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藏书博览简装书库政治世界各国政治南京大屠杀03编著徐志耕上海市黄浦区教育信息中心第十三章:伤痕不平恨不平战争造成的灾难是多方面的.
医治战争的创伤是艰难的.
五十年了,经历过"南京大屠杀"的人们,至今心头上都笼罩着浓重的黑云,酷暑的骄阳和强劲的巨风都无法射透和吹散这铁一样的阴影.
心理是一道防线.
生理的创伤也是一道防线.
受害者们时时忍受着侵略者给予的痛楚,他们羡慕大自然平等地恩赐给人们的肌体的自由和欢乐.
他们是伤残者.
日本侵略者的刀枪,给南京留下了许许多多残疾人.
创伤刺痛着他们的心.
他失去了一半的光明你找我好几次了找不到我上茶馆里听评话去了.
一个人孤苦伶仃,无挂无牵,没有地方走.
一只眼睛睛了,逛街也看不清,模模糊糊一片.
讲日本兵日本兵坏东西!
冬月十一进的城,来了就杀人放火要东西.
我弟弟养了只黄灰色的芙蓉鸟,连笼子一起拿走了,还要我给他送到水西门.
第二天上午八九点,我和老婆吃过早饭刚坐下.
"砰!
砰!
砰!
"敲门了.
一开,一个挂腰刀的鬼子进来了,他望了望我,又招招手,要我跟他走.
他推着自行车.
过了下浮桥,不得了!
马路上躺着好些死人,李府巷口魏洪兴鸭子店烧得一塌糊涂.
到了三坊巷电报局,门口挂了一块大牌子,木板黑字:清水大队.
日本兵要我进去.
我怕,我知道这是他们的司令部,我不想进去.
不行,非得叫我进去.
后面是个大花园.
他突然说:"你的中国兵!
"我是夫子庙小吃店的厨师.
笑着说:"我的,良民.
"边说边伸出手给他看.
这时来了五六个日本兵,他们一拥而上.
两个高个子,有胡子的,对我拳打脚踢,"不讲的!
讲!
"讲什么呢我不是中国兵,怎么能瞎说呢打了我几下子,他们咕噜了一阵,叫另外两个鬼子去拎了一桶汽油来,要烧死我.
这时来了一个军官,他对他们摇摇手,"不行.
"汽油拿走了.
那个军官也走了.
小鬼子又咕噜了,我听不懂.
我缩在墙角里揉被他们打痛的胸部.
正揉着,两个日本兵过来,一人一只胳臂把我扭住,一个日本兵拿着一支墨笔往我脸上乱画一气,我不敢叫,也不敢动,让他们玩吧.
嘴巴和眼睛里也进了墨汁,另外几个鬼子在旁边笑!
这一招玩好了,又换了花样.
一个日本兵上来,用劲在我领口上扯,我的棉袍、大褂扣子都掉了.
他在我身上乱摸了一通,又一把扯下了我的裤带.
旁边两个鬼子咕噜了几句,又过来一个人,把我的那根布条子裤带往我脖子上一绕,一人一头使劲拉,我被勒得又疼、又喘不了气.
他们拉一阵子.
放一下.
拉到我要昏过去时,再放松一下.
过了一会儿,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后来我感到耳朵嗡嗡响,慢慢地睁开眼,身上盖了一张芦席子,看看旁边,吓人!
都是死尸,横七竖八的,一堆一堆停小山.
这是后院子.
当时太阳偏西了,天还没黑.
我想,这怎么办跑也跑不出去,没得命了.
正想着,来了两三个鬼子,叽哩咕噜说着话来了.
我赶紧闭上眼,憋住气.
一个鬼子掀开芦席看了看,突然一皮鞋踢过来,很重.
我咬着牙不敢动.
疼啊!
只觉得眼睛里金光四射,忽然又黑乎乎的了.
他们走了.
我松开牙,嘴里吐出好多血.
睁开眼,眼睛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天黑了,前面院子里灯光亮堂堂的.
后院里没有日本兵,我爬过死尸堆,到了围墙边.
墙边有棵大树,我想爬上去翻出围墙,可爬了几次爬不上.
忽然看见树下有两只粪桶,我把粪桶倒过来往墙边一靠,两脚踩在粪桶底,两手住墙上一撑,用劲一蹿上了墙头.
墙头上插了好多碎玻璃,我也顾不得了,两手血淋淋的,一下跳下去了.
脚扭了一下.
墙外面是高家巷,我一拐一拐地连忙躲进一间空房.
揉了揉脚,又把灰色大褂脱了,擦掉脸上的墨和身上的血.
路上有鬼子的岗哨,我绕过他们,到了水仓巷我弟媳妇的哥哥家.
我喊不出声音来,敲了几下门:"我是老二,金义!
"他们问我怎么回事,我连连摇手,我讲不出来.
他们给我洗了洗,又吃了点汤饭,好了一些.
但脚不能走了,脚脖子肿得老高.
左眼眶肿得睁不开.
躲了一个多星期,我才拄着一根拐杖慢慢摸回铜坊苑五号我的家里.
我老婆小娣子一见我这副样子,抱着我大哭了一通.
我的左眼后来就看不清楚了,过了几个月就瞎了.
日本兵踢了我一脚,害得我成了"独眼龙",还经常流眼泪.
我眼睛看不清楚了,心里是清楚的.
我的苦,我的恨,我对谁讲对谁都不讲,我记在心里.
〔他叫马金义,七十九岁.
白发稀疏,两眼迷蒙.
左眼白茫茫的似汪洋一片.
他失去了一颗亮晶晶的黑宝石.
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
相依为命的妻子在三十多年前就病死了.
他是腌腊加工厂的退休工人,住在充满香味、咸味和臭味的卖腌肉、板鸭、皮蛋和卤菜的工厂门市部楼上,是集体宿舍.
他是老工人,用纤维板隔了七八平方米,杂七杂八地堆放了他这一辈子所喜欢的东西.
我去采访的那天正是中秋,他一个人端着铝饭盒扒着干饭,不时喝一口玻璃杯中的茶水.
一边说,一边抬起那蒙上了一层白雾的眼睛看看我.
他不停地眨巴着双眼,似乎想撕开这层雾幕.
很遗憾.
他的眼里,太阳不是圆的,月亮不是金的.
他失去了一半的光明.
〕他失去了三个脚趾不会跑,也不会跳听我奶奶和母亲说,日本兵到南京时,我家逃难到江北九里埂.
腊月二十一,母亲生下了我.
过了十多天,日本兵到九里埂去扫荡.
村里人都跑了,我们家的人也急急忙忙跑了.
只有我一个人睡在竹编的摇篮里.
天快黑了,日本兵不敢进屋,在门口朝里边打了两枪,一枪打在我的左脚上,打掉了三个脚趾头.
我哭了.
奶奶没有跑远,她听见我的哭声,迈着小脚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门口还有日本兵.
奶奶立即下跪,向日本兵求情.
日本兵打了我奶奶两个耳光!
奶奶把我抱起来,打开小被包一看,脚上全是血,像小葱头一样的脚趾打烂了.
当时兵荒马乱,我妈不想要我了,说把我扔到江里算了.
奶奶说:"他是来投生的,不是来投死的.
"结果把我留下了.
但我的脚从此残疾了,因为失去了三个脚趾,我从小不能跑,不能跳,两只脚一只大一只小!
〔他叫周文斌.
长方脸上有一对神采飞扬的大眼睛.
中等个,白净脸,看不出有五十岁的年纪.
我见到他的那天恰好是星期日,一家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正要出去游览.
周文斌谈了他的残疾的原因后,应我的要求,脱下鞋袜,露出了那只畸形了的左脚:大脚趾以下的三个脚趾都没有了,它们像干瘪了的红枣萎缩成了肉瘤子一样的东西.
穿袜子时,他要把袜头往里折一截才能穿鞋子.
鞋子右脚大,左脚小.
采访结束了,妻子和女儿们在巷口喊他快走.
他只能一步一步地走.
他想奔跑,他想跳跃,可他的左脚不听大脑神经的指挥.
他不会跑,也不会跳,一辈子都这样子!
〕魔鬼赐给他一条僵硬的手臂你骑车来的这么远的路.
这里叫南北中村,那时有二十户人家,房子全给日本人烧了,死的死,散的散,老住户现在不到十家了.
我家跑反跑到沙洲圩的青石埂,躲在当地一家地主的草房里.
日本兵枪打了一天一夜,在我们东边的毛公渡,子弹呼呼地叫,像过年放炮仗.
我们三天没有吃饭了,母亲出去给我们买东西吃.
地主不让我们住了,说:"日本兵要来放火了,快走!
"父亲和爷爷回家背粮食去了,哥哥拉着我蹲在塘埂子旁边,头上顶一块破的芦苇席子.
母亲回来了,她说,"要死了,怎么趴在外面,快回去!
"她一手一个拉着我和哥哥.
进地主家的门还差两步,"叭"的一声,我手上一麻,叫了一声"妈啊"就倒下了.
妈妈也叫了一声,坐在地上了.
那年我四岁,子弹从我的左臂拐弯的地方穿进又穿出,又钻进母亲的大腿.
我的手臂和母亲的大腿上全是血.
我疼得直哭,哭得昏过去了.
过了两三天我才醒来,那时哪里去找医生父母亲只好用破衣服给我包了包,又用一根绳子在脖子上和手臂上吊着.
伤口先是又红又肿,后来烂了,老流脓,父亲天天给我挤,粘粘的,黄黄的,挤起来钻心痛,我咬紧牙关.
越挤洞越大,收不了口子,烂了,后来生了蛆,一条一条的白虫子在伤口里面爬,我疼死了,烂了一年多,烂了个大洞!
我小小年纪就吃了大苦头!
后来安定一些了,父亲背我到长乐路医院,老医生讲:"来迟了,不然骨头可以接起来,现在没有办法了.
"这一枪打碎了我手臂里的骨头.
医生把碎骨头夹出来,又塞上药,才慢慢地好了.
好了也没有用了,你看,手不能伸直了,也不能弯曲.
伤了筋,五个手指头只有大拇指会动,其它四个都死掉了,这条手臂也死了.
喏,你看,比右手细一半,跟七八岁的小孩差不多粗.
我全靠右手了,干什么都只有一只手用劲.
不方便当然不方便.
挑副担不能换肩,锄地也是一只手,以前干活记工分,我只能拿七分,损失有多大我母亲我母亲运气好,子弹钻进她的大腿,没有伤着筋骨,从内侧穿出了.
烂了一个指甲大的洞,没有啥影响.
就是我苦.
苦了这么多年了,人也老了,苦头吃够了,不提它了.
〔他叫王子华,住在南京南郊的花木大队.
花木大队种了好多的花,我是在花团锦簇的苗圃里见到他的.
他眯缝着两只细细的眼睛,理一个平头,头发花白了.
额上有几道波浪形的皱纹.
他是个小个子,不善言谈,一个老实忠厚的农民的形象.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右腋下夹着一个粪勺,正用一只右手在花圃中浇水.
大红的扶桑花、雪白的茉莉花、芬芳的珠兰和金色的蔷薇花把这片红土丘陵地装点得如诗如画.
一切是那么美好.
只有王子华的那只成直角的僵硬的左手臂,显得极不自然和极不协调.
〕她成了风浪中一艘颠簸的船我家是菜农,一直住在这个武定门城墙下.
日本兵攻南京就是从这里攻进来的.
那年我十八岁,生第二个丫头.
男人啊男人是招进来的,跟我的姓,姓彭,我娘只生了我们姐妹俩,招个男人进来撑门户.
男人比我大十一岁,他也是苦人,也种菜.
冬月十一上午十点多钟,我生女儿两个多月了.
尿布多,天冷不会干.
妈妈年纪大了,她说她去洗,"你年轻,不能出去.
"我说,"我去洗.
"我男人正生病,脸肿得吃不下饭.
他说:"外面子弹在飞,当心.
"我端着木盆到屋后的塘里去洗了.
子弹呼呼地叫,我也怕.
过了一会,穿黄衣服的日本兵从城墙上翻下来了,边开枪边"啊!
啊!
"地叫.
我一看吓得连忙站起来就跑.
刚跑,叭的一枪打来,子弹从我的右腿骨上穿过,我倒下了,木盆和尿布都翻在地上了.
走不了啦,日本人过来了,我不敢喊,就咬着牙在地上滚,朝家里滚.
父亲从窗户里看见了:"丫头打倒了!
"父亲连忙从家里跑出来,把我背回家里.
棉裤、夹裤上全是血,我穿的破布鞋里也灌满了血,父亲扶我躺在地上的稻草上.
日本兵进来了,哇喇哇喇地说话.
我怕得屈着身子,疼都不知道了.
有个日本兵用皮靴踢我:"花姑娘!
花姑娘!
"我给他们看裤上的血.
另外一个日本兵挤进来,给我在枪打伤的地方涂了一些药水.
流了很多血,后来又长脓,肿得老高.
我整整躺了三年,三年不能下地.
我的小孩满地跑了,我还不会走路!
子弹打在这里,你看,膝盖下面一点.
疼啊,我一直蜷着睡觉,后来结了疤,这只脚就伸不直了.
怎么办用一根木棍子像压馄钝皮子一样地在上面慢慢滚,慢慢搓,再用拐棍撑着一步一步地扶着走.
走一步,疼得冒汗!
后来就这样一瘸一瘸地走.
干不了事,一桶水也不能拎,空着手走到夫子庙都脚骨疼,躺下来要一点点慢慢地伸直,坐着要用凳子搁着才好一些.
日本兵这一枪害得我受一辈子的罪!
〔她一拐一拐地朝我走来.
在这古城墙下,还保存看这几排矮小的泥墙平房,这是历史留下的陈迹.
它伴着她同经岁月的风雨.
她要用双手撑着门框才能艰难地迈进门坎.
她叫彭玉珍,六十八岁.
黧黑的粗糙的皮肤和满脸的皱纹,记载了她的勤劳和辛酸.
她把右腿搁在板凳上,一次又一次地抹去眼角的泪花,向我讲述她的苦难的一生.
她说,五十年了,许多人侮辱她,喊她"瘸子".
她泪水只能往肚里流,她不能骂他们.
有人问:"老太太,你的腿怎么搞的"她只是轻轻地回答:"日本兵打的.
"〕第十四章:荒野孤魂这也许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幕:一条街道上面对面的两座楼顶,飘扬着两面大同小异和小同大异的旗帜.
宁海路5号国际委员会宫殿式的大屋顶上,插的是黑字白圈红底色的德国法西斯纳粹党党旗.
国际委员会斜对面的二层青砖楼顶,飘动着一面世界红卐字会南京分会的白底红卐字会会旗.
两旗遥遥相对,彼此频频呼应.
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的南京,象征世界上最恐怖的"卐"和天底下最慈善的"卐"竟然手挽起手,这是历史的误会,人性并不完全依附于政治.
用纳粹党党旗作为国际委员会的旗帜倒不是因为国际委员会主席雷伯是德国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西方的希特勒和东方的日本帝国主义结成了侵略和屠杀的法西斯同盟.
盟国对盟国,事情总要好办一些.
至于红十字会会旗上的那个"卐"字,原是佛教始祖释迎牟尼胸前的一个符号,表示"吉祥万福"和"吉祥万德"的意思.
沸教流行于世界,世界需要"万福"和"万德",以人道主义为宗旨的全球性的慈善团体就选中了这个不带任何政治色彩的、用三根经线和三根纬线组成的卐字作为自己的标记.
有黑色灾难的地方就有红色的卐字.
魔鬼降临了南京.
南京的大街小巷,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万物之灵的躯体.
他们的灵魂飞上了茫茫的长天.
他们来自泥土,他们要回到泥土中去.
大地是母亲.
宣扬皇军"武威"的枪还在响.
"畏服"了的中国人的血还在流.
僵硬了的尸骸和未寒的肉体,一齐暴弃在寒风和雪野中.
野狗吞食着五脏六腑!
人是兽最好的食粮.
日本大使馆的特务安村三郎在日本兵的簇拥下来到国际委员会.
他在美国留过学.
他懂英语.
可他偏用日语和国际委员会的委员们交涉.
他是胜利者.
他是奉命来的,他要办两件事.
一是要国际委员会负责立即清理马路上的尸体.
因为松井司令官要在十二月十七日举行入城式.
二是安村三郎本人也必须加入国际委员会任委员.
委员们立即举行会议.
在这个时候,德国人、美国人、英国人部必须尊重和服从胜利了的日本人.
当时决定:安村三郎为国际委员会委员,但中国方面因为杭立武先生运送文物西行,应同时增加红卐字会副会长许传音加入国际委员会任委员.
清理死尸的事,由南京红卐字会和民间慈善团体崇善堂共同负责.
在清除以前,须由国际委员会派人与这两个团体联合视察一次.
情况非常之糟.
城内马路、街巷上堆满了车辆、行李以及乱七八糟的物品,尸体遍地都是,加上秩序混乱,无法招雇人员进行掩埋.
安村三郎的态空非常坚决:"清理积尸必须立即进行,否则,皇军司令部是不会答应的!
"关于人员和安全问题,他答应由他与日军交涉.
交涉的结果是:人员从难民中招雇,收埋队员发给白袖章,袖章上加盖日军司令部的大印.
他说:"安全问题可以保证.
"沉重的卐字高瑞玉正跪在菩萨面前烧香磕头,忽然有人来通知他:"陶会长找你有事.
""什么事"他问.
"埋尸的事.
"来人回答.
自治会会长陶锡山向红卐字会的人传达了日军命令后,对高瑞玉说:"多招一些人来,快点埋.
拨给你两千包洋面粉,到三汊河面粉厂去拿吧.
"高瑞玉是从山东流浪到南京落脚谋生的.
为了混饭吃,他干上了掩埋死人的行当.
他住在小火瓦巷的卐字会里面.
这是一座大户人家捐出来的六进大院,堂屋正中,供着关公、观音和弥勒佛,天天烧香点烛,他天天磕头跪拜.
直到十二月十三日日本人进了城,卐字会的其它人都躲进了难民区,他还是不走.
他说:"菩萨不走我不走.
我一走,菩萨没有人侍候了.
我信菩萨,做好事没有危险,菩萨会保佑的.
"日本兵冲进了卐字会,他跪到关公菩萨前烧香磕头.
五六个日本兵跟着他,他跪下祈祷,日本兵也一齐跪下祈祷.
一看他平安无事,附近的男女老少也到卐字会来避难了,有好几十个.
高瑞玉把几十个人集合起来:"卐字会有事情干了,跟着我去埋尸,有吃有住,每月六块大洋零花!
"他招了三四十个人.
队长是欧阳都麟,瘦瘦的,留八字胡子,五十多岁的一个老头.
靠着高瑞玉在卐字会的关系,他的弟弟高瑞峰分到金陵大学难民收客所的粥厂里卖粥,两个铜板一勺,没有铜板也给.
卐字会是慈善团体,救苦救难.
高瑞峰一边卖粥,一边宣传:"卐字会招工埋死人发粮食顶工钱,谁去""我去!
"十七岁的左润德说.
"你怕不怕""我不怕!
"欧阳队长也在到处招人.
炸过弹药库的袁存荣也参加了掩埋队.
他是安徽人,南秀村的,安徽会馆边上都是死人,他看不下去:"中国人给日本人活活杀死了,死了还不能安生!
"保泰街首都警察厅开车的徐金德和外号叫"小广东"的两个驾驶员,各人开着白色的救护车和黑色的囚车找到了卐字会:"我们来运尸体,要不要""正缺车子拉呢、要!
要!
"掩埋队的人都穿起了蓝褂子,蓝褂的前胸后背上缝了一块圆形的白布、白布上印有一个鲜红的卐字,蓝色大沿帽的顶上也是一个红卐字,连手臂上也套有白布的红卐字臂章.
收尸、掩埋、运输、各有分工.
宁海路是红卐字会总部,小火瓦巷和下关都有分部.
南京另一个民间慈善团体崇善堂也组织了掩埋队.
开始人不多,有的怕担风险,有的怕见死人.
马车夫崔金贵因为无钱养家糊口,正碰上茶馆老板金通亮,他是个拾死人的"码头".
"你伤好了没得事干,抬死人去.
"金通亮劝他.
崔金贵说:"我胆子小,怕死人.
""怕啥干久了就不怕了.
去!
"崔金贵进了崇善堂,与卐字会不同的是白布上写的是"崇善堂"三个黑字,黑字上盖一个长方形的朱红印章.
