""在后楼上.
"灰衣人脸上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沉声道:"那你去祭拜吧!
我在此地等你!
"华锦芳忽然想起件事来,期期地道:"伯父,侄女……有句话想请问……"灰衣人眉锋微微一轩,道:"什么事"华锦芳道:"面有恶疤的'冷面客',是同春的生死之交,听说……伯父要对他……"灰衣人老脸一变,粟声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是他亲口告诉侄女的!
""噢!
""伯父为什么要杀他""这是误会,伯父我怎会无故杀人,这是……为你好!
"华锦芳惊声道:"为侄女好这……侄女不懂"灰衣人有意无意地回头朝屏帐望了一眼道:"我一说你就懂了,从他的武功路数,我怀疑他是当年武家仇人之后,所以想逼他出手,借以证明.
"华锦芳粉腮大变,栗声道:"可能么"灰衣人正色道:"所以我要证明,只要他抖出绝招,就可证明……""这……太可怕了!
""还有,兵刃是武士的第二生命,他持有你丈夫的兵刃,你竟然一点也不怀疑,听他一面之词,岂非更可怕""可是……他解说的有道理……""心怀叵侧的人,自然有一套动人的说词.
"屏帐内,武同春运功已至最后一刻,玄关将通.
华锦芳眸光连闪,惶然道:"这……侄女该怎么办"灰衣人道:"由伯父来办!
""如果他不是仇家之后呢""那当然更好.
""如果他真的……""我不会放过他,说不定你丈夫……""怎么样""希望不是这回事,试想,兵刃落入别人手中……表示什么"花容惨变,华锦芳激动地道:"伯父的意思……同春可能遭了不测"灰衣人点头道:"正是.
"华锦芳粉腮骤呈苍白.
灰衣人道:"你快去后楼祭拜,事完我们再商量对策.
"武同春全身一震,突破了生死玄关,人也告醒转.
华锦芳颤声道:"伯父,侄女……我心很乱……"灰衣人道:"冷静些,一切只是猜测,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华锦芳道:"我……愈想愈觉得可能.
"灰衣人催促道:"快去呀!
"华锦芳突地面色惨变,惊叫一声,连退数步,到了门边,手中的东西"哗啦啦"掉在地上.
灰衣人似有所觉,朝侧方一闪,脱口"啊"了一声.
武同春现身在屏帐边,眸中闪射的光焰令人不寒而栗.
华锦芳目瞪口呆.
灰衣人老脸起了抽搐,最好的机会失去了.
武同春没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目注华锦芳道:"大嫂,怎么回事"华锦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灰衣人抬手道:"锦芳,你到外面去!
"华锦芳倒退出厅门,又站着不动.
武同春目芒射向灰衣人,冷冰冰地道:"阁下三番两次对在下施杀手,希望有个明确的交代"灰衣人寒声道:"老夫要取你的命!
"华锦芳因为刚才听了灰衣人的话,而且又鉴于武同春会突然在此现身,更加相信灰衣人的判断不错,是以闭口不言.
武同春凛于"黑纱女"上次所提的警告,缓缓退到壁边,保持八尺以外距离,这才开口道:"杀人总该有个理由吧""当然!
""说说看!
""老夫暂时不想告诉你,前两次被你兔脱,这一次不会再有奇迹了!
"武同春疑云满腹,怎么也猜不透对方的居心,但对方不肯说,是无可奈何的事,登时恨火中烧,暗忖:"只有拚死一搏,非把事情了断不可.
"心念之中,徐徐拔出长剑,平举横胸.
生死玄关之窍已通,功力进入另一个境界,气势自然不同往昔.
灰衣人老脸顿形凝重,他已觉察出对方像突然换了个人.
华锦芳深信灰衣人的话,铁青着粉腮静待下文.
"呀!
"吐气开声,灰衣人欺身发掌.
武同春是背厅壁而立,退无可退,对方这一迫近,当然无法保持八尺距离,但他已蓄足了势,白光一闪,霜刃划了出去.
灰衣人胸有成竹,乍进倏退,快得与武同春发剑是同时.
"嗤!
"挟以一声惊哼,灰衣人胸口裂了一道口,是被芳尾割裂的,由于内元倍增,武同春剑尖芒尾已吐到八尺,实在是惊人.
华锦芒也脱口惊"啊"出声.
武同春只觉对方的掌力奇寒,触体透心,不由打了一个冷战,由于生死玄关已通,意动功生,攻心寒气,立被排拒于体外.
灰衣人眸中尽是骇芒,老脸连连抽动,栗声道:"到外面去!
"声落,人已从华锦芳身旁电掠而过,落到庭中.
华锦芳本能地闪开.
武同春信心陡增,因为灰衣人在八尺之内的一击,他丝毫无损,立即跟着掠到了庭院之中去.
灰衣人已扬剑而待.
武同春站好位置,双方对峙.
气势均无懈可击,令人叹为观止,放眼武林,已难找到这等剑道高手.
金铁交鸣声中,剑气裂空四溢,双方是同时出的手,武同春寸步未移,灰衣人退了一个大步,身形晃了两晃,强弱已经分判了.
华锦芳栗呼道:"伯父,怎么样"灰衣人大声道:"我的判断证实了!
"武同春一点也听不懂华锦芳与灰衣人说的是什么!
华锦芳的神情立刻变得十分可怕,眸中闪射出怨毒的骇人芒影.
武同春没注意到,他的注意力贯注在灰衣人身上,既有制胜的把握,他当然不会放过对方,向前跨进一个大步……蓦在此刻,厉喝刺耳,华锦芳电闪扑向武同春.
武同春心头剧震,暴闪丈外,厉叫道:"锦芳,这是做什么"他忘了形,叫出华锦芳的名字,觉得不妥,但已无法收回了.
华锦芳在狂乱的情形下,没注意到这点,赤红着双目道:"我跟你拚了,你一并杀了我吧!
"华锦芳双掌一错,又告电扑而上.
武同春再次闪开,骇震不已地道:"大嫂,这究竟为了什么"这一扑一闪,灰衣人已远在三丈之外,他站着没动,老脸成了铅板.
华锦芳再次扑空,她是忘情拚命,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是这冷面怪客的对手,灰衣人尚且不敌,她算什么娇喘着道:"'冷面客',坦白说一句,你是不是杀了我丈夫"武同春锗愕莫名地道:"这话从何说起"华锦芳厉声道:"你不承认"武同春茫然道:"要小弟承认什么"华锦芳遥注灰衣人道:"伯父,请点破他的来路.
"武同春满头玄雾,窒在当场,灰衣人一再对自己下杀手,已属奇怪,现在的事更怪,到底是什么蹊跷灰衣人沉声道:"锦芳,此中还有疑点,容我再调查,暂且搁下吧!
我走了!
"说完,电闪越屋而去.
华锦芳怔了怔,转身怒视着武同春.
武同春深深吁了口气,道:"大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华锦芳咬着牙道:"你杀害了武同春,夺了他的剑,对不对"武同春啼笑皆非的道:"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华锦芳凄厉地道:"只问你是不是""小弟以前说的全是真话.
""一年多了,人不见影子,怎么说""武大哥可能功尚未成.
""鬼话,难道连家都不要了""大嫂,武大哥处境困难,有不少强仇大敌.
""你是其中之一""这……嗨!
大嫂到底是……小弟明白了,是灰衣人捣的鬼,对么""他没理由捣鬼,他是先父至交.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他到底说了在下什么"华锦芳咬着牙道:"我不必告诉你,你以什么证明你先前所说的全是真的"武同春无可奈何地道:"事实不是证明了么"华锦芳冷哼了一声道:"什么事实,事实在何处很明显的一点,你连来历都没有交代过.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小弟有难言之隐,以后会交代的.
"华锦芳道:"我不信.
"武同春心念一动,道:"灰衣人自称是大嫂父执,他交代过来历么"华锦芳窒了一窒,道:"这不干你的事.
听着,我不是你对手,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为什么不说实话,你怕什么还有什么企图"武同春欲哭无泪,夫妻竟然以如此态度相对,这件事显然是灰衣人造成的,但为什么心念之中,无可奈何地道:"大嫂,你何不把事情始末说明"华锦芳恨恨地道:"该说明的是你!
""大嫂……""别叫我大嫂!
"武同春木然成痴,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问题.
华锦芳迫近前道:"事情很好解决,要不你杀了我,要不你说出真相"武同春痛苦地道:"会的,我……会说明的,但不是现在.
"蓦在此刻,一个声音道:"由在下来说明如何"两人同感一震.
一条人影,倏然而现.
武同春目光扫处,杀机登时冲胸而起.
白石玉先朝武同春一揖,道了声:"兄台久违!
"然后,他转向华锦芳,深深的一揖,笑嘻嘻地道:"武大嫂,你好!
在下白石玉,是同春兄的好友!
"华锦芳"啊"了一声,没开口.
武同春怒视着白石玉,冷森森地道:"白石玉,武同春没你这号朋友,少耍花样.
你来得太好了,咱们之间的新旧帐,该彻底结算一下.
"白石玉若无其事地道:"兄台稍安毋躁,事情得一样一样解决,先谈谈同春的事.
同春兄突然失踪,已经年余,而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只有兄台,他的兵刃也在兄台手中,论功力兄台高出武兄甚多,如果没有一个明白交代,就不能怪人起疑,对吗"这几句话够厉害,还充满了挑拨意味.
说完,他还特别瞄了华锦芳一眼.
武同春气呼呼地道:"你何不先说出追寻武大侠下落的目的"淡淡一笑,白石玉道:"在下说过多少次了,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切.
"十二华锦芳被白石玉这一说,益发相信灰衣人的话不错,厉叫道:"'冷面客',你说是不说"白石玉立即帮腔助势道:"兄台还是坦白说出的好……"武同春气极,算是有了发泄的对象,向白石玉迫近两步,寒声道:"该说出内情的是你呀,今天你休想再弄狡狯.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在下一向以和平处世为原则,任何事都可以和平解决,流血拼命,解决不了问题,也难有真正的是非……"冷哼了一声,武同春道:"你在路上用鬼蜮手段杀了'天地会'左护法和六名武士,这也叫和平"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天下事不能说绝无例外,得看对象而定.
"武同春不屑地道:"天下的理,都被你一个人占尽了姓白的,在下不耐烦开口,今天你不交代清楚,可能又要破例了.
"白石玉道:"是威胁么"武同春道:"随你怎么说都可以!
"华锦芳喘了口气,道:"这位白少侠在现身时,说要少侠证明,说明什么"白石玉道:"武大嫂,事情太简单,既然这位兄台声称是武大侠的生死之交,又受托办事,还接受了武大侠的兵刃,我们相信这位兄台先后所说的全无虚言,最直截了当的证明方法,便是带路找到武大哥,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华锦芳点头道:"不错,'冷面容',你怎么说"武同春深深一叹,道:"好,小弟可以带大嫂去见武大哥!
"白石玉道:"你可要言而有信"武同春冷极地一笑,道:"没你姓白的份!
"白石玉挑眉道:"谁能保障武大嫂的安全"华锦芳心头一动,如果这"冷面客"心怀叵测,对自己不利的话,的确没有反抗的余地了,功力悬殊太大了.
武同春如刃目芒在白石玉面上一绕,道:"凭你就能保障别人的安全么"白石玉分毫不让地道:"至低限度可以有个人证,不会变成无头案,是吗"武同春嗤之以鼻,道:"姓白的,别浪费心机,如果在下想杀人,随时都可以办到,不必费这多周折.
"白石玉针锋相对地道:"问题在于你兄台隐藏在内心的企图.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闪,道:"可惜你没机会参与这件事……"白石玉道:"为什么"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要杀你,而且就是现在.
"白石玉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依然很沉静地道:"兄台办得到么""事实会告诉你.
""如果在下不跟你打……""那是你自己放弃保命的权利!
""在下不会放弃的.
""很好,准备保命吧!
"如霜白刃,扑了起来.
华锦芳冷厉地道:"你打算杀人灭口,以遂阴谋么""这是小弟与姓白私事,与大嫂无关.
""但事实上已有关了.
""大嫂阻挡不了.
""我会不计生死地一试.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武大嫂,你放心,他杀不了在下!
"武同春向前一迈步,道:"那就证明一下"话声中,正待出,只觉眼一花,白石玉已到了三丈之外,这种身法,简直与鬼魅无异,人似乎很难办到,武同春怔住了.
白石玉在三丈外沉声道:"在下全身而退,总可以办得到的吧"武同春愤火中烧,厉哼一声,闪电般扑去,白石玉掠上了屋面,武同春如影附形而上,一追,一逃,如两抹淡烟般消逝.
华锦芳也登上屋面,但已失去了两人的身影,她自忖绝对无法与这两个鬼魅般的人物角逐,只好站在屋面上发呆.
空地,身边多了一个人影,华锦芳心头剧震,本能地横闪数尺,一看,吐了口大气,激动地道:"原来是伯父!
"不速而至的,正是灰衣人,事实上他并未远离.
灰衣人沉声道:"锦芳,这件事很复杂!
"华锦芳道:"伯父,您跟'冷面客'动过手,到底证实了没有"灰衣人道:"似是而非,还须要找旁证……"华锦芳脱口道:"难道伯父斗不过他"灰衣人笑笑道:"上焉者用智,武力不能解决问题,并非伯父我收拾不了他,而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还有身后人,更加可怕,不能不谨慎从事.
"华锦芳粉腮一惨,凄声道:"这么说,同春他……八成是不幸了"灰衣人沉凝地道:"目前还说不定,我会尽力查明此事.
锦芳,你回庄房去,不要出来乱闯,一切有伯父我替你作主,你等我的消息.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泪水在眶内打转,华锦芳点了点头,暗道:"我会失去丈夫么我该怎么办凭我这点能耐,能做什么……"泪水滚落粉腮.
灰衣人一副长者之风,用手拍拍华锦芳的香肩,慈和地道:"锦芳,别难过,一切会很好的!
"武同春生死玄关已通,功力已达一个巅峰状态,白石玉身法虽然出奇地快,但他不虞追丢,能保持一定距离.
固然不会追丢,但在同等速度之下,要想缩短距离也很困难,像这种疾驰法,内力损耗非常可观,就要看谁的内元深厚,能坚持不坠了.
追逐了近十里,白石玉的身法已显迟滞,失去了轻灵.
距离逐渐缩短,武同春猛运内力,以凌风之势超到头里.
白石玉刹住身形,俊面一片苍白,喘息不止,如果再奔下去,他定会脱力.
他本长得斯文瘦弱,眼前的神情,加上他腮旁的红痣,的确像个女人.
武同春气势还保持从容,似乎他的内元用之不竭,目芒一闪,道:"白石玉,你逃不了的!
"口里说,心里仍十分震惊对方的超凡身法.
白石王深深吸了几口气,调匀了一下呼吸,微喘着道:"兄台好像又增添了功力,大异往日"他居然有闲情说这话.
武同春森冷如敌地道:"我不跟你叙旧,事情非有个了断不可.
""如何了断""说出找武同春的真正原因.
""说过是为了朋友正义.
""鬼话!
""兄台不信,在下有什么法子""很简单,想办法让我相信!
""否则呢""手底下见真章.
"白石玉默然了片刻,目珠连转,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我都自认是武同春的至交好友,问题在于无法互相证实,所以才互相疑忌,兄台以为然否"武同春无情地道:"不然!
""什么意思""你居心叵测!
""兄台是只知道有自己,没有别人,如果这句话由在下说……""你不配,因为在下与武同春是性命之交,如果有你这么一位知己朋友,他不会不告诉在下.
""这仍然是一厢情愿的说法,在下也是如此想.
""你的真正来路呢""哈哈,在下有名有姓,而兄台只有个可能是杜撰的外表,说起来,到底是谁的来路不明呢"武同春为之语塞,但自己就是自己,自己不承认他是朋友,还有什么可以争辩的,难道真的要制造另一个武同春当下把心一横,道:"在下没兴趣跟你泡蘑菇,干脆些吧!
"白石玉声调一变,道:"兄台放明白些,到底谁能杀谁还不能肯定,不过有一样可以肯定,兄台算能杀得了在下,兄台也绝对活不了.
"武同春心中一动,道:"危言耸听么""这可以马上证明的.
""好,就证明吧""在下之所以委曲求全,是怕铸成大错.
""什么大错""只怕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
"这话有些莫测高深,武同春略略一怔,道:"谁是亲,谁是仇""目前很难说.
""废话!
""这决非废话,也不是在下信口开河,有根据的.
"由于白石玉行动鬼祟,而是不止一次言词反复无常,是以武同春并不为所动,冷冷一笑,显得很漠然地道:"什么根据"白石玉沉声道:"比如说,江姥姥之死,与兄台之遭受突袭……"说了一半,便顿住了呀.
武同春闻言之下,不由心头剧震,这件事极可能与父亲之死有关,因为江姥姥是在行将吐露实情之际被杀的,凶手的目的显系灭口,而自己在失神之际也遭猝袭……当下激动万状地道:"你知道谁是凶手"白石玉颔首道:"当晚在下也凑巧到场,还追了对方一程,当然知道.
"武同春一想,道:"当时你说没看清"白石玉道:"是没看清面目,但事后想起对方的身影和身法.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是谁"白石玉略作沉吟,道:"兄台该说的不说,在下……有奉告的必要么"心火股股直冒,武同春大声道:"你是寻开心么"白石玉挑眉道:"这并非寻开心的事.