尽管像抓壮丁似的招雇夫役,可马路上的死人太多了,都要拉到城外去掩埋的话,一时来不及.
而日军司令部催促"恢复交通"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
死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叠起来.
先从马路上抬到巷子里,沿着墙壁往上垛.
鼓楼一带尸体最多,南面的双龙巷和石婆婆巷都叠起了高高的尸架.
野狗、野猫和老鼠在尸堆中觅食做窝.
一到夜间,犬吠猫叫,阴风凄凄.
城内的池塘大多被尸体填平了.
山岗和荒地上也堆满了街上抬来的尸体.
二条巷口的大北山,曾被人叫作"尸山",大钟亭、大方巷和江苏路的水塘,都被人叫作"血塘"!
塘填满了,巷子里垛不下了,山上山下埋满了死人.
而中山路和中央路上还堆积着无数的尸骸.
日军的卡车和工兵也出动了,卡车装着成千上万冤魂运到了五台山.
一堆一堆的死尸上,泼上了一桶一桶的汽油.
火焰冲天,浓烟滚滚.
血和肉在吱吱地惨叫.
干千万万无辜的中国人,化成了烟,化成了灰!
远方的鼓声一九八七年四月十八日晚上,千家万户的荧光屏像万花筒般变幻的时候,南京市渊声巷三十六号楼上,一对退休了的老年夫妇像往常一样,一人捧着一只茶杯,戴着老花镜凝视着他们十二寸的黑白屏幕.
屏幕像魔方般地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图像.
突然,他惊叫了一声:"日本和尚!
他怎么到南京来了!
"老伴吴素君定神地看着屏幕上在击鼓祈祷的老和尚:"是不是他""像!
瘦瘦黑黑的,他来干什么"电视台的播音员用浑厚的男中音向提出疑问的徐金德老人解释着:"昨天上午,日本第二次悼念南京大屠杀受害者植树访华团一行七十九人,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广场上举行悼念活动,对当年遇难的中国人民表达深切的悼念之情——"徐金德叹了口气:"五十年了,这和尚恐怕有八十多岁了吧.
""你都快八十岁了.
"老伴说.
"我们也去悼念悼念,明天去.
顺便问问:这个和尚走了没有"我和他们巧遇了.
在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办公室里,他问起那个日本和尚的事.
副馆长段月萍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精美的相册.
相册里,透明塑料膜下压着好几张发黄了的照片.
她递给他说:"你看看,这是他送来的.
"白发童颜的徐金德接过来,戴上老花镜一看:"司提别克!
我的车子,就是这一部车!
老和尚,是他,就是他!
他坐我的车!
"他激动了.
五十年前的照片勾起了他五十年的悲哀.
他激愤地讲述着,我按下了录音机上红色的键.
喏,这辆白车子就是我开的,开着这辆车拉尸体,拉了半年多.
车子上有红卐字,照片上能看出来.
你们看!
这辆车原来是我们警察厅的救护车,我开到卐字会去,就拆掉了担架.
小广东开的是这一部,黑的,是囚车,抓犯人的.
小广东不知还在不在这个日本和尚就坐我的车.
他是中岛部队的.
每天早饭吃过他就来了,到宁海路国际委员会斜对面的卐字会,我车停在那里,他手拿一面像茶盘一样大的鼓.
咚咚咚地敲几下.
他叫我"天文修(日语,即司机)",他就坐在我的驾驶室里.
他个子不高,不穿和尚衣,穿一件皮衣,头上札一顶灰布帽子.
我们拉死人出城,由他给城门口的日本兵说儿句,就能开出去,没有他,车开不出去.
卐字会有不少人,有个山东人老高,见了面我认识.
还有个大黑个子,拉黄包车的,圆圆的脸,他跟我的车时间长一些.
那时只图活命,看着这么多死人,哪有心思互相说话.
忘了,大多数人都记不得了,死得差不乡了.
我的车能装十几二十几个.
开始还好,天气冷,一个死尸一张芦席一卷,用绳子或电线中间一扎,抬到车上.
路上死人多,忙啊,来回拉.
抬什么地方的阴阳营、朝天宫、宝塔桥,挹江门这个地方最多.
都拉,车子到处开,拉到雨花台,花神庙去埋.
朝天宫前面是运读河,河里也有好多死人,最惨的是一个妇女,蛮年轻的,光着身子泡在水里,一只胳膊砍掉了,小便的地方插着一把刺刀!
我看见的这个最惨.
妇女的尸体都是披头散发、脸上抹灰,没有一个穿好衣服的,好的衣服也是故意撕坏的.
后来芦席不多了,两个死人、三个死人合一张,卷起来一捆,丢到车上就算,来不及了.
那个日本和尚有时下车,看一看,咚咚咚地敲几下鼓.
嘴里咕噜咕噜地念经.
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清.
后来天暖和了,尸体臭得要命.
我受不了,我老婆给我做了个十八层纱布的大口罩,她在鼓楼医院当护士,她有纱布.
后来,那个口罩也不行了,臭得厉害.
死人都烂了啊,收尸的一人一个铁钩子,一人多长,手指粗,头上弯弯的.
你不知道,一拉,肉就一块块往下掉.
以前芦席上捆一道绳,后来捆两道,最后要捆三道,怕掉出来.
池塘里泡着的尸体像烂鱼一样,一钩就散.
"钩不成了!
""算了,钩不成了!
"还有小巷子里的,我的车开不进去,烂了的,个别的,就地挖个坑,埋了.
那时城内空地多,随便什么地方挖个坑一埋就行.
说出来你不相信,一天下来,我的车子上到处都是蛆.
死人烂了,长蛆,到处爬.
连车窗玻璃上都是,白白胖胖的,一扭一扭地动.
我的身上、衣服上也不少.
车子一天两次用水冲.
一回家,衣服先到门外抖几下,把蛆抖掉.
惨啊!
黑龙江路,中央门上坡那个地方,老早是日本兵养狼狗的,那里的狼狗咬死我们不少人.
哎,那个日本和尚叫什么名字宫大山二宫大山.
哪个山日本山,妙法寺.
他走了没有走了.
以前以前我没有同他说话,他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我同他讲什么不罗嗦!
见闻录——左润德:敲鼓有的,埋尸时有时候日本和尚敲几下鼓,敲起来阴森森的,怕人!
怕死人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死人也是人,就差一口气.
我干了一个多月,是难民区卖粥的人招我去的.
我收尸都在城南.
这一带有一百多.
破肚拖肠的看得多了,中华门、光华门到处都是.
一辆车上三个人,两个小工,收一个记一个.
一个死尸一张席子两根绳,一卷一扎就完了.
江东桥是国民党军队撤退时炸的.
日本兵过河,就用尸体填.
汽车一开,往下塌,又加上土.
桥下全是尸体,数不清!
妇女是最惨的,大多是强奸以后杀死的.
评事街一条巷子里面有一个女尸,被日本兵四肢捆在床上,下身塞着一个"正广和"的汽水瓶!
我给她解开了手脚,我哭了.
见闻录——袁存荣:我收尸在城北一带,干了两个月光景.
我们安徽会馆的南秀村那里埋了不少,是挖沟埋的.
挖一人多深,两丈乡长,一人宽,挖了四条沟,全填满了.
五条巷,就是云南路那边,以前有三个水塘,死尸满满的.
现在宁海路百货公司那块,当年也是个塘,死人埋满了!
北京路四条巷边有山,山上挖了两个大坑,一个埋满了,还有一个坑没有满.
古平岗的炮台底下,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是一个班七八个日军糟蹋死的,光着身子,我抬的.
我每次走过阴阳营那个厕所旁边,总要想起一个老公公,死得很冤枉.
他姓吴,从新街口搬到北阴阳营来躲难的.
四个日本兵强奸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搞完,又叫姓吴的老公公干,他不干,一枪打死了.
打死时我在.
后来也是我收的尸,就埋在房子旁边,当时没有这个厕所.
你说死得冤不冤我还救活了一个人.
那人姓刘,也是安徽人,比我小一点.
就在中山北路上,他被日本兵杀了七刀,还有气,他也是工人,我认得的,他住下关狮子山下面.
我一看有气,就同另外人把他抬到鼓楼医院去救.
嗨,后来活了!
该他的命好!
见闻录——崔金贵:我是祟善堂掩埋队的.
南京除了红卐字会、崇善堂是慈善团体外,还有同仁堂、公善堂,都是埋死人的"码头".
没听说过你多大你当然不知道!
我第一年埋尸在汉中门外,挖坑,顺着河边挖.
坑上搭木板,拉来尸体都往坑里扔.
死尸没有完整的,一个头,一只手,一条腿,用铁钩子钩的,一块块扔进去.
臭啊,臭得吃不消!
都是枪打死后又用火烧过的,黑乎乎的像木炭.
第二天我叫老婆做了个口罩,口罩外面再抹上万金油,这样气味稍微小一点.
但也不行,我受不了.
回家饭都吃不下.
干了三天,我对队长说:"给我换个地方.
"队长给我换到二道埂子.
那边有个全华酱油厂,现在是第二制药厂.
不得了,酱油缸里尽是死人.
厂里有个一间房子大的大铁桶.
里面的死尸都卤过了,血红血红的,像酱鸭酱肉的颜色,臭味小一些,我们二三十个人捞了三天!
里面男女老少都有,也有当兵的,老百姓大多数,看到这副惨相,我不忍心,我不干了!
见闻录——高瑞玉雨花台的坟山都是我埋的,现在还在嘛,那地方以前叫宪兵操场.
一个坟山埋千把人,你算算,百十米长.
三米深、一个人宽,十个人一垛,正好一千人一个坑.
我们那个队埋了一个大坟,两个小坟,有一个小坟堆埋的是女尸.
每天早上去,晚上回来,我们队有四部车子,工人不少是江北招来的.
收尸的满城都收,汽车上有白布红卐字旗子,坟山埋人时也插上卐字旗.
我们埋了几个月.
我管埋尸的.
每天埋了多少,用自来水笔记下,回来报告给账房.
账房叫周建玄,大个子,胖胖的、今年活着的话有九十多岁了.
尸体大都烂了,有的在防空壕里,有的在路边,都是枪打死、刀刺死的.
很多不成个了,一钩膀子、腿掉了,臭得厉害,我却闻不到臭,也不生病,奇怪不奇怪!
怎么埋的先挖好坑,坑上架着跳板,拉尸车一来,钩子钩,芦席卷,十个一排垛起来,一排一排垛过去.
上面堆上土.
有时候日本和尚来念经敲鼓.
日本兵也有来帮忙掩埋的.
是工兵部队,人不多.
他们胆子大,来发洋财.
尸体身上到处摸,摸出手表、钢笔、金戒指、大洋、钞票,都往腰包里装.
人死了,本来要烧纸钱,给他们到阴间里用.
日本人连阴间的钱也不给他们带到地下去.
人烂了,死尸身上的银洋钱变成黑色的了,钞票颜色淡了.
还有一股臭味.
市场上流行的这种钞票叫做"臭票".
后来不少中国同胞也在死人身上发洋财.
板桥有一件事很惨,一个国民党兵打仗死了,他的绑腿带里面有钱.
正在摸的时候,公路上来了日本兵,那个人心狠,他拿起刀,把这条腿砍下后背了就走.
这是一条士兵的腿!
士兵保不住国土,连自己的尸体都保不全!
人心变了,变邪了!
变狠了!
那时东西多,从中华门到挹江门一路,汽车、自行车、皮箱、大衣,皮鞋、包袱,什么都有.
我不眼红,跟我的人都不准弯下腰.
我对他们说:"这个年头,我们自己的命还不知在哪里,要这些不义之财干什么下关码头死人堆得比车高,那里尸体最多.
都是男人,女人小孩很少.
南京各个掩埋队合起来埋尸有十几万!
红卐字会就是发慈悲善心的,见死要救,见难要助,像如来佛、观音娘娘那样.
国民党的飞机把日本飞机打下来了,打下好几架.
有八个日本人炸死了,我收的尸,我把他们在中华门外面找一个地方掩埋了.
后来日本人来找尸骨,我领他们去挖的.
他们给了我四桶汽油.
人家死在外面,家里人要惦记的.
叶落归根,入土为安.
做人要行善积德,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不对这位八十一岁的老人坐在枝叶繁茂的大泡桐树下,不紧不慢地向我讲述着这一切.
他是"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见证人.
他指指点点地领着我到小火瓦昔的红卐字会旧址:"现在改为学校了,旧房子拆掉了,年轻人都不知道了.
"他追忆着往事,虽然那是久远了的岁月.
他品味着.
那悲哀和辛酸,不仅仅属于他和他那个时代.
我带着十几张荒野乱坟的照片,按图索骥地在四郊寻觅万千冤魂的安息之地.
我想献上一束花,献上一片情.
以表达对死难者的哀思和祭念.
沧桑变迁,大江东去,坟堆没有了!
石碑没有了!
一切都埋没了!
只有江东门遇难者丛葬的地方,黑色大理石构筑成的"尸骨陈列室"里,万千白骨和万千亡灵仍在向人们呼号!
层层尸骸中,被子弹击碎的大小不一的头骨,破军刀砍裂的长短参差的腿骨,以及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胸腔,一齐在黄土中哭泣,他们在控诉!
他们在说:"记住我们!
记住我们!
"第十五章:历史的审判正义之声挂着太阳旗的驱逐艇开足马力向下游冲去,艇尾那高高的浪花在长江中留下了长长的航迹.
费吴生松了一口气,《纽约时报》记者德丁、《芝加哥日报》记者史蒂尔和路透社记者斯密土、派拉蒙影片公司的摄影师孟根都随艇到上海去了.
他送走了他们.
他们离开了这个魔鬼统治的地方.
今天是日本兵进城的第三天.
这是充满罪恶和恐怖的三天.
费吴生已将他耳闻目睹的日军暴行写信托记者们带到上海去了,还有贝德士博士写的一封信,他们要将日军的暴行告诉美国友人.
记者们目击了这恐怖的情景.
职业道德促使他们真实而客观地记录了一切.
他们将以事实和良心公正地评价一切.
虽然日军严密地封锁和检查一切对于他们不利的报道,但声音是锁不住的.
电波飞越重洋,传到了美国最大的城市纽约.
仅仅三天,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八日,《纽约时报》发表了记者蒂尔曼·德丁有关侵华日军南京暴行的目击报道:"十五日,外国人看了市内很多地方,所有街巷都有平民的尸体,其中有老人、妇女和小孩.
"这一天,德丁三次目击集体屠杀的情景,"有一次是在交通部防空壕附近,日本用坦克炮对一百多个中国俘虏开炮屠杀.
"德丁把十五日在下关码头上艇前看到的一幕也写进了他的报道:"我从下关登船赴上海前,曾在江边马路上目击二百名中国男子被杀,只花了十分钟.
日本兵命令这些男子排成一列,一一加以枪杀.
然后许多日本兵拿着手枪在尸体周围转,还用脚踢.
有手脚还会动的,就再补一枪.
他们还叫停泊在江边的日本海军舰上的官兵来看.
日本的陆海军官兵看着中国人的尸体,竟感到非常有意思.
"美利坚的公民震惊了!
在上海的美国人同时接到了费吴生和贝德士的报告:"日军进城的两天之内,整个的希望幻灭了.
连续不断地屠杀,大规模地、经常地抢劫,侵扰私宅,侮辱妇女,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外侨目睹街道上堆满了平民的尸体……,这暴行实在是无可辩解的,非常残酷,简直是野蛮人的举动.
""我们每天向日本使馆去抗议,去呼吁,并且提出日军暴行的详细报告.
使馆人员还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貌,实则他们毫无权力.
胜利的皇军应有酬劳,那酬劳就是随意掳掠、屠杀和强奸,以不可想象的野蛮残酯的暴行,加诸他们公告世界专诚来亲善的中国人民,日军在南京的暴行,毫无疑义是现代史上最黑暗的一页.
"英国《曼彻斯特卫报》驻华记者H·J·廷珀利将他耳闻目睹的日军暴行拟成电文.
但是,上海外文电报局的日本检查员不但不给拍发,反而扣留了他的新闻槁,理由是内容"过于夸张".
几次交涉,都没有结果.
站在正义、公理、和平和文明立场上的澳大利亚人廷珀利,是英国很有声望的新闻记者,他熟悉远东各国情形,他没有退缩.
三个月后,他从最可靠的各方面搜集到了大量的日军暴行记录,编辑成了《外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
这本书风行于世界,关于日军暴行的消息也风行于世界.
日军的暴行通过各条途径传遍了世界.
世界震惊!
大海与江河一齐怒吼!
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罗斯福发表演说,他在麦克风前号召美国人民募捐一百万美金,救济中国难民.
美国学生举起了森林般的手臂,全美学生大会作出决议,要求美国政府以集体行动反对日本的侵略,援助中国.
美国红十字会会长达维斯忙坏了,他在密西西比河两岸奔走呼号,为中国的难民和伤兵呼吁!
英吉利海峡掀起了反战的波涛.
信奉基督教的英吉利人,对反人道的日本帝国采取了措施.
英国总工会和工党执行委员会及其它劳工团体一致决议抵制日货.
伦敦各商店悬挂起了"本店不售日货"的大字招贴.
可爱的学生们穿着印有"勿买日货"的背心在闹市游行.
米特斯勃鲁码头工人拒绝替日本轮船装运生铁,日本的巨轮只好空载而回.
塞纳河畔的巴黎飞机制造厂来了兴致勃勃的日本政府代表团,这些趾高气扬的政府首脑是来参观的,可法兰西的二千五百多名工人却停止工作,他们抗议日本对中国的暴行.
法国外交部长说:"整个法兰西民族热望着中国民族刻苦勇敢的精神!
"风景伏美的日内瓦湖畔举行国际反侵略运动大会,会议开始时,二十一个国家的代表和二十五个国际性团体一齐肃立,向苦难深重的中国致敬!
伏尔加河两岸的人民伸出了友谊之手.
苏联红十字会捐助了三十三万元为中国伤兵及难民购买药品.
伏罗希洛夫元帅发表声明:苏联军队与人民都绝对地同情中国,并祝中国抗战最后胜利!
恒河涨水了.
印度国民会议的领袖们举行了"中国日",中印人民联合示威.
著名诗人泰戈尔发表了反对侵略的宣言.
世界名流站在历史的潮头.
爱因斯但、罗素、杜威、罗曼·罗兰等学者领导的"援助中国委员会"进行了反日援华活动.
大洋彼岸的日本列岛发生了海啸.
日本人民勇敢地进行了反战示威.
大阪举行了反战游行,虽然军警们残酷地镇压和逮捕,但正义的声浪压倒了枪弹!
荷兰、瑞典、意大利、菲律宾……和平的浪潮在四海澎湃!
舆论的力量就是人心的力量.
日本政府迫干世界正义力量的压力,一九三八年春天将松井石根及其部下近八十名将校召回国内.
自然,这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松井从军界加入了政界.
对于日本帝国来说,政事和战事是一回事.
恶魔的末日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三日,泰晤士河畔英国伦敦的一座尖顶大楼里,法国、比利时、捷克、希腊、荷兰等国家的政府首脑聚集一起,他们纵论时势,伸张正义,谋求世界和平的途径.
末了,发表了一份惩治战犯的宣言.
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和平的人民第一次提出惩办法西斯分子的国际宣言!
第二年,中国、英国、美国的代表来到尼罗河边金字塔的故乡.
时令虽是十二月,赤道线上的非洲国家仍然绿荫森森.
亚洲、欧洲和北美洲的三国代表在开罗举行会议,发表了著名的开罗宣言.
宣言说:"三国之宗旨,在剥夺日本自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以后在太平洋上所夺得或占领的一切岛屿.
在使日本所窃取于中国之领土,例如东北、台湾、澎湖列岛等,归还中国;在相当期间使朝鲜自由独立;坚持日本无条件投降.
"艰难抗战中的中国军民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伟大的抗日战争进入了反攻阶段!
又过了一年——一九四四年三月十九日,中国、美国、英国、法国等十六个国家的代表在英国首都伦敦成立了联合国战罪审查委员会.
帝国主义的脖子上套上了死亡的绞索,十一月二十九月,联合国战罪审查委员会远东及太平洋分会设于我国重庆,中国的王宠惠博士任分会主席.
被奴役的中国人成了正义的法官!
法西斯分子的末日到来了!