"武同春气呼呼地道:"那你就说出来!
""在下有这义务么""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不错,是在下提起的,不过……目前兄台身份不明,这件事关系重大,最妥当的办法是面告武大哥.
"绕了个大弯,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他用尽心机,想达到目的.
武同春两眼发了蓝,冷哼了一声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想套出武同春的下落"白石玉期期地道:"在下……不敢冒这大的险告诉兄台.
"武同春不耐地道:"不说拉倒,反正你的话未必可信.
"口角一撇,白石玉道:"兄台这么一说,在下倒是要赌这口气,冒上一次险了.
江姥姥死后,身上并无显著伤痕,可以说是无痕,对么"心中一动,武同春道:"不错,是死后无痕!
"白石玉凝重地道:"即在下告诉兄台,凶手是灰衣人!
"如触了电似地全身一震,武同春连退三步,栗声道:"灰衣人""不错!
""这怎么可能这……他为什么要杀江姥姥""他也曾对兄台下手,又为什么""我不信,你说谎,居心可怕,你的目的是想……""兄台不信""不信,记得当晚灰衣人是跟武大嫂一路回家的.
""那兄台错了!
""什么意思""灰衣人是在庄外与武大嫂会合的,以他的能耐,尽可在杀人之后,假装逃走,然后绕回来会合武大嫂.
"武同春猛打一个寒噤,颤栗地道:"难道武大嫂跟灰衣人是共谋"白石玉冷冷地道:"武大嫂是否共谋,就不得而知了.
"顿了顿,又道:"可能么,这……不可能,太可怕了.
"武同春的心起了痉挛,这实在太可怕了,双眼一瞪,冷厉地道:"姓白的,如果你说了假话……"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这又不是死无对证的事,兄台可以马上回头去问武大嫂,不就结了么"武同春咬着牙道:"如果你是为了脱身而说谎,我会把你撕碎.
"冷冷一笑,白石玉道:"一句话,咱们之间的事,在武同春没现身之前不算完,兄台不找在下,在下也要找兄台.
"他的口风与态度显得很强硬.
情况诡谲万端,武同春已失去了主意,真不知如何是好,心头像一堆理不清的乱麻,找不出头绪.
白石玉拱手道:"后会有期了!
"一弹身,翩然而逝.
武同春没阻止,也没去追,他深深陷在丝乱的情绪里,努力地想,想从纷乱中找出头绪来,他回想那晚的经过——回到庄房,见到江姥姥,获悉父亲是伤于"无影戮心手"而不治.
惨号声引去自己,江姥姥被害.
惊悟中计,回到原处,失神之际,猝遭突袭.
暴喝声起,人影追逐.
"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率手下来,说是收尸.
灰衣人便与华锦芳一同回转,灰衣人击杀司马一夫……想到这里,突地一顿脚,厉声自语道:"华锦芳是有与灰衣人共谋的嫌疑,但这是为了什么司马一夫怎会来收尸如果说凶手是灰衣人,而灰衣人是'天地会'的人,他为何杀自己人,司马一夫地位不低……"心念之中,弹身反扑无双堡.
为了急于揭开谜底,武同春全速驰行,快如飙风.
行程过半,忽见远远一个女人身影,从前道缓缓行来,身影太熟,一眼就能判定是华锦芳.
她正走向赴庄房的回程,武同春缓下势来,心念电转:"如果华锦芳真的与灰衣人有所勾结,她便不会承认,夫妻,难道要动武不成还有,白石玉说的可靠么这实在是个难题,极难处理……"华锦芳身影接近,她似心事重重,走路低着头.
武同春现身道中.
华锦芳惊觉抬头,"啊"了一声,粉腮大变,厉声道:"是你"武同春强持镇定,沉声道:"是小弟!
"华锦芳咬咬牙,道:"你意欲何为""有件事……想请问大嫂.
""你!
准备玩什么花样""没有,是真的有事请教,所以才回头.
""什么事你说吧!
"整理了一下思绪,武同春徐缓地道:"贵府老管家江姥姥遇害那晚,大嫂是偕同灰衣人一起回家的……"华锦芳眸光一闪,道:"不错,怎么样"武同春按捺住激越的情绪,故作平静地道:"请问大嫂,那晚大嫂与灰衣人是远路同归的,还是在庄门外才碰上"怔了怔,华锦芳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武同春道:"当然有道理的,请大嫂据实相告"华锦芳惊疑地望着武同春,久久才道:"是在庄门外碰上,才一道进门的.
"一句话,证明白石玉所说的并非凭空捏造,武同春狂激起来,连退了三个大步,眸中闪射骇人的光焰.
灰衣人杀人的目的何在只有一个可能,灰衣人便是二十年前,伤害父亲的仇家,现在找上门,想根绝祸根,准此而论.
当也就是杀害"无我大师"的凶手,因为圣僧师徒知悉这桩陈年旧案.
华锦芳不安地道:"你什么意思"她既然说了实话,就证明没有共谋的嫌疑.
武同春定定神,道:"大嫂真的不知道灰衣人的来历""你到底企图何在""想证实一件事!
""证实一件事……什么事"武同春口一张,又闭上,心里急忖:"这秘密暂时不能让她知道,如果露了风,说不定会发生意外,而自己却无法维护她.
"华锦芳有她的心思,她自忖绝不是眼前这诡秘的"冷面客"对手,灰衣人已答应管这件事,所以她绝口不提在堡内的那回事,只恨在心头.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含糊地道:"大嫂请便,没事了!
"华锦芳欲言又止,最后,疾步离去.
望着妻子的背影,武同春的心,又感到再一次剧烈的痛苦,有家归不得,夫妻相见如陌路,这的确是人间的大悲剧.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模糊了,两滴清泪,夺眶而出.
华锦芳的身影消失无踪,她,不幸成了这场悲剧中的无辜受害者.
白石玉的话,已经证实,灰衣人是凶手,可是动机呢他杀了江姥姥,杀自己未遂,但仍没放过,为什么白石玉也相当诡诈,这当中会有连带关系么如果说,灰衣人旨在灭口,那他就是杀父仇人无疑.
可是,江姥姥死了,二十年前的旧案,线索内断,从何查起呢由于意识的作用,武同春又踅回无双堡,堡门已封,他照往常的习惯越墙而入,不自觉地走向废墟.
凝碧已死了八年,幽冥异路,但凝碧生时的影子,仍很鲜明地闪现在他的脑海,他得承受这无尽期的精神折磨.
突地,他发现一条人影,兀立在凝碧墓前的空地上,负手仰头,像一尊石像,白衫佩剑,长的十分英武,看上去年纪在二十七八之间.
奇怪,这陌生武士到此何为武同春缓缓迫近前去,直到对方身前不足一丈之处.
白衫人冷冷扫了武同春一眼,又转头望着空处,那份冷傲,令人受不了.
武同春惊诧地望着对方,也不开口.
白衫人喃喃自语道:"迟了,我来迟了,无双堡已成废墟,人大概死绝了.
"武同春一听对方话中有话,大为震惊,冷沉地开口道:"朋友何来"白衫人道:"你是谁"连头都不转,一副目中无人之态.
武同春冷傲之性突发,反问道:"你是谁"白衫人徐徐转过身,面对武同春,冷电似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绕,道:"你不会是无双堡的人吧"心中一动,武同春道:"朋友先表明身份来意,在下自会相告.
""如果你不是堡中人,就不必说了!
""看样子……朋友是来讨债的""听口气,你是堡中人""纵使不是,也有相当渊源.
""好,你说说看,是什么渊源""朋友还没表明身份""天南一剑童光武!
"人陌生,名号也陌生,武同春心念一转,道:"在下'冷面客'!
"一顿,又道:"朋友来自南方""不错!
""来此何为""对笔旧帐!
""讨帐……什么帐""你是'无敌剑'之后,还是门人"提到父亲昔年名号,武同春不由激动起来,对方既然称是来讨帐,当然是陈年老帐,因为父亲已经过世二十年,对方年纪不大,显系上一代的恩怨,父债子还,这件事非接下不可了,但以什么身份呢深深一想,道:"都可以!
"童光武剑眉一挑,道:"什么叫都可以"武同春道:"在下也姓武,份属武氏同宗,而且也承受了艺业.
"童光武目芒大盛,寒声道:"听说少堡主叫武同春,是个美男子,他人呢"心弦一震,武同春道:"他目前不在此地………"你带我找他.
""可以,但请说明来意""区区要当面对他说.
""那就无法从命了.
""你……""在下可以作大半主.
"童光武默然了半晌,才冷极地开口道:"好,告诉你无妨,二十年前,先师与'无敌剑'在洞君山论剑,本属砌磋,武进竟然下了狠手,以'无敌剑法'断了先师一臂,先师因此含恨而殁,因此区区特别来到中原,领教'无敌剑法',进入中原后,才知道武堡主已经作古,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他的后人了这笔帐.
"武同春为之一震,他根本不知道父亲生前有这一门过节,咬咬牙,道:"请问令先师名讳""这不必告诉你!
""在下说过可以作一半主.
""一半,那表示不能完全作主……""也许能!
""区区找的是武氏之后,并非是你.
""在下已经表明过身份,有资格接下这过节.
""区区说你没资格.
"武同春想了想,道:"朋友的目的是寻仇报复;还是想证明什么"童光武道:"证明一下'无敌剑法'是否真的无敌!
"因为父亲过世早,武同春事实上并没得'无敌剑法'的全部精髓,不过招式倒是没遗漏的,以他目前的内力修为,还可以一试的,心念之中,道:"证明了又为何"童光武气势迫人地道:"如果证明武氏所创剑法并非无敌,区区只要带走一只手臂,不想杀人.
"武同春激声道:"带走一条手臂""不错,这是公道.
""朋友办得到么""你不配问这句话!
""在下接受这挑战.
""愿意牺牲一条手臂""不错,这算不了什么.
""可惜区区的对象不是你.
"想了想,武同春冷然道:"在下是武氏一脉,也承受了家业,一样以'无敌剑法'应战,如果不敌,奉上手臂,再由少堡主出面,如果幸胜一招半式,少堡主便没出面的必要,朋友就请回转天南,这公道吧"童光武冷笑了一声道:"你想白搭上一条手臂作利息"武同春目芒一闪,道:"这还得有待事实证明.
"童光武道:"如果区区不接受呢"武同春断然地道:"不过这一关,朋友就休想见到武少堡主.
"冷极地一哼,童光武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武同春道:"就算是吧!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从残垣中一歪一斜地走了出来,赫然是"鬼叫化",武同春精神大振.
"鬼叫化"直迫两人身前.
童光武目芒一扫,皱眉道:"阁下何方高人""鬼叫化"嘻嘻一笑道:"不是摆明着是要饭的么,还用问!
"武同春抱拳道:"您老,久违了!
""鬼叫化"道:"可不是,一晃就两个月了,你们……怎么回事"童光武冷声道:"请阁下离开如何""鬼叫化"偏头道:"为什么"童光武道:"照江湖规矩,解决私人争端,不欢迎第三者插脚.
""鬼叫化"咧嘴一笑道:"碰上了,老要饭的作个见证人,如何"童光武道:"不必,阁下还是自便的好!
"一翻眼,"鬼叫化"道:"要走,你们走,老要饭的可不走!
"童光武脸色一沉,怒声道:"什么意思""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老要饭的先到,你们后到,要走你们走!
""阁下要硬插一手""谈不上,老要饭的绝不会动手.
""阁下是存心……""老要饭的在此地已经睡了一大觉,你们来还只片刻,总不能后到的赶走先来的,这不像话.
"童光武气呼呼地道:"阁下讲理么""鬼叫化"道:"老要饭的不正在讲理吗"武同春淡淡地道:"这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有个见证又何妨""鬼叫化"一拍大腿,道:"这才像话.
"童光武无奈何地狠瞪了"鬼叫化"一眼,道:"丐帮帮规极严,一向不许帮中弟子干预江湖是非,以阁下的年龄看来,在帮中多少有点地位,为何干冒帮规之所不许""鬼叫化"怪叫道:"好哇!
小子,范天豪对我要饭的也不敢如此放肆,你竟然教训起老叫化来了,哼!
"童光武神色大变,后退了一个大步,栗声道:"阁下认识先师""鬼叫化"大剌剌地道:"岂止认识,多少还有那么点香火情.
小子,你听着,范天豪什么都好,就是坏在太于好名!
"童光武又退了一步,怔望着"鬼叫化",期期地道:"阁下想来便是丐帮首座长老'鬼叫化'""鬼叫化"摸了摸下巴,道:"什么想来,本来的就是!
"童光武沉声道:"很好,阁下就见证一下吧!
"说完,转注武同春道:"话可是你说的,输了自断手臂,同时要武进的儿子出面"武同春慨然道:"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鬼叫化"斜着眼道:"老弟,你真的要跟他斗"武同春将头微点,道:"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鬼叫化"道:"老要饭的不以为然,人家找的是武氏后人,你何必越俎代疱"武同春有苦说不出,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童光武冷冷地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武同春傲然道:"在下从不出尔反尔,准备了"双方拔剑,各取位置,凝神对峙.
"鬼叫化"摇摇头,感慨地道:"武林中仇连怨结,多半为了虚名之出,说穿来何苦,事实上又能证明什么呢证明了,又得到什么呢"这大道理谁都懂,但要勘破却很难,劝别人容易,一旦自己成了当事人,便无法克服这人性上的弱点.
武同春与童光武又何尝不懂,但有所为与不为之间,本就没严格的分野,端看各自的想法与做法,孜孜求名不可取,完全否定了名之一字,也属不可能.
双方的气势都无懈可击,同属绝顶剑手,鹿死谁手,尚难预卜.
夕阳,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
童光武的额头鼻尖沁出了汗珠,而武同春的情况稍为好些.
这种对峙,是内力和定力的比拼,较之挥剑搏杀还要凶险,只要一方稍弱,致命的打击立至.
足足盏茶时光,人僵化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僵化了.
"鬼叫化"在一旁也随着凝住.
一声暴喝,打破了凝冻的空气.
震耳的金铁交鸣,随青白两道剑芒的绞缠而传起,一触而分,很短暂.
武同春霜刃横斜,人没移动.
童光武退了数尺,手中剑虚虚下垂,脸如紫血.
"鬼叫化"不由自主地"啊"出了声.
震世骇俗的一个照面.
童光武的身躯在颤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久久片言不发,弹身飞逝.
他败了,败得很惨,因为在他心目中,对手不是他要找的正主.
"鬼叫化"略显激动地道:"这小子是名杰出的剑手,可惜碰上的是老弟.
"武同春徐徐收了剑,心里有一种怅然之感,胜利并没有使他高兴,他想象得到失败者的心情.
"鬼叫化"像发现了什么似地栗声道:"不对……"武同春吐了口气,道:"什么不对""鬼叫化"道:"老弟的功力似乎……比两月前突然高了许多.
"武同春心中一动,他还不能说出西门尧转交"无我大师"遗丹的事,那样将暴露身份,但一时又无法自圆其说,空了片刻,才含糊地应道:"是吗在下……却没这感觉,大概是全神专注的关系.
"顿了顿,故意岔开主题道:"在下……有件事请教您老.
""鬼叫化"心中疑念未释,但没再追问,轩眉道:"什么事"武同春道:"当今江湖上有什么人物以古制钱作标记""古钱""是的!
""这倒没听说过.
老弟!
怎会有此一问""证明一个人的来历.
""谁""灰衣人!
""灰衣人他……用古钱作标记么"武同春掠起身形,在废虚内绕了一圈,确定没人潜伏,才又回到原地,把灰衣人赠古钱与华锦芳吊挂庄门,以及证实杀害江姥姥与一再追杀自己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沉声道:"您老有何高见""鬼叫化"惊震不已地道:"有这等事灰衣人……什么来路"武同春道:"以您老江湖阅历之深,想不出古钱来历么""鬼叫化"期期地道:"阅历深,只是见闻比一般人多些,仍有其限度,一个人岂能尽知天下事,尤其武林诡谲万端,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
说到信物标志一类,有的是公开使用,代表某人,有的只能说是对某些特定的人所用的一种暗号,局外人无从知道.
"武同春皱眉道:"这么说……还须从他本人身上追查""差不多!
""这可难了,灰衣人的行动令人莫测……""从他杀害武家老管家江姥姥这一点上追查,看是什么动机.
"武同春心思又呈紊乱,如果说,灰衣人就是二十年前伤害父亲的凶手,杀江姥姥是为了灭口,可是他为什么又以古钱作记,维护华锦芳,华锦芳是武家的媳妇呀只有一个很勉强的解释,他的确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可是亮出古钱,岂非自暴其短,予人以追查的线索"鬼叫化"悠悠地道:"你说灰衣人自承是武家媳妇的父执之悲""是的!
""可是他没抖露过来历""是的!
""嗯!
这当中有问题,放长线钓大鱼,伪造身份,有所图谋.
"武同春连连点头,道:"极有可能,除此别无解释.
""老弟见到武同春了么""这……见到了!
""要饭的口讯带到了么""带到了!
""他怎么说""目前尚未竟功,还无法来见您老,但他表示绝对照'无我大师'的遗愿去做.
""很好!
""天地会主究竟是何许人物""鬼叫化"摇头道:"这实在妙,堂堂一个江湖大帮派的首脑,竟能隐秘住身份而长时期不泄,武林中还很少听闻,老要饭的会全力查探,非揭开他的真面目不可!
"突地,武同春想起了丑女"魔音"与紫衣少女素心,她俩是异母姊妹,都是天地会主的女儿.
紫衣少女曾把一面"彩玉牌"借自己挡过"天地会"高手的追杀,两姊妹久已不见现身.
记得数月前"魁星娘娘"与丑女设计,以自己作工具,想陷害紫衣少女失身,是"鬼叫化"解的围.
如找到紫衣少女,就可套出她父亲的来历.
心念之中,武同春眸光一闪,道:"您老记得送子庵中,紫衣少女那回事么""鬼叫化"约略一想,道:"记得,怎么样""紫衣少女自称素心而无姓,她是天地会主前妻的女儿……""噢!
""这是条好线索.
""好,老要饭的马上着手去办!
"他可是说走便走,声落,人已疾闪而去.
夜幕已垂了下来,废墟内顿呈一片阴森.
望着凝碧的墓,武同春心想:"世间根本没有鬼,鬼魂之说是因缘附会而来的,凝碧显魂,当然是人扮的,自己在此地待了四十九天,为什么扮鬼的女人不再出现遗珠的失踪,必与那装鬼的有关,她是谁"呆立了一阵,他突然想起今天是父亲的忌辰,记得厅地上曾散了祭品香纸,那当是华锦芳来尽人妇之道.
于是,他弹身奔向前堡旧屋,迳上后楼.
祖宗龛前,有烧残的素烛和纸箔,看来妻子已拜祭过了,面对父母灵位,他伏跪下去,用泪水来尽哀思.
就在此刻,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无声无阒地来到了楼廊窗边,向里窥视,武同春懵然未觉.
尽哀之后,武同春站起身来,望着父母灵位,喃喃地道:"爹,您在天有灵,保佑孩儿找到当年伤害您的凶手.
"江姥姥临死遗言,又响在耳边:"灵牌……灵座……"—线灵光,像闪电般划过脑海,武同春双目放光,若有所悟,立即跪下叩了个头,然后恭谨地捧下灵牌,启开灵座.
他的心跟手一样在颤抖.
灵座内,赫然藏有一个小纸卷.
武同春的心几乎跳出口腔,手抖得更厉害,打开纸卷,是数行蝇头小字,屋里太黑,看不清.
想了想,把灵位复原,然后移步窗边.
窗外的人影隐去.
就着窗户透入的微光,武同春以其超人的目力,辨认纸卷上的字.
上面写的是:"字遗示吾儿同春,汝见此柬之时,当已艺业有成,香烟有续,余南下川湘,遇'至上剑客'华容,无理挑战,以无敌与至上不能并存武林……"武同春眼前一黑,打了个踉跄.
"至上剑客"华容,锦芳的父亲,这太可怕了.
武同春痛苦地厉哼出声,振起精神往下看:"双方比剑,约定败者必须退出江湖,永远除名,华容在剑斗中,突使'无影戮心手',余重伤而退,自知不治,特留此柬,意非报仇的,乃为维护武道,使屑小丧德之徒有所戒.
父武进遗谕.
像灵魂被聚然撕离躯壳,武同春紧倚窗框,支持将倒的身体.
太残酷了,仇家竟然是自己的泰山大人.
江姥姥定然不知道凶手会是"至上剑客"华容,不然她会阻止自己娶华锦芳进门,同时临死时,不会只说灵座,定会抖出凶手之名.
华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华锦芳没见过生父之面.
灰衣人自称是华容生前至友,这一点没错,他杀人旨在灭口,想使这件公案,永远的湮灭.
凶手已死,血债讨不回,父亲将永远含恨九泉.
武同春像突然得了重病般,口里发出了呻吟,这是痛苦的极度表现.
父仇无由报!
妻罪无从赎!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出声:"我是人么我不是人!
"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无比的怨毒攻心,使他迹近发狂.
一个冷酷的女人声音隐隐传来:"武同春,你没有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麻木中心头剧震,他昏乱地冲出楼廊,不见人,他停住了,此刻,他甚至无暇去研判女人声音的来源,痛苦与恨,已经填塞了他的心胸.
冷酷的声音又告传来:"武同春,你还是自己暴露了身份,掩饰的功夫还不到家!
"声音似远又近,像来自虚无的空中.
武同春狂吼道:"你是谁是鬼么"冷酷的声音应道:"不错,我是鬼,鬼!
哈哈哈……"厉笑声远去.
武同春发了狂,跃下楼廊,冲到前厅,奔出,冲向后堡废墟,像一头疯了的野兽,到了凝碧墓前,他栽了下去,又爬起,扶着墓碑狂喘.
气氛死寂而阴森,仅有的,是武同春的喘息声.
可怖的声音又告传来:"武同春,你偿付代价的时候到了,凝碧不能白死!
"猛打了一个震颤,武同春清醒了些,他听出声音了,栗声道:""黑纱女"!
""不错,是我!
""你……要替凝碧报仇""不,她会自己来报!
""她……她……自己来报""你等着吧,怨气可以使精灵不散,不报仇她不能投生.
"恐怖的厉语,使人不寒而栗,但武同春没有怕的感觉,赎罪的心理,使他产生了一种求解脱的意念,咬着牙道:"你……是凝碧的什么人""代言人!
""什么样的关系""你不必知道.
""好,你说,要我……付什么样的代价""你后悔了么""后……悔!
不,这两个字不足以代表我对凝碧的亏欠.
""你怕了,是么""怕""如果你不是怕,不会说出亏欠这两个字,她是淫妇、她不守妇道,她辱没了武家的门楣,她该死,她……"武同春掩耳狂叫道:"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黑纱女"的声音道:"你不想听你怕听武同春,这是八年前你口里吐出来的,我只不过是加以复述而已.
"武同春坐了下去,狂乱地道:"说吧,你准备如何折磨我""那是凝碧自己的事.
""为什么……还要假托鬼魂""不信么,转头向后看……"武同春回转头,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冻结了,五丈之外,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人影,身体的确像凝碧.
鬼世间真的有鬼擦擦眼睛再看,白色身影消失了,像突然化去.
"黑纱女"的声音道:"你看到了,她随时在你左右,她不会放过你.
"武同春厉叫道:"没有鬼,世间根本没有鬼,'黑纱女',你说好了,要怎样报复我要我付什么代价,我……完全照办,只要你说出来.
"一阵冷极的笑声,"黑纱女"道:"信不信由你,我只是代言人.
"难道凝碧没有死不可能,是自己拣的骨,而且在七年之后才出现.
不错,是"黑纱女"故弄玄虚,目的代凝碧报仇.
武同春站起身来,努力一咬牙道:"好,算凝碧英灵不散,她要我如何做""要你活下去!
""活下去""不错,好好地活下去,慢慢地品尝你一手造成的恶果.
"惨酷的报复手段,比杀人还残忍.
武同春凄厉地道:"再重的罪,再严厉的惩罚,没有大过死的,我在墓前用死赎……""你不能死!
""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死不够代价……""我只能付出这么多了!
"说完,举掌拍向天灵.
"经渠穴"一麻,武同春拍向天灵的手垂了下来.
不见人影,对方是如何打的穴夜暗之中,认穴如此之准,的确骇人.
"黑纱女"的声音道:"武同春,你想死么堂堂无双堡的继承人,未免太丢人了吧死并不能解决问题,你不见得毫无牵挂,死了,留下的未了之事,由谁负责"居心恶毒,但说的却不无道理,武同春窒住了.
女儿遗珠下落不明,江姥姥的血债未讨呀,"无我大师"的遗愿未竟……的确是还不能死.
"黑纱女"又道:"对了,你是被谁毁了容的"戮中了武同春的痛处,也激发了他生的意志,寒声道:"这不干芳驾的事!
""黑纱女"无情地道:"当然不干我的事,随口问问而已,毁容也好,残肢也好,与旁人无涉.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芳驾凭什么带走遗珠"这一问是单刀直入,而且出其不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被问的心理上没有准备,很容易露出马脚.
果然不出武同春所料,"黑纱女"没有立即传回答话,半晌才道:"你似乎很笃定"一阵激动,武同春紧迫不放地道:"芳驾想否认也不成,事实非常明显!
""我不想否认,不错,有这回事.
""请把她交还在下.
""办不到!
""什么,办不到""是办不到.
"心火骤发,武同春厉声道:"芳驾凭什么要虐害一个无知幼女""虐害,谁说的""在下只问芳驾,拆散人家骨肉,居心何为""骨肉"继之是一阵刺耳的厉笑.
武同春狂声道:"这有什么可笑的""黑纱女"敛了笑声,冷酷地道:"骨肉武同春,你扪心自问,你把她当作骨肉么你妻子对她有过怜悯么她是孽种,自小就被遗弃,你只差没除掉她……"像无数把利刃,插在武同春的心上,脱口大喝道:"住口!
""黑纱女"分毫不让地道:"你敢否认"武同春像斗败了的公鸡,咬着牙,垂头道:"我不否认,当着凝碧的墓说,我是亏待了遗珠,但那已经过去了……""什么,过去了""是的,那是个可怕的误会,误会已经澄清了.
""什么误会""八年前用恶毒阴谋陷害凝碧的,是本堡被逐的师爷段秀峰……""谁说的""在下结拜兄弟许中和,他也是被害人,是他调查出来,并手刃了段秀峰,在下……亏负了凝碧,要在遗珠身上补偿.
"空气突趋死寂.
久久之后,才又响起"黑纱女"的声音道:"武同春,就凭你几句轻松的话,能安抚屈死之魂么"武同春沉痛地道:"在下愿接受任何酷烈的惩罚,只请把遗珠交还在下.
""我说过办不到!
""你……""凝碧不愿再离开她的骨肉.
""你……别太残忍,为什么假托鬼魂……""凝碧刚才已经显魂,你看到了,我只是代言人.
""那是假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交人办不到.
"武同春双手握拳,挥动着狂叫道:"我求你,'黑纱女'……我求你把遗珠还给我,我……你要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称心,你说吧""黑纱女"道:"我没资格说,那要看凝碧的意思.
"情绪有如鼎沸,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尽说鬼话,你代凝碧报复我,我接受,我罪有应得,请把女儿还给我,别的我全认了.
""黑纱女"道:"对不起,我办不到!
"武同春的理智崩溃了,狂喊一声:"还我女儿来!
"身形弹起,在废墟中盲目奔撞,他要逼出"黑纱女",他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他又回复不久前的意念,愿以死作代价.
一圈又一圈,他发狂地游奔,但什么也没发现.
如果他没带面具,如果他脸没被毁,此刻,他的神情不知有多凄厉可怕.
"黑纱女"再没声息,她是走了,还是蓄意折磨他不得而知.
最后,武同春又回到墓前,颓然木立,是狂激之后的消沉,此刻,恨也没有了,怨也没有了,脑海呈现一片空白.
突地,一个声音道:"注意!
"是"黑纱女"的声音,是用传音之术发出的.
本能上的反应,武同春闪电般斜里弹开八尺,一看,骇然大震,但随之的是浓炽着杀机了.
眼前站着两条人影,不知何时来的,一个是不久前铩羽而去的童光武,另一个赫然是他誓要得之而甘心的灰衣人.
目中杀芒一闪,道:"来得好!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能一找便找到你,的确是很好!
"童光武接着道:"该叫你'冷面客'还是'鬼脸客'"灰衣人会与童光武走在一道,的确是意想不到的事.
两对目芒,如冷电交辉,武同春在狂激中还保持了三分冷静,心念疾转:"两人的功力,比自己差不了多少,单打独斗,绝无问题,如果对方合手,情况便两样了,两人武功之和,当然是超过自己……"心念未已,灰衣人开口又道:'冷面客',老夫查实你是武家仇人之后,坦白说一句,武氏遗孤武同春是不是已经遭了你的毒手"武同春猛一挫牙,道:"灰衣人,用不着鬼话欺人了,你杀害武氏管家江姥姥,又一再追杀本人,是为了灭口,想掩盖二十年前华容以卑鄙手段,暗算武堡主的公案,对不对"灰衣人向后退了一步,厉声道:"老夫不懂你在胡诌些什么,华容暗算武堡主,这倒是稀罕事""你不敢承认""笑话,老夫与华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赴南荒之前……""那你杀人的目的何在""维护武家!
""放屁,江姥姥是武氏三代管家,你……""'冷面客',别狡辩了,那老虔婆是你一路的,老夫干脆点明,老虔婆是'九指剑客'的师姐,你是'九指剑客'的传人,而'九指剑客'的一个手指头,是堡主'无敌剑'武进所削落的,你受命索仇,对不对"说的凿凿可凭,武同春愕住了,他根本不知道"九指剑客"的事.
童光武似已不耐,冷声道:"他已经默认了,动手吧!
"武同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照对方的说词,江姥姥是被误杀,这笔帐该如何算呢灰衣人沉声道:"'冷面客',你拔剑保命吧!
""呛!
呛"两声,灰衣人与童光武齐齐亮剑,站成犄角之势,不可言喻,他俩个准备联手合击.
武同春骑虎难下,不应战,便得抖出真面目,不抖出真面目,便得应战.
灰衣人又道:"你真是鬼话连篇,华容的女儿,是武同春的妻子,你说华容二十年前暗算武堡主,根本就不像话.
"童光武大声道:"拔剑!
"武同春目注童光武道:"姓童的,你不是专程找武同春寻仇么,现在跟着起哄,为什么呢"童光武阴声道:"我的事你少管,武同春死在你手下,我现在杀你,天公地道.
"有理说不清,武同春无可奈何地拔出剑来.
二对一,三剑相峙.
武同春突发豪性,他要试一试玄黄剑法在全力施展下的威力,于是,他摒除杂念,凝神抑志,把功力运到极限.
可怕的沉默,但为时短暂,因为灰衣人与童光武自认稳操胜算.
暴喝声起,二青一白三道剑光碰击,绞扭,分开,剑气四溢,裂空有声,泣鬼惊神的一瞬,像一块巨石,投入熊熊的火堆,星火怒迸,又趋于沉寂,但那厉人的瞬间印象,却留在脑际不去.
童光武退到三尺之外,胸衣见红,他已挂了彩.
灰衣人也后移了数尺.
武同春凝立如天神,剑仍扬着.
他已接下了两个盖世剑手合攻的一击,表面上看是如此,但他自己内心明白,这一个回合,无与伦比的压力使他几乎吐血.
童光武目爆厉芒,迫进到原来位置.
灰衣人也跟着挪步取势.
如果缠斗下去,后果十分难料.
蓦在此刻,"黑纱女"的声音倏告传来:"住手!
"灰衣人目芒一闪,沉声喝问道:"什么人""'黑纱女'!
""什么'黑……纱女'""不错!
"童光武惊声道:"'黑纱女'"灰衣人大声道:"你意欲何为""黑纱女"的声音道:"没什么,二对一不公平,我们一对一试试看.
"灰衣人厉声道:"你凭什么横岔一技""黑纱女"道:"看不惯!
"童光武怒声道:"很好,现身吧,区区倒要见识一下中原道上令人丧胆的'黑纱女',到底是什么样的脚色"冷哼一声,"黑纱女"道:"我一现身你就没命了,你还没见识我的眼福.
"童光武手中剑一抖,道:"区区不信这个邪!
""黑纱女"道:"你最好是相信!
"灰衣人目芒连闪,道:"'黑纱女',老夫今夜买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说完,目光扫向童光武道:"我们走!
"童光武竟似不愿地道:"走"灰衣人道:"听老夫的话准没错!
"说完,当先弹身离开.
童光武当然有自知之明,沉声道:"'冷面客',后会有期!
"声落,跟着弹逝.
深深透口气,武同春收了剑,心头又回复昏乱.
"黑纱女"的声音道:"我代你保持了身份的秘密,再见了!
"武同春脱口大叫道:"你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遗珠……""遗珠怎么样""求你还给我!
""这不是废话么""你……可以把任何残酷的手段加在我身上,我绝不逃避,可是……孩子无辜,你不能……"一连串的冷笑,"黑纱女"道:"我对她很好,她愿意跟随我,她已经懂事了,她记得她所受的待遇,她不需要那个使她痛苦的家.
"武同春狂叫道:"你……你真的这样残忍""黑纱女"悠悠地道:"完全相反,这是仁慈,你别忘了,你的脸,她还认得你么"无情的一击,击碎了武同春的心,的确,遗珠还认识这面目全非的父亲么这面目能见她么后果会如何以往,由于误会,父女之间没有建立半分感情,现在如何向她解说伤心痛泪流了下来.
久久,才哀声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凝碧的代言人,遗珠的保护人!
""身份,我问你真实的身份""你定要知道,好,我是凝碧的同胞共乳人.
"武同春身形晃了两晃,激颤地道:"没听说过凝碧有什么姊妹……""当初我反对你们的结合,她何必告诉你.
""是……真的""你想会是假的么"武同春颓然挪步,扶着墓碑,怆声道:"请……让我……看遗珠一眼,只看一眼,求你……""唔!
可以,你不许出声.
""我……不出声!
"目光凝注处,只见远远一堵残垣上,出现一个小小身影,不错,是遗珠,骨肉之情,武同春凄哼了一声,飞身掠去.
到了残墙边,什么影子也没见到,像根本没这回事!
"遗珠!
遗珠!