与日本作战的各国政府代表,在古迹如林的德国波茨坦的一张大圆桌上发表了《中美英促今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六日,是使日本帝国颤抖的日子.
三国宣言明确提出了日本投降的条件:铲除军国主义;对日本领土进行占领;实施开罗宣言的条件;解除日军武装;惩办战争罪犯;拆除和禁止军需工业等等,并明确宣布:"对一切战争罪犯应受严正之裁判.
"公告指出:"我们无意奴役日本民族或消灭其国家,但对战罪人犯,包括虐待我们的俘虏在内,将处以法律之裁判.
"苏联政府赞同这一公告.
这是正义的宣言!
八月六日——半个月后,日本天皇宣告投降.
然而,近卫师团造反了.
在调动宪兵来到广播协会的大楼以后,拒绝投降的近卫师团的死硬派烟中少佐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前额开了一枪.
一个叫椎崎的人往自己的腹部捅了一刀又开了一枪.
十二时整,日本列岛被泪水沉没了.
天皇的声音使每个日本人感到无地自容的耻辱.
跪在地上的国民们脸部抽搐着,千万人在痛哭.
这与日军侵占南京时东京的狂欢之夜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胆怯,或者害怕,天皇在向全日本广播《致忠良臣民书》时漏读了一个字.
他的几乎失真的高音在广播中响着:"察世界之大势及帝国现状,朕决定采取非常措施,收拾时局.
""帝国政府已受旨通知美、英、中、苏四国政府,我帝国接受彼等联合宣言各项条件.
"日本人垂下了头.
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作为同盟国最高统帅的美国麦克阿瑟将军发表特别通告:成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本主要战犯.
南京大屠杀的刽子手松井石根与实行"三光政策"的关东军参谋长东条英机、"土匪将军"土肥原贤二、挑起"一二八"上海事变的板坦征四郎等二十八名甲级战犯,押上了历史的审判台!
东京市谷高地的钢筋水泥构筑的积木式的日本旧陆军部的礼堂,这个策划侵略阴谋的帝国大本营,变成了审判战争阴谋家的国际法庭.
昔日在这里气吞东亚、飞扬跋扈的帝国将军们,今天被盟军宪兵从巢鸭监狱中押到这里,接受正义的审判.
十一个战胜国——美国、英国、法国、中国、苏联、荷兰、加拿大、新两兰、澳大利亚、印度、菲律宾的国旗像森林一样竖立在审判席上.
各国的法百和检察官代表公理和和平,肩并着肩坐在一起.
中国法官梅汝璈博士威严地坐在审判席中间,他的右边是国际军事法庭庭长、澳大利亚的韦勃爵士,左侧是苏联法官叶阳诺夫将军.
法律是公道和人道的.
每一名战犯都有两名不同国籍的辩护律师,一个是日本人,另一个是美国人.
美国人操纵了这次审判.
审判一开始,中国的法官们就遇到了困难.
坐在审判席上的十一个大法官意见并不一致.
出席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中国检察官首席顾问倪征先生回顾说:"那时美国妄图复活日本军国主义,蓄意袒护日本战犯.
他们认为除了偷袭珍珠港的东条英机等人要判处死刑外,其他都应从宽发落.
几十个美国律师在法庭上和我们捣乱.
"铁肩上担着人间道义和民族希冀的中国法官们,处在内外交困、束手无策的境地.
蒋介石为了发动内战,完全依附于美国,提出了对日本战犯应该"以德报怨",应该"优惠",应该发扬中华民族的恕道精神.
作为法庭证人的国民党军政部次长秦德纯在出庭作证时,只会讲"日本兵在中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类的空话,被各国法官当作笑话,有人要把他拉下台去!
苦难的中国!
中国的苦难太多了!
松井石根在巢鸭监狱中和鼓吹"大东亚共荣圈"的神经夫常的大川周明关押在一间牢房.
他教大川有关汉诗的启蒙知识,还高兴地朗诵了攻占南京后他作的一首七绝:悬军奉节半星霜,圣业未成战血腥;何貌生还老瘦骨,残骸誓欲报英灵.
松井石根认为他的"大东亚共荣圈"的"圣业未成",他也感到了他的两手沾满了"血腥".
他在年房的墙上挂了一幅观音画像,每天早晚在像前合十礼拜,然后诵读《般若心经》和《观音经》.
松井石根放下了屠刀,捧起佛经、他想立地成佛.
中国的法官们没有松井石根这样的清闲.
他们日夜焦虑着.
东京帝国饭店的一问客房里,举行了数不清的会议.
中国的法官和检察官,还有秘书、翻译一次又一次地计议.
他们抱定了一个决心:如果侵略我国的主要日本战犯得不到严惩,就无脸见江东父老,就一齐跳海自杀!
他们仔细研究英、美的法律程序,据理力争.
又调阅了盟国的大量档案材料,从中搜寻证据.
在茫茫的大海中,他们找到了一根又一根可以刺死战犯的钢针!
一件日本军部发给战区司令长官的"最机密"的命令,"兵士们把他们对中国士兵和平民的残酷行为说出来是不对的.
"还有一件是苏联红军在缴获德国外交部机密档案库时,发现了纳粹德国驻南京大使馆发给德国外文部的关于侵占南京的日军暴行的一个秘密电报.
在描述了日军在南京屠杀、强奸、放火、抢劫的普遍情况后,电报结尾是:"犯罪的不是这个日本人,或者那个日本人,而是整个日本皇军——它是一部正在开动的野兽的机器.
"因为它来自法西斯阵营的内部,各国的法官们对它给予很高的作证评价.
法庭需要详尽、具体和大量的人证和物证.
这是雪国耻、报深仇的时机!
中国检察官的首席秘书、三十三岁的裘绍恒向法庭提出了实地调查的请求.
他说:"我当时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我只想到我是一个中国人,是一个律师,我要维护民族气节和法律的尊严,我要依法办事.
"他带了两个美国人来到南京,和地方法院配合,取得了大量实证.
最后,他还带走了大屠杀的幸存者伍长德和金陵大学的一个美籍教授.
一九四六年四月二十九日,干瘦而矮小的松井石根,失去了当年骑着高头大马侵入南京时的那种武威.
他低着头,在高个子的盟军宪兵的押送下,与其它甲级战犯一起站在被告席上,接受检察官的起诉.
起诉书包括三类一共五十五项罪状.
与松井石根有关的达三十八项.
回到狱中,他反复读了几遍,在这一天的《狱中日志》上,他写了这样的话:"南京事件乃同余相关之主要问题,然亦指责其他众多人员为共同责任者,而对余个人不特别予以追究,实为奇事.
将来欲作为所谓杀人问题另行审议平要之,起诉书所述之内容,纯系推断,至于将以何种证据追究责任,应视今后审判之进行予以判明,须为适时进行辩解而作准备.
"松井石根充满了幻想,也充满了忧虑.
他是老资格的大将,他在谋划:该如何为南京大屠杀辩解南京大屠手的幸存者、受害者和目击者一个又一个地传唤到证人席上.
松井石根惊愕:"美国人、英国人怎么也站到了中国人一边金陵大学医院外科主任、美国医生罗伯特·威尔逊(Robertowilson)述说了他目睹的破日军杀伤的中国军民的惨象.
约翰·梅奇(JohnG·Magee)牧师作为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委员会的主席,他从人道的立场控诉了日军杀人、强奸和抢劫的事实:"日军占领南京后,就有组织地进行屠杀.
南京市内到处是中国人的尸体.
日本兵把抓到的中国人用机枪、步枪打死,用刺刀刺死.
"强奸到处都有发生,许多妇女和孩子遭到杀害.
如果妇女拒绝或反抗,就被捅死.
我拍了照片和电影,从这些资料上可以看到妇女被砍头或刺得体无完肤的情形.
如果妇女的丈夫想救自己的妻子,她的丈夫也会被杀死……"日军的暴行太多了!
梅奇牧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百多件罪行.
他回答了萨顿检察官的讯问,又和松井石根的辩护律师布鲁克斯唇枪舌剑地干了起来.
很明显,美国的布鲁克斯律师站在被告一边,他极力想宣告松井石根无罪,他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责难梅奇.
然而梅奇说的都是事实,都是目睹的事实.
"你看到过强奸的现行犯吗如果有,那么是几个""我看到过一个日军在实际上进行这种行为.
还看到过两个日本士兵把一个十五岁的女子按在床上.
""一个是现行犯,另一件未遂,是不是""他们两人压着女子在床上.
""你认为是强盗或者你本身被强盗抢过的事件经历过几回""我见过偷电冰箱的日军.
另外……"他停顿了一下,他在考虑,要不要说这种对日本人来说实在太不光彩的事呢"还有吗"辩护律师在催促.
梅奇牧师说了:"一天夜里,一个日本兵竟三次闯进我的住宅.
他的目的是想强奸藏在我家里的一个小女孩子,另外就是想偷一点东西.
他进来一次,我就大声斥责他一次,但每次他都要偷点东西走.
为了满足他的欲望,最后一次,我故意让他在衣服口袋中掏去了仅有的六十元纸币.
他得到了这笔钱后,便满足和感谢了我,然后一溜烟似的从我的后门窜出去了.
"审判席上的法官和旁听席上的群众哄堂大笑起来.
他们耻笑这个贪财的日本兵的丑态.
这是在严肃而沉重的东京审判中给人印象极深的一幕.
被告席上的战犯们也失声笑了起来.
松井石根被弄得啼笑皆非,一副尴尬的神态.
法庭里一片黑暗.
一束强烈的光柱投射到白色的银幕上,日军在南京的令人发指的罪行一一在人们的眼前出现了:一阵枪声.
一片尸体.
刀光一闪,滚落一颗带血的头颅!
浑身鲜血的中国难民在颤栗.
被刀刺死的婴儿……各国的法官和旁听的上千人从黑暗回到了光明.
他们表示气愤、恼怒,有的紧握拳头表示感慨和激愤,基督教的信徒们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一些日本国民双手合十,哭泣着,祈祷着.
俭察方面的证人证词和各种证据材料堆起来有一尺多高,仅听取证人证言和双方对质就持续了二十多天.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致日本大使馆的暴行报告、书信及《南京地方法院检察处敌人罪行调查报告》在法庭上一一宣读.
虽然篇幅冗长,要把英文翻译成日文或者中文翻译成日文是非常麻烦的事情,但法官们很认真地倾听着,每天都有上千人参加旁听.
广播电台每晚穿插着音乐,向日本人民播送关于南京暴行的《这就是真相》的专题节目.
松并不服.
为了否定这许多事实,他要从根本上推翻"侵略"这个罪名.
他在狱中写了《对检察官季楠之意见书》.
季楠检查官在公判会的开头陈述中说:"坐在这里的二十八名被告同希特勒之流携起手来,对民主主义国家计划、准备并发动了大规模的侵略战争,结果,使几百万人丧失生命,资源遭到破坏,但是他们并不以此为满足,而要实现争霸世界的梦想……"松井石根辩护说:"西方帝国主义侵略东亚的战争同我日本进行的日清、日俄战争是本质上完全不同的两种战争……东洋日本与中国之抗争,一方面应视为两国人民自然发展之冲突,同时亦可视两国国民思想之角逐.
盖中国国民之思想,最近半世纪间明显受欧美民主思想与苏联共产思想之感化,致东洋固有思想(儒教、佛教)发生显著变化,中国国内亦招致各种思想之混乱与纷争,乃至形成同日本民族纷争之原因.
"关于南京大屠杀.
他用一句话全盘否定:"季楠检察官所云对俘虏、一般人、妇女施以有组织且残忍之屠杀奸淫等,则纯系诬蔑.
而超过军事上需要破坏房屋财产等指摘亦全为谎言.
"大日本帝国真厉害,连隔着太平洋的中国国民要接受一点民主思想他都不能允许.
不但不允许,而且出动飞机、军舰和百方大军.
松井石根也真霸道,中国国内各种思想的纷争,竟成了日本进攻中国的"原因"!
法庭继续着控诉和辩论.
被称为"日本通"的金陵大学美籍教授M·S贝德士站在证人席上,陈述着他目击的凄惨情景:"日军进城后的几天间,我家附近的马路上被他们射杀了无数平民,尸体比比皆是.
"一大群中国兵在城外就投降了,被解除了武装,三天后被日军的机枪扫射死了.
"我的朋友亲眼见到一个中国妇女被十七个日本兵轮奸.
九岁的女孩和七十六岁的老太太也被强奸了……"和中国检察官首席秘书裘绍恒一起到南京调查的美军上校托马斯·H·莫罗向法庭提供了他精心收集到的八件宣誓证词.
英国人皮特·罗伦斯和中国证人许传音、尚德义、梁廷芳、伍长德一一站到了证人席上.
他们庄严地在法庭上宣誓:他们陈述的都是事实.
除了这许多证人,中国检察官还向法庭提供了美国的费吴生、史密斯和中国的鲁苏、陈瑞芳、孙永成、吴经才等十三人的宣誓证言六十六件!
松井石根一副懊丧、可怜和忏悔的神情,这时候,他的良知似乎唤醒了一部分.
他承认"士兵之罪,责在将帅".
他确实有些懊丧.
攻占南京时,他曾对他的部队发出过"整饬军纪与风纪"的训示,但他也发出过"发扬皇军武威"的命令.
结果呢正如他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八日的"忠灵祭"上斥责部下时说的那样:"你们艰苦奋斗,振我皇威,可惜部分士兵之暴行,使皇威一举扫地.
……"他忏悔了.
"南京大屠杀"后,他被召回日本.
夫人陪着他到伊豆的山淙淙园休息洗尘.
他想起了他出征时随身带的一尊观音佛像.
他是信佛的,他知道杀生是有罪的.
他害怕天公谴责他的暴行.
他决定用上海到南京一路上染血的泥土,建造一座陶土观音像.
双手合掌,眼神慈祥的三米多高的陶瓷观音像落成了.
松井说:"这些泥土里也渗进了中国士兵的鲜血,人死后是不分敌我的.
"松井石根为观音像写了一篇《兴亚观音缘起》的文章刻在观音的基石上:中国事变,友邻相争,扫灭众多生命,实乃千古之惨事也.
余拜大命.
转战江南之野,所亡生灵无数,诚不堪痛惜之至.
兹为吊慰此等亡灵,特采江南各地战场染彼鲜血之土,建此"施无畏者慈眼视众生观音菩萨"使,从此功德,普渡众生……松井石根三十五岁与矶部文子结婚后,不知为什么,竟没有一子半女.
他是否在向佛祖祈祷,保佑他来世多子多孙.
他害怕孤独.
他最后的日子,只有一个女佣来巢鸭监狱看望他.
他更心酸了,他认了这个女佣为他的养女.
他害怕地狱比监狱更孤独.
他不愿死.
他要为自己辩护,他也请辩护人为他辩护.
松井石根的辩护人中有七八个都是他的部下,有些被法庭认为有同案的嫌疑.
曾驻南京附近的第九师团第三十六纵队长胁坂次郎大佐在宣誓证词中说:"松井大将常常训示部属要严守军纪风纪,宣抚爱护居民.
"审判席上的检查官提问了:"被告松井石根,你见过国际委员会送交的日军暴行报告没有""见到过.
"他说.
"你采取过什么行动""我出过一件整顿军纪的布告,贴在一座寺庙门口.
""你认为在浩大的南京城内,日军杀人如麻,每天有成千成万的男女被屠杀和强奸,你的这张布告会有什么效力吗"松井石根无话可说了.
他想了想,说:"我还派了宪兵维持秩序.
""多少宪兵""记不清了,大约几十名.
""你认为在几万日军到处疯狂杀人、放火、强奸、抢劫的情况下,这样少数的宪兵能起制止作用吗"他低下了头,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话:"我想能够.
"当证人证实当时南京只有十七名宪兵,而这些宪兵也参加了暴行的时候,松井石根一副窘态,他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了.
押回巢鸭监狱,松井又捧起了《观音经》,他进入了生死由天的境界.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在经过了两年半的漫漫长夜的审讯后,宣布了对战犯的刑罚.
松井石根光着头,他摘下了眼镜,在左右两名戴着"Mp"臂章的宪兵监押下,笔直地站在审判席上接受判决:被告松井石根据第1项、第27项、第29项、第31项、第32项、第35项、第36项、第54项和第55项罪状被起诉.
松井是日本陆军的高级军官,1922年晋级为太将.
他在陆军中具有丰富的经验,其中,包括在关东军及参谋本部的服务在内.
虽然他与设计和实行阴谋者有密切的联系,因此应认为他是知道阴谋者的目的和政策的;但是就向本法庭提出的证据来看,认定他是阴谋者是不合理的.
1927年和1928年时他在中国的军事职务,就其本身论,不能认为与实行侵略战争有关.
为了要使根据罪状第27项判决他为有罪是合理的,那么作为检察方面的义务,就必须提出证据证明松井知道其战争性质的推论是合理的,但是检察方面并未曾如此做.
松井在1935年退役,于1937年因指挥上海派遣军而复返现役.
接着,被任命为包括上海派遣军和第十军的华中方面军司令官.
他率领这些军队,在1937年12月12日占领了南京市.
中国军队在南京陷落前就撤退了,因此所占领的是无抵抗的都市.
接着发生的是日本陆军对无力的市民施行了长期持续的最恐怖的暴行.
日本军人进行了大批屠杀、杀害个人、强奸、抢劫及放火.
尽管日本籍的证人否认曾大规模进行残虐行为,但是各种国籍的、无可置疑的、可以凭信的中立证人的相反的证言是绝对有力的.
这种暗无天日的犯罪是从1937年12月12日占领南京市开始的,迄至1938年2月初还没有停止.
在这六七个星期中,数以千计的妇女被强奸,10万以上的人被屠杀,无数的财产被抢劫与焚毁.
当这些恐怖的突发事件达到最高潮时,即12月17日,松井进南京城并曾停留了五至七天左右.
根据他本身的观军和参谋的报告,他理应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自己承认曾从宪兵队和使、领馆人员处听说过他的军队有某种程度的非法行为.
在南京的日本外交代表曾每天收到关于此类暴行的报告,他们并将这些事报告给东京.
本法庭认为有充分证据证明松井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对于这些恐怖行为,他置若罔闻,或没有采取任何有效办法来缓和它.
在占领南京市以前,他确曾对他的军队下令要他们严肃行动,后来又曾发出同样的命令.
正像现在所知道的,这些命令并未生效,并且这在他也像是理所应知的.
在为他的行动辩护时说,这是由于他生病的缘故.
他的疾病并没有阻碍他指挥在其指挥下的作战行动.
而对于这类暴行具有责任的军队又是属他指挥的.
他是知道这类暴行的.
他既有义务也有权力统制自己的军队和保护南京的不幸市民.
由于他怠忽这些义务的履行,不能不认为他负有犯罪责任.
本法庭根据罪状第55项,判决被告松井为有罪,关于罪状第1项、第27项、第29项、第31项、第32项、第35项、第36项和第54项,判决为无罪.
科刑本法庭根据法庭宪章第十五条第四款宣判如下:被告松井石根根据起诉书中判决为有罪的罪状,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处你以绞刑.
……松井石根听到"绞刑"这两个字时,脸色苍白,两腿瘫软了.
两名健壮的国际宪兵将他左右挟持,拖出了法庭.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零点,被判处绞刑的七名日本战犯分两批走上了绞架.
第一批是东条英机、松井石根、土肥原贤二和武藤章.
这四人在佛堂中签名后,每人喝了一口葡萄酒润润喉咙,并排站在绞刑架前.
东条英机提出:"请松井领大家喊万岁.
"松井领头喊了一声:"天皇陛下万岁!
"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走上了绞刑架的十三个梯级.
绞索套上了每个人的脖颈.
十二月二十二日午夜的第一声钟声敲响时,战犯们脚下的活板弹开了!
他们离开了大地!
以血还血肩膀并着肩膀,军刀靠着军刀的两个日军少尉,现在肩并肩地站在中国南京的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上.
整整十年——一九三七年的十二月,他们在紫金山下举着滴血的军刀,在杀了一百零五个和一百零六个中国难民后,挥刀再决雌雄,以砍杀一百五十个中国人为决赛的目标.
他们狂笑着.
军刀举起头颅落,寒光闪处血雨飞!
被当时的日本报纸誉为"勇壮"的第十六师团片桐部队富山大队的副官野田岩和富山大队炮兵小队长向井敏明,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十年后的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他们竟被押到当年恣意杀人的地方接受中国人的审判!