……"武同春声声凄唤,什么反应也没有.
死寂的废墟,在武同春的心目中,是一座炼狱,在熬炼他的灵魂.
夜的帏幕撤去了.
初升的旭日,扫尽了废墟的阴霾,但武同春的心,仍是一片灰暗,没有一丝丝的亮光,他觉得似乎天底下的不幸,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脸孔因坠谷而毁,变成了一个见不得人的怪物.
元配妻子吴凝碧,因为一场可怕的误会而惨死,现在她的同胞姊妹"黑纱女"出面讨债,还带走了爱女遗珠,骨肉活生生被拆离.
父亲死于"至上剑客"华容的卑鄙暗算,华容已客死南荒,父仇欲报无由.
偏偏续继弦的妻子华锦芳是仇人的女儿,即使脸孔不毁,这辈子夫妻如何相对……十三想着,想着,顿感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一条蓝色人影,接近身前,是鬼祟莫测的白石玉.
在灰心丧志之下,武同春连恨的意念都没有了,内心的煎熬,使他坠入了无形的炼狱,他冷冷扫了白石玉一眼,没开口,连心都不曾动一下.
白石玉不知是健忘还是有意,他像是忘了双方之间的过节,笑着长揖道:"兄台,我们又见面了!
"武同春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冷冰冰地道:"你走吧!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这是为什么"武同春厌恶而不耐烦地道:"因为我现在不想杀你!
"像女人般脆脆一笑,白石玉道:"这么说多伤感情,究其实,你我之间无怨无仇,何必动辄便讲杀.
"武同春转过身,目注空处,他仍沉浸在无比的痛苦中.
白石玉平静如恒地道:"其实……小弟是受人之托而来的!
"说完,阴阴一笑,笑容很可怕,但由于背对的关系,武同春没看到.
缓缓转回身,武同春瞪眼道:"你方才说什么""小弟说是受人之托来找兄台的.
""受何人之托""武大嫂!
""锦芳""难道还另有一个"武同春陡然激动起来,栗声道:"她托你什么"白石玉摸了摸腮旁的红痣,脸色一怔,道:"她定要知道她丈夫的准生死下落.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管这闲事""朋友嘛!
在道义上……""谁跟你是朋友""小弟说的当然是同春兄.
"哭笑不得,武同春气呼呼地道:"白石玉,你最好滚,不然我宰了你.
""哟"了一声,白石玉挑眉道:"兄台用不着发狠,这件事总是要查明的,同春兄的兵刃在兄台手上,什么练功等等,是兄台说的,无由辨别真伪,时已经年,不能不令人……"武同春怒喝道:"姓白的,你不择手段,追索武同春的下落,居心何为"口里说,心里却在想:"自己的身份,已被'黑纱女'揭穿,而白石玉仍不知,他并非'黑纱女'一路,原先的判断错了,这小子实在诡诈,令人摸不透.
"白石玉振振有词地道:"朋友的安危,能袖手不过问么"武同春鄙夷地道:"武同春没你这一号朋友!
"白石玉目芒一闪,道:"兄台的口气,似乎就是武同春本人"心头暗自一震,武同春怒声道:"你走是不走"白石玉紧缠不放地道:"走是可以,但是……小弟如何回复武大嫂"心一横,武同春咬牙道:"告诉她武同春已经不在人世.
"白石玉神色大变,栗声道:"死了""不错!
""怎么死的""被人围攻重伤不治.
""兄台的言词,一时一个样,先后有很多说法,怎能教人相信""我没要你相信.
""兄台身上带着他的剑,这一点……""我是受托替他完成未了心愿.
""可是脱不了杀人的嫌疑.
"武同春气极欲狂,手按剑柄道:"你再说一句试试看"场面骤呈无比的紧张.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奔入废墟,赫然是华锦芳,武同春心乱如麻,妻子,仇人之女,这是造物主的酷虐安排,如果早知道华容是杀父仇人,华锦芳便不会进武家的门……白石玉迎向华锦芳道:"武大嫂,你来得正好……"武同春心念一转,突地弹身逸去,事情既无法了结,他又无法面对现实,只有逃避一途了.
身后传来华锦芳的厉叫:"'冷面客',你别走,还我丈夫来!
"武同春的心在滴血,身形更紧,如浮光掠影,目前他只有一个意念——逃避,不与华锦芳见面,也许,永远不见面.
狂奔,借体力的消耗,来和缓内心痛苦.
当然,这和缓只是暂时,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因为痛苦已经深植内心.
光天白日,如此狂驰,的确是惊世骇俗,但他完全不考虑这些,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再没别的了,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管.
一条泱泱大河,横亘眼前,武同春从昏乱中警觉过来,刹住身形,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如何来的,没有路,没有人烟,是荒野连接着大河.
突地,身后一个声音道:"老弟,你存心要跑断老要饭的腿,你是在追赶什么"武同春回过身,一看,来的是"鬼叫化".
"鬼叫化"拭了拭额汗,又道:"老叫化在中途发现老弟没命地狂驰,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路跟了来,老弟这等跑法,几乎使要饭的脱了气,到底为什么"有口难言,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武同春期期地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想考验一下自己的身法.
""鬼叫化"目芒连闪,他当然知道武同春言不由衷,"噢"了一声,道:"是这么回事!
"武同春怕老化子追问下去,忙换了话题道:"您老去找紫衣少女素心,打探天地会主的来历,结果如何"摇摇头,"鬼叫化"泄气地道:"没有结果!
""没找到人""人是找到了,可是……""怎么样,她不肯透露""这可以想得到的,对方是父女的关系,做女儿的不会出卖父亲,不过……另外打听到了一件事,与灰衣人有关.
"精神一振,武同春道:"什么事""关于那枚古钱的事……""哦,怎么样""老弟记得古钱上铸的是什么字么""嗯!
这个……"深深一想,道:"对了,好像是'天泰通宝'四个字,当时没甚在意的,您老这一提,才想到似乎没有天泰这个朝代的名称……""鬼叫化"点头道:"这就对了,当然是没这名称,那古钱是特别铸造的,用作信物,并非市面上流通的钱币!
"目芒一闪,武同春道:"噢!
那古钱的主人是谁""鬼叫化"道:"说来话长,长话短讲吧.
一甲子前,南方武林出了个怪人,功力极高的,有个很别致的外号,叫做'财神'……""'财神'是很别致.
""那怪人特别自铸了三枚古钱,作为信物……""三枚""传说是如此!
""那灰衣人该是'财神'的传人,或是后人""很难说,一甲子前的人物,实际上信物已经不管用,因为武林人多数不识,发生不了作用,而灰衣人以之作记,所约束的对象,应该是少数人,而这些人,当然是认识古钱的.
""您老何处得来的消息""是一位老友谈起的.
"顿了顿,又道:"'财神'这名号,已经为武林人物所淡忘,数十年没听人提及,也没听说有人以之作为信物.
"武同春陷入沉思:"古钱是灰衣人送与华锦芳作为镇魔之物,防止人骚扰,而曾经骚扰过无双堡的是'天地会'的人,记得灰衣人曾淡淡一句话,便打发走了"天地会"的太上护法了……"心念之中,脱口道:"灰衣人必与'天地会'有关联.
""鬼叫化"道:"何以见得"武同春又想起江姥姥被杀之后,是"天地会"的巡监司马一夫率人来收尸,这更证明所测正确,当下把所想到的几个疑点说了出来.
"鬼叫化"一拍后脑,道:"完全正确,可是……他是谁"武同春期期地道:"灰衣没蒙面,没易容,您老见识广博,难道……毫无印象""鬼叫化"道:"这很难说,武林之大,一个人岂能尽识天下高手,而且……撇开地域不谈,时间就足以改变人,老年之后,改变不大,如果是中年以前的人,只要二三十年不现身,变化可就大了,除非从独门武功上来辨认,外形上无从认起.
"心念一动,武同春道:"比如说……'无影戳心手'这门武功,该有个出处""你是说杀人无痕的手法""是的!
""目前仅知是'黑纱女'能施展,以前是'接引婆婆',她们是否师徒,未能证实,而那手法是否叫'无影戳心手'也不得而知!
""这手法是当年'至上剑客'华容的武功……""没听说过,华容长于剑法,是尽人皆知的事,与无双堡主分庭抗礼,但他已在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杀害'无我'师徒的,不会是他.
""会是灰衣人么""这还待查证.
"武同春忽地想起件事来,茫然转动着目光道:"不对……""什么不对""在下刚才判断灰衣人与'天地会'有关系这一点有疑问.
""什么疑问""'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是灰衣人下手杀害的,如果他是'天地会'的人,不可能杀自己人,司马一夫在会中地位不低.
""鬼叫化"皱眉不语.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遥遥奔来.
武同春目光一扫,心火直冒,咬牙道:"又是他!
""鬼叫化"道:"是谁"武同春道:"白石玉那小子!
"白石玉来势极快,眨眼间便到了近前,抱拳道:"两位好!
"武同春没好气地道:"你是阴魂不散么"白石玉笑着道:"兄台真的对小弟不谅"武同春道:"没什么谅不谅的,我也没兴趣跟你称兄道弟.
这里又不是通衢大道,你不会说是路过吧你是专为我来的,对不对"白石玉笑容不敛,从容地道:"兄台说对了,小弟不否认.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闪,道:"又是什么事""有人一定要会兄台.
""谁""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去了就会知道.
""你又代人传讯""不,纯属义务,并非受人之托.
""那是说管闲事""也可以!
""你请便,我没这多闲工夫胡诌.
"眉毛一挑,白石玉正色道:"人家立誓要会你兄台,兄台不去,迟早还是免不了.
"武同春敏感地脱口道:"是华锦芳"他一时忘形,直接叫出华锦芳的名字.
白石玉摇头道:"武大嫂在找兄台不错,但现在不是她.
""那是谁""小弟说过不知道对方来路,只知道对方一定要找兄台.
""男的还是女的""都有!
"武同春愕然,不知道白石玉又要弄什么玄虚,暗地一咬牙,寒声道:"如果你弄鬼,话先说明,我不会饶你.
"白石玉若无其事地道:"一句话,请!
""鬼叫化"冷兮兮地开口道:"老弟,你就去看看吧,也许……"也许什么,没说下去.
武同春立即会意,目前情况复杂,也许因此而找出端倪,当下点头道:"好吧!
""鬼叫化"道:"咱们回头再见!
"武同春一偏头,白石玉转身起步,两人相偕奔去.
距官道约莫一箭之地,是座关圣庙,正对庙门,有一堵照壁遮挡了视线,非转过照壁,无法看到庙门口的情况.
武同春与白石玉相偕奔到.
白石玉止步道:"就是这里,兄台自己去看吧!
"武同春怀着狐疑的心情,走向照壁,在转角处向庙门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对立,心念一转,忙隐身照壁边的树后,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那男的三十不到,文士装束,英俊挺拔,手里提着一个长布包,脸上的神情很怪异,像是被什么重大问题所困扰.
女的二十出头,是个少妇,素妆淡抹,很美,面色更难看,眼角还有泪痕.
武同春十分困惑,这一对男女很陌生,从未谋面.
在情况未明之前,他不想现身,静以观变.
不久,少妇开了口:"士廷,你真的不改变主意"声音中充满了幽怨之情.
男的苦着脸道:"婉妹,你……为什么不肯成全我"少妇向前挪近些,凄怨地望着男的道:"士廷,你……变了,变得使我不认识你,为什么"男的期期地道:"我没有变,我……还是我!
"少妇咬咬牙,道:"你为什么不承认,自三天前,你从外面回家,便魂不守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有泫然泣下之慨.
男的伸手抚了抚少妇的香肩,似笑非笑地道:"婉妹,那是你多心!
"少妇扫了男的手中长布包一眼,粉腮呈一片苍白,颤声道:"我没有多心,只是……士廷,你真的要这样做"男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但笑得很勉强,很难看,根本的就不是笑,只是面皮牵动而已,一下子便消失了.
接着期期艾艾地道:"婉妹,我……我……""你怎么样""我……忘不了它,三年来,我努力想忘掉,但是忘不了!
""那……三年来,你一直在欺骗我""婉妹……"少妇花容惨淡,眼角涌出了晶莹的泪珠,悠悠地道:"如果……你早早表明态度,我会考虑是不是嫁给你,现在……一切都迟了,你……为什么这样残忍"男的长长吁了口气,道:"婉妹,你为什么要这样想,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少妇摇头道:"不,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你手中的东西.
"暗中的武同春大感迷惘,不知这一对夫妻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的柔声道:"婉妹,没这样的事,我……"少妇粉腮一变,厉声道:"士廷,别浪费时间了,你凭良心说,爱我还是爱它"男的向后退了一步,久久才道:"当然是爱你.
"少妇激动地道:"好,那你就跟我回家,忘掉这件事.
"她的语意十分坚决.
"可是……""可是忘不了,爱我是假的,是应付我,对么""婉妹,我求你……求你成全我这一个生平的大心愿.
"少妇粉腮起了抽搐,大声道:"士廷,你忘了,你身上的疤如何来的你险死又生有几次你说,你要永远忘了它,不再打开它,为什么又改变初衷"男的以手掩面,痛苦地道:"婉妹,我……你知道我内心有多痛苦,我曾经下过无数次的决心,自我挣扎,强迫自己忘掉它,可是……我失败了,我办不到.
"少妇闭了闭眼,道:"忘不掉它,就忘了我,很简单,我……不想跟你争了.
"男的突地挑眉道:"婉妹,这是最后一次,答应我,让我去斗斗'冷面客',只要能赢他一招半式,甚或平手,我立即封剑,此生再无他求了.
"武同春为之心头剧震,他明白了,那男的手中的布包是兵刃,他要斗自己,想成名,是个武狂,武林人,为什么如此好名"冷面客"这外号,居然会变成别人成名的捷径,实在是想不到的事,这男的可怜复可笑.
男的接下去道:"婉妹,我整整穷尽了八年的心力,才完全领悟了无名老人在十年前指拨我的这一招剑法,我……要证明,我要试试……""你一定要斗'冷面客'""是的,传闻中,他是当代首屈一指的年轻剑手.
""好!
""婉妹,你……答应了""既然阻止不了你,只好答应,我能怎样,但……我有个条件……"男的激声道:"什么条件,你说,婉妹……不管什么条件,我全答应,说出来,你到底有什么条件"少妇粉腮一片铁青,一字一字地道:"你先杀了我!
"男的打了一个哆嗦,面色惨变,大叫道:"婉妹,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少妇在绝望之余,下了决心,声音反而平和了,悠悠地道:"因为我们已经无法长相厮守了!
""这……这……为什么""可以想象得到,你这一去便不会再回头.
""好……你是说……我会抛弃你""不,我是说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男的星目大张,激越地道:"你认定我斗不过'冷面客',会死在他剑下"少妇的粉腮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变为僵木,口唇半开道:"我受不了见你流血伏尸,我没勇气为你善后,所以请你先杀了我,两眼一闭,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男的颤抖着声音道:"婉妹,别这么说……"要我怎么说结缡三载,到今天我才明白,你并不爱我,爱的是剑与虚名,你活着是为了剑,剑就是你的生命……""婉妹,你……说得太过份了,我的目的,是不甘心八年的心力白费,我要证明一下.
我这样做使你伤心,但这不是搏命,只是较技……""较技,哼!
别人不要名""……"男的闭口无言.
"为了保名,后果是什么""这……""如果证明你又败了,你将如何不死,再练、再斗.
到死为止,是吗""婉妹,一次、只一次……""我问你如果输了,你将如何当然,只有一次,人生也只一次.
"男的俊面起了扭曲,是的,败了将如何少妇迫问道:"说啊!
告诉我啊!
"男的垂下了头,久久,才又抬头道:"婉妹,求求你,答应我.
"少妇凄凉地一笑道:"我不是答应你了么""可是……""杀我你下不了手""婉妹……""也好,我认命了,夫妻缘尽于此……"说完话,猛一顿脚,掩面疾奔而去,她的心碎了.
男的狂声叫道:"婉妹!
婉妹……"想去追,身形弹起又落下,他还是不改变主意,他已经铁定了心,不惜伤害妻子.
武同春大为愤慨,天下竟然有这种为了虚名而不惜牺牲一切的人,真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心念之中,举步走入照壁前的青石空场.
男的一眼发现武同春,打量了两眼,栗声道:"朋友是……"立定身形,武同春冷极地道:"在下就是你要会的'冷面客'!
"男的似乎极感意外,脸色连变,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激越地道:"朋友……就是'冷面客'""不错!
""朋友来了多时了""唔!
""在下魏士廷,久闻朋友……""不必说了,在下已知道你的意向.
"魏士廷窒了一窒,拱拱手,打开布包,一柄古色斑斓的长剑现了出来,执在手,俊面激动之情未褪.
武同春语带不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魏士廷调匀了呼吸,沉重地道:"向朋友讨教一手.
""挑战么""只是印证!
""印证什么""当然是剑术!
""目的是什么""考验一下自身所学!
""极欲成名"魏士廷脸一红,道:"并非为名,只是……只是……考验一下自己.
"冷极地一笑,武同春道:"口说不是为名,实际上仍是名心在作祟,考验也者,不过是一个堂皇的借口而已,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胜了在下,未必成名;败了,岂不失望,而胜败对在下,却无关荣辱,兄台多想想吧!
"魏士廷"呛"地拔出剑来,凝声道:"在下早已想好了!
"武同春怒也不是,气也不是,这实在是没来由,寒声道:"兄台知道在下准会拔剑么"魏士廷脸色一变,道:"朋友不屑于赐教么"武同春冷漠地道:"也许!
"魏士廷挑眉瞪眼,激越地道:"在下向朋友挑战!
"武同春冷酷无情地道:"你不配!
"这是极大的侮辱,魏士廷脸孔泛了白,厉声道:"别太目中无人!
""又如何""拔剑!
""在下说过你不配!
""'冷面客',你……欺人太甚,你太骄狂……""对你这种人应该如此!
"魏士廷气得双眼发了蓝,身躯簌簌而抖,手中剑斜扬而起,但随即又放了下来,他猛省动气是剑道之大忌,对方定是故激怒自己,当下立即静气宁神,脸上逐渐变为平静.
这一点,武同春看得出来,心中暗自赞许这姓魏的的确可够得上是个中高手,但他不齿他的行为,同时也同情他那心碎的妻子,有意地道:"武功与武德是一个武生所必备的条件,而武德高于武功,可以无功,但不可以无德;武功再高,如果没有武德,不配称做武士,只是个江湖强梁而已!
"魏士廷的气又被挑起,怒声道:"在下不是讨朋友教训而来的!
""你丧失了人性,应该教训.
""什么意思要求印证,是武士本色,朋友何以出口伤人""在下再说一遍,你不配!
""朋友……""为了追求虚名,罔顾夫妻之义,算武士乎"魏士廷蹬蹬蹬连退三步,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我非跟你比剑不可,这是我生平之愿……"武同春喘口大气,道:"你生来就是为了比剑这未免太……"魏士廷立即截话道:"不错,可以这么说,在下誓要会会中原道上杰出的剑手.
""这样便可以一举成名""不为名,只为一口气.
""这就怪了,争气怎会争到在下头上""因为你是中原道上年轻一代中的第一剑手.
""第一剑手,谁封的""有口皆碑!
"武同春忍不住打了个哈哈道:"这实在妙,居然有人给在下冠上这封号,在下江湖末流,从不敢以高手自诩,武学深如瀚海,何来第一"魏士廷执拗地道:"拔剑!
""一定要斗""无可避免.
""总得有个理由""说过为了争一口气.
""争的是什么气"魏士廷把牙齿咬了又咬,最后激越地道:"先严一生钻研剑术,结果每比均负,落了个'常败剑客'之名,悒郁而终,在下要争的便是这口气.
"闻言之下,武同春有些啼笑皆非,目芒一闪,道:"你错了,在下无藉藉之名,你胜了没人知道,如果败了,将永远不安,何苦呢扬名争气,而必须循正道,好勇斗狠不是办法的.
"人影一晃,白石玉现身入场,笑笑道:"别愁没人知道,在下可以义务传扬!
"魏士廷一怔.
武同春恨得牙痒痒,狠瞪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么"白石玉道:"不比较,世间就不会有高低上下,这无可厚非,兄台是存心仁厚,还是怕败了损及声名"他的语意极富挑拨.
武同春怒声道:"你是什么居心"白石玉满无所谓地道:"号称第一,免不了有人找上门,在忝属武林一脉,免不了从俗.
"武同春心火直冒,大声道:"谁号称第一"白石玉道:"兄台即使否认,也杜不了芸芸众口!
"魏士廷扫了白石玉一眼,道:"这位兄台……"白石玉马上接口道:"在下白石玉!
"魏士廷道:"在下小姓魏,贱号士廷,就请白兄作见证吧!
"白石玉得意地道:"荣幸之至,乐于从命.
"武同春七窍冒了烟,怒冲冲地道:"白石玉,你凑这把野火,对你有什么好处"魏士廷再次扬剑,沉声道:"请拔剑!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你妻子说得不错,你再不会回头了.
"面皮一阵颤动,魏士廷栗声道:"为了完成父志,生死并不重要.
"武同春气不过,徐徐拔剑,道:"好,在下成全你!
"双方对立,狱峙渊停,依气势而论,均属拔尖一流的剑手.
武同春顿时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他忘不了那少妇绝望而去的神情,这一比斗,如果魏士廷输了,将是一幕悲剧.
心念之中,放下剑道:"算了,在下认输!
"魏士廷厉声道:"这是侮辱,在下不接受.
"武同春气他不过,怒叱道:"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只顾自己,不为妻子着想"魏士廷面上掠过一抹痛苦之色,但随即又回复坚毅,断然地道:"事无两全,在下无法计及其他了.
"武同春知道劝不醒对方,声音一寒,道:"如果你输了,又如何"魏士廷似乎早想好了,脱口道"自决当场!
"短短四个字,表示了他不移的决心.
白石玉淡淡地道:"不必如此认真,生命是可贵的,既要比较,必有胜负,如果兄台赢了,别人又将如何"武同春横了白石玉一眼,正视魏士廷道:"值得么""值与不值,在于各人的观点与立场.
""刀剑无眼,如有失手而酿成流血事故呢""技不如人,毫无怨尤.
""在下甘愿认输还不行""那是侮辱,在下绝不甘休,一口气在,誓必周旋到底.
"万般无奈,武同春从鼻孔里嘘了口气,道:"好吧,看来不证实一下你是不会死心的.
准备出手吧!
"双方重新亮起架势.
白石玉开口道:"两位是一定要见高下,还是点到为止"武同春道:"在下出手只一次,不发第二招.
"魏士廷跟着道:"正合在下之意,一招见分晓.
"武同春不为名,但潜意识中他不愿输,这是人之常情,目前的问题是对手不弱,要保证不败,势非全力出手不可,在这种情况下,无法避免死伤,因为双方是第一次交手,不能确知对手深浅而在剑上留分寸,这使他煞费踌躇,他实在不愿伤对方,又不能败而损及名头,主要是有第三者在场.
魏士廷斗志高昂,因他是主动而且有目的,所以全力一击是必然的,从他凝重的表情便可知道.
突地,武同春发觉对方的起手式相当眼熟,越看越觉不对,沉声道:"且慢动手!
"魏士廷眉峰一紧,道:"朋友有话要说"武同春道:"你这一式剑术是什么名称""这……有说明的必要么""有!
很重要!
""那朋友自己何不先说出所使的剑法名称"武同春愕然,他不能说出"玄黄剑法"这名称,因为事关重大,但如果自己不说,照理也不能要求对方报出来,深深一想,道:"兄台的起手式对在下而言,并不陌生,兄台如果出招,已立于不利的地位,因为在下洞悉兄台将要发出的路数,所以想先问个明白.
"魏士廷的脸色变了,没出手便已居于劣势,岂非注定要输可是谁能保证"冷面客"不是在施诈术,求取制胜之道心念之中,道:"不知道!
"武同春大愕,皱眉道:"不知道""是不知道.
""这倒是奇闻了,一个剑手,不知道自己所使的剑法""这不稀奇,在下这一招剑法,是一位无名老人传授的,只一招,没有名称,这是实情的,现在请!
"白石玉突地惊声道:"魏兄亮出的,是'无敌剑法'的起手式.
"魏士廷骇然大震,他自己不知道,别人却一口道了出来.
而更感惊震的是武同春,他不明白这诡异人物何以也知道这是"无敌剑法"的起手式父亲赖以成名的剑法,会在姓魏的身上出现,而父亲已死于二十年前,姓魏的年纪不大,这太不可思议了.
白石玉冲着武同春笑笑,道:"这倒是很妙.
"武同春心弦起了震颤,疾忖:"难道白石玉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听口气是有这意思,太可怕了,而这一场比斗,是他一手促成的,目的何在'无敌剑法'是家传武学,怎会出现在魏士廷身上,巧合么也许起手式巧合,这得要看他出手才能确切证明,自己何不也以同样剑法应付……"心念之中,改变了起手式,与对手完全一模一样,气势也在伯仲之间,沉声道:"兄台随时可以出手.
"魏士廷栗声道:"朋友怎么也用同一剑法难道朋友是那无名老人的传人"武同春道:"也许架势巧合,得由事实证明.
"白石玉插口道:"同一剑法,高下就要看功候了!
"魏士廷道:"剑法各有所宗,不会是巧合.
"白石玉道:"当然!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你说当然是什么意思"白石玉淡淡地道:"因为魏兄说的有道理.
"魏士廷略显激动地道:"'无敌剑法',应该是'无双堡'的剑法,朋友莫非……"现在,武同春反而决心要印证了,家传的剑法出现在外人身上,此中大有蹊跷,非要弄明白不可,凝声道:"请出手!
"空气一片沉凝,双方抱元守一,聚神对峙,一目不瞬.
吐气开声,两个不同的声音宛若同时发自一人之口,没有先后,青白两道光华破空爆起,如星点乱迸,交鸣如连珠,但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刹那.
"呀!
""嗯!
"闷哼与栗呼齐发,魏士廷迟到八尺之外,长剑下垂,触地有声,左胸上方冒了红,脸孔立起抽扭,面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武同春双目圆睁,情绪翻涌如涛,事实证明,魏士廷所使的,真的是"无敌剑法"中最凌厉的一式.
魏士廷狂叫一声:"我输了!
"手中一横,勒向咽喉.
"呛!
"武同春飞指点出,魏士廷长剑掉地.
白石玉大声道:"魏兄何必效愚夫之行,死了未见得是英雄,印证武功,又不是打赌决斗.
"魏士廷黯然沮丧,他苦参了八年,满以为这一招必可供他吐气扬眉,想不到仍非别人一招之敌.
武同春激动地道:"请兄台实告这一招的来历"魏士廷颓然道:"兄台何故要追问"白石玉代答道:"因为魏兄施展的这一招,的确是'无敌剑法',而这剑法是'无双堡'的看家武功,这位冷面兄巧是少堡主武同春的生死之交,所以不能不问.
"魏士廷怔了片刻,道:"的确是八年前一位无名老人所传.
"武同春默察对方神情,这姓魏的不像是说谎,论外在的仪表,是个正派武士,但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事呢当下放缓了声音道:"请兄台见示那位无名老人何故要传兄台这一招剑法"魏士廷苦苦一笑道:"那是碰巧,说来……不好意思.
八年前某日,在下与人比剑,输了,还受了伤,遇上那位老人家,谬赞在下资质不俗,主动指点了这一式剑法.
""兄台还记得那位老人的长相么""记得,花甲年纪,矍镖健朗,极有风度!
""没说来历""没有,在下曾再三请教,都不肯透露.
""这……可就奇怪了……""兄台何不问问武少堡主,也许是'无双堡'同门一脉!
"武同春哑口无言,心里在想:"如果江姥姥活着,也许能问出端倪,现在根本没有可问的对象,父亲死时,自己不足十岁,很多事情根本不了解,这又是一件无头案……"心念之中,沉声道:"兄台如再碰上那位老人,请代传一个讯,就说无双堡后人武同春要见他,肯帮这个忙么"魏士廷惊声道:"兄台是……"武同春忙道:"在下是代友请托.
"魏士廷摇头道:"恐怕会方命!
""什么,兄台不愿相助""不,在下恐怕不可能再在江湖走动了,碰上的机会不多.
""这……不管怎样,仍请留意!
""可以!
"武同春收了剑,然后从地上拣起魏士廷的兵刃,双手奉上,道:"一时失手,请勿介意吧,如果不弃,交个朋友如何"魏士廷红着脸接过剑,讪讪地道:"兄台看得起在下""哪里话!
""荣幸之至!
"武同春深怕对方迫问身世来历,沉声道:"咱们一言订交,后会有期.
兄台应该马上去追嫂夫人,以免发生意外,而遗不必要之憾!
"魏士廷大为动容,立即收剑抱拳道:"二位,后会有期了.
"说完话,疾奔而去.
白石玉望着魏士廷迅快消失的背影,悠悠地道:"差一点就是场悲剧!
"武同春冷冷地道:"这是你促成的,你很惬意,是么"白石玉愠声道:"兄台怎么可以这样说,小弟多事是有的,不能说促成.
姓魏的誓言要找第一剑手'冷面客'比剑,迟早会碰上,这样了结不是很好么"微哼了一声,武同春转身挪步……"兄台留步!
"话声中,白石玉拦在头里.
武同春没好气地道:"怎么,你还有事"眉毛一挑,白石玉道:"老话一句,武同春到底是生是死"武同春气往上冲,怒极反笑道:"你一定要追究"白石玉道:"小弟说过,在道义上不能不过问.
""那我告诉你,武同春已经死了,尸骨早化了.
""这可是兄台说的""不错,是我说的!
""可怜,武大嫂年纪轻轻便要守寡,武家算绝了后……""你找死""未必!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是不太容易!
"目中杀芒骤现,武同春的手按上了剑柄,寒声道:"我要永远封上你这张多话的嘴.
"蓦在此刻,一声尖叫倏告传来,听声音是发自女人之口.
武同春心头一震.
白石玉道:"像是在官道那边!
"说完,弹身驰去.
武同春也跟着奔去,只见一个村妇,瘫坐在官道旁的林边,一篮野菜全撒了.
白石玉趋近前,道:"这位大嫂,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村妇面无人色,手指林中,结结巴巴地道:"死……死……死人!
"武同春朝林子望了一眼,道:"死人,在哪里"村妇用手按住胸部,喘着气道:"在……林子里,吓死人了,是个……女的!
"白石玉穿入林子,突然惊呼出声.
武同春闻声奔入,只见一个衣著不俗的少妇,仰躺在一堆枯叶上,胸衣已被撕裂,露出大红兜肚,玉峰隐现.
这女人是被奸杀么武同春弹身迫近,仔细一看,登时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一屁股坐了下去,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
这女的,竟然是妻子华锦芳.
白石玉栗呼道:"怎会是武大嫂,她遭遇了什么"这一刹那,武同春意识全消,灵魂已被剥离了躯壳…….
突地全身猛震,功力尽散,人却清醒了,是白石玉乘机下的手.
武同春目眦欲裂地狂叫道:"白石玉,你……想怎么样"白石玉冷冷地道:"本人一向和平处世,不愿杀人流血,兄台刚才已起意要杀人,不得不求自卫!
"说着,又扬手虚点,指风射出,点了武同春的"哑穴".
武同春再不能开口了,怨毒攻心,眼珠几乎突出眶外,妻子被人奸杀,自己又被这狼子所制,他快要发狂了.
白石玉蹲下身,探了探华锦芳的鼻息和腕脉,大声道:"没死,还有救!
"武同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那份痛苦,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白石玉拉了拉华锦芳的胸衣,又撩起她的裙子看了看,厉声道:"是什么人干的好事我要把他碎尸……"当着面,妻子被一个男人牵衣撩裙,指触手摸,武同春气得几乎昏死过去,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
白石玉连眨都不眨他一眼,伸手检视华锦芳,口里道:"奇怪,没有伤痕,是被点了穴道,不知被制的是何穴……"边说,边用手在华锦芳周身上下游去摸索.
"哇!
"武同春又呛出一口鲜血,心里自誓道:"姓白的,我武同春有一口气在,不把你挫骨扬灰,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白石玉肆意地抚摸探索,每一寸地方都摸到了.
武同春竭力撑持着不使自己昏死过去,他要看看白石玉到底如何对付华锦芳,这比凌迟碎剐还要酷毒.
白石玉的手,探入裙内小腹部分.
武同春全身似被撕裂了.
这是禽兽之行,完全否定了伦礼道德,他是故意的.
白石玉神色自若,喃喃自语道:"好诡异的手法,缺德,竟然点在'冲''带'二脉之交,如不急救,非死不可!
"冲、带之处的部位,已属女人私处,除了同性或丈夫,任何人都不能触及,为了救命亦不可,因为伤者是有夫之妇,而白石玉居然毫无忌惮.
奇耻大辱,武同春的感受上像死了一千次.
最残忍的是当着他的面,而他连开口都不能.
"狗,白石玉是一只狗,不是人!
"武同春只能在心里咒骂.
一声长长的呻吟,华锦芳苏醒过来.
武同春两眼几乎瞪出血来.
白石玉仍蹲着没动,柔声道:"武大嫂,你没怎么吧"华锦芳惊叫道:"原来是……"白石玉紧忙截住她的话头道:"旁边还有人!
""有人,谁""冷面客!
""是他……""大嫂别激动,小弟扶你起来.
"华锦芳被扶起坐正,白石玉干脆坐在她身边.
一个意念冲上脑海,武同春真的昏厥过去,不久,又醒转,口里发出阵阵牛喘,就是不能说话.
两人仍然偎坐着,华锦芳斜靠在白石玉身上.
情景足够说明,双方有了私情,不然岂能全不顾男女之嫌.
剜心的痛苦,武同春成了睁眼王八,天下,没有比这更窝囊更惨酷的事了,做梦也估不到华锦芳会是这种鲜廉寡耻的贱妇.
他在心里喊了一百个"杀"!
白石玉朝武同春瞟了一眼,轻声问华锦芳道:"大嫂,你真的没看到下手的人""没看到,连影子都没看到,只觉穴道猝然被袭,便倒下了.
""你……有没有感觉身上有什么不对""这……这……似乎没有!
""大嫂,小弟会追出那禽兽的.
"顿了顿,又道:"大嫂,有句话不得不告诉你,但你必须冷静,因为真相如何,有待进一步查证.