他们手上没有了军刀,他们自然失去了挥军刀时的那种武威.
三十五岁的矮个子的野田岩四个月前在日本被捕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还会算十年前的这笔血债.
当像军刀一样闪亮的镣铐锁住他的手腕的时候,这个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的鹿儿岛人可能没有想到会被押送到南京来.
比他大一岁的向井敏明是九月二日在东京被捕的.
这两个创造了"杀人比赛"的日军少尉是坐同一条船从日本引渡到中国来的.
犹如十年前他们坐同一条船从日本到中国来作战一样.
当黑色的囚车在南京的街道上尖叫着驶向战犯拘留所时,他们应该记得他们在这块土地上干过的一切.
审判官龙钟惺审讯野田岩的时候,野田岩却把这一切都忘记了.
他连连摇头否认与向井敏明有过什么"杀人比赛".
审判官向他出示了十年前的一张日本《东京日日新闻》报,报纸上醒目的标题和大幅的照片记录了他们超纪录的这场"杀人比赛".
这张作为证据的报纸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寄来的.
野田岩看了一眼,说:"报纸上的记载是记者的想象.
""难道这张照片也是想象吗""照片是记者给我们两人合拍的.
"野田岩全然没有了二十五岁时的那种勇气.
他害怕.
他敢作不敢当.
他想抹掉这笔血债.
他认为,军刀上的血早被他擦干净了.
留一撮浓密的八字胡子的向井敏明是十二月八日关入南京小营的战犯拘留所的.
第二天就审讯.
他也否认与野田岩进行过"杀人比赛".
审判官提及《东京日日新闻》报上的新闻时,向井说:"为了回国后好找老婆,所以,叫记者虚构了这条消息.
"经过辩论,法庭认为向井敏明与野田岩杀人比赛的罪行,是同类案件,应该合并公审.
十二月十八日,南京人民参加了对这两个杀人魔王的审判.
判决书上这样写着:"按被告等连续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系违反海牙陆战规例及战时俘虏待遇公约,应构成战争罪及违反人道罪.
其以屠戮平民,认为武功,并以杀人作竞赛娱乐,可谓穷凶极恶,蛮悍无与伦比,实为人类蟊贼,文明公敌,非予尽法严惩,将何以肃纪纲而维正义.
"当拥挤在法庭内外的南京市民听到"判处死刑,执行枪决"的声音时,有的鼓掌,有的叫好,有的竟然哭起来了.
与野田岩和向井敏明一起被判处死刑并执行枪决的,还有手持"助广"军刀斩杀了三百个中国平民的日军第六师团四十五联队大尉中队长田中军吉.
这个四十二岁的士官生虽然在初审时一再申辩他没有杀人,但在检察官出示了他持刀杀人的照片后,他低下了头.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是侵华日军在草鞋峡集体屠杀南京军民五万多人十周年的祭日.
五万多冤魂听到了这报仇雪恨的枪声!
血债要用血来还!
中国法官梅汝璈正在东京帝国饭店的房间里翻阅战犯的案卷.
盟军总部的许多高级干部也住在这里,这里是盟国人士的文际中心.
忽然,有人敲门.
梅法官站起身来打开门,进来的是盟军总部法务处处长卡本德.
"哈罗!
""哈罗!
""中国政府来电请求盟军总部,说中国公众情绪非常激烈,政府压力很大.
要把谷寿夫引渡到中国受审,梅博士个人意见如何"梅汝璈作为中国四万万五千万同胞的代表,作为中国政府审判战犯的代表,自然支持和理解国内公众的心情.
八年抗战,生灵涂炭,铁蹄所至,尸山血河!
法官的正义感和民族的自尊心一齐在胸中奔涌:"应该满足中国政府和公众的要求.
"卡本德点了点头,他转而说:"我担心的是中国法庭能不能给谷寿夫将军一个公平的审判,或者,至少要做出一个公平审判的样子.
""这点尽可放心.
"梅汝璈竭力怂恿卡本德答应中国提出的要求:"根据一般国际法的原则和远东委员会处理日本战犯的决议,对于乙级和丙级战犯,如直接受害国有提出审判的要求,盟军总部是不能拒绝引渡的.
""OK,OK.
"卡本德表示赞同.
已经从侵占南京时的第六师团长升任为日本国中部防卫司令官、广岛军管区司令官的谷寿夫,在巢鸭监狱中关押了半年后,于一九四六年八月经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批准,被引渡到中国上海战犯管理所.
八月,对于谷寿夫来说,是他军人生涯中难以忘怀的月份.
一九二八年的八月,四十七岁的谷寿夫作为日军第三师团的参谋长,第一次带领士兵横渡太平洋,踏上了他和他的部下早已向往的土地.
那时,他的部队占驻在山东半岛.
九年后的一九三七年八月,第六师团长谷寿夫中将受命从日本熊本出发,第二次渡海入侵中国.
他率领部队先在永定河与中国军队作战,然后侵占保定、石家庄和大沽口.
八月的华北,像火炬一般的红高粱和像大海一样宽阔的大平原使谷寿夫垂涎三尺,为了大东亚的圣战,杀啊!
十一月,在柳川平助中将的指挥下,他和牛岛、末松师团杀到了杭州湾.
登陆后,他们升起了高高的汽球,汽球下拖着一条长长的标语:"日军百万于杭州湾登陆!
"那天阳光像金子一样闪亮,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海水.
他们没有受到一兵一卒的阻击,很快切断了在上海战场上被日军打败的中国军队的退路.
接着,谷寿夫部队沿湖州——广德——牛首山,直插南京的雨花台和下关.
十三日凌晨,谷寿夫率领他的士兵杀进了中华门和水西门.
千里狼烟,一路血泊.
皇军征服了半个中国.
他们占领了中国的首都南京.
他们没有放下刀枪,为了发扬日军的武威,他们把六朝古都变成了火海、血海和苦海!
大海掀起了怒涛.
船颠簸得很厉害.
一九四六年的八月,谷寿夫第三次渡海到中国.
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的航行.
八月,可怕的八月!
八月三日,第一绥靖区司令部军事法庭对战犯谷寿夫进行第一次审问.
矮矮胖胖的谷寿夫失去了将军的风度和武威,他战战兢兢地回答检察官的讯问.
他讲了他的经历和三次侵华的路线,当讯问到占领南京后的屠杀劫掠等情况时,他心虚了,他不敢说了.
战犯处理委员会认为:谷寿夫系侵华最力之重要战犯,又为南京大屠杀之要犯,为便利侦讯起见,"移本部军事法庭审判.
"囚车驶入了南京国民政府国防部小营战犯拘留所.
第三天,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检察官陈光虞开始了对谷寿夫的讯问.
他承认十二月十三日由中华门入侵南京,但否认在南京有大屠杀的罪行.
各寿夫写了一份《陈述书》交给法庭,他说:"南京大屠杀的重点在城内中央部以北,下关扬子江沿岸,以及紫金山方向……与我第六师团无关.
""我师团于入城后未几,即行调转,故没有任何关系.
"他把两手的血迹抹得一干二净.
事实是,谷寿夫部队驻在中华门的十二月十三日至二十一日,正是南京大屠杀的高峰.
当时的中华门内外,腥风血雨,阴森恐怖.
事实是铁.
军事法庭在南京全城张贴布告,号召各界民众特别是中华门附近的人民揭发谷寿夫部队的罪行.
压抑在心底的仇恨火山爆发了!
尸骨未朽,伤痕犹在.
男女老小纷约揭发和控诉.
中华门外雨花路第十一区公所内的临时法庭里,有的慷慨陈词,有的痛哭流涕.
一千多位证人,证实了谷寿夫部队烧、杀、淫、掠的罪行四百五十九起!
我在国家档案馆浩繁的案卷中,找到了一九四七年一月二十七日和二十八日中华门附近的受害者共一百九十六位证人的讯问笔录.
这本尘封了四十年的宗卷,只是我们民族的苦海中的一簇浪、一滴水!
每一位证人按下的一个个指印,仍然清晰而鲜艳.
我摘录了其中几位的证言.
审判官:宋书同书记官:丁象庵民国三十六年一月二十八日上午命引慧定入庭问姓名籍贯年龄住址答:慧定,女,扬州人,四十一岁,住小心桥三十八号,僧,消灾庵住持.
问:南京沦陷时你庵内有人被害么答:在民国二十六年冬月十一日下午二时,在小心桥后门口消灾庵来了八个日本兵,将地洞内的八个人都打死了.
问:这八个人的名字你知道么答:两个姓吴的,一个姓卓的,还有我师父真行及徒弟登元、登高.
问:是怎样打死的答,是刀刺的.
问:都是刀刺的答:师父中一枪.
问:你可知道是什么部队答:是从中华门进城的部队.
问:你没有被刺么答:我被打了一枪,伤了,在鼓楼医院住了十一个月,至今未曾复原.
问,你说的都是实在话么答:我们当家人阿弥陀佛,是不说假话的.
我当时是身历其境的.
命引陈周氏入庭问姓名年龄籍贯住址答:陈周氏,女,六十一岁,泰州人,住雨花台五十五问:南京沦陷时你家有人被害么答:我丈夫陈德银在二十六年冬月十二日在邓府山地洞内因为日本人要强奸我丈夫的小老婆,我丈夫哀求他,连一个孩子共三个人都被刺死了.
问:你丈夫的小老婆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答:陈谢氏,那时二十七岁.
问,强奸的时候你看见的么答:我看见的,也是我收的尸.
问:当时是什么情形答:先打死我丈夫后强奸陈谢氏,奸后又打死了,小孩哭了也打死了.
问,这小孩叫什么名字答:小孩叫洪根.
问:当时有几个日本人答:有四个日本人轮流奸的.
问:是什么人打死陈谢氏的你知道他名字么答:是第一个奸的人打死的,名字不知道.
问:你说的是实在话么答:是的.
命引张陈氏入庭问姓名年龄籍贯住址答:张陈氏,女,六十五岁,住赛虹桥五十五号.
问:南京沦陷时你家有人被害么答:我儿子张进元被日本人拉夫拉去至今生死不明.
问:别的还有么答:我媳妇张孟氏生产后才几天被日本人强奸,没有几天就死了.
问:是什么时候答:是二十六年冬月十三日,在家门口.
问:你媳妇被强奸的时候你看见的么答:我看见了的.
是一个兵,日本人,我哀求他,被他打了一枪托子,小孩也死了.
问:你媳妇多大年岁答:那时三十一岁.
问:你还知道有别人被害么答:我门口地洞里打死了三个人.
问:你讲的是实话么答:是的.
命引刘德才入庭问姓名年龄籍贯住址职业答:刘德才,男,七十二岁,山东登州荣城人,住养虎巷一号,从前开雨花茶社.
问:你家有些什么人答:我儿子在兵工厂做事,随政府入川的,孙子同我在一起.
问:南京沦陷时你知道有什么人被害么答:我家后面有避难室,内有十个人被日本人烧死了.
问:是什么时候答:是日本人进城的第二或第三天.
问:日本兵驻在南门外什么地方答:我家旁边都驻的日本兵.
问:你知道还有别的人被害么答:养虎巷有两个地洞,共死了三十四个人.
一个地洞在我家内,一个在我邻居家.
问:在地洞内的人是怎么死的答:烧死的.
问:你当时看见的么答:我看见的.
问:这些人的尸首也烧了么答:尸首是我埋的,埋在东边山上.
问:都是烧死的么答,有一个是上来时被刺刀刺死的.
问:还有没有死的人么答:只有一个姓王的同姓李的没有死.
问:来了多少日本兵到你家内答:有十几个日本兵.
问:地洞内当时有多少人答:一个洞内十个,另一个洞二十二个.
问:这些尸首是你一个人埋的答:还有个姓戈的人同我一齐埋的.
问:是什么部队答:都是从南门进城的部队.
问:你说的都是实话么答:实在的.
命引肖潘氏入庭问姓名年龄地址答:肖潘氏,女,六十岁,住小牵牛巷二十二号.
问:南京沦陷时你家有谁被害么答:我大儿子肖宗良,当时三十一岁,在冬月十一日,日本兵进城,我家有几十个人.
我儿子正在吃中饭,听说日本人来了,就躲进地洞里.
以后我听到枪声出去看,死了七个人,我儿子也在内,我媳妇被日本兵强奸了.
问:日本兵奸你媳妇是什么情形有抢东西的吗答:没有抢东西.
强奸我媳妇肖余氏,当时她二十多岁,已怀孕七个月,被两个日本兵强奸了好几次,就在我家里,我亲眼看见的.
以后我媳妇改嫁了.
还有我丈夫肖德奇于冬月十三日被拉夫至今生死不明.
每一位证人入庭时,都由审判官宣读有关的法律条文:"刑法第一百六十八条规定,证人供前或供后具结而为虚伪陈述者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接着,证人宣誓:"今到场为证人,当系据实陈述决无匿饰增减.
此结.
"然后在油印的《证人结文》上或签名,或盖章,或按手印,或划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
审理谷寿夫的五个法官是:审判长石美瑜,审判官宋书同、李元庆、葛召棠和叶在增.
叶在增是案件的具体承办人和判决书起草人,如今他已年逾古稀了.
谈起当年审判谷寿夫的情形,他记忆犹新.
他说:"谷寿夫案件在国际国内影响都很大,所以调查、审理都很慎重,要做到证据确凿,使其口服心服.
我察看了多处屠杀现场,开了二十多个调查庭,搜集了大量的人证、物证,包括从日本人那里缴获来的图片、影片,找到了上千的证人.
"审判官:叶在增书记官:施泳民国三十六年一月二十七日命引赵永生入庭赵永生,男,七十一岁,住半家园二号.
问:当南京沦陷时你家有谁被害答:我家没有人被害.
不过我于二六年冬月十一,想到难民区去,走到莫愁路三叉口来了一个日本兵,一言不发即用刀要刺我.
因我对武功素有研究,一把刀同他夺来夺去,后来被我一脚踢倒.
又来一个日兵,亦被我踢倒.
以后来了十几个日兵,我因寡不敌众,被他们刺了十多刀,晕倒在地.
日军以为我已死了,就走了.
我到半夜里醒来,勉强支持到家,第二日即住鼓楼医院医治.
(当庭验明伤痕呈实)命引陆夏氏入庭问姓名等项陆夏氏,女,三十八岁,宿迁人,住下码头三百二十六号问:当南京沦陷时你家有谁被害呢答,我的公公、婆婆、丈夫、小叔子四口被害.
公公名陆如龙,婆婆陆李氏,丈夫陆锦春,叔叔三代子,于二六年冬月十一日晚上因房子被火烧了,我们躲在乱坟上,来了许多日本兵,碰到我公公,说是中央军,就开一枪打死了.
我叔叔去看,也打死.
我的丈夫因为头上有帽痕,也说是中央军被刀砍死,我的婆婆去着,也被砍死了.
问:尸首呢答:埋在一处.
问:是何部队呢答:不晓得.
命引马毛弟入庭马毛弟,十六岁,南京人,住五贵里五号牛行问:南京沦陷时你家有人被害么答:我父马民山在风台巷于二六年冬月十三日被日本人拖出去一枪打死了.
问:你看见的么答:我母亲看见的.
问:你母亲为什么不来答:我母亲有病.
命引周顺生入庭周顺生,男,三十二岁,淮安人,住珍珠巷一百三十号之二问:南京沦陷时你家有人被害么答:我妻子周丁氏那时二十岁,在二六年冬月十四日在土板桥白下村仓库内被日本人强奸不遂,拉出去就开枪,打了肚子一下,四五天就死了.
问:你听说的还是看见的答:我看见的.
在众多的证人证词中,有一份用毛笔直行书写的控诉状.
状纸是直接投诉给战犯审判军事法庭庭长石美瑜的.
虽然只百十个字,但思子心切,恨敌仇深.
强烈的义愤渗透在字里行间.
原告人薛文书年四八岁住本市大辉复巷二十四号商行窃民子薛裕贤现年二十八岁于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六日首都沦陷后三日被告纵具部下到大方巷十号难民区收容所将民子等一并驱出至今十载杳无音讯请求以法惩凶以除冤恨谨呈军事法庭庭长石具呈人薛文书(印)南京在控诉!
南京在怒吼!
全市十二十区公所,一起调查和搜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罪行.
各行各业的人们,纷纷涌向法庭.
十年了,冤魂未散,音容犹在.
屈死的三十万人,要面对杀人的凶手呼喊!
法官、法医、检验员和埋尸的红卐字会的人一起来到中华门外.
遇难者的丛葬地上,荒草萋萋,黄土漫漫.
"报仇了!
报仇了!
"当年掩埋他们的人高喊着.
他们在呼唤冤魂,告慰亡灵.
在热烈的、悲哀的氛围中,挖掘了五处坟墓.
土坑中,找到了数千人的白骨和数千个头颅,这是一幅使人惊骇和令人战栗的地狱图!
电影摄影机在不停转动.
闪光灯像闪电似的给大地刷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惨白.
穿着白衣的法医轻轻地从黄土里捧起一个又一个的头颅.
头骨上多有刀伤,一道道被砍裂的缝隙中,仍有暗红色的血!
检察官满怀民族的义愤,以破坏和平罪和违反人道罪将战犯谷寿夫提起公诉,并请处以极刑.
起诉书的中,附有谷寿夫部队杀人事实一百二十二例,受害人数三百三十四人;刺杀事实十四例,受害人数一百九十五人;集体杀害十五例,受害人数九十五人;其它烧死、勒死、淹死等手段杀害六十九例,受害人数三百一十人.
强奸十五例,受害人数四十三人.
还有抢劫及破坏财产等等实例.
接到起诉书的副本后,谷寿夫害怕了.
作为与中岛今朝吾、牛岛贞雄、末松茂治等师团长共同纵兵大屠杀的战犯之一,他感到罪责难逃.
他想摆脱罪责.
他给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庭长石美瑜写了一封要求"宽延公审"的《恳请书》.
可是已经晚了.
一九四七年二月六日下午二时整,中山东路励志社彩绘的门楼上,高高地挂起白布黑字的"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的长长的横幅.
从法庭里拉出来的有线大喇叭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市民.
宫殿式的大礼堂分外威严.
红墙筒瓦,飞檐画栋.
绿色的屋脊上,蹲伏着八头形态生动的吻兽.
高大的宝塔松华盖似的挺立在礼堂门口.
庄严的审判席在礼堂的讲台上,台下分别为律师席、证人席、通译席和被告席.
四周挤满了两千多位旁听的群众,全副武装的宪兵肃立着.
"带被告谷寿夫!
"两名头戴钢盔的宪兵将身材矮胖的谷寿夫押上了法庭.
他光着脑袋,仍穿着草黄色的军服.
自然,早摘去了显示军阶的那些诱人的星徽.
他在被告席上紧张地等待着.
石美瑜庭长问过了姓名、年龄、籍贯、住址后,检察官陈光虞宣读了浸满石城人民血泪的起诉书.
审问到南京大屠杀的罪行时,他矢口否认.
他从公文包中取出在拘留所里想好了的辩护词:"战争一开始,双方都要死人.
对此,我只能表示遗憾.
至于说我率领部下屠杀南京人民,则是没有的事情.
有伤亡的话,也是难免.
"谷寿夫自称为纯粹的军人,对于侵华国策,从不参与.
他滔滔不绝地推托罪责:"我的部属,除了作战外,没有擅杀一人.
"石庭长大喊一声:"将被害人的头颅骨搬上来!
"法庭静极了.
人们屏息着.
千万双目光注视着.
来了!
宪兵两人抬一个麻袋,把一袋又一袋的中华门外发掘的人头骨倒在台下的长桌上,一个一个的头骨堆满了长长的桌子.
无言的白骨使人毛骨悚然,触目惊心,像深井一样的黑洞洞的眼眶和张大的嘴骨,似猛虎咆哮,像怒狮狂吼!
谷寿夫呆若木鸡地站立着,他惊呆了.
旁听的人们目睹这惨象,咬牙切齿!
法医潘英才和检察员宋士豪宣读了鉴定书:红卐字会所埋尸骨及中华门外屠杀之军民,大都为被枪杀及铁器所击之伤痕属实.
红卐字会副会长许传音历述了他目击的日军罪行.
他说:"红卐字会统计的埋尸四万余具,实际数字远远超过,因为日军不准我们正式统计!
"金陵大学美籍教授贝德士(M·S·Bales)和斯迈思(LewisS·csmythe)也出庭作证.
他们站在公理和人道的立场上,用目睹的事实证明日军的暴行.
讲英语的美国人和讲日语的日本人都由中国人翻译他们谁也听不懂谁的本国语言.
自然,贝德士讲得一口流利的日语,但他不想在这个场台,他不愿对失去人性的人讲亲切的语音.
仇人见面了.
失去了妻子及子女三人的姚家隆痛诉了日军杀戮他一家的经过.
他痛诉的时候,他的后颈上还有一粒日军送给他的子弹头在隐隐作痛.
他真想冲过去把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咬得粉碎!
一位叫陈二姑娘的苗条女子终于盼到了洗刷耻辱的时光.
十年了!
她的心里埋葬着屈辱,她偷偷地饮泣了十年.
她是弱者.
在正义的法庭上,她挺起了胸膛:"两个日本兵用枪对着我要强奸,我没有办法,他们一个一个地侮辱我.
"她哭了,她用泪水继续着她的控诉!
谷寿夫低下了头.
他无话可说,无言可辩了.
人们又回到了一九三七年暗无天日的岁月中了.
日军自己拍摄的宣扬他们武威的影片重现了一幕幕骇人听闻的历史.
许多人闭上了眼,有的用双手捂住耳朵,他们不敢看银幕上的刀光枪弹,他们害怕喇叭里那撕裂心肺的怕人的音响,经历过大屠杀的人们,不堪回首那血淋淋的日子!
七日、八日继续传证和辩论.
八十多个南京市民满怀深仇走上法庭,男女老少,面对面地责问民族的敌人!
十年血债一朝报!
一九四七年三月十日,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庄严判决:"被告谷寿夫,男,六十六岁,日本人,住东京都中野区富士见町五十三号,日本陆军中将师团长.
""被告因故犯案件,经本庭检察官起诉,本庭判决如下:谷寿夫在作战期间,共同纵兵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并强奸,抢劫,破坏财产,处死刑.
""被告谷寿夫,于民国二十六年,由日本率军来华,参预侵略战争,与中岛、末松各部队,会攻南京……始于是年十二月十二日傍晚,由中华门用绳梯攀垣而入,翌晨率大队进城,留住一旬,于同月二十一日,移师进攻芜湖各情,已供认不讳——及其陷城后,与各会攻部队,分窜京市各区,展开了大规模屠杀,计我被俘军民,在中华门、花神庙、石观音、小心桥、扫帚巷、正觉寺、方家山、宝塔桥、下关草鞋峡等处,惨遭集体杀戮及焚烧灭迹者,过十九万人以上.
在中华门下码头、东岳庙、堆草巷、斩龙桥等处,被零星残杀,尸骨经慈善团体掩埋者,达十五万人以上,被害总数共三十万余人——查被告在作战期间,以凶残手段,纵兵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并肆施强奸,抢劫,破坏财产等暴行,系违反海牙陆战规例及战时俘虏待遇公约各规定,应构成战争罪及违反人道罪.
其间有方法结果关系,应从一重处断.
又其接连肆虐之行为,系基于概括之犯意,应依连续犯之例论处.
按被告与各会攻将领,率部陷我首都后,共同纵兵肆虐,遭戮者达数十万众,更以剖腹、枭首、轮奸、活焚之残酷行为,加诸徒手民众与夫无辜妇孺,穷凶极恶,手段之毒辣,贻害之惨烈,亦属无可矜全,应予科处极刑,以昭炯戒.
"1947年4月25日,南京国民政府府防字第1053号卯有代电称:"查谷寿夫在作战期间,共同纵兵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并强奸、抢劫、破坏财产,既据讯证明确,原判依法从一重处以死刑,尚无不当,应予照准.
至被告声请复审之理由,核于陆海空军审判法第四十五条之规定不合,应予驳回,希即遵照执行.
"第二天,古城南京万人空巷,从中山路到中华门的二十里长街两旁,人山人海.
受尽了苦难的金陵市民,扶老携幼地争看杀人者的下场.
黑色的囚车尖叫着驶过来了.
十年前,谷寿夫曾在这里跃马挥刀.
古老的中华门像巨人般地站立着,它用冷峻的目光注视着这幕悲喜剧,从什么地方进来,还从什么地方出去!
一去不复返!
雨花台,这处被鲜血染红的山岗,这处长满了松柏的山岗,十年前是中国士兵浴血奋战的疆场.
守军旅长朱赤和高致嵩以及他的士兵在这里洒尽了鲜血.
这里是谷寿夫攻占南京中华门的出发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里会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历史是审判官.
让敌酋的头颅奠祭英灵吧,烈士们一定会在长天与大海间放声欢笑!
雨花台,这块掩埋着干千万万个在南京大屠杀中遇难者遗骸的山岗,是千千万万冤魂的集结地.
他们死不瞑目.
他们在审问历史,他们在呼唤后人!
囚车开过来了,黑色的甲壳虫里,钻出了一个草黄色的影子.
面无人色的谷寿夫带着手铐,被一高一矮两个武装宪兵一人一只臂膀押向刑场.
他颤栗着,腿在发抖.
山岗四周,十万民众围观着.
他们中间,有的伤疤在阵阵作痛,有的忍受着失去亲人的悲哀.
菩萨显灵,苍天开眼.
多行不义必自毙,作恶到头终有报!
一九四七年四月二十六日中午十二时三十五分,随着沉重而悠远的枪声,跪在地上的战犯谷寿夫倒下了,污血从他的鼻孔和嘴里涌出来.
欢呼声震动山召!
鞭炮声铺天盖地!
这一天,南京城燃起了数不清的暗红色的火苗——纸钱在燃烧、素烛在燃烧、一炷一炷的香在燃烧,木制的或纸做的灵位前,人们在悲喜地哭泣,在悲哀地告慰亡故了十年的冤魂:"报仇了!
报仇了!
"一盅盅的洋河酒洒到地上,洒满了这片血染的土地.
只是,胜利的代价太大了,胜利来得太晚了!
正义者的胜利和不义者的失败是不可抗拒的.
历史的辩证法就是如此.
尾声:愿历史成为过去这是一页沉重的历史.
我在历史的大海边拾贝.
最初萌生这个念头,是一九八五年夏天一个假日的上午.
我骑着自行车路过北极阁那片花坛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苍翠的雪松和繁星般的鲜花丛中,矗立起了一座扇面形的花岗岩石碑.
黑色的大理石贴面上,镌刻着一行醒目的金色隶书: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北极阁遇难同胞纪念碑石碑前围着许许多多的人.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
没有一个人说话.
人们默默地观看着碑文,默默地在心中致哀.
我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里,怎么会是鲜血飞进的屠场呢我千百次地经过这块栽满绿草和鲜花的土地,我第一次知道了它的昨天!
这天的《南京日报》上说: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全市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主要地点建立了十三块遇难同胞纪念碑.
我在历史书中读过"南京大屠杀"的篇章.
书中没有这出悲剧的典型人物和细节的描绘,也找不到这场震惊中外的大屠杀的种种根由.
我的心沉甸甸的,我感到失落了什么.
失落了的东西应该捡回来.
我开始了一处一处地寻访,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是历史的悲剧,这是民族的悲剧.
历史是民族的根.
历史是教科书,历史是指南针,历史是一面观照今天和未来的镜子.
古往今来各种各样的事情,本质上都是历史的重演.
历史充满了呛人的火药味.
我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里翻阅了十本《沦陷区惨状记》,里面记述着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三八年"南京大屠杀"那个时期我们民族的苦难.
看一眼标题就令人触目惊心:平津恐怖.
济南惨状.
豫北浩劫.
绥包兽行.
火烧南市.
无锡惨象.
痛话南通.
伤心话北平.
陷后之扬州.
广州屠城记.
武昌屠城记.
朔县大屠杀.
血洗离石镇.
太原成地狱.
厦门成荒岛……有人把战争比作地震,也有人把地震比作战争.
地震是自然的,战争是人为的.
不可避免的天灾已经引起了全人类的防范,而可以避免的战祸却经常人为地挑起,而且不断加剧.
常规武器越来越先进,原子弹越来越多.
看来,人类要认识自己和战胜自己比认识自然和征服自然要艰难得多.
战争是一种自杀——人与人的残杀.
战争带来了不幸.
硝烟飘散了,仇恨埋在心里.
我的近百位采访对象中,只有极少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说:"算了,不提它了,中日友好了!
"但大多数幸存者却并不宽容:"不提了血不是水!
""我要告诉后代,日本兵杀了我们南京三十万人,我死了,我要子子孙孙记住这血海深仇!
"这是民族的自尊心!
这是民族的复仇性!
这是民族的警惕性!
这自警自策的声音,激励中华民族崛起和振兴!
阴影笼罩着人们的心.
走进江东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座山,一座沉默的火山!
面对同胞的鲜血和尸骨,人们悲哀地悼念和哭泣.
走出大厅,人群激愤了!
有人要砸烂纪念馆内安装着的三菱牌空调.
有人要打碎日本友人送来的一米多高的"镇魂之钟",一批一批的人围着纪念馆工作人员厉声责问:"大屠杀纪念馆为什么还用日本货""为什么不要战争赔偿""为什么过了四十多年才建这个纪念馆"来自海外的炎黄子孙关切地问:"日本人来得多不多他们什么心情"一位意大利的电视记者显得很激动:"法西斯!
法西斯!
我要向全世界控诉!
"他用摄像机记录了他的义愤和悲哀.
纪念馆的同志理解人们的心情.
他们用胶布贴住了空调机上三个红色的菱形.
他们不得不将日本友人赠送的纪念品陈列在不常开放的贵宾室内.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向人们解释连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的诸如"为什么不要日本战争赔偿"之类的问题.
他们告慰海外同胞:"日本很多团体都来这里悼念、反省和谢罪.
他们发誓:日中不再战!
"我看见,四岁的日本小姑娘山岸清子在尸骸狼藉的照片前用双手蒙住了她天真无邪的眼睛,名叫卫藤穗的八岁的日本男孩在白骨堆前哭了起来.
有人告诉我,日本"和平之船"友好访华团在航行途中,有三个老人沉痛讲述了他们当年在南京参加大屠杀的情景.
船离中国越近,他们越是不安.
载有三百多人的"和平之船"在上海停靠了,这三个参加过侵华战争的老人害怕了.
很多人劝了好久,他们都不敢上岸.
这难道不是悲剧一九八七年二月二十日,两名苏联外文官参观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后,在留言本上写下了他们的心声:"我们为被害者感到震惊,深深悼念南京的死难者.
""我们的共同目标是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而奋斗.
"广岛来的一位日本友人送给我一枚和平鸽图案的纪念章.
洁白的鸽子展开了翅膀,她将飞向无边的蓝天和无际的大海.
愿历史成为过去.
血祭石头城的西南角,肃立着一位沉默的石头人.
青色的花岗岩块石垒砌成一堵墓碑似的石壁.
石壁上,用中英日三种文字镌刻的黑色大字触目惊心:遇难者300000.
登上石阶,满目荒芜.
只见枯树孑立,白骨散乱.
断墙四周,浮雕着一组接一组地狱般残酷的石像.
走进嵌入半地下的墓穴式的陈列馆,大量的图叶、实物和影相把人们带到了半个世纪前南京沦陷时的苦海血海,残暴的兽行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
石头城中的这座石头建筑,是和奥斯戚辛集中营以及广岛和平博物馆一样的一本庄严的史书.
它用300000人的1200吨热血记述了人类的不幸,警策一代又一代的后人.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落成7年了,五大洲300多万人来这里吊唁.
300多万黄皮肤、黑皮肤、白皮肤的人向它默哀、向它祈祷、向它致以深深的哀悼!
他们奠祭不幸的冤魂,他们诅咒人间的不平.
1.
有人要用浓墨涂改血迹,生活在和平阳光下的南京人仿佛又听到了防空警报这是一块沉睡的土地.
千万人的白骨在野地里掩埋了近半个世纪.
血已干,骨已朽,只有绿色的磷火和屈死的孤魂仍在这里昼夜游荡.
制造这场劫难的一些人以为所有人都淡忘了这块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于是他们梦呓般地发出了醉鬼一样的胡言乱语.
什么"南京大屠杀"是"虚构的".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是"不公正"的,"不是依照国际法进行的".
他们把印在教科书上的"侵略"改为"进入",他们要用浓墨掩盖血写的事实.
生活在和平阳光下的南京人仿佛又听到了防空警报,刺耳的尖叫刺痛了已经结痂的创伤.
也许是因为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南京人不能容忍!
那段时间,鸡鸣寺前朱红大门的市政府内,人民来信和群众来访比往日增多.
工人、农民、教师、医生、干部、学生纷纷呼吁:"把血写的历史永远铭刻在南京的土地上,纪念死者,教育后人!
""不能让孩子只知道卡西欧,不知道脚底下有30万冤魂!
"1983年的南京市人民代表大会通过议案:为"南京大屠杀"30万死难同胞立碑、建馆、编史.
为过去,为未来,为南京人民,也为世界和平!
进展是神速的.
当年就破土奠基.
江东门既是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的殉难地之一,又是死难者的一处丛葬地.
史料记载,攻陷南京的日本兵在这一带屠杀我无辜同胞28700余人!
这天是12月13日——46年前侵华日军屠城的祭日.
北风潇潇,枯草凄凄.
各界民众和大屠杀幸存者们顶着严寒来到荒郊.
哀乐低回,黑压压的人群默默地垂首,无声的追悼寄托着万千情思!
一锹锹的黄土下,是沉默的白骨.
黄土和白骨上,埋下黑色的基石.
这是庄严的祭奠!
邓小平来到南京.
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主任下榻于绿树掩映的东郊宾馆.
听说南京准备兴建大屠杀纪念馆,他非常赞赏.
1982年他说过:"岸信介要搞满洲建国之碑……我们就要搞日本侵略之碑,以教育广大人民,教育子孙后代.
"所以,当张耀华市长提出请他题写馆名时,邓小平点了点头,他欣然挥笔,犹如行云流水,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行飘逸俊秀的行书大字: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纪念馆筹备组的负责人杨正元和段月萍接到市长秘书的电话时,高兴得扔下饭碗就赶到市政府.
半张宣纸上的题字还飘着墨香.
参加这一伟大工程的所有人都受到了鼓舞.
大雪漫天,南京第一建筑公司的工人大年初一就破土开工.
风雨无阻,日夜苦战,集中精兵强将,交叉立体施工,四个月完成了一年的工程量!
许志山、吴根伯等老工人吃住在工地,工人们和这座青石建筑有着血肉般的感情.
遇难者中,有他们的亲人.
经历过浩劫的老人们敞开了心灵深处的记忆之门.
每一条小巷每一个乡村都在寻找,寻找当年的受害者、幸存者和目击者.
全市十个区和五个郊县,普查出"南京大屠杀"的见证人1756人!
他们用身上的枪伤刀痕,用目睹的史实,提供了浸透血泪的千百份证言!
白纸黑字的证言,像哀歌,像挽联.
毕业于南京大学历史系的段月萍早在学生时代就参加过关于"南京大屠杀"事件的调查.
20多年过去了,今天,她作为南京历史学会的成员负责纪念馆的史料征集.
她东奔西跑.
从《文汇报》上看到一篇一位叫杨寿林的教授以东京审判见证人的身份发表批驳日本文部省篡改教科书的文章,她跟踪追击.
几经曲折,终于见到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中国审判官梅汝璈博士的秘书杨寿林.
当清瘦的杨教授颤抖着双手捧出保存了近40年的东京审判的全套照片时,段月萍的心一阵惊喜.
铁证如山,历史岂容抹煞!
"杨老,你能不能贡献给我们"段月萍急切地想得到它.
作为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这本破旧的照相本是他生命中的华彩篇章,他舍不得失去它.
"能不能借给我,三天之内归还"她恳切地说.
他愉快地同意.
能让湮没的历史重见天日,这当然也是杨教授的心愿.
连日奔波,她肾炎复发.
拖着疲惫的脚步.
到药店买了几粒呋喃坦丁,讨了半杯水连忙喝下去.
她当夜就赶回南京.
第二天一早,段月萍把这本珍贵的机册送到市政府.
正在开会的领导欣喜地传阅着.
"快,翻拍!
"市长下令.
当天就送到图片摄影社.
第三天一早,段月萍又急匆匆地赶到上海完璧归赵.
这套图片中的好些画面后来成为展览和画册中的珍贵史料.
上海图书馆特藏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北京图书馆,南京图书馆……春夏秋冬,段月萍在变黄了的中外文稿中寻觅,像大海采珠.
披一件藏青的呢子大衣,正月初四,段月萍就上路了.
她听人说,中央档案馆有战犯们的交代材料.
凭着一纸介绍信和儿媳在档案馆的熟人关系,转了三四次公共汽车才到北京西郊门卫森严的档案馆.
她一卷一卷地翻阅着,忘了喝水.
也忘了吃饭.
突然,一位叫作太田寿男的日本战俘写的只有四页纸的交代材料令她一阵欣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重磅炸弹"!
这位曾经在"南京大屠杀"中负责销毁尸体的日本少佐说:"……我奉到命令之后,就在南京下关码头上,分东西两个区域执行任务,安达在东部处理,我在西部处理,两个区域共使用30只汽船,十台汽车,800名运输兵,从12月16日开始,至18日两天时间,经我处理的尸体有19000多具,安达处理16000多具,加上头两天安达自己处理的那65000多具,碇泊场司令部共处理了十万以上的尸体.
其中除有三万多具是掩埋、烧毁的以外,其余的都投到扬子江里去了.
我想其它部队自己处理的至少也有五万人,共计有15万人.
被杀害的人们绝大部分是市民,有男女老少……"她如获至宝.
这个说真话的日本军人的证言,是"南京大屠杀"确凿无疑的罪证.
这份1954年12月27日写于抚顺战犯管理所的口供材料后来报经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批准后才公开展览.
记不清遇到多少热心人,也记不清跑了多少路.
一年多时间,他们共收集了大半铁柜子的图文资料,仅照片就有一千多张!
身手不凡的雕塑家们大显才能.
20多位艺术家将对这片苦难土地的深情融进了自己的作品.
20多件雕塑小样送到了市长办公室.
张市长邀请有关人员一件一件地审视、评论和比较.
凝固的历史复活了,泥土和石膏组合成了生命的毁灭和呐喊.
善良、怯弱和凶暴、残忍的搏斗化作了纪念馆长廊般石墙上的永久雕像.
市政府秘书长胡焕奇急匆匆地赶到人民印刷厂找到厂长:"这是政治任务,一个月之内必须印出来!
"史无前例的速度:厚达68页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暴行照片集》和23万字的大32开本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史料》从拣字、排版、制版、校对到印刷,全厂动员一路绿灯,每一个人都知道它的分量.
雷厉风行,紧锣密鼓.
建筑、装修、陈列、复制、编辑、录音、摄像、供水、供电、供气、绿化……这都要赶在八·一五以前完成.
八·一五——这是一个庆典的日子.
1985年8只15日,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隆重揭幕.
四百多南京人默哀致意.
邓小平题写的16字的馆名手书像长长的黑纱,给揭幕仪式增添了肃穆悲凉的气氛.
致哀的人群中,有日本日中工人交流协会会长市川诚等人,他们专程赶来.
沽白的花圈表达了对死难者的悼念.
黑色的"镇魂之钟"上刻有反省、谢罪和"日中不再战"的铭文.
悠长的钟声为30万冤魂祈祷!
2.
中国法官为历史作证.
日本老人倡导"绿色奠祭".
三十万只纸鹤悼念三十万冤魂大江东去,浩荡的江风吹乱了他的银发.
站在"江申"轮上的叶在增老人,望着滚滚江水,心潮难平.
此去石头城,40年前的往事仍浮在眼前.
他的心沉甸甸的,他真想大哭一场.
南京没有他的亲朋好友,但是,上了年纪的南京人可能都知道南京历史上有过他这个人.
他和经历过屠城劫难的南京人民有过一段同仇共恨的历史.
今天,他以前国防部军事法庭法官的身份应邀去"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拍摄录相,他是以历史见证人的身份去为南京的血泪史作证的.
对于叶在增来说,将这段史实留存历史,是他对30万死难同胞深深的哀悼和祭念.
面对着屠刀、机枪和累累白骨,叶在增想起了40年前的往事,缓缓转动的磁带上录下了他悲愤的诉说.
几次从日军轰炸中逃生的叶在增,抗战胜利后担任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法官.