"华锦芳道:"什么事"白石玉扫了武同春一眼之后才道:"据'冷面客'说,武大哥……"华锦芳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样"白石玉激声道:"他说武大哥早已不在人世!
"狂叫一声,华锦芳晕了过去.
武同春又吐了一口血.
白石玉连点数指,华锦芳悠悠醒转,目眦欲裂地道:"我……我要亲手杀他!
"娇躯挣起,又靠回去.
白石玉轻抚着她的香肩道:"大嫂,你穴道受制太久,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复原.
"华锦芳喘着气道:"你……代我把他碎尸,我……"白石玉苦着脸道:"大嫂,听小弟说……""不,我……要他偿命!
""大嫂,小弟不喜欢杀人流血……而且……""而且什么""他不承认是凶手,也许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问他!
""他不肯说!
""逼供!
""这……""他一再说同春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练武,是谎话……"白石玉再次扫了武同春一眼,道:"大嫂,我们得离开此地,找个比较舒适的地方让大嫂憩歇!
"华锦芳皱眉道:"可是,我还无力行动……""这……不要紧,我抱大嫂走!
""大白天里……""我们拣没人的地方走不就成了.
""那他呢""小弟会处置的.
"说完,走近武同春,笑笑道:"兄台,委曲你片刻,只片刻,你的穴道自解.
"仇,升华到了极限,心火反而下降了,恨极无恨,因为恨已经深植在心深处,表面上的发泄,已不能代表浓稠的怨毒,武同春紧紧的咬住牙,闭上眼睛,只要不死,必然会有那么一刻.
白石玉伸手出指,重点武同春穴道,解了原点的穴道,然后走过去,横抱起华锦芳,穿林而去.
武同春睁眼望着一双人影消失.
天下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眼望妻子向野男人投怀送抱,恬不知耻,却无力量予以制裁.
这是继八年前,发妻凝碧那次误会之后的又一次心灵重创,而这次,亲眼看见,亲身经历,没有任何一丝丝理由置疑,千真万确,一辈子见不得人,上辱祖先,下辱后代,永远抬不起头.
华锦芳空有美丽的躯壳,灵魂是污秽的,下贱的.
白石玉坏人名节,毁人家庭,该死一千次.
人与禽兽,到底相差多少当然,他不能这样老躺着,立即摒除杂念,安定心神,运起"玄黄经"所载心法,冲解被制穴道.
白石玉说过,只消片刻,穴道自解,但他等不及了.
就在此刻,三条人影穿林而至,当先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白衫人,生相不俗,后面随着两名黑衣劲装武士.
白衫人惊"噫"了一声,道:"'冷面客',太好了,天从人愿.
"武同春惊觉,张目一望,不由骇然而震,来的竟然是曾与自己比过剑的童光武,这真是冤家路窄了,会在这种情况之下遭遇.
童光武曾经与灰衣人一路,联手对付过自己……从两名武士的襟志,证明是"天地会"的弟子,看来童光武已加入了"天地会".
武士之一显得有些不安地道:"巡监,他就是被誉为第一剑手的'冷面客'"童光武"唔"了一声,道:"不错,就是他!
"从"巡监"二字的称谓,说明了童光武已经接替了司马一夫的位置,而司马一夫是灰衣人杀的,这就想不透其中的蹊跷了.
童光武目芒连闪,手按剑柄,戒备着以防万一,寒声道:"'冷面客',真是幸会,怎么啦,躺着歇凉么"武同春"哑穴"已解,但他不愿开口,他等待被制的偏穴自解.
童光武接着又道:"碰上区区,算你时运不济,是谁制住了你嗯!
这人一定相当了不起,区区做个顺水人情,以免夜长梦多……"手掌倏地扬了起来.
武同春厉声道:"姓童的,乘人之危,你算那一门子武士"童光武冷笑了一声道:"活武士,而你将成死武士,带着你第一剑手的头衔到阴府去扬武吧!
"生死边缘,武同春暴喝道:"你敢"目中杀芒一闪,童光武阴声道:"这有什么不敢的!
"手掌猛然劈出.
同一时间,武同春感到穴道业已自解,身躯暴弹而起,但,差了那么一丝丝,无法反击了,弹起的身躯,正将迎上掌风,闷哼声中,飞栽丈外,口血连喷,童光武有心要他的命,这一击用了十成真力.
武同春玄关之窍已通,功力非比等闲,在重伤之下,仍能挺立而起.
童光武可不敢给这可怕的对手有任何反抗的机会,紧跟着双掌平推,用的是全力,武同春身形未稳,又被击倒.
童光武掣剑指上他的心窝,得意地哈哈一阵狂笑,道:"'冷面客',你除了认命没别的路了!
"死,似乎已成定局.
武同春说什么也不甘心,狂吼道:"姓童的,你这宵小之流,根本不配做武士!
"血沫随着话声迸飞.
蓦在此刻,一个娇脆悦耳的声音道:"光武哥,别杀他!
"人随声现,来的是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魔音女".
人丑而声美,可算是造物主的恶作剧.
童光武抬头道:"珍妹,为什么"双方称哥道妹,显示某种不平凡的关系.
"魔音女"天生奇丑,令人不堪承教,她曾缠过白石玉,追过武同春,现在胶上了童光武.
"魔音女"扫了重伤的武同春一眼,道:"我要在他身上追出一个人.
""留他命在太可怕了,今天是千载一时之机.
""不,先别杀他!
""珍妹要追查什么人""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
"童光武双睛一亮,道:"是了,我险些忘了这件事,武同春是我要找的人!
"说完,收回剑,点出三指,然后一偏头,道:"带走,换个僻静的地方问话.
"武同春咬牙闭目,他只好认了.
武士之一上前把武同春横扛肩上,一行人出林奔去.
"砰!
"武同春被抛摔地上,牵动了伤势,不自禁地凄哼出了声.
这是间堆放着粗笨杂物的空屋,童光武与"魔音女"并肩而立,两名武士叉腰站在武同春身侧.
"魔音女"脆生生地道:"'冷面客',你如果聪明的话,坦白说出武同春的下落,省得多受活罪.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他已经死了!
""魔音女"与童光武齐声惊叫道:"死了"武同春道:"早已变成枯骨了!
"童光武厉声道:"你没说谎""信不信由你.
""可惜,遗憾,不能斗他了.
""斗他么,差得太远了,你连我都斗不过.
""魔音女"冷哼了一声,道:"鬼话,武同春的身手我见识过,没什么了不起.
""哼!
""别哼,你说说看,他是如何死的""与敌人同归于尽!
""敌人,谁"武同春心念电似一转,道:"'天地会'副巡监在年前与数名手下一齐失踪,对不对""魔音女"丑脸一变,栗声道:"不错,难道……"武同春道:"敌我双方,一起坠谷而死.
""魔音女"悠悠地道:"真的死了!
"副巡监黄有道与手下失踪是事实,也是个秘密,"魔音女"不能不信,因为这不是能信口编得出来的.
童光武阴阴地道:"上次见面时,你没这么说.
"武同春道:"现在说也是一样!
"童光武侧顾"魔音女"道:"打发他上路吧""魔音女"道:"我还有话问他!
"说着,目光罩定武同春道:"本会左护法是怎么死的还有马堂主和手下……"这是白石玉的杰作,武同春明明知道,但他不愿说出来,夺妻之恨难消,他要亲手对付他.
当下断然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因为你有这能耐,而且,你也是唯一敢公然与本会作对的人.
""有心要除灭'天地会'的正道之士并不少.
""哼!
何不说不自量力找死的人不少""……""'冷面客',反正你死定了,何必不承认""死是另一回事!
""魔音女"脆笑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不怕死"武同春咬牙道:"死有什么可怕,身为武林人,杀人,或被人杀,根本无奇.
""魔音女"语带不屑地道:"你真有种!
"童光武道:"珍妹,我看……不必浪费时间了""魔音女"耸耸肩,道:"那你就下手吧!
"童光武狞声道:"第一剑手,应该死在剑下,成全他的英名!
"话声中,击出长剑,朝武同春当胸刺落.
武同春双目圆睁,望着刺向心窝的长剑,目光中除了恨,什么也没有.
这一瞬,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慢着!
"一声厉喝,倏地传来.
剑尖已沾及武同春的胸衣,童光武适时停住,抬眼道:"什么人"一个貌相清奇的黑衫老者,进入房中.
"魔音女"眸一闪,道:"是右护法,什么事"黑衫老者朝"魔音女"略一拱手,道:"此人暂时不能杀.
"童光武道:"为什么"黑衫老者道:"会主要亲自问话.
""会主要亲自问话""是!
""会主的大驾呢""立即就到,请巡监带手下速到外面警戒.
"童光武望了"魔音女"一眼,然后挥了挥手,与二武士出门而去,"魔音女"想了想,也跟了出去,房中只剩下黑衫老者与武同春二人.
武同春庆幸剑下余生,但也相当激动,到底不可一世的天地会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谜底立可揭晓.
十四黑衫老者兀立着没开口,但一双慑人的眸子,却直在武同春身上打转.
求生的机会是不能放过的,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武同春就躺卧之势迅快地运功冲解穴道.
黑衫老者移身到窗边外望,看样子是等待会主来临.
机会难得,武同春全力加紧行动.
黑衫老者不时回顾,以防发生变化.
武同春生死玄关之窍已通,在求生心切的情况下,自解穴道不难,问题是时间够不够,现在,他祈望的是天地会主迟些来临.
黑衫老者转身走近,沉声道:"你是'冷面客',也是'鬼脸客'"武同春行功正紧,闭着眼不理会.
黑衫老者再次道:"你如果肯带本座找到武少堡主,你就可以不死!
"武同春依然不理,同样的话,他听得太多.
黑衫老者踢了他一脚,怒声道:"你听到本座问你的话了"这一脚踢得好,无巧不巧踢中了武同春正在力冲的肋间"商曲穴",身躯一震,穴道全解,双目震张,正待蹦起,心意一转,他打消了这念头,因为这是一睹天地会主庐山真面目的唯一机会.
"天地会"自立舵以来,没有人知道会主是谁.
目芒虽只那么一闪,但却惊得黑衫老者后退了一个大步.
就在此刻,房门外传来一个震耳的声音:"'冷面客',现在据实回答本会主的问话.
"武同春心头大震,天地会主已经来临,目光扫向房门,不见人影,显然,对方不打算展现真面目.
黑衫老者退到侧方,老脸一片肃然之色.
天地会主的声音又道:"武少堡主的真实生死下落如何"声音似曾相识,但听起来很怪,有一种别扭的味道,不用说,是故意改变声调,以图掩饰.
武同春冷冷地笑道:"尊驾是谁""天下本一家,武林唯一会,本座就是会主.
""何不出示尊范""用不着!
""堂堂一会之主,藏头露尾,不失身份么""休得放肆,快回答本座的问话.
""如果在下不愿回答呢""那你将后悔莫及.
"武同春冷哼了一声道:"未见得!
"阴森森一笑,天地会主道:"右护法!
"黑衫老者躬身向门,道:"卑座在!
""先卸下他一条胳膊!
""遵谕!
"黑衫老者拔剑止步,森森剑芒,朝武同春左臂划落.
"砰!
"挟以一声栗哼,黑衫老者倒撞向窗壁,武同春挺身而起,拔剑,冲出房门,动作快如闪电.
门外,是个明间,不见人,除了桌椅,没有什么摆设.
武同春掠出庭院,依然不见人,天地会主不知隐匿何处.
气得他直切齿,目光扫瞄之下,才发现此地就是那座关圣庙,不久前曾在门口与魏士廷决斗,想不到自己是被带来这里,气极怒吼道:"滚出来,堂堂一会之主,竟效这宵小之行.
"没有反应,连黑衫老者也没有追出来,童光武与"魔音女"也不见影子,看来对方不愿正面与武同春一较长短.
武同春在气愤之余,大为失望,他仍没有揭破天地会主的面目.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不会放过他,因为他已成为"天地会"的死敌,今后,将不择手段的对付他.
被制前,窝心的一幕又涌现脑海,想不到华锦芳竟然勾搭上了白石玉,毫无忌惮,俨若夫妻,而她,证实是仇人之女.
心中的恨,凝聚成了形.
发泄,他现在极需要的是厮杀、流血.
蓦地,一个极冷的声音道:"'冷面客',你实在命大,但你还是死定了!
"武同春听出是天地会主的声音,车转身,不见人,牙擦擦地道:"本人有生之日,必使"天地会"除名.
"他说这话,是因了"无我大师"的遗愿,本来不该出口的,但他在恨极之下,抖露出来了.
一阵震耳狂笑,"天地会"主的声音道:"你办得到么"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当然!
""哈哈哈,你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事实会证明的.
""你是'无敌剑'武进的传人""是又如何""那太好了!
""阁下龟缩着发火话吗""放心,不会误了你投胎的时辰.
"话声才落,人影幢幢,武同春心头一紧,目光扫瞄之下,只见现身的不下二十之众,右护法黑衫老者,巡监童光武,"魔音女"均在其中,其余老少不等,从势气与目神看来,都是不寻常的高手.
人影迫近,布成了一个拷拷圈.
武同春紧握着霜刃,目中的杀芒,令人不寒而栗.
血战,这是他眼前极盼的.
一个紫袍蒙面人,悠然出现在人圈外的廊阶上,不用说,他就是不可一世枭雄天地会主,蒙面当然是不愿意人家知道他的真面目.
武同春暗忖:"从那怪腔异调,似曾相识的声音来判断,一定是见过的,但他究竟是谁呢"天地会主冷沉的发话道:"'冷面客',你真的是无双堡的弟子"心头一凛,武同春道:"在下不拟回答.
"天地会主嘿嘿一笑道:"你不必回答,因为你在不久前曾经向本会童巡监承认过.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那又何必多此一问"天地会主狞声道:"你自了如何"目中棱芒大盛,武同春不屑地道:"自了,那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天地会主冷酷地道:"如果动手,你将死得很惨.
""也许是你阁下!
""那就让事实来加以证明了.
"三名中年猛鸷武士挺剑越众而出,以鼎足之势圈住武同春.
武同春一看态势,立即省悟,对方准备以车轮战方式来消耗他的真力,最后再由天地会主出手取他性命,这是卑鄙而恶毒的手段,一般江湖帮派,多半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强敌.
当然,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他需要发泄,同时,除灭"天地会"以靖武林,是"无我大师"的遗愿,他不能辜负圣僧赠经留丹之德.
心念中,凌厉的目芒遥注天地会主道:"阁下不敢出手么""谁说的""那为何先遣这帮人来送死""你还不配本座亲自出手.
""冠冕堂皇,分明是车轮战.
""这也无妨,反正是要你死!
"冷极的一哼,武同春道:"堂堂江湖第一大会之主,竟说出这等无耻的话来,令人齿冷.
"暴喝声中,三柄剑挟风雷之势,同时分从不同方位递到,凌狠厉辣,显示出三名剑手造诣的不凡.
白光腾起,武同春的霜刃飞旋而出.
"哇!
"栗耳的惨号声破空而起,血光迸现,三武士之一栽了下去,另两名踉跄倒撞,身上冒了红.
所有在场的,为之面色大变.
只一个照面,三名高手一死两伤,这种身手可说难逢难见.
略不稍停,立即又有四人入场,三老一少.
武同春潜在的干云豪气被激发了,人皮面具,使他的面色阴晦如故,但两道目芒却令人望而生悸,似乎目芒也成了杀人的利器.
既定的战法,没有任何犹豫,四柄剑迅厉地交叉划出,威力较之前三剑更加猛辣.
这并非单人相对,解招破式,而是面面受敌,武同春一式兼战八方,霜刃旋成了一个白圈,裂空有声,闷哼挟折刃声俱起,人影爆开,一剑破空飞去,另三剑全折,每人手中只剩下三尺许长一段的剑柄.
外圈爆起了惊呼.
白光再闪,惨号随之,地上多了两具尸体.
"少狂!
"厉喝声中,一道青芒,电疾射向武同春后心.
武同春闻声知警,反手挥剑,青光划空而去,回身,出剑,惨号再起,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犹如一瞬,尸体又加多了一具.
酷烈的场面,令人头皮发炸.
"上!
"吼声震耳传出,是天地会主的发令.
于是,惊心怵目的场面叠了起来.
群斗开始——剑光飞洒,人影纵横,喊嚷声、暴喝声、惨号声,剑刃交击断折声,谱成了一首疯狂而恐怖的乐章.
整个场面沸腾了.
每一个人都疯狂了.
生命,似乎根本失去了价值,死亡的代价,仅是一声惨号,倒下而已.
武同春双目尽赤,他也疯狂了,这些狂人,都是高手中的佼佼者,剑光汇成了惊涛骇浪,随着场内尸体的增加,他的内力相对的削弱了.
"退下!
"暴喝声中,如雷雨骤歇,人影弹开,但寥寥可数,地上横尸十余具,活着的,全面无人色,事情总是过后才觉得可怕,这些幸存的便是如此.
武同春一袭外衫,缀满了刺目的猩红花朵,那是迸溅上去的.
黑衫老者与童光武双双迫上.
劲敌,拔尖高手,而武同春现在是疲兵.
这情况本来是意料所及的,但傲气与怨毒使武同春不计后果.
虽然他生死玄关已通,内力再生极快,但人总是血肉之躯,任何功力均有其极限,他不能真的全无所谓,第一号劲敌还没出手.
童光武阴恻恻地道:"'冷面客',你没勇气自决么"武同春双目喷火,厉声道:"我有勇气宰你!