庭长石美瑜把叶在增叫到办公室,对着桌上一大堆案卷说:"大屠杀主犯谷寿夫案已检察完毕,起诉书已经送来,我想请你来调查整理,"雪恨的重任压上了他的肩.
叶在增和石美瑜庭长以及检察官和红十字会负责人一起,到中华门外实地发掘死难同胞掩埋的万人坑.
铁锹和十字镐刨开浸透了鲜血的黄土,只见遗骸层层,尸骨累累,法医在骨殖中验证各种被日军刀枪砍杀的印记,人群哭泣哀号,呼天喊地!
这样的万人坑在雨花台地区就有六个.
叶在增法官还从中山码头、草鞋峡、燕子矶、东岳庙、斩龙桥等大屠杀现场,取回了大量证据,他参加了全城20多次调查庭,传讯了许多证人.
民族血泪凝笔端.
叶在增伏案两天,将《战犯谷寿夫判决书》草拟完稿:"查屠杀最惨厉之时期,厥为26年12月12日至同月21日,亦即谷寿夫部队驻京之期间内.
计于中华门外花神庙、宝塔桥、石观音、下关草鞋峡等处,我被俘军民遭日军用机枪集体射杀并焚尸灭迹者,有单耀亭等19万余人,此外零星屠杀,其尸体经慈善机关收埋者15万余具.
被害总数达30万人以上……"开庭公审那天,励志社礼堂内外水泄不通.
战犯谷寿夫百般狡辩,中外证人一个接一个出庭作证,当一大堆被军刀砍切的颅骨搬到谷寿夫面前时,他呆若木鸡,只得低首认罪.
行刊那天,"南京大屠杀"战犯谷寿夫被五花大绑,押赴雨花台枪决.
沿途干千万万中国人欢声雷动.
以血洗血,这血的喜庆,是对30万死难同胞的血祭!
叶在增讲述完了这段历史,他站在"遇难者300000"的石墙前,久久地沉思.
郭永柱凝视着这一行黑色大字的时候,他觉得这碑上到着他们郭家的血泪和悲哀.
他的伯父也是被日本兵抓到长江边上用机枪扫死的.
伯父是300000人中的一个.
祖母心想儿子,她天天到江边去寻找儿子的尸体,没有找到他,她找回一大把被血和火浸泡过的衣扣,这是遇难者的遗物,这是对不幸者的纪念.
还有几根长长的铁钉和一只装过汽油的铁皮水桶,这是杀人者焚尸时装汽油用的,她把它一起捡了回来,她觉得或许会有用处.
祖母走了,她留下了这些从尸体堆中找回来的东西.
她精心地保存着,保存了50年!
南京钢铁厂工人郭永柱参观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后,忽然想起祖母留下的遗物.
他觉得这些东西放在纪念馆中才能显示出它们的价值.
于是,他将它们送进了青石建筑的墓穴式的陈列馆.
铁桶的铭牌上有两行小字:昭和十二年宫崎商店制造.
昭和十二年即1937年.
1937年底,高个子长脸膛的唐顺山也经历了一场劫难,他被攻进南京的日本兵抓去虹桥附近集体屠杀.
他被刺了两刀,负伤倒在尸体堆中,才九死一生捡回了一条命.
南京沦陷了,他在日本人的工厂中做工,就在今天三牌楼附近.
他看到工友被日本工头毒打得奄奄一息,被日本狼狗咬得鲜血淋淋!
会气功的唐顺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他趁日本工头洗澡满头满脸肥皂泡沫的时候,把他打昏后捆绑上一块大石头,悄悄地沉没在河底!
他把对日军的仇恨沉入了心底.
大屠杀纪念馆落成后,满脸皱纹的唐顺山常常来这里拜谒死难的同胞乡亲,他觉得他的生命中有死难者的期待和希望.
他的人生经历和这场灾难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每年清明,无论是春雨潇潇,还是艳阳高照,80多岁的唐顺山总要将他亲手制作的花圈抬上三轮车,从石门坎的家中缓缓地踏到水西门外.
素洁的花圈像一首哀歌,白色挽联上写有"幸存者唐顺山"六个大字.
开馆六年了,六年的清明节,唐顺山献了六个花圈!
和中国老人唐顺山一样,80多岁的日本老人菊池善隆倡导的"绿色奠祭"活动,也六年了.
这个名为"悼念南京大屠杀受害者植树访华团",每年清明前夕远涉重洋到南京这片流有30万人鲜血的土地上植树种花.
1990年的清明前夕,白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菊池善隆率领访华团成员,将从日本带来的一千多株花木在珍珠泉公园栽下后说:"绿色是生命之源,和平之力,我们要把一年一度来南京植树的活动坚持下去,即使我不在了,也要让它永远继续下去.
"他真的走了.
199l年的暮春,日本第六次悼念南京大屠杀受害者植树访华团一行36人,又来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默哀忏悔.
瘦小而清癯的菊池老夫人双手捧着菊池善隆的遗像,站在队列的最前面,她流着热泪说:"菊池倡导的植树悼念活动,为的是祭奠南京的受害者,表达我们的反省和谢罪.
去年他85岁抱病来南京植树悼念,现在他不在了,我们要继承他的遗愿,让象征安宁、和平和生命的绿色万古长青.
"一万多棵日本的花木已经一片葱茏,梅、榉、山茶、油桃、柿子、李子和葡萄枝叶繁茂,花蕾芬芳.
这红花绿树编织的哀思,是日本民众献给南京大屠杀30万遇难者巨大的花环.
30万南京人的生命,变成了30万个冤魂.
彩纸折成的30万只纸鹤从名古屋飞到了南京,这是日本的妇女、儿童和学生对30万南京大屠杀受害者的祈祷!
30万个日本青年人的照片组成的"祈求和平"四个大字,是日本的教师和学生献给南京大屠杀30万冤魂的一曲哀歌!
和平——这是全人类的心愿.
《朝日新闻》刊出募捐广告,为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建造象征日中和平友好的大理石太阳钟.
发起人是日本千叶县日中留学生交流协会的事务局长中岛忍.
他把五米宽、二米高的太阳钟图纸和照片寄到南京,国际长途电话一次又一次地催问结果.
3.
年轻人,快过来看一看吧!
红领巾们宣誓:牢记血的历史历史是一面镜子.
《中国革命史》陈列在北京革命历史博物馆展出.
这是一个星期天,戴一副深色宽边眼镜的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漫步在展览大厅.
一个世纪的风云,凝聚在4500件实物,文献和图像中!
深沉和悲愤的旁白,把江总书记吸引到了《南京大屠杀》的录像屏幕前,他站住了,他凝神地观看着.
放完录像,他仍然默默地沉思.
面对参观的人群,他呼喊着:"年轻人,快过来看一看吧!
"他的心飞向了长江岸边的江苏故乡.
鼻梁上同样架一副深色宽边眼镜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书记处书记李瑞环来到南京,他在青石台阶前久久地凝视着"遇难者300000"的黑体大字.
他静静地听着讲解员悲愤的叙说,他一字一字地默读着碑文上铭刻的惨史.
他赞扬纪念馆的整体设计很好,他说:"要继续抓紧史料的挖掘整理研究工作.
""要组织更多的大专院校和中小学生来这里接受教育.
"对于南京人来说,置身于陵墓为胜迹的石头城中,更加真切地感受到我们民族的深重苦难.
那块刻着"遇难者300000"的石碑,在每一个南京人的心中,又增添了一份沉重.
沉重的负荷压到了年轻人的肩头.
南京市90所中学的2800名中学生开始了寻访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调查.
走进秦淮河边的小巷,踏着乡间的弯弯小道,沿着爷爷奶奶的足迹,走进半个世纪前的金陵古城.
金陵中学的张志炎、吴骏骏和张琼都是17岁的高二学生,他们负责寻访一位叫法风高的老人,按照记的地址找到了管家桥,但这一带已经拆迁.
他们找了居委会又找派出所,派出所要他们去找拆迁办公室.
第二天才打听到老人已搬到了雨花台的共青团路.
三个17岁的高中生顶着大雨踏着自行车兴冲冲地赶去,却铁将军锁门.
晚上再去,老人的儿媳说:"公公搬回市内下浮桥柳叶街了.
"第二天才找到高高胖胖的法风高,老人已口齿不清,但对50多年前的往事仍然记忆犹新.
他祖籍山东,父亲早早去世.
日本人打进南京时,到处杀人放火,赶马车的哥哥和姐夫慌慌张张地跑进家就被追来的日本兵带走了,带到了下关码头用机枪扫死了.
从此,妈妈失去了儿子,姐姐失去了丈夫,当时他才11岁.
11岁的法风高记得清清楚楚,管家桥的一个鞋匠因为日本人要他找花姑娘他找不到,就被白晃晃的刺刀捅死后塞进了一截水泥管……仿佛这是《屠城血证》中的故事,悲愤的叙说震撼了少年的童心,扎一根马尾巴辫子的张琼不停地擦着泪水.
戴一副近视镜的张志炎停住了笔,只有吴骏骏手上的录音机磁带仍然慢悠悠地转动着.
面前的这位白发老人,多么像他们的爷爷.
38中的吴鑫听过爷爷的故事,他的爷爷曾被日本兵的枪托毒打得死去活来.
东止马营的麻子仁老人在接受49中的同学访问时,又一次老泪纵横.
1937年,他开的炒货店被日本兵一把火烧了.
他和邻居十几个人想出去躲避,半路上被日本兵碰见,每人挨了好几枪托.
一个秃子因喊了一声疼,被一刀割下了脑袋!
这鲜血飞迸的历史,使少男少女感到惊愕和震惊!
这座六朝古都,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一直是花团锦簇、绿荫如带.
他们不知道这块生长绿树和繁花的土地上,有过血腥的暴行!
南京,因为它失去了太多的红;因而,它生长了更多的绿.
他们在浓荫森森的南京城中寻觅血和火的昨天,他们根据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提供的1984年调查的幸存者花名册,寻访了1700多见证人.
可是,1700多位大劫难的幸存者们仅仅过去了六年又有500多人不幸地离开了人间.
值得庆幸的是,同学们新发现了500多位没有列入幸存者名册的幸存者,为南京大屠杀历史作证的队伍中又增加了500多个见证人!
中山码头5000多人的集体大屠杀中九死一生的刘永兴老人被花朵一样的红领巾们簇拥着.
他的脖子上也飘动着一条火焰般的红领巾.
赤壁路小学的50名少先队员在辅导员邵薇薇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墓穴式的纪念馆前.
黑色的"遇难者300000"的石碑,像一个妖魔,吓得纯洁的孩子们不敢多看一眼,在死难者的白骨面前,红领巾们用双手蒙住了天真无邪的眼睛.
他们不相信这是脚下的土地上昨天发生的故事,他们更不敢相信制造这出悲剧的敌人是阿童木和卡西欧的故土!
刘永兴老人讲完了那个悲惨的故事,孩子们的面容罩上了阴云.
他们在沉思.
他们在"遇难者300000"的石碑前献上了两棵茁壮的新松.
为了慰藉死难者的英灵,红领巾们集体献辞:"安息吧,惨遭日本侵略者杀害的同胞们,你们的血,擦亮了我们的眼睛.
为了祖国更加强盛,为了世界永久和平,我们奋力拼博,我们是龙的子孙.
鲜血染红的长江,已经汽笛长鸣.
今天,我们用鲜花和白鸽,来奠祭你们,安息吧,我们的先人!
"白色的鸽群在红领巾的头上奋飞.
放飞的时候,每一个孩子都对手上的鸽子轻轻地叮咛:"飞吧,飞到日本去,告诉全日本的小朋友,决不让悲剧重演,让我们世代友好!
""小鸽子,飞吧,请带去我们的心愿:人类不要自杀,我们不要战争!
""飞吧,白色的天使,告诉全世界的人,和平万岁!
"300000遇难的人,你们听到了吗血证当枪弹、刺刀、鲜血和惨叫组成《屠城血证》的画面在银幕上放映的时候,今天的中国人又一次回首了半个世纪前不堪回首的一幕.
石头城中的退休工人吴旋,这几天心潮难平.
作为《屠城血证》中的生活原型——一个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了十六张南京大屠杀照片的中国人,他又一次体味了雪耻和复仇的情感.
他觉得欣慰.
他觉得他可以告慰三十万死难同胞的在天之灵了.
面对记者、作家和编剧,他倾吐了积压在心中的悲愤.
他要控诉,控诉当年侵华日军的兽行!
一个名叫东史郎的日本老人低首弯腰来到吴旋的面前:"我在南京杀了许多中国人,虽然我是执行命令的,但我有罪,我对不起你们.
"这个当年的日军机枪手说一句话鞠一个躬,他一脸的悔恨和歉疚.
日本人围住了他.
晚声社编集长递过一本很厚的画册:"吴先生,请你认一下,里面的哪些照片是你保存下来的"吴旋翻了一下,这是一本侵华日军的暴行照片录.
他抑制着满腔的怒火,一页一页地翻着,一张一张地指点.
用不着辨认,每一幅相片都刻在他的心里.
他认出了八幅.
他发现,每认出一幅,身边的五个日本人同时在笔记本上作记录.
"八幅.
"一位名叫君岛和彦的教授模样的人从吴旋手上接过画册,啪的一声合上,重新交给吴旋:"请吴先生再认一遍.
"吴旋愣了一下.
当他忽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一种挑衅,一种怀疑.
甚至,是一种侮辱!
"你们不相信吗你们是来认罪的,还是来抵赖的!
"他的自尊心点燃了仇恨之火.
陪同和翻译连忙劝解:这是一批日本的学者,他们为研究南京大屠杀事件来中国调查核实.
作为研究人员,他们应当严肃、确凿、认真而细致.
满怀自信,也怀着挑战的意味,吴旋向日本人扫了一眼,急速地翻阅手上的画册,边翻边指:"这张!
""这张!
""这张!
"五位日本学者会心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掌声响起来.
君岛和彦和晚声社的编集长上前紧紧地拥抱吴旋,闪光灯不停地亮着.
他们称吴旋是"英雄".
编集长还有一个不解的问题请吴旋回答:"当时的一些中国人都怕死,你为什么冒着危险,要保存这些照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是我们民族的气节!
"充当翻译的日本留学生翻译不出这句话的日语含义.
吴旋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中国人的气节"六个大字.
热烈的掌声又一次响起来.
他觉得得意的同时也隐约地感到了一种悲凉.
仿佛与抗战胜利后的一九四六年审判日本战犯时的感觉一样.
记忆像相册中的照片一样难忘.
住在四条巷内的吴旋,正失业在家.
他捧着一张《和平日报》在门口翻阅着.
寻找报上招工的广告,一条《谷寿夫押解来京》的新闻吸引了他的视线:"……国防部军法司前准南京市参议会函送大屠杀证件,现为便迅速审讯及提出有力证据,昨特函复市参议会,并派员经常与该会联络,市参议会为达成本案真相之彻查,亦派专人与国防部军法司取得联系,而资协助……"读着读着,一行行铅字仿佛化作了一张张照片,化作了照片上的一摊摊血.
吴旋的心急剧地跳动着.
他情不自禁地跑进里屋,从床下拖出那只旧皮箱,翻开一件件的衣服,一本令人胆战心惊的相册静静地躺在箱底.
为了这本灰黄色的硬皮照片册,他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
那年吴旋才十八岁,为了混饭吃,他参加了汪伪交通电讯集训队.
日本教官和政训员嘴里叫着"中日亲善",却常常对学员拳打脚踢.
吴旋和一百多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白天学发报、学旗语、学架线,夜晚睡在毗卢殿的佛堂里.
佛堂正中坐着一尊金光闪闪的弥勒佛,弥勒佛日日夜夜对着大家笑.
那天早晨,白雾像一片轻纱.
还没有吹起床号,吴旋小跑着穿过绿竹掩映的小径,直奔后院的厕所,走进禅院低矮的茅房,他眼睛一亮,砖墙脚下的茅草丛中,有一样灰蒙蒙的东西.
这是一个用硬纸装订的巴掌大的相册.
翻开第一页,他吓了一跳:右上角写着一个很大的空心字"耻","耻"字下面是一柄带血的刺刀,刀尖对着两颗鲜红的心脏,心脏被刺穿了,鲜血淋漓!
往后翻,是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吴旋的心震颤了,他的手在发抖,连上厕所也忘记了.
二寸半大的十六张照片上,全是日本兵挥刀杀人、开枪打人、端枪刺人、挖坑活埋、奸淫妇女的惨象.
照片上的日本兵耀武扬威地嬉笑着,而中国的男人和女人都低垂着头,面对侵略者的刀枪,木然地等待着污辱和屠杀.
吴旋不敢再看了.
他怕.
照片上的情景,他记忆犹新.
那是一九三七年的冬月,翅膀上涂着红膏药的日本飞机一批又一批地到南京来扔炸弹,随着尖利的呼啸声和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街上血肉横飞、烟焰冲天!
不少邻居都扛着被卷、挑着箱子,拖儿带女地跑反走了.
开客车的二哥跟着他的江南汽车公司撤退到重庆去了.
在巷子口修人力车的父亲没有钱带着全家逃难.
院子里的白头老太手拿着一串佛珠对父亲说:"逃难逃难,一逃就难.
俗话说,手里拿烂桃,桃烂手不烂一逃难守不难.
在家好好守着吧!
"铁皮盖顶的破房子守不住了,日本兵的炮弹已经打到了南京城里.
一位姓罗的邻居在国民党军的后勤机关供职,撤退前他对吴旋的父亲说:"吴师傅,我们在宁海路14号有一幢房子,你们可以到那里去躲一躲,那里是安全区!
"隆隆炮声中,大哥、大嫂搀扶着老父老母,二嫂子牵着侄儿侄女和十五岁的吴旋,扛着破衣烂被搬进了国际委员会后面的一幢小楼.
四条巷小杨村六号大院中的七八户人家都拖儿带女地躲进了这幢三层的洋房,有姓丰的厨师、姓徐的警察、拉洋车的钱家、种菜的罗家、男女老小有几十口人.
枪炮声越来越近了.
吴旋不怕,老母拉着他不让他出门.
这天是十二月十二日,中山路上一片哭叫声,溃败的国军和逃难的人群像潮水般地往下关方向涌去.
混乱中,吴旋见到了二哥的同事房岁昌.
"岁昌哥,你往哪里去了"吴旋问.
"撤退啊,跟我到下关乘船去,你二哥托我带你走!
"两个人手拉着手在人海中穿行.
好不容易挤到挹江门,城门堵死了,成千上万人挤在那里.
子弹乱飞,败兵、难民和守在城门上的国军互相叫骂着,后来城楼上下开火了.
吴旋一看出不去,便爬上一辆往回开的汽车,在车上抓了一条毛毯裹住身子.
车到山西路口,他纵身一跳,跑回了宁海路14号.
第二天日本兵进城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吴旋跟着二嫂到大方巷口的塘里去淘米洗菜.
刚到塘边蹲下,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皮鞋声.
吴旋抬头一看,穿黄军衣的日本兵排着队从巷里出来了!
前头的一个举着一面太阳旗,他们四个一排,都端着雪亮的刺刀.
中国人吓呆了,有的像木头似的站着不动.
见过世面的,连忙摘下头上的帽子,弯腰行鞠躬礼.
一些胆子小的人,立即跪在路边,向着日本兵连连磕头求饶.
几个慌慌张张逃命的人,都被日本兵一枪一个打死了!
吴旋和嫂子蹲在塘边不敢动一下,直到日本兵朝山西路过去了,他们才急忙站起身,飞一样地跑回了家里.
日本兵跟来了.
吴旋家前面是宁海路5号,一群德国人、美国人和英国人在这里组织了一个"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
他们将放下了武器的几十个中国兵收留在马路对面的红十字会内.
按照国际法,解除了武装的士兵是应该保护的.
日本兵不管,他们用刺刀押送着这批从南京城墙上溃退下来的赤手空拳的败兵.
队伍像一条灰色的蟒蛇,在夜色中艰难地行进.
吴旋趴在窗日,从楼上的玻璃窗内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队伍走完了,他躺下了.
还没有合眼睛,冬夜里响起了一阵阵机关枪的扫射和惨叫声!
他吓得在破被子中蜷缩着身子.
第二天一早,宁海路后面大方巷口的水塘中堆积着许许多多尸体.
一夜间,水塘变成了血塘!
吴旋不敢看.
他快步走过浸满着尸体和血水的池塘.
来到十字路口,防空洞前围着一些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走近一看,几个日本兵哇喇哇喇地吼叫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掏出手枪,对着防空洞内缩得像一团刺猬的光头中年人,"叭叭"打了两枪,被打死了的中国人耷拉下了脑袋,鲜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来,滴落在灰色的破褂子上.
围观的人有的扭过了头,有的惶恐地站着.
吴旋的心"怦怦"地跳,日本兵刚转身走,他拔腿就往回跑.
跑回家里,门口一个姓林的理发匠对吴旋说:"小孩,不要乱跑了,日本兵刚来过!
"理发匠的话音刚落,三个日本兵端着枪进了门.
"花姑娘!
花姑娘!
"一个满脸毛胡子的日本兵发现一个穿天蓝士林布衫的女人影子在里屋一闪,边喊边冲进去了.
姓林的理发匠连忙装出笑脸,对着准备冲进去的另外两个日本兵说了一通哇喇哇喇的日本话.
那两个日军点了几下头,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守在大门口,吴旋躺在理发匠住的汽车库房对面的小屋里朝外面张望着.
忽然,里屋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啊!
救命……"他一听,是姓金的那个女人,那女人才二十多岁,她丈夫也是江南汽车公司的司机,和二哥一起撤退到重庆去了.
吴旋从门缝里看见日本兵手上的刺刀一闪一闪地发出白光,他吓得躲在门后面,一动不敢动.
两个日本兵还在门口,理发匠还赔着笑脸与他们说话.
快吃中饭了,日本兵才离开这幢小楼.
姓金的女人蓬乱着头发在里屋呜呜地哭泣,二楼和三楼上躲着的女人都来安慰她.
她们的脸上都抹着锅灰.
姓金的女人疯了似的倒在地上大哭着,她几次要冲出门去:"放开我,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
"女人的公公婆婆死死地拉扯着她:"没有办法的啊!
媳妇,好好活下去吧,死了也没有用啊……"邻居们有的陪着落泪,有的好言劝慰她,吴旋夹在人缝中,他同情地望着她.
风一阵阵地吹得竹林沙沙地响,吴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朝四周看了看,没有人.
他连忙把照片本塞进怀里,又用手在夹衣外面摸了摸,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吃过早饭,个子不高的政训员召集全体学员训话.
这天气氛有点与往常不同,曹队长也到场了,他们都紧绷着脸,像山门两旁怒目圆睁的金刚.
"我们队里有人藏了本相册,好几个人传看过了,里面是皇军的事情.
现在中日亲善,收藏这种照片是不亲善的行为.
谁藏了,交出来!
让日本顾问知道的话,后果是危险的!
"政训员的那张扁脸气成了紫红色,他用浓重的东北口音训斥着.
没有人吭气.
吴旋强作镇静.
他一动不动地听着,心里却七上八下:坏了!
这本东西已经好几个人看过了,大概是有人怕出事才丢的,这怎么办呢他心里发毛了.
要是当场搜查,这不完了吗!
他明显地感到贴着胸脯的相册在怀里热烘烘地躲藏着.
他有点怕,怕搜出来闯下大祸!
下课了,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事看来要追究!
""可能日本教官也知道了.
""准藏了这本东西,查出来要杀头的!
"全队一百二十多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大都是南京的店员、学生和失业青年,他们有的互相认识.
他们都是南京沦陷后生活无着而到这汪伪军的集训队里来混饭吃的.
十八岁的吴旋原给日本田中运输公司开汽车,因为偷偷地放了一些汽油被日本人发觉.
日本兵乘夜晚来抓他时,他翻过围墙逃了出来.
他在《中央日报》看到了交通电讯队招生的广告后,就寻到了逸仙桥下的毗卢殿.
刚逃出魔掌,又将落入虎口.
他想把这本相册扔掉,可他舍不得.
他觉得这照片总会有用的时候,这是日本兵在南京大屠杀的照片!
谁有他想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可身边除了一条黄布被子,没有地方可以收藏.
熄灯号吹过好长时间了,他睡不着觉.
他们班住在毗卢殿内的万福楼里.
楼上是方丈的寝室,楼下的大殿正中是一尊金身的弥勒佛.
他们在弥勒佛的两旁床挨床地排列着.
黑暗中,只有弥勒佛仍在向他哈哈大笑.
他灵机一动:有办法了!
把照相本藏到菩萨里面去!
他想起来了,弥勒佛背后的底座上有一个洞,他高兴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后半夜,有人把他推醒了:"吴旋,站岗!
"本来今天晚上没有他的岗哨,不知哪个懒鬼装病了.
他转念一想:天助我也!
正好乘夜深人静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了却一桩心事.
他悄悄地起了床,小心地朝四周打量了几下,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弥勒佛的背后.
黑暗中,他的手摸到了佛像底座上的那个洞.
他的心跳得很快,拿着照相本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把相册塞进了菩萨的底座后,又朝旁边推了推.
在神的面前,一切都很神秘.
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吴旋刚想舒一口气,日本教官天刚亮就气势汹汹地来了!
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矮矮胖胖的东洋人,腰上佩着黑森森的手枪和亮闪闪的军刀.
翻译官一句一句地复述着他的话:"皇军到支那来,是为了大东亚共荣圈共同的事业!
中日亲善,携手合作,每个人的言行,都要拥护皇军!
如果发现有敌对行为,统统死了死了的!
"日本教官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嗖"地一声抽出腰间的军刀,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白色的弧光!
吴旋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在沙沙作响的竹林边,他碰到同班的洪宗炎.
洪宗炎是孤儿,他们是好朋友.
"你见过那个照相本没有"吴旋问.
"我见过的.
十多张照片都是日本兵杀人、强奸!
"洪宗炎的圆脸上气呼呼的.
吴旋紧追了一句:"你是从哪里见到的""罗瑾给我看的.
"洪宗炎说:"照相本是罗瑾的,他以前是长江路口金陵照相馆的伙计.
他说,民国二十六年冬天,一个日本军官拿着一个胶卷到他们店里来冲洗.
老板交罗瑾去暗室里冲印,罗瑾一看是日本兵杀人的照片,他就多印了一套.
"罗瑾和吴旋不是一个班的.
他的文化素养比吴旋高,他与李影、陆潜、洪宗炎是好明友.
罗瑾是个皮肤白皙的、胖胖的文雅的青年人,他中等个子,话不多,只是嘴巴有点瘪.
吴旋不敢把照相本藏起来的事告诉洪宗炎.
他装作若无其事他说:"这个罗瑾!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风声小了一些.
一九四一年秋天、经过大半年学习,集训队的学员即将毕业分配.
纪律放松了,任职的命令已经公布了,洪宗炎分到水西门外警卫二师的通讯连,吴旋分到通济门外五团当修电话机的技师,每个人都升了军官,人人忙着上街买箱子、买衣服、买排级军官应该有的东西.
第二天就要离开毗卢殿了,离开寺院婆婆的绿竹和那株高高的银杏树了,离开伴随了大半年的那尊不知忧愁的弥勒佛了.
弥勒佛里面有一样东西,这是万万不能遗留在这里的.
吴旋早就暗暗地盘算好了.
夜色越来越浓,殿堂里的鼾声一阵高过一阵.
大约是午夜了,吴旋轻轻下了床,他光着脚,悄悄地走到弥勒佛的背后,右手伸进了佛像底座的破洞中.
他有点心慌:会不会没有了不会的,他想,不久前的一个深夜里,他起来上岗时还摸过的.
在,那个硬邦邦的小本子,静静地躺在洞内左边约一尺的地方.
他的手触到了那个硬本子,他慢慢地把它从洞里摸出来,惟恐弄出一点声响.
吴旋将相册塞进裤腰,又悄悄地上了床.
还没有吹起床号,他就起来了,他装作整理衣物,将这个相本塞在小皮箱的底层,上面是书和新买的衣服.
吃过早饭,他来不及和同学们一一告别,便提着那只棕色的小皮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毗卢殿.
自行车飞一样地踏到了通济门.
这时,他的一颗绷紧的心才放松,他觉得自由了.
从此,这本血迹斑斑的发黄了的照片册一直藏在吴旋的小皮箱里.
有时他也打开锁,从衣服底下拿出来看看,每一次都是关好了门窗才翻开来看的.
照片上使人毛骨悚然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这个中国青年的心,他常常久久凝视着罗瑾在封面上写着的那个挖空了的很大的"耻"字,他觉得这确实是中国人的耻辱!
"耻"字下面那把寒光闪闪的刺刀和那颗用彩笔描绘的滴着鲜血的心脏,使他忆起一九三七年十二月那胆战心惊的岁月.
他对自己悦:记住这耻辱!
记住这仇恨!
雪耻的时候到了!
报仇的时候到了!
一九四六年十月十六日傍晚,一辆黑色的囚车尖叫着驶入了紫金山下的国民政府小营战犯拘留所,从上海被专车押解到南京来的,是"南京大屠杀"的主犯、矮矮胖胖的、六十五岁的前日军第六师团长谷寿夫.
此刻,他神情沮丧,满面愁容.
战犯谷寿夫是八月初从日本东京的巢鸭监狱引渡到中国上海的战犯拘留所的.
在两个多月的讯问中,他只供认他的经历和侵华的路线.
问到"南京大屠杀"的情况,谷寿夫避而不谈.
战犯处理委员会认为,谷寿夫系"南京大屠杀"之要犯.
于是决议,"移本部军事法庭审判.
"古老的石头城怒吼了!
号召揭发谷寿夫部队罪行的布告贴满全城.
人头涌动着,人潮咆哮着.
大雪纷纷地飘着,惨遭日军烧杀抢掠的南京市民,成群结队地涌到临时调查庭哭诉埋藏了十年的血和恨!
街头贴出了政府的布告,号召市民们检举侵华日军蹂躏南京的罪行.
吴旋在布告下站了好久,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他从皮箱底下取出这本收藏了六年的照片本,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送到新街口的南京市临时参议会.
一位四十多岁的人把他迎进接待室,问:"你有什么事""我有日本人大屠杀的照片!
"吴旋边说边从怀中哆哆嗦嗦地摸出来,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到他面前:"这是我冒着危险保存下来的.
"吴旋把这本照片册的来历说了一遍.
四十多岁的那个人显得很高兴和激动,他连声说:"好!
好!
珍贵!
珍贵!
"他边说边翻着相册中那一页页的照片,每页都是一笔血债,每一幅照片都记录了日本帝国主义的罪恶:——光秃秃的树旁,脚穿马靴的一个年轻日军举起了军刀.
军刀下,一个裸露出肩膀的中国人跪下了,三十日本兵在狂笑!
——戴着白手套的一只右手握着长长的军刀,戴着白手套的一只左手提着一颗中国人血淋淋的头颅!
这个矮矮胖胖的日本军人显得很得意,那颗被割下了的头颅双目怒视,咬牙切齿!
——竹篱旁的两棵碗口粗的树杆上,捆绑着两位中国青年.
一个日军用手揪着中国青年的头发,另一个日军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向中国青年的胸膛猛刺!
一一这是一张活埋我们同胞的照片.
几十个日军围着一个新挖的很大的土坑,土坑中已经推下了好些被捆绑着的中国人.
遇难的同胞有的侧着身子倒下了,有的低着头,土已埋了半身.
一个长头发的中年男子被反绑着手坐着,他一脸哀愁……——这是不堪入目的镜头.
一个中国女子被剥光了衣服按在地上……他不敢看了.
吴旋的脸一阵阵的发红、发青、发烧.
参议会那位中年人每看一页,都惊骇地抽一口冷气.
白皙的脸更加苍白了.
"你把这本相册的来历写一下,我们马上呈到军事法庭去!
"他说.
他拿来了即有红色直条路的公文笺和一支钢笔.
他请吴旋在长方桌旁坐下:"慢慢写,写得详细点.
"吴旋铺好纸.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写起,要写的话太多了,千仇万恨涌在心.
他用流利的行书在公文纸上沙沙沙地写着.
他写了一页半,字迹是纯蓝色的:"为呈献南京大屠杀案敌寇罪行照片事,窃民于民国廿六年日寇发动淞沪之战未几而攻陷南京时,民仅十五岁,且阻于交通,躲避难民区.
时有洪姓学友于南京开设照相馆,有日寇以其所得照片至该馆洗印,俾作"胜利"之夸口.
民同学惧具淫威,不能拒绝,乃同时用其底片加印一份,共得小照片十六张,多为敌兵之罪行,或以残杀我同胞为笑乐,迄今视之,犹有余悸,其后洪某以日兵搜索,未敢留存,乃由民保管,经无数困苦,始终未忍遗弃,以便将来供与敌人清算之资料,胜利以来,此十六张照片始得重睹天日,今闻贵会有搜集敌寇罪行、侦讯战犯用,特将该项材料检出,请代送有关机关,使残暴敌寇得以明正典刑.
并请审讯完毕仍将原片赐还,以作纪念,实为德感.
谨呈南京市临时参议会附呈照片册一本照片十六张吴旋谨呈住址:四条巷小杨村六号之二吴旋呈文的末尾,吴旋按了一个很大的手印,那手印像一摊血.
当天,南京市临时参议会秘书处作为急件写成公文:"……据市民吴旋呈称:旋在民国二十六年末及退出南京,当由友人处获得敌寇自行拍摄之日军残杀及奸淫我南京同胞之照片一册,共十六张,现闻日寇战犯已引渡至京审讯,特呈请转送有关机关备作证据等情,查该项照片确系日寇施行暴行所自摄,而足为证实战犯罪行之铁证用,特抄具原呈,连同照片送请查照傅作物证之一部,至将来审讯定谳以后仍希将原件赐掷,以便检还为荷此致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附呈旋原呈一件照片一册计十六张秘书长,肖若虚几天后,一位在国民政府国防部工作的邻居高兴地跑来对吴旋说:"你做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你交上去的照片和材料在军事法庭上当作罪证拿出来,日本人看后吓得脸都变白了!
"南京市临时参议会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关于协助调查南京大屠杀案经过概述》中说:"本会所搜集之大屠杀照片十六帧,据报纸所载,谷寿夫被侦讯时,曾见面色变,慌乱不能自持.
"公审谷寿夫的那天,吴旋吃过早饭就赶到中山路的励志社.
谁知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早已占满了两千多个旁听席,连院子中也站满了,他只好和许许多多人一起,站在彩绘大门外,静静地从大喇叭中听着法庭审判的实况.
喇叭里传来了庄严的判决:"谷寿夫在作战期间,共同纵兵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并强奸,抢劫,破坏财产,处死刑.
"人群像海潮般地欢呼起来,许多人哭了!
一九四七年四月二十六日,"南京大屠杀"的主犯谷寿夫的末日到来了!
这一天,古老的石头城万人空巷,从中山路到中华门的几十里长街两旁,金陵市民扶老携幼,争看杀人者的下场!
吴旋早就等在雨花合了.
他要目睹丧心病狂的日本侵略者的末日,他要倾吐出那一腔积沉在心中十年的怨仇和愤恨!
他忘不了一九三七年十二月那一段腥风血雨的日子.
红色的囚车开来了,车厢两旁,挂着日军在南京大屠杀的大幅照片.
吴旋一看,好几张照片都是他交上去的!
他惊喜地看着,惊喜地跟着囚车奔跑.
矮个子的谷寿夫戴着手铐从囚车中押出来了,两个武装宪兵一人一只臂膀将他拖向刑场.
他双腿发软,浑身哆嗦着跪在地上.
沉重的枪声响了,双手沾满南京人民鲜血的恶魔倒下了,污血从他的鼻孔和嘴里淌出来.
"血债要用血来还".
吴旋想到了这句中国人的格言.
他抬起头,望了望天,他忽然觉得天格外蓝,太阳格外红.
中午的太阳像一团火,像一团血.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本贴着十六张照片册的封面上那颗滴血的心脏.
这是血证.
作者附记:一九四六年十月十八日吴旋写的呈文和参议会的公文及附有十六张照片的相册,至今保存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我采访吴旋时,他说:呈文的"洪姓学友"应改"罗姓学友",我当时记错了.
血谊TAXI轿车驶出南京机场,驶进光华门,驶过明故宫遗址,在中山东路上奔驰.
这条长廊似的绿荫大道,引起海外游子多少难言的情思从旧金山到南京,遥遥万里是一条绵绵的思乡之路.
圆脸宽额,激情如火,一副深色的深度眼镜显示出他的博学、热烈和豪爽.
他是南京的儿子.
虽然,他离开她五十多年了,身为美国联邦政府教育部专员和旧金山国际联邦大学首席顾问的张豪先生仍然怀念着心中的石头城.
望着街市上掠过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苍凉的歌声从心底里涌出来:"……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从凄苦到悲愤.
压抑在心中的旋律倾吐给故乡的土地,这里是他的摇篮.
这里有他童年的梦,这是一场恶梦.
血一样的太阳旗进入南京城的时候,南京变成了血海!
他要去拜谒南京大屠杀三十万遇难同胞的纪念馆.
作为南京人,他不能忘记家仇国恨.
满眼风光石头城.
出租车来到下榻的金桥饭店.
张豪掏出一叠人民币递给司机.
司机将手一挡,微笑着说:"谢谢.
先生是一位爱国的南京人,这趟车我请客了!
"张豪惊愕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位同乡司机,他只是一个劲地将钱塞过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知名的青年司机一再谢绝:"先生路上唱的这首歌,使我感动,使我看到了一个中国人的爱国之心,欢迎光临,再见!
"一首歌,架起了心与心的桥梁.
一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下旬的一天,南京的街巷中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枪声,刺刀上的太阳旗在寒风中飘荡.
一群又一群的青年男子被押送到长江边集体屠杀!
躲避在难民区中的人们,个个提心吊胆.
三十四岁的朱寿义被国际委员会安排分发救济款.
他能写会算,他是基督徒,他与国际委员会的美国人、德国人、英国人熟悉.
杯水车薪.
少量的救济金远远满足不了成千上万要求救济的人,警察拿着藤条维持秩序,许多人都挤不到铁窗口来.
中饭后休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见到朱寿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朱先生你行行好,我一家人没有吃的了,排了几天队都挤下进来,求求您了……"他是黄包车夫,他的手臂上有一条条被警察的藤条抽打的血痕.
朱寿义看他可怜,给他发了五元钱的法币.
五元钱救活了一家人,一家人没有忘记在血与火的日子里戴黑边眼镜的朱先生的救命之恩.
岁月流逝,天翻地复,那一份真情永远记在心头.
十五年后的一九五二年.
朱寿义到洪武路去拜访一位朋友.
院子中一位近五十岁的人见到他惊喜地大喊:"这不是朱先生吗!
"朱寿义不认识他,"你是……""难民区里托了您的情才领到救济金,那五元法币救了我一家的命.
"他拉着朱寿义到家门口,"看,我供着您的长生福禄牌位,初一、十五都给您烧香!
"朱寿义一看,堂屋正中果然立着一块红底黑字的长生牌位,香烟缭绕.
朱寿义急得直喊:"快拿下来,快拿下来,不要把我折死了!
"黄包车夫非要拉着他吃饭:"救苦救难,我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朱寿义老泪纵横:"人都有危难的时候.
患难相助,这是应当的.
"患难见真情.
在血与火的南京,人与人更加亲近,这是一种天长地久的感情.
信奉佛教的僧侣们为普度众生而慈悲为怀.
日本净土真宗本愿寺派安芸教区(广岛)的僧侣们在光隆寺法师光寺重信的率领下,组成侵华日军遇难牺牲者追悼法要团来到了南京大屠杀的现场,他们击鼓敲磬,口诵佛经,向三十万遇难者献上慰灵曲.
夜幕笼罩了长江.
黑纱给江岸披上了一层悲哀.
在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中,集体屠杀的十二处现场,有八处在长江岸边.
三十里江岸,洒下了十多万人的血!
来自日本的僧侣们提着红红绿绿的彩灯来到了江边,他们合掌念佛,祝愿死难者安息,并祈祷他们冥福!
彩灯下水了,烛光点点,灯的四周写有"南无阿弥陀佛"、"遇难者归来"、"和平"的字样.
一串串灯火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闪烁.
日本宗教界熊本县中国人殉难者慰灵塔代表团在古川泰龙团长率领下两次到南京举行悼念仪式.
面对着累累尸骨,他们双手合十,泣不成声.
古川泰龙说:"我们来到了南京大屠杀现场,我们向殉难者表示哀悼和忏悔.