"黑衫老者怒哼了一声道:"那你就准备纳命吧!
"三支剑同时扬起,厉喝声中,三方出了手.
另一个高潮叠出.
现在,情况完全改观,与刚才强弱悬殊的混战不同,三支剑有攻有守,招式之玄奇厉辣,场面之激烈,令人目震心悬,叹为观止.
身为武林人,能见识到这种场面,的确是不虚此生.
激斗持续,没有半丝松懈,使人喘不过气来.
武同春感到有些晕眩,眼前冒起了金花,五内翻搅欲呕,但他咬牙挺住,只要有一毫差失,就得横尸当场.
闷哼乍传,黑衫老者弹到丈外,肩臂挂了彩.
同一时间,童光武一剑刺中武同春侧背,麻辣刺痛之下,武同春打了一个踉跄,危机陡现,他乘踉跄之势斜跨一大步.
童光武的长剑再度刺出,但慢了那么一丝丝落了空,如果他是用横扫,武同春将难幸免.
生死一发,武同春暴吼一声,如霜利刃狂扫而出,这是背城借一的一击.
凄哼声中,童光武前胸冒红,白襟绽开一朵大红花.
"魔音女"厉喝一声,正待……"你退下!
"宏喝声中,天地会主一晃入场.
"魔音女"扶着童光武退离圈子.
真正决生死的时辰到了,武同春鼓勇上步,返向天地会主,咬牙道:"拔剑!
"凌人的气势,使天地会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继之哈哈一笑道:"现在我们一对一!
"武同春切齿大叫:"当然一对一,在车轮战之后!
"天地会主蒙了面巾,不知他老脸红是不红,又是一个哈哈道:"本座说过,你将死得很惨!
"说着,长剑缓缓离鞘.
武同春此刻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微小的近于没有,天地会主的功力,当然在童光武与黑衫老者之上,残存的高手,仍有出手的余力,而他自己已真元大损,近乎强弩之末.
双方亮出了架势.
武同春拼聚所有剩下的内功,以图搏命.
空气紧张到无以复加.
场面静得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
"呀!
"栗耳的喝声起处,剑刃交击,发出一阵连珠密响,武同春退了三个大步,天地会主丝风未动.
乍分倏合,天地会主欺身上步,又攻出一剑,势道之强,骇人听闻.
武同春连续剧战,没有喘息的机会,真力一时无法恢复,但他不能不搏命,死,也要死得像个武士,当下拼聚残余,尽全力封去.
又是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武同春再退.
天地会主右手剑不收,左掌疾划.
阴风袭体,直钻心脉,武同春晃了两晃,一阵天旋地转,他咬唇硬撑住,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叫:"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天地会主狂笑数声,道:"'冷面客',本座说你不自决,将死得很惨,现在要兑现了.
"武同春的剑仍横胸保持出击之势,但他心内明白,再不能承受一击了,心脉正遭受阴寒之气冲撞,痛苦难当,由于内元亏损过钜,心脉失去了强固.
他没有答腔,牙关咬得死紧,他已无力作口头之争.
当然,换了任何一个高手,早就倒下去,他是靠深厚的根基,和无匹的意志力在支撑着.
天地会主右手剑平击,缓缓递向武同春心窝.
武同春视力已经模糊,他看到递来的芒影,却无力封挡.
不甘束手待毙,武同春狂吼一声,手中剑猛劈出去,光攻不守,这是拼命,然而,强弩之末,不足以穿鲁缟,没抱任何希望,只是为了不能不出手而出手.
天地会主闪退.
武同春栽了下去,挣起,又倒下.
伤残的高手围了上前.
天地会主阴沉的道:"了不起的奇材,如能为我用,将有一番作为,可惜……非杀他不可.
"黑衫老者道:"现在就杀他"天地会主慑人的目芒朝黑衫老者一扫,道:"右护法的意思是……"黑衫老者躬了躬身,道:"会主不是要追查武少堡主的准下落么""魔音女"接口道:"姓武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说是与本会副巡监黄有道两败俱亡的.
"童光武目芒一闪,道:"也许是他下的手……"天地会主沉吟着道:"不是他杀的,他是姓武的好友没错.
"语气十分肯定.
"魔音女"道:"何以见得"天地会主冷森森地道:"不要多问,留他的命太冒险,他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话声中,长剑下刺.
武同春心里有些明白,但他欲振无力,只好认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老者突地惊呼道:"黑纱女"!
天地会主收剑后退,其余在场的全都脸上变了色.
一方黑纱,在殿角的檐牙上飘动,正是神秘女煞星"黑纱女"的标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这一声惊呼,武同春也听到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因为"黑纱女"自承是亡妻凝碧的姐妹,要代她讨债,也是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
"黑纱女"会在此时此地亮出标志,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魔音女"大声道:"'黑纱女',有种现身出来!
""黑纱女"的声音道:"用不着,不现身一样可以杀人!
"可怖的语调,不知发自什么方位,单凭这点就令人莫测高深.
天地会主沉声道:"你的来意是什么""黑纱女"的声音道:"没什么,请大会主放过'冷面客'!
"童光武怒声道:"说的比唱的好听,现场这几十位高手算是白死了""黑纱女"的声音道:"难道还想多添上几条命"天地会主抬抬手,止住别人插嘴,沉声道:"'黑纱女',凭什么要本座放人""因为他曾救过阁下女儿的命.
""什么""他救过阁下前妻女儿素心的命!
""他负的人命债太多,抵不了.
""这么说……阁下愿意赔上女儿"天地会主身躯一震,不愧枭雄,仍保持平静的语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黑纱女"冷笑一声,道:"因为大会主的女儿在我手中,一命换一命,公道么"天地会主默然,眸光变得十分怕人.
童光武转向"魔音女"道:"你还有姐妹""魔音女"冷凄凄地道:"别提她!
""黑纱女"的声音又道:"怎么样大会主难道没有骨肉之情"久久,天地会主才开口道:"人在何处""不必告诉阁下.
""不嫌手段太卑鄙么""较之阁下,是小巫见大巫!
"这段时间中,武同春努力运功,真元已恢复了三四成,阴气钻心脉的威胁已大为减轻,但他仍躺卧不动,因为他还没有力量出手,心中大为骇异这神秘女煞星竟然也知道自己救紫衣少女素心的事,而且以此作质要挟.
天地会主声音一寒,道:"本座不受威胁!
""准备牺牲女儿""未始不可.
""这不是丧失人性,毁弃伦常么""随你怎么说,本会铁则,不放过任何敌人.
""阁下想到后果么""什么后果""阁下如果杀了他,我保证贵会每个月有一百名弟子丧命.
"充满血腥味的话,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童光武暴喝道:"'黑纱女'你太狂妄了,有种现身出来,咱们一决生死""黑纱女"语带不屑地道:"凭你还不配说这句话!
"童光武怒发如狂,目芒四射,想找出"黑纱女"发声的地位.
所有的人,无不怒形于色.
枭魔心性,自与常人不同,天地会主像是下了决心,沉声道:"'黑纱女',咱们走着瞧了!
""黑纱女"冰声道:"阁下定要杀人""不错,本座岂能屈服于妇人女子.
""不后悔""哈哈哈哈……"充满杀机的笑声,相当刺耳.
"很好,阁下千金的人头,准三日内送到贵总舵,至于现在在场的,看有几个能活着离开.
"此语一出,人人变色,齐齐作出了戒备之势.
空气顿呈无比的紧张.
武同春的功力已恢复了将近七成.
天地会主大声道:"本座不信这个邪,童巡监,宰了他!
"童光武巴不得这一声,一抖剑,转身扑向武同春,剑尖笔下扎……惨哼突起,童光武倒踉了五六步,鲜血再冒,伤上加伤.
武同春横剑兀立,眸子里杀光闪闪.
惊呼爆起.
童光武并非庸手,只是变化猝然,他心里毫无防范,以为杀一个倒地不起的人,稀松平常,才有此失.
天地会主目露骇色,但随变成杀芒,转身……武同春蓄势以待.
"黑纱女"的声音再告传出:"大会主,现在情况不同了,不过,阁下仍有机会救女儿的命.
"天地会主踌躇了,"冷面客"再加上"黑纱女",他这一方已经没有操胜算的把握,敌人除不了,再赔上女儿,是他所不愿为的.
他深深一想,道:"'黑纱女',你能保证本座女儿无恙""当然!
""你何时放她""阁下退离此地之后!
""何不现在""她人在十里之外.
"武同春功力还没有全部复原,所以他不愿勉强出手.
天地会主一扬手,道:"撤退,另外派人料理善后.
"说完,当先掠离现场.
其余的跟着动身.
童光武狞视着武同春道:"咱们不久再见!
"武同春冷哼一声道:"你想死,本人随时都可以成全.
"人影尽散,留下一地的死尸.
天地会主亲自出马,落得如此收场,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
武同春收了剑,默然兀立,他不知如何开口,"黑纱女"是讨账人,而现在等于是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出头,今天非横尸不可.
"黑纱女"的声音悠悠传来:"姓武的,以后你寸步将难行!
"武同春深深吐了一口气,道:"谢芳驾援手!
""用不着!
""在下一向恩怨分明.
""如果你认为我是救你,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武同春知道对方必有这一句话,但仍冷声道:为什么""黑纱女"冰寒的声音道:"我早说过,我要你活下去而已.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好折磨在下""难道你不该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应该,在下不想逃避.
""要逃也逃不了!
""现在芳驾准备怎么样""我还没想好.
""芳驾干脆杀了在下,岂不一了百了"一阵刺耳的狂笑后,"黑纱女"冷酷地道:"要杀你又何必费事救你告诉你,我如果想杀你,你已经死了一百次,我不杀你,却要你活下去.
"武同春惨然一笑道:"在下会活下去的,用痛苦来赎罪,随时接受芳驾准备加诸于在下的折磨,绝不逃避.
如果没事,在下得走了""慢着!
""芳驾还有话说""有!
""请讲""尊夫人华锦芳似乎不安于室,你有耳闻么"这像一柄利剑,扎入武同春的心房,全身起了痉挛,她怎么也会知道这丑事如传了开来,武家的门风算被彻底摧毁,连后代子孙都抬不起头,自身当然永远见不得人.
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咬牙道:"你怎么知道""黑纱女"无情地道:"这种事是秘密不了的!
"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脑海,武同春痛苦地道:"是不是你安排来折磨我的"又是一长串刺耳的长笑,"黑纱女"阴森道:"这种事能安排么华锦芳若非不耐寂寞,能任人摆布么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最好是去问她本人,她自甘下贱,与人无关.
"武同春吼道:"我不把白石玉那衣冠禽兽碎尸,誓不为人.
""黑纱女"的声音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一颗心被块块撕碎,武同春又一次坠入了无形的炼狱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目射厉芒口里不断狂喘.
耳畔,传来"黑纱女"近乎恶毒的笑声.
酷虐的报复,怨谁呢他应该承受的,因为是他种的因,得收这恶果.
"黑纱女"成了吴凝碧的冤魂,在施行报复.
武同春挪步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回头道:"你真的绑架了天地会主的女儿素心作为人质""你想可能么""什么意思""事情是突发的,一时间哪里去绑人""这么说……""随机应变,是唬他的,根本就没这回事.
"武同春窒了片刻,蹒跚举步,向庙外行去.
恨、屈辱、自疚,使他丧魂失魄,迹行癫狂.
日薄西山,荒凉的大道上不见人行,武同春踽踽而行,像一个醉汉,脚步有些不稳,一步高,一步低.
一阵凄切的哭声,把武同春从迷茫中唤回,抬头一看,不由骇然而震.
前道不远的路中,横着一具白木棺材,扛杠与棺盖抛在一边,一个半百妇人抚棺大恸,凄凄切切,令人不忍卒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数骑怒马,自后奔来,从武同春身旁擦过,到了棺材边,惊"噫"了一声,其中之一下马,往棺内一看,面色大变,厉声道:"快走!
千万不能招惹!
"话声中,跃上马背,连连挥手.
数骑马扬鞭疾驰而去,像是碰上了什么可怕的事物,避之犹恐不及.
这情景,使武同春大感困惑.
那妇人伏在棺上,哭声不停.
武同春走近,目光扫处,头皮发了炸,连呼吸都停止了.
棺内,是被肢解了的尸体,不见血,显然是被破棺残尸的,尸身上,放了一面手掌大的铜牌,牌上有乾坤图记.
武同春脱口栗呼道:"天地符!
""天地符"是"天地会"的死亡令,武同春曾接到过,方大娘因此而毁家.
残尸,这简直是惨无人道,他明白何以刚才那几个江湖人走避的原因了,"天地会"势大如天,谁敢招惹.
妇人拍打着棺木,哀凄欲绝地哭道:"老伴啊!
你死了还不得全尸,这些天杀的……"武同春咬咬牙,开口道:"这位大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妇人抬起了脸,泪眼婆娑地道:"你走吧!
别受牵连,这件事,谁也管不了.
"武同春吐口气,沉声道:"大娘无妨说说看.
"妇人擦了擦泪,哀声道:"少侠是……""在下'冷面客'!
""'冷面客'""是的!
""少侠还是走吧,反正事已至此,我……认命了,少侠犯不着……"武同春愤愤地道:"死后戮尸,天人不容,在下想知道原因.
"妇人悲声道:"少侠如果定要行好的话,就请把我入棺,挖个坑埋了,我夫妻在九泉之下,定感激少侠的大恩.
"武同春栗声道:"大娘你……"妇人垂下头道:"我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武同春义形于色地道:"大娘不必如此,在下定为大娘讨回公道,请说说原因"妇人抬起头,咬牙切齿道:"先夫鲁天杰,五湖帮帮主……""噢!
请说下去.
"""天地会"在十天前,派人传书,要兼并本帮,改为该会支舵,十天为限,如果不照书行事,就要血洗本帮.
……先夫不愿把辛苦创建的基业平白送人,屈身人下,但又无力自保.
""后来呢""先夫解散了五湖帮,自杀而亡……""噢!
""老身扶柩归里,想不到对方仍不放过,这情形……少侠看到了.
"武同春不由发指,切齿道:"鲁夫人请节哀,在下定与鲁帮主讨公道.
"妇人哽咽着道:"少侠义胆侠肠,存殁均感,只是老身……"武同春道:"夫人怎么样"妇人恨声道:"老身也已身负重伤,寸步难移,迟早是死,不如……"深深一想,武同春道:"夫人受的是内伤""是的!
""不要紧,在下先设法替夫人疗伤.
""少侠精于此道""在下对医道是外行,但可以设法!
"妇人以手抚胸,面上现出极度痛苦之色,呻吟了数声,道:"少侠,老身……寸步难移……"踌躇了片刻,武同春期期地道:"如果夫人不嫌在下莽撞的话,在下先把夫人移到那边林子里,再行计议,在路中不方便,老夫人意下如何"妇人点点头道:"只好如此,只是萍水相逢,实在不敢连累……"武同春上步道:"谈不上连累二字,身为武士,为所当为".
在下抱夫人到林子里……"说着,伸手过去.
蓦地,一个声音道:"你是自找死路么"是"黑纱女"的声音,武同春心头一震,退了两步,寒声道:"什么意思"妇人睁大了眼,脸色大变.
"黑纱女"的声音道:"你找死也不是这等找法!
"妇人颤声道:"是"天地会"的人么"武同春示意妇人别出声,气呼呼地道:"问你是什么意思""黑纱女"道:"你先宰了这只老狐狸我再告诉你.
"妇人激越地道:"原来……你也是"天地会"的人……"武同春下意识的深望妇人一眼,道:"什么,你要我杀人""黑纱女"道:"难道你要等人杀你""把话说清楚""这不是很清楚了么""'黑纱女'听着,我亏负了凝碧,却没欠你什么,少在我身上玩鬼伎俩,我不吃你这一套.
""我只是不愿意你死!
"妇人惊叫道:"'黑纱女'!
……她就是'黑纱女'我跟她无怨无仇,少侠……""黑纱女"重重地哼一声,道:"你知道这只老狐狸是谁么"心头一动,武同春道:"她不是五湖帮主的未亡人……""见鬼!
""什么""你听说过'牡丹夫人'没有""'牡丹夫人'""不错,你眼前的就是,二十多年前风靡江湖的尤物!
"武同春转过目光,这才发现这半百老妇风韵依稀,虽是化了妆,但仍掩不住天生的美人轮廓,可是,这是杀她的理由么心念之中,武同春大声道:"她是又怎么样""黑纱女"道:"她根本就不是五湖帮主的妻子,五湖帮主鲁天杰失踪年余了.
"武同春霍地回身……"牡丹夫人"电扑武同春,情况显示"黑纱女"的话不假.
武同春划了开去,挥出一掌.
"牡丹夫人"身手煞是不弱,竟然借着武同春的如涛掌力,如风中片羽般飘向道旁林子.
"哪里走!
"武同春大喝一声,弹身疾追.
口头已完全沉没,林中略显幽暗.
先后脚之差了,"牡丹夫人"竟然失去了踪影.
武同春大为恼火,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图谋自己的目的何在,照"黑纱女"的说法,被肢解的尸体是假的,这种手段,残忍而恶毒.
"你想走么办不到了!
"是"黑纱女"的声音.
武同春闪电般循声扑去,只见"牡丹夫人"坐在地上,显示已被制住,但却不见"黑纱女"现身.