回国后我们要尽毕生余力将事实真相告诉日本人民.
我们要在庙内建一座南京殉难者慰灵塔,向遇难者祈祷!
"人心像天空的繁星,她遥遥相望,她互相辉映.
一百多个男女老少组成的日中学院友好之船日中不再战访华团来到了南京,来到了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白发、童颜、花裙子和红红绿绿的太阳帽组成一个又一个五彩的花环,敬献给在侵华日军的屠刀下丧生的人们.
刺目的闪光灯在胶片上也在心底里留下了一幅幅悲惨的画面,摄像机在摇动:白骨累累.
长的、短的、粗的、细的.
断了的腿骨,砍裂的手骨,子弹射穿的头骨,军刀劈开的肋骨,层层叠叠.
一百多个人鞠躬、默哀、哭泣.
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们也来了.
刘永兴、陈德贵,夏淑琴、李秀英……,每一个人都有九死一生的故事.
在中山码头五千多人的集体大屠杀中靠跳入江中幸存的刘永兴,又讲述了一遍日军机枪扫射、刺刀戳捅和汽油焚尸的惨象.
陈德贵用大腿和手上的伤疤,回忆了三千多人在煤炭港惨遭屠杀的情景.
失去了外公外婆、父亲母亲、大姐二姐和一个小妹妹的夏淑琴老大娘,声泪俱下地诉说了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全家九口人被日本兵杀死七口的深仇大恨.
那年她八岁,她八岁成了孤儿,她的左肩、左腰和脊背上有三处被日本兵刺刀刺的刀伤!
被日本兵刺了三十七刀的李秀英是因为抗拒日军的污辱才死里逃生的.
她一人与三个日军搏斗,她是昏死过去后被寒风吹醒才从死神手里捡回了一条命的.
日本妇女丰秀清走上前来紧紧拥抱中国妇女李秀英.
她哭了:"那年我十六岁,我辽在读书,听说南京四周都有城墙,人跑不出去,所以杀了很多!
今天我们看到了这个残酷而悲惨的事件幸存的人,我们听到了真实的声音,我心中很难过,这是侵华日军的罪过!
""这是历史的教训!
"李秀英说.
叫做片平裕香的日本姑娘用手捂着嘴抽泣说:"我一直不知道日本历史上有过这样可耻的事情,我不愿做这样的日本人!
"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低着头流泪:"中国人民遭到过日本的祸害,我深感痛心,我不敢抬起头来看你们!
"穿黑白条纹衫的长发女青年问李秀英:"你恨日本人吗""恨!
当然恨!
我流了多少血血海深仇,能忘记吗"李秀英卷起衣袖,指着一处处伤痕说:"日本兵说是因为中国兵抵抗才杀人的.
我是妇女,我抵抗了吗你来中国杀人,当然要抵抗!
"她停了一下:"自然,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
他们也要和平,他们也不愿来中国打仗,坏的是军国主义!
不能再打仗了,我一家现在有十多个人了!
"六十五岁的日本妇女李秀清又一次拥抱六十八岁的中国妇女李秀英.
她赠给她一个粉红色的方盒.
里面是时间和历史.
圆形的电子钟跳动着.
它和地球一样,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
李秀英和李秀清一起把它举过头顶,这是一面旗帜.
二半个世纪前跟着太阳旗攻入南京的日军机枪手东史郎又一次来到了当年的战场.
孝陵卫、卫岗、中山门依然屹立,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他的心扑扑地跳,他害怕想起往事,害怕见到中国人,他手上有血.
在他的机枪火舌下,倒下过好多中国人.
他所在的第十六师团二十联队就是从中山门攻进南京的.
比起"和平之船"友好访华团中的一些日本老兵,东史郎是有勇气的.
面对历史,他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
"和平之船"上有几位当年侵华的日军老兵,竟然不敢上岸重新目睹制造过灾难的战地.
他们心中有愧,他们觉得无颜见中国人.
年逾古稀的东史郎正视事实.
他特意寻到东郊的一处山坡,这是当年他架机枪扫射的阵地,山河依然,世事沧桑.
他老泪纵横地脆在地上,面对着古城墙叩头忏悔.
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面对着一群群参观的人,他低首弯腰地赔礼道歉:"我在南京杀了很多中国人,虽然我是执行命令的,但我有罪,不可饶恕的罪,我到南京是认罪来的!
"鲜血洗亮了他的眼睛,回到日本,东史郎四处奔走,他到名古屋、京都、福冈、鹿儿岛、大贩、神户等二十多个城市,在日中友协组织的集会上以亲身经历发表讲演,揭露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暴行.
公理永恒.
文弱的日本静冈中学教师森正孝,面对着威胁恐吓,以无畏的勇气,三次组织《南京大屠杀实态调查纪录访华团》访问中国,他以极其认真负责的态度,采访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察看一处又一处屠杀遗址.
为了核实草鞋峡集体大屠杀的确切现场,他带着团员在长江岸边寻找了三天!
戴一副秀郎架眼镜的森正孝随身带有攻占南京的日军士兵当年的日记和随军记者拍摄的照片.
他们走走停停,不时将照片上的背景和现场作一番比较.
第三天下午,一行人来到幕府山——草鞋峡五万七千多遇难者是从幕府山的军营被押到长江边遭机枪扫射的.
他们来到了山脚下的五所村.
一个老农模样的人走过来了,森正孝上前请教.
穿一身老棉衣的八十多岁的陈福银又找来了一个七十多岁给国民党军管仓库的周立鹏.
提起五十多年前的大屠杀,老人记忆犹新.
两个中国老人带着一行年轻的日本人行走在弯弯的山道.
从五所村国民党教导总队幕府山营房到草鞋峡是四公里.
他们走了半个小时.
途中,穿着牛仔裤和旅游鞋的森正孝爬到了一户农家的四层楼上察看地形,他拿出照片一对比,两座山峰完全一致!
"对,就是这儿!
"他发现了他要寻找的历史.
陈福银和周立鹏把日本人带到了江滩.
"这里,就在这里!
"江水冲刷着泥沙,冲刷不了血的记忆!
五十三年前的冬天,日军的机枪和汽油在这里灭绝了五万多中国人的生命.
那时尸横遍野,江水赤红!
这时,江岸边过来一个矮个子的摸鱼老人,问及大屠杀,他滔滔不绝:"我差点送了命!
我是混乱中逃跑的,机枪在后面扫,我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子逃命.
后来拉尸首埋葬时,光鞋子就捡了两卡车!
"三十多岁的小野贤二是日本一个化工厂的工人,为了调查"南京大屠杀"的真相,他采访了当年侵入南京后奉命枪杀中国人的日军第65联队的一百多个士兵,小野把采访记录在报纸上发表.
在长江岸边,他又一次找到了历史的真实.
从上海到南京,沿着侵华日军的进军路线,"南京大屠杀实态调查纪录访华团"一行三十九人收集了大量的资料.
回到日本,他们将调查经过编印成《南京大屠杀报告集》广为散发.
森正孝自费制作的影片《侵略——没有说过的战争》和《不曾允许的战争——南京》在日本国巡回放映,观众达数百万人!
森正孝感谢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对日本"南京大屠杀实态调查纪录访华团"的支持和关照,第三次来南京时,森正孝肩扛着两台摄像机,他将其中的一台赠给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它将记录中日两国的历史和人民的友谊.
南京引起了日本人民的关注.
对于大多数日本人来说,他们只是近几年才得知侵华日军在南京的暴行,他们感到震惊和羞愧.
名古屋的邮电工人组织全电通支社访华团回国后,立即发行了《前事不忘》的绿色电话卡.
画面上印有"遇难者300000"的字样.
购买这张绿色卡片的人可以免费使用五十次绿色电话.
象征和平与生命的绿色电波,将绿色的友谊之风传向四方!
三乘着绿色的友谊之风,中国作家代表团飞越日本海降落在风流岛国.
这是一次非凡的访问——中国作家计划在日本采访六十八天!
他们将与日本国民同吃、同住,朝夕相处.
心与心开始了小心翼翼的互相试探.
正是日本文部省"修改"教科书的时候,"南京大屠杀"的真相成为日本报刊众说纷坛的热门话题.
从南京到东京的中国作家凤章,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踏上这片邻近而遥远的土地的.
他认为,作家也是桥工,在人类的心灵之间架桥.
东京都日中友好协会组织的欢迎会上,访问过中国的一些日本作家以地道的日本式宴会为中国作家洗尘.
榻榻米,生鱼片和头梳高害、身穿和服的女招待亲切而殷勤的服务很快使在座的人都成了朋友.
年过半百的凤章是在儿童时代认识日本这个邻国的.
那年他九岁,那年他的家在泰州乡下的小纪镇.
祖父刚去世,端着刺刀挑着太阳旗的日本人开过来了!
男女老少大哭大喊地仓皇逃命,枪声乱响,火光冲天,镇上四条街道烧毁了三条!
还有一次是他跟着父亲到上海去,过一个岗哨时,日本兵大喝一声,用手使劲朝地下压了几下,父亲颤颤惊惊地强作笑容,连忙朝日本兵弯腰鞠躬.
幼小的凤章感到了一种被欺凌和被侮辱的愤慨,它像种子一样一直埋在心的深处.
经历过那场战乱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份隐痛.
那天去真壁郡大和村,七十三岁的安达诚的老母亲向中国作家谈起了日本平民遭受的灾难.
那时,她刚刚嫁给安达没几天,政府下了圣战的证兵令,安达和村里的小伙子征兵到中国去了.
她望穿双眼.
可是,安达战死了.
村里的小伙子大都有去无回,战争给大和村留下了三十五个寡妇!
三十五个寡妇成立了一个寡妇协会,她们烧香拜佛,祈祷菩萨保佑死去的人冥福,祈祷菩萨保佑她们平安.
望着老人凄苦的神情和历经苦难的皱纹,凤章拉着她的手,他觉得有许多话要说.
在鉾田町,他见到了另一位年逾占稀的老人,这是一位瘦长个子瘦长脸的前日军士兵,他和老伴在一座花团锦簇的庭院里,唯一的女儿在外地上学.
他一天到晚在佛殿里盘膝打坐,面对着慈善的观音和缭绕的香烟,忏悔自己的罪过.
一个叫久家喜八郎的矮矮胖胖的日本老人听说来了中国作家,硬拉着风章去他家吃饭.
嘴上连声道歉:"我对不起中国人!
对不起中国人!
"据说,他曾参与攻打南京的战争.
当一个人需要向神灵赎罪和请人宽恕的时候.
千古遗恨便成了心灵上永远卸不掉的重负.
这,难道不是锁链般的苦难和折磨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心理上自然没有负荷.
一群青年人围住了中国作家.
这是在茨城县美野里町的小岩户村.
天下着大雨,村民聚会的民众馆内坐无虚席,三十多位年轻人渴望从中国作家口里知道更多的东西.
到过中国的藤田友子像品味美酒佳肴一样回顾了那一段美好的旅程.
她的感觉是中国什么都大,北京马路大、广场大、故宫也大,"中国是一个大国!
"她的观感引起了许多同龄人的羡慕:"我们一定要去中国游览!
""在这里见到中国的作家,也算看到了半个中国.
"一男孩的一句风趣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一个戴银丝眼镜,白白净净的年轻人没有笑,他怯生生地提问:"我对中国十分崇敬,但有件事我不理解,就是我国新编教科书问题.
教科书是日本史教科书,中国为什么表示气愤和抗议我想请教中国作家.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凤章觉得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回答日本青年的提问.
他讲了少年时代故乡的那一场大火和铁蹄下的苦难岁月,他讲了侵华日军杀戮二千万中国人的血海深仇,他详细讲述了举世震惊的南京大屠杀的野蛮和残酷:鲜血染红的江水,堆成小山般的尸体,还有以杀人比赛取乐的那两个日军少尉!
三十万人的血,怎么能用浓墨"修改"呢提问的日本青年脸涨得通红,他惶恐地低下头:"请原谅,我不该提这个问题,我年轻,我不知道战争的历史……"两颗陌生的心上架起了一座理解的桥.
已经八十高龄的蒂尔曼·德丁又来到了半个世纪前他当战地记者时采访过的中国.
当年的《纽约时报》记者难忘中国抗战的岁月.
他是最早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暴行公布于众的外国记者.
日军占领南京的第三天——1937年12月15日,他就驾着汽车离开了南京到上海去发电讯稿.
半路上被日军拦回,他又从芜湖转到武汉发出电文.
12月17日,《纽约时报》用八栏的显著版面,向全世界揭露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真相:"所有街巷都有平民的尸体,其中有老人、妇女和小孩……南京马路上尸首累累,有时要先移动尸体后才能通行.
"这则电讯立即传遍世界,它是历史的记录.
五十年后,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的美利坚公民蒂尔曼·德丁来到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他在"遇难者300000"石碑前致哀,他用深沉的语调回忆当年的情景:"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时,我正在南京.
当时城内没有经过激烈战斗.
日军进城后,到处屠杀士兵和人民,满街是尸体.
我看见街上有很多受伤的士兵排着长队,被日军押往屠杀的地方.
我离开南京的那天在长江边等船时,还看到日本兵把二三百个被俘的军民,约五十个人一批一批地逼令他们互相残杀,日本兵在一旁抽烟狂笑,真是惨无人道!
我把亲眼目睹的这些情景,及时向《纽约时报》发了专稿,详细的揭露了日军南京大屠杀的罪行.
"他告诉纪念馆副馆长段月萍,美国驻华大使馆当时收集了许多有关南京大屠杀的记录,现在美国立有专门卷宗,用电子计算机储存着并已对外开放,还可以到美国国会图书馆去查阅资料.
他说,当时在南京的美国见证人还有费区和贝茨,他们当时拍了很多照片和影片,还有许多纪实.
可惜费区已经去世,但贝茨还健在,他在美国联邦理论培训班教书.
德丁说,日本也在研究南京大屠杀的历史,他将被邀请去东京介绍当年的见闻.
德丁的夫人是中国人,中国江苏人.
他对中国怀有美好的感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热爱和平的人们手挽起手.
有四百七十五个团体赞助的日本第九次"大阪反战和平展"特邀中国"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副馆长段月萍女士出席.
风云际会,世界十三个国家的二十六个博物馆、纪念馆提供的四千多件展品展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欧亚人民惨遭战祸的真实图景.
段月萍带去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史料、照片集和新录制的文献纪录片《南京大屠杀》,这是一次对法西斯的控诉,这是一次和平的呼吁!
"大阪反战和平展"事务局负责人石田章认识段月萍,那是他来中国参观"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时候,日本朋友受到了纪念馆的热情接待.
"很高兴,老朋友又见面了.
"手与手传递着真挚的友情.
五十六岁的段月萍经历过战乱的苦难.
1937年冬天,攻击南京的日军经过她的故乡芜湖,一路上烧杀枪掠,她家的房屋焚成了灰烬!
全家人从安徽逃到江西.
那冲天的大火和震耳的枪声记忆到今天.
今天,大幅海报在大贩通天阁展厅引人注目,一些退休教师、退伍士兵和工人从大贩各地赶来帮助段月萍散发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资料.
站在日本的讲台上,段月萍用深沉的语调讲述举世震惊的惨剧.
许多人低头哭泣.
三十万人的生命和热血,是一曲惊心动魄的悲歌!
照片、证言、录像.
铁和血凝聚的历史震撼了千千万万大和民族的子孙.
一位瘦小个子的日军老兵缓步走到段月萍面前深深地鞠躬:"我参加过侵略中国的战争,我应该向中国人谢罪!
"段月萍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这句中国的格言,也深深地铭记在日本人的心中.
高速列车把段月萍带到了广岛.
战争给广岛的灾难留存到今天,断墙残壁,焦土瓦砾,还有白森森的人体遗骸和被原子光辐射烧得千疮百孔的恐怖的男女老少的照片.
从立体声音箱中,传播出这些残疾人悲愤痛苦的诉说.
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
仿佛是加藤礼子此时此地,段月萍迫切想见到她.
广岛原子弹爆炸的幸存者加藤是一九八六年访问中国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时认识段月萍的,脸面和手上被原子弹烧伤的加藤看到鲜血染红的太阳旗和太阳旗下的枪炮刺刀,看到在日本兵的刀枪下断肢裂体、肝脑涂地的三十万南京遇难者的影像和图片,她哭了,为中国人,也为自己.
段月萍陪着她流泪.
她见到了南京大屠杀中九死一生的幸存者.
她敬佩为了不被强暴凌辱刺了三十七刀仍拼死决斗的李秀英,她也庆幸在三千多人的集体大屠杀中跳江潜藏而侥幸生存的陈德贵.
共同的遭际使加藤礼子和李秀英、陈德贵以及段月萍等素不相识的中国人成了朋友.
回到日本,她给李秀英和陈德贵写信、寄礼品,她给段月萍寄来了一个漂亮精致的日本工艺女孩,还有彩色的全家照.
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两个美丽的女儿依偎着她和她的丈夫,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段月萍祝福她幸福快乐.
她寄去了一幅云锦壁挂,五彩丝线绣织成喜鹊登梅的吉祥图案!
千里寄深情.
加藤礼子十分喜欢中国朋友送的这件珍贵礼品.
她从邮局寄了一件衣服给段月萍:"我比您大两岁,这是一个姐姐的心意!
"现在,段月萍就站在广岛的土地上.
因为活动安排得相当紧张,她只好快步走到广岛和平博物馆卖资料的窗口.
她查到了幸存者加藤礼子的电话号码.
惊喜的段月萍和惊喜的加藤在电话中用惊喜的声音互致问候.
两个人听得见彼此激动的心跳.
马上要赶火车,段月萍留下一方洁白的丝绸手帕和一把工艺精致的檀香扇.
加藤又来信了.
她收到了礼品,也收到友谊.
她寄来了一只钟,也寄来了一片情.
钟声悠悠,情谊悠悠.
由于工作的关系,段月萍接待过许许多多日本人,她和许许多多日本朋友建立了友谊.
《朝日新闻》记者本多胜一寄来了他的新著《通向南京之路》.
茨城大学教授石岛纪之寄来了《南京事件研究》.
日本女作家早乙胜元的《访问南京笔记》一出版,就送给了段月萍.
还有洞宫雄的《南京大屠杀》,藤原彰、今井清一的《十五年战争史》.
揭露"南京大屠杀"的暴行成了热爱和平的人们共同的事业和责任.
冬去春来.
每年元旦,段月萍都会收到来自日本的许多贺年片,妙法寺的法师二宫大山一年一度寄来遥远的问候和祝福.
日本学术会议会员藤原彰先生每一张贺年片上总写有悼念300000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的祈祷.
这是心与心的呼唤!
又是一年春风绿.
古城南京的话剧舞台上,传出了一曲中日戏剧家合作谱写的春之歌.
在南京大学执教的日本戏剧家黑川欣映参观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后,萌生了编出一台戏剧的愿望.
他又采访了许多幸存者,挖掘了储存在他生活中的许多素材.
于是,《江东门人》写成了.
江东门——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馆址,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现场之一和丛葬万人坑的遗址,这一典型的悲剧环境为戏剧提供了真实而广阔的背景.
主人公是在战乱中失去了父母兄弟的日本人山田.
四十余年后他到中国南京的江东门外开了个餐馆,合伙人是一个因坎坷经历而仇视日本人的中国人.
掌勺的赵师傅,父母双双惨死在日军的屠刀下.
于是,围绕两国及两国人民关系的不同看法,展开了激烈的剧情冲突及感情纠葛,通过战争受害者及他们后代的种种遭遇,展示了战争给两国人民造成了巨大伤害,从而增进了理解和友谊的愿望.
故事是生活的真实,每一个经受过战火的人都有这样的感情历程.
黑川先生特邀中国著名戏剧家黄佐临出任艺术总指导.
八十多岁的黄先生欣然应允.
他看了剧本,眼前出现了三十五年前在摄影棚里发生的一幕真实的故事.
那是一九五五年,黄佐临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赵丹、白杨主演的《为了和平》.
恰逢日本的一个旅游团前来参观,当以抗日战争为背景的一场戏开拍的时候,一个日本人奔跑着从观摩席中跑到摄影机前,朝着黄佐临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嘴里连续喊道:"我们有罪!
我们对贵国有罪!
有罪!
……"演职员们都被这个故事感动了.
江苏人民艺术剧院的活剧艺人在中国导演和日本编剧的指导下,每一个角色都光彩照人.
人生就是戏.
历史就是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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