"牡丹夫人"厉声道:"'黑纱女',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黑纱女"的声音道:"是你想害人,还是我害你"武同春直迫"牡丹夫人"身前,怒喝道:"你的目的是什么""牡丹夫人"突地仰首向天,凄厉地道:"老伴,黄泉路上等我一等,我来了,到处是'天地会'的爪牙,我……"扬左手,并指戮向"太阳穴".
事出猝然,武同春不遑分辨真假,而"天地会"几个字激发了他同仇敌忾之念,咫尺距离,他大跨一步,电疾抓住对方扬起的手掌.
"黑纱女"的声音急叫道:"放开!
你找死"同一时间,"牡丹夫人"厉叫道:"行行好,让我自了!
"右手急挡,似乎想挥开武同春的手.
武同春本能的伸左手去挡,突觉手肘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意念都来不及转,"牡丹夫人"挣脱了被抓住的手,一个翻滚,到了两丈之外,弹起身就待循走,突又闷哼一声,落回原地.
黑影一晃,拦在头里,这神秘的女人现身了,一身黑,黑巾蒙面.
武同春一阵晕眩,"砰"然坐了下去,口里栗呼道:"毒!
""黑纱女"怒声道:"我早就警告过你的,你还要自寻死路,快闭穴阻止毒势攻心.
"武同春急以右手自点左臂穴道,并以内元阻止毒势,只这么一眨眼工夫,一条左臂已完全麻木,似已不属于自己,这种剧毒,实在是骇人听闻,发作得这么快,心里恨极怒极,但已经嫌迟了,晕眩之感并未消失,视线一片模糊.
"牡丹夫人"倒弹而起.
"黑纱女"只一挥手,"牡丹夫人"栽落地面.
武同春狂声道:"这是什么毒""黑纱女"冷极地道;"这是江湖中罕闻的剧毒'见血倒'.
你死定了,这狐狸身上没带解药.
"武同春透心冰凉.
"黑纱女"上前,把一粒龙眼大丸子,塞到武同春口里,道:"解不了毒,但可以保你三天不死!
"武同春把药丸吞了下去,栗声道:"你怎么知道她身上没带解药""黑纱女"声音微带激动地道:"这事是事先计划好的,只要得手,你便没有活路.
"武同春切齿道:"谁的计划""会主夫人!
""天地会主的老婆""一点不错,我是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密议.
我错了,如果早赶到一步,宰了她,便不会发生……"话声中,掠回"牡丹夫人"身前,冷酷地道:"你准备怎么个死法'牡丹夫人'!
"似已自知难免,厉笑了一声道:"'黑纱女',随便怎么死都行,不过,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
""黑纱女"冰声道:"反正你不会看到了,是吗"话锋顿了顿又道:"你用右手施的毒,所以我要先废了你的右手.
你有目如盲,投入荼毒武林的帮派,所以我得再剜你双目.
你凭着武功,甘作鹰犯,我要废你武功.
"天地会"不会收留一只残废了的走狗,什么下场,你自己去听命运的安排……""牡丹夫人"狂吼道:"你敢""黑纱女"嗤之以鼻道:"就这么决定了,吼破喉咙也没有用!
"武同春服下了"黑纱女"的丹丸后,晕眩之感逐渐消失,功力也如常,只是一条左臂完全不能动弹,像一条挂在身上但不属于自己的手.
"牡丹夫人"怨毒至极地道:"你无法如愿的,我不会容你得意,如果你被"天地会"逮住,你的下场将百倍于刚刚你说的.
"话声中,突一扬手,锐哨破空而去.
"黑纱女"淡淡地道:"求援么,来不及了,不过召人来替你善后倒是不坏.
"武同春站起身来,大步迫近"牡丹夫人".
"黑纱女"道:"照我方才说的处治她!
"说完,退身隐去.
"牡丹夫人"以亡怜的目光望着武同春道:"少侠,我……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武同春挫牙道:"很轻松,杀人是儿戏么"顿了顿又道:"你真的没有解药在身边""牡丹夫人"道:"我可以取得到,只要……""黑纱女"在暗中大声道:"快下手,她已经发出求援的信号,援手马上到,包定是劲敌.
"武同春掣出了长剑,夜色中,白芒闪闪,如映月的雪光.
"牡丹夫人"厉声道:"你不想换回一命""黑纱女"无情地道:"为了除去'冷面客',"天地会"不惜牺牲你这种爪牙一百个,别故意蘑菇了,谁来了也救不了你.
"武同春扬剑准备下手……"牡丹夫人"厉叫道:"'黑纱女',我做鬼也饶不下你这贱人!
"右手掌突地按向脑门.
武同春愣住了,当然,他不会再阻止.
"牡丹夫人"连哼声都没有,便倒了下去,身躯一阵扭动,便寂然了.
"黑纱女"的声音道:"她很聪明,自己了断.
现在你可以看看她的右手.
"武同春狐疑的俯下手,拉起"牡丹夫人"的右手,仔细一看,只见她念中二指的指缝间,夹了一个小小的皮套,皮套中央露出一个不到二分的尖芒,蓝汪汪,显然淬了剧毒,不由脱口道:"这是什么东西""黑纱女"的声音道:"那就是施毒的工具,她只消用手抓或按,毒针刺破皮肉,见血就是死路一条.
她自决刺的是太阳穴,所以去得急速.
"武同春打了一个冷颤,想到自己已中了"见血倒"的刺毒,"黑纱女"的丹丸,只能维持自己三天的活命,三天之内如果解不了毒,死路一条,三天,太短暂了!
想到这里,一颗心倏地往下沉.
左臂依然麻木不仁,一点力都用不上.
一阵沙沙的穿林之声,传入耳鼓.
"黑纱女"的声音道:"有人来了,你剧毒在身,不宜妄用真力,快走,由我对付.
"逃,对武同春来说,是极不情愿的事,不禁踌躇起来……"黑纱女"的声音又道:"快走,到三里之外等我,再谋解毒之策.
"武同春无奈,只好依言走避.
一声惊呼传出:"在这里!
"武同春才奔出数丈,忍不住停身回头望去,只见四五条人影,围在"牡丹夫人"的尸身旁,其中一个,是与"牡丹夫人"年龄彷佛的女人,衣着很考究,夜色中,可见闪闪发光的翠珠.
来人中一个老者栗声道:"禀夫人,内总管是自决的!
"夫人,不用说,这贵妇人打扮的是会主夫人了,内总管指的当然是死者.
武同春一听来的是会主夫人,却不想马上离开,在树后隐身起来.
会主夫人一挥手,怒喝道:"给我搜!
"人影一阵幌动,纷扑向林深处.
在武同春藏身的反方向,传出一声女人的阴笑,不用说,是"黑纱女"故意引人,以便利武同春走脱.
这一着很有效,人影纷纷回头,扑向发声处.
又是一声刺耳的阴笑,传自另一个方位.
会主夫人大声道:"统统回来.
"奉令搜索,回集到原处.
会主夫人冷沉地道:"你敢莫是'黑纱女'""黑纱女"的声音道:"夫人好见识,一猜便中!
"声音像发自虚无之间,令人无法制定方位,这是她的拿手绝着.
会主夫人冷哼了一声道:"人是你杀的"脆脆地一笑,"黑纱女"的声音道:"摆明着她是自杀,怎能开口诬人"会主夫人又哼了一声,道:"想不到你跟'冷面客'是一路的,有种现身出来,让本夫人见识一下,你到底是精还是怪""黑纱女"道:"那不行,违背本人的原则!
"会主夫人气呼呼地道:"你见不得天日么"武同春突然发觉有人影到了身旁,不由大吃一惊,本能地横起了剑.
"你还不走,真的要找死么"来的是"黑纱女".
武同春吐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转身便走.
"黑纱女"跟在后面道:"记住,三里之外等我,我为你设法解毒!
"会主夫人的声音又告传来:"'黑纱女',你真的不敢现身""黑纱女"踅向另一个方位,发话道:"规矩不能破!
"武同春加速身形奔去,不变方向,盘算着已到了三里之外,缓下势来,心想:"她是讨账的,自己能接受她的恩惠么她的目的是不愿自己死,以遂她报复的心愿,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地,三天,足可赶到方大娘的公公'铁心太医'的隐居处求治,如果赶不到,只好认命,何必受制于一个女子.
"心念中,他不再停留,全速奔去,生死对于他本无所谓,只是他觉得还不能死,许多事还未了,"黑纱女"带走了遗珠得追回安顿,白石玉拐诱人妻得付代价.
想到白石玉与华锦芳,他的心又在沥血,恨,无比的耻辱……"第三天,晌午时分,武同春奔到了距"铁心太医"隐居处不及十里的地方,由于奔驰过急,动了血气,毒势已有发作的迹象,同时,药力控制的时限也到了,他祈望着能挣扎到地头,不要在中途倒下.
毒势不断向心脉冲撞,已经有阻遏不住之势,晕眩之感也与时俱增,脚步开始踉跄.
距离逐渐缩短,但人也呈不支.
一声如雷暴喝震耳响起:"站住!
"武同春猛吃一惊,停下脚步,定神一看,三条人影拦在身前,居中一个身形魁伟,赫然是"天地会"的太上护法,登时心里泛寒,以目前情况,能否与对方抗衡,大成问题.
魁伟老者狞声道:"'冷面客',你实在命大,怎么,你受了伤"他业已发现武同春目光涣散,接着又道:"该死的还是活不了!
"武同春心头大凛,他意识到危机迫在大眉睫,潜在的内力被激发,双眸神采重现,冷沉地道:"幸会!
"魁伟老者嘿嘿一阵冷笑,道:"这恐怕不是幸会"武同春的手按上剑柄,他的左手等于残废,只有凭单手一拼了.
魁伟老者又道:"有遗言么"武同春心念一转,道:"阁下不是泛泛之辈,应该有个名号的"魁伟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当然,在你死之前,无妨让你知道你是何人剑下超生,以免做糊涂鬼,本座'东海大豪'江浪,记住了.
"这名号前所未闻,连见识多而广的"鬼叫化"也认不出他,原来是海外的人物.
武同春脱口道:"'东海大豪'江浪""对了,完全正确""'天地会'不择手段的对付在下,什么原因""嘿嘿,这你就不用知道了,本会一向不姑息敌对者.
"流血势所难免,武同春拔出剑来,横在胸前.
"东海大豪"江浪也掣出巨剑,目芒一闪,道:"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武同春咬牙道:"还有一句话,迟早在下要使'天地会'除名.
"一声狂笑,"东海大豪"道:"痴人说梦话,你现在已死定了!
"说着,巨剑上扬,映着日光,泛出刺目寒芒.
背城借一,生死系于一击,武同春知道如果一击无功,将没有再出手的机会,毒势业已发作,再动真气,不死于对方的剑,也必死于"牡丹夫人"所下的毒,是以他把全部功力,凝聚贯注剑身.
气势,仍然相当惊人.
"东海大豪"可不敢托大掉以轻心,他曾在武同春剑下栽过.
随行的两名武士朝两侧退开,按剑蓄势,准备必要时出手.
短暂的对峙,宏喝声起,"东海大豪"出了手,巨剑挟雷霆之威,罩向武同春,势道之强,令人吃惊.
武同春咬紧牙,施展"玄黄剑法"中最凌厉的一招以攻应攻.
金铁交鸣,剑气四溢,旁观的两名武士,下意识的向后弹退.
"东海大豪"连退三步,闷哼出声.
武同春一连两个踉跄,勉强稳住,眼前一片黑,几乎栽了下去,他在心里大叫:"撑住,不能倒下,否则便再也起不来了!
"生死交关,潜力发挥无遗,摇摇头,视线又告清明.
"东海大豪"面如紫血,胸衣裂开,湿了一大片.
武同春竭力撑持,仍是待发之势,他十分明白,再无法承受一击了,只要稍稍露出乏力的迹象,对方绝不放过杀人的机会.
坚韧的意志力,是克敌的无上要义,他的眸子里,杀芒熠熠.
当然,这像是夕阳的回光,支持不了多久的.
"东海大豪"伤势不轻,人在紧要关头,是会权衡利害的,他不知道对手身中剧毒,左臂如残,却震于武同春单手出剑.
双方儡持着.
武同春急煞,他感到再无法支持表面的状况了.
久久,"东海大豪"目中光焰黯淡下来,一摆手,提剑举步离开,连场面话都没交代,两名随从武士,也跟着匆勿走去.
武同春回身,收剑,目送对方远去,意志一松弛,人便崩溃了,眼前金星乱迸,身形摇摇欲倒.
好一阵子,他又重振残余,蹒跚挪步,他必须赶到地头,不然真的死定了.
一步一步地挨,几番要倒下,但他咬牙挺住,走几步,停一下.
能挨到地头么他毫无把握.
像有十年那么长,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荒庵的影子.
快到了,但他也到了寸步难移的地步了,地在转,天在旋,景物呈一片模糊,毒势已突破了心服的藩篱.
"砰"地一声,他倒了下去.
救星就在咫尺,但可望不可及,他连爬动都不可能了,张口欲呼,但发不出声音,喉咙是干的,口唇是焦的.
这正应了一句俗话:"有命不怕家乡远,无命倒死大门前.
"他想:"我是死定了!
"终于,他失去了知觉.
重新睁眼,只见一灯如豆,躺在软软的床上,第一个冲上胸海的意识是:"我还活着么"转动目光,床边站着两条人影,努力细望,认出是方大娘和她的儿子方桐,激奋之余,他哼出了声.
方桐兴奋地道:"娘,他醒了.
"方大娘额手道:"谢天谢地!
"说着,靠近床沿,激动地道:"武大少,真把我大娘急死,家翁费了极大的手脚,如果你再不醒转,便宣告无望了!
"回头道:"桐儿,参汤来!
"方桐赶紧端来一碗备好的参汤,由方大娘接过,亲自喂下.
一阵喘息之后,武同春开了口:"大娘,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方大娘道:"傻话,我母子的命,是令先尊再造的.
"方桐接口道:"武大哥,我爷爷说,只要人醒来,很快就会恢复,你闭上眼歇一会.
"武同春眼角闪出感激的泪光,合上眸子.
他这条命是拣回来的.
不久,昏然入睡,再度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真气开始在体内流转,人果然复原了,他翻身起坐,下床.
方大娘母子推门而入,喜笑颜开.
方桐忙把他按坐床边,道:"武大哥,先别走动!
"方大娘打了个哈欠,道:"要不是桐儿自外归来,发现你倒在门前,便没救了.
"武同春感激至极的目光扫了方桐一眼,道:"大娘,你……像是疲累了"方大娘笑笑道:"三天三夜没合眼,你能活过来,这算得了什么.
"武同春想开口,但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凭言语已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感激.
大恩不言谢,只有沉默,铭之于内腑.
方桐兴致勃勃地道:"武大哥,我爷爷答应你复原之后,为你恢复容貌.
"旧话重提,武同春双眼一亮,道:"为我复容"方桐道:"是的!
"方大娘插口道:"他爷爷说了,现在还来得及施术,如果再耽延些时日,便无能为力了.
"武同春低下头,心想:"我亏欠了凝碧,连赎罪的余地都没有,这算是一种惩罚,多少可以减轻些良心上的负荷,复容何为"心念之中,抬头道:"不必了!
"方桐惊震地道:"武大哥,这是复世难求的机会,你……竟然拒绝了"武同春苦笑一声,道:"兄弟,你……不会明白的.
"方桐道:"小弟如果明白,便不会问了.
"方大娘正色道:"武大侠,恕大娘我倚老卖老,古语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脸容被毁,而拒绝医治,令尊堂能瞑目九泉之下么"武同春心弦为之一震,这是大道理,他驳不倒,事实上,这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机缘,若非方大娘母子的关系,"铁心太医"可没这么好说话.
方大娘接着又道:"你不能蒙面一辈子,怎能不见亲友的面.
"亲友二字,使武同春想到唯一的女儿遗珠,不错,这副面孔,能见女儿的面么又以何言交代遗珠会有什么反应方桐接口道:"武大哥,你拒绝必有理由,这完全不近人情,为什么"武同春深深吐口气,摇摇头,期期地道:"人,有时难免有不可为外人道的苦衷……"方桐有些激动地道:"我不知道大哥竟有什么苦衷,而要自暴自弃"方大娘上前抚着武同春的肩头,以慈母对爱子的态度道:"听大娘的话,不要任性,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堂堂正正,岂可辱没先人,无双堡有你在,总不能永远沉沦,你要重振家声啊!
"武同春的决心动摇了,呆了半晌,道:"好,我听大娘的话,接受施术.
"笑了笑,方大娘道:"这才好.
"方桐道:"我就去告诉爷爷!
"说着,匆匆出门而去.
凭着"铁心太医"功参造化的医术,武同春的面容回复如初,只留下淡淡的痕纹,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不但如此,连喉咙也复原了,声音不再粗哑,前后整整费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拜别了方大娘一家人,他重新踏上江湖路.
面具仍然戴着,他还是"冷面客".
他有一份太大的喜悦,也有深重的哀愁,发妻已亡,遗珠在别人掌握,而续弦妻子华锦芳不但是仇人的女儿,且是不贞的贱妇,面容虽复,但依然见不得人啊!
华锦芳的事必须首先解决,这根心上的刺不拔除,寝食难安.
于是,他取道直奔庄房.
——上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